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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1年第14届 - 大海獠牙 - 水上勉

_2 水上勉 (日)
  “这么说,汤王寺是森林咯?”
  “对,汤王寺是无人注意的地方。首先,警察署长把目光盯在怪病对策会议和渔民暴动上,将其他事情都置之度外,一时半会儿是顾不上的。人们常说,没有比最紧张的警察更粗心大意的了。他们自然要钻到这里来。来到混乱的地方,就是利用混乱之中的安静。”
  “潜伏的目的是什么呢?”
  “那无疑是与犯罪有关,而且这犯罪可能有相当的背景。诡计不凡,智谋高超,恐怕这些家伙是和船有关系的。”
  “船?”势良问道,但他的眼神儿却在说:木田的推理太离奇了。
  “不是吗?宇津美庄的老板不是说他们每天早上9点钟离开旅馆,驾船出海,晚上5点钟回来吗?”
  “他们在海上干什么呢?”
  “你也知道,海早就完蛋了。在水潟的海上,现在连一条渔船都没有。海面上只有白花花一片死鱼。”
  “他们是什么目的呢?”
  “目的当然不在于调查鱼和水质,那不过是装模作样罢了。或许是另有企图吧,说不定他们打着实地调查的幌子,偷偷去远海了。”
  “去远海?”
  “对,或者是天草那一带。在死海上理当无事可做,而且,船漂荡在近海,一下子就会被人发现。如今海上保安厅肯定也减少了警戒沿岸渔业违禁捕鱼的巡逻船,他们就钻这个空子出了远海。”
  “去远海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问题就在于不知道他们假称博士出海的目的。”
  势良富太郎像被偷去了饵食的狼狗似的,双眼流露出恼怒,在昏暗的吉普车里也显得异常分明。
  “好,反正是去宇津美庄,要问问他们用的是哪儿的船。”势良气咻咻地说。
  吉普车驶上坡道。木田从车中凝视着前方伸向山崖顶上的发白的夜路。黑沉沉的大海在岬角下像铺着的一块板子一样纹丝不动。
  那个潜伏的假博士和结城宗市是在哪儿接触的呢……
  木田沉思着。在这条线上,已经嗅到女人。那个女人——香水的主人藏在哪儿呢?造访奈良屋的五十开外、穿工作服的男人是自报博士的浦野幸彦乔装改扮的吗?看来十有八九是这么回事。
  浦野幸彦露面,与结城宗市说了些什么?30分钟会谈之后,浦野先走了,结城随后追出去。于是,发生了什么事情。结城被杀了吗……次日早晨,浦野幸彦摆出一副博士的架式,若无其事地和助手一同乘上公共汽车。就是说,事情办完了,他们要返回东京,或者隐匿到别的地方去。车站是通往鹿儿岛的干线。一登上火车,他们便摘下假面具,露出真嘴脸。这不是可以理出头绪了吗?
  木田绞尽脑汁地发挥想象,继续理着他的推理线。
  结城宗市接触过女人。是4日晚上,或者4日白天也可以,总之,是在香水的余香所能保持的时间里。这个女人接上了假博士二人的线。她是哪儿的呢?汤王寺的女人唯有艺妓之流……
  “汤王寺现在有几个艺妓?”突然,木田冲着势良的耳根大声问道。
  “少问点儿没用的吧!前几天,和防犯协会的一伙人搞宴会,来了四个艺妓。除了她们,应该还有六七个。”
  “这十个艺妓都在哪儿?”
  “下处吗?他们的下处大都兼营土产或杂货。”
  “听说因为怪病,来温泉的人少了?”
  “旅馆没生意可做,艺妓也就闲着啦。过去,东洋化工厂还偶尔请请东京的伙伴或主顾,开开宴会,但如今,听说化工厂也因为客人对吃的东西很敏感,把招待挪到有好鱼的人吉或雾岛去了。”
  “汤王寺温泉被东洋化工厂给弄砸锅了吗?”
  “是的。只有罐头菜可吃,那算什么温泉!”
  “的确。”
  土产品商店里有艺妓。木田想,因为闲着没事做,她们也许会从窗口眼巴巴地盯着过往的疗养者,恨不能数出数来。对于长时间逗留的结城宗市或浦野幸彦、锦织季夫,那些艺妓大概不会不理会。即使浦野他们没叫过艺妓,她们也可能注意到结城宗市。
  势良君,这件事在你的眼里被忽略了。
  吉普车转过了山岬。
  盘问宇津美庄的结果,并没有比势良最初的调查增加多少新事实。但了解到,那两个人对来客非常留心,另外,他们嘴里曾提到一两次“津奈见”这个村庄的名字。津亲见村在水潟市往北大约七公里的地方,是个相当大的村落。虽然快车不停靠,但也是干线车站。它是渔业的中心村,最近出现了新的怪病患者。也许他们是从那里借的船。木田向秃了顶的老板问道:
  “你知道他们是从哪家借的船吗?”
  “呀,不知道。”
  “一直没说过去哪儿吗?”
  “啊,我记得好像说过津亲见,但因为相信他们,也没往心里去。”
  “东京的客人下榻期间没把艺妓叫到你这里来吗?”
  “那位客人吗……”
  “当然。”
  “没有,但东洋化工厂的客人叫过。”
  “化工厂?是什么时候?”
  “是4日的白天。”
  “来的艺妓叫什么名字?”
  “染七和兰子。”
  木田将这两个名字牢记在心中。
  “东洋化工厂也使用你的旅馆吗?”
  “是的。尽管偏远些,也承蒙照顾……”
  说着,老板连忙点头行了个礼。大概化工厂招待客人时,一视同仁地把生意分配给这十家不景气的旅馆。这倒是合乎情理的。
  出了宇津美庄,木田和势良一起去奈良屋。老板和女佣人民江出来了。
  “请再让我们看一下结城先生的日常用品。”木田不理睬势良的困惑,急不可待地说。
  民江立刻把手提包和黑皮箱拿了出来。在铺地板的房间里,木田把东西摊开来,彻底查看。里面有藏青色的上衣,大概结城把茶色的穿去了。他要我的香水、手帕都没有。木田把鼻子凑到裤衩和衬衫等替换衣服上闻了闻,也没有他要找的那种香味儿。
  “干什么呀!”
  势良在一旁笑起来。木田向民江问道:“你没发觉结城先生拿着糖盒吗?”
  “糖吗?”
  “叫荣次郎糖,是红色的盒装。盒子外面有白地红绿花纹的包装纸……”
  “哦——”
  “那么,从2日到7日那几天里有女人来找过他吗?”
  “女人找结城先生……不知道啊!”
  “在那段时间里,还住着别的客人吧?”
  “嗯,在新馆住着东洋化工厂的客人。”
  “多大年纪的人?”
  木田目光灼灼,注视着民江的面孔。
  “是东京来的客人。”
  “东京来的?”
  “对。那是4日的白天,工厂秘书科来电话说,化工厂新建耐火砖车间,眼下正在水潟川河口施工,……似乎来的客人和土木建筑有关系。一位好像是职位不低,有四十四五岁,和一位三十七八的工程师……”
  “两人住了几天?”
  “到7日。因为也是住了四天,所以记得的。”
  “他们每天从这里去水潟吗?是乘公共汽车吗?”
  “不,工厂来车接送。”
  木田死死地盯着民江的脸,盘问着。
  “那两位客人叫过艺妓吗?”
  民江张开下唇,愣了一下,但马上又恢复原态。
  “嗯,四天里都叫过。”
  “是谁?”
  “染七、兰子……竹子。”民江好像在回忆,磨蹭了一会儿,点出了艺妓的名字。
  “当时你没看见过结城先生在走廊里碰上艺妓,或者说了什么话吗?”
  民江歪着头思索了一下。
  “没有。艺妓们经常打乒乓,那时候结城先生也不在场。”
  木田微微一笑,转向势良:“势良兄,好不容易来这里一趟,洗个澡再回去吧。”
  势良富大郎脸上略露犹豫之色。
  “请!”民江微笑地说。
  “我想去看看公共浴池,这可是职务上的需要呀!”
  木田说了这么一句,就先挪步了。势良迟迟疑疑地跟了过去。
  公共浴池很宽敞,伸向海滨。朝海一面开着大玻璃窗,冲窗户摆放着细长的浴盆。墙壁上镶着一个很大的伊势虾,是陶瓷的。热水从红褐色的伊势虾嘴里喷涌而出,像瀑布似地落下来,浴盆里满满的。白色的水蒸气从敞开的窗口飘逸出去,弥漫在大海的蔚蓝之中,渐渐消散。
  木田全身泡在水里,对把身体避到一旁跨进浴盆的势良说:“今天真消停啊。无论问哪家旅馆,住的都只有化工厂的客人。他们到人吉或雾岛搞招待,而且还往这里安排哪!”
  “是呀,虽说因为怪病,鱼不能吃了,可也不能不讲情面啊。化工厂应该尽力关照这个温泉。”
  “是互相帮助吗?应该说,这里是化工厂的寝室……喂,你们在宴会上叫过染七和兰子吗?”
  “唔,不怎么样的女人。”
  势良边说边出了浴盆。
  “可不是嘛……回去让我见见那个染七和兰子。”
  “干什么?”
  “连结宇津美庄和奈良屋的女人只有她俩呀。”
  木田往桶里打满水,坐在登子上。猛然,他吓了一跳,有什么金属东西扎了脚掌。原来是一枚谁丢下的黑发卡。木田拾起它,陷入沉思。
  木田渐渐从沉思中醒悟过来。
  想得未免太玄了吧?可是,香水是从哪里出来的?连结宇津美庄和奈良屋的线,似乎唯有这艺妓了……
  这时,势良躺在浴盆旁边哼起了五木摇篮曲。
  这个永久牌刑警,真是个无忧无虑的人!
  木田冲势良大喊一声:“该洗完了吧!”
  那声音冲破了腾腾雾气。
  返回水潟的途中,木田民平顺便到染七和兰子的住处绕了一下。她俩都住在叫“松岛屋”的土产品商店的二楼。染七是佣金制,兰子还负债累累。那个兰子不在家,木田问四十六七岁的老板娘:
  “她去哪儿了?”
  “说是去熊本,S日早上就走了,一直没回来。”
  “8日早上?”
  木田愕然失色。大凑巧了!其中有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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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失踪船黑久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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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素木田民平的推理癖就胜过势良一筹,但木田毕竟不是势良那样的职业侦探,他的本行是外科医生。第二天,19日,木田接待了几个门诊患者,使他更加体会到这一点。
  拂晓5点来钟,三个浑身是血的年轻人敲打写着木田外科医院几个字的毛玻璃门。
  木田睡眼惺松地出来接待,不禁吓了一跳。一个只穿件衬衫的二十一二岁的小伙子,袖子撕碎了,另一个穿着外衣的二十四五岁的小伙子从胸部到腹部凝结着一片血迹,第三个看样子好像被打破了头,坐在门前的水泥地上,耷拉着脑袋。木田唤醒了妻子。对于一般受伤的人,木田并不惊诧,但他一听说是打架斗殴造成的,就生气了。
  “老大不小了……在哪儿弄的?”
  “是化工厂工会的那帮家伙们!”
  “噢?”
  那个头被打破的人伤势最重,眼里满含泪水。
  “先生,那是御用工会。”年轻人断断续续地说,“什么工会……先生,那是工厂的帮凶……是资本家的工会……”
  “在哪儿弄的?”
  “荣町。”
  “你们是哪里的?”
  “从米浦来的。”
  打架的经过大致是这样的:米浦是泷堂前面一个靠海的渔村。但小伙子们不是渔民。沿岸渔业不景气以来,他们来水潟市当运货卡车的押运员。昨天晚上领了工资,小伙子们到市里的热闹地方喝廉价威士忌,在一家酒馆里,与化工厂的职工发生了冲突。
  “我是化工厂工会的藤崎。”对方说。
  工厂的待遇好,附近人家一个个巴不得儿子都能进化工厂就业。工会对于因工厂排水的影响而陷于困顿之中的渔民却漠不关心。
  “软骨头的工会痞子!”
  小伙子们反感当然是有道理的。对方有四个人。飞瓶子,扔椅子,七个人大打出手。胡打乱斗了二十来分钟,等三个人清醒过来,对方已经逃之夭夭。天要放亮了,三个人用手捂着伤口登上土堤,看见了房顶上那块写着“木田外科医院”的牌子……
  “真是一群笨蛋。”
  木田瞪着三个人说。
  这时电话铃响了,静枝去接。
  “是警察署打来的。”
  静枝这么一说,三个小伙子顿时垂头丧气。木田微笑着拿起了话筒。
  “告诉你今天的计划。”是势良那朝气勃勃的声音,津奈见村借船的渔民是谁,艺妓兰子哪儿去了,我今天要彻底调查这两个问题。”
  “那两个人肯定是从津奈见村借的船。再有兰子,给熊本去个电话,委托他们给调查一下怎么样?”
  “已经布置完了。”势良说,“还要托你办点事,今天有空儿吗?”
  “有空儿!一大早就闯进来三个打架受伤的家伙,刚刚紧急处置完,好歹算止住血了。”
  “打架?”
  “是啊。”
  “又打架啦?真是‘买卖兴隆’。我今天可顾不上过问打架的事,要去津奈见村。要托你的是东京来电报了。”
  “是结城宗市的妻子打来的。她要乘今天下午4点的雾岛号到水潟来。是打给署长的。你这么忙,实在对不起,能代我见见她吗?”
  木田满口答应了。
  “好的,我去接她,领到我家来吧。”
  木田挂断电话,回到诊疗室,又发生了怪事。那个被静枝用三角巾把左臂吊起来的二十一二岁的小伙子突然大喊大叫:
  “糟了,钱包丢啦!出那个酒馆时还摸过口袋,可……”
  另两个人一齐说:
  “好好找一找。会不会在来这里的路上掉了?”
  “真邪啦!”
  小伙子又说了一句。
  外面已经亮了,道路泛起白光。身材矮小的年轻人哭丧着脸跑出大门,在那一带寻找。后来,他又低着头,像是怕阳光晃眼睛似地,沿拂晓走过来的路我去。
  “到这里为止。从这里过来的,一定是掉在半路上了。我从身上扯下上衣……”
  小伙子的自言自语传了过来。另外两个人从候诊室的窗口看着。丢东西的人顺着道路往前寻找,身影越来越小,但很快又返了回来,大概是死心了。
  “好像没找到。是什么样的钱包?”候诊室里,一个人问道。
  “茶色的,已经旧了,但还算干净,里面装了点钱。”
  小伙子灰心丧气地来到门口,脸却仍然望着土堤方向。突然,他大叫了一声:“啊,在那儿!”
  木田抬眼望去,两个同伴也望着那个方向。小伙子朝土堤跑去,撅着屁股登上青草萋萋的斜坡,似乎在那里拾起了钱包。
  “真怪哟,我也没经过这里呀!这条路到这儿是尽头了。”
  小伙子攥着钱包乐滋滋地跑了回来。木田不由地微笑了。
  几个年轻人一准备走,木田就悄悄对静枝说:“对不起,请把午后休诊的牌子给挂上。”
  结城宗市的妻子郁子从东京来了。她走下水潟站的月台,在人流里仁立了一会儿。这时正是外出去熊本的妇女孩子返回的时候,所以雾岛号进入的月台上相当拥挤。本田没有错过从前面的列车上下来的郁子。她穿了一身黑色西装,戴着灰色女帽,一副贵妇人派头。过了片刻,木田便看清了郁子的高级毛料西服上的优雅花纹。她皮肤雪白,有点弱不禁风的样子,像宗市一样,鼻梁也是高高的。
  “您是结城郁子夫人吗?”
  在小卖店附近,木田上前搭话,郁子略微露出警惕的目光,停住了脚步。
  “我是结城。”
  出乎意外,她的声音听起来很世故。
  “我是水潟警察署的兼职警医木田,来迎接您。”
  结城郁子放下心来,木田将她领到等候在站前的汽车旁。
  这时,木田碰上一个横穿广场的熟识的患者。此人叫横井,是一家木材厂的老板,也是他的棋友。横井瞟了一眼木田身旁的郁子,微微一笑。木田觉得而点难为情,但他还是先把郁子让上车,关了车门。
  “预订了哪家旅馆呀?”
  “我丈夫住的奈良屋,远吗?”
  “翻过山就是。”木田告诉她汤王寺温泉的地点。
  郁子坐在木田家的会客室里。木田给她扼要介绍了迄今为止关于宗市的搜查情况,并告诉她,势良今天也在为此事到处奔忙。然后,他突然向郁子提出一个问题。
  “宗市先生从东京出发的时候,夫人给他带了荣次郎糖吗?”
  一瞬间,郁子莫名其妙地眨动着眼睛。
  “没有,”她立刻回答说,“那种东西……”
  “啊,要是没给他带就太好了。是这么回事:结城先生把好像是在东京买的糖送给了小患者。”
  “给患者?”
  “对,一个得怪病的孩子。再有,请原谅……夫人您使用什么香水?”
  “香水?我喜欢木犀的呀!”
  郁子的态度镇定自如。木田眼角上鸡爪印儿似的皱纹舒展开了,他措着词说:“是吗?冒昧地问一句,宗市先生有没有情人?”
  郁子略略变了脸色,紧抿着嘴角,注视了木田一会儿。
  “我丈夫从不干那样的风流韵事。”
  木田又继续问:“在水潟市,宗市先生一个熟人也没有吗,男人也算?”
  “没有。”
  “哦,宗市先生头一回来水潟,就住进了奈良屋,他在东京时谈起过这个温泉吗?”
  “出发的前一天,结城买来九州地图,他查看水潟的周围,发现有标着温泉符号的汤王寺,说‘住在这里吧’。”
  “就这些吗?”
  “是的。”郁子回答很干脆。
  “最后问一下,宗市先生这次旅行的目的好像是为了考察怪病,他打算回东京以后把记录往什么杂志或研究刊物上发表吗?”
  “呀,这个我可不知道。反正从三年前水潟怪病还没有这么轰动的时候开始,我丈夫就一直在关心它。我在给署长先生的信里也提到过这一点,我以为结城只是想亲眼看一看。现在,东京的报纸和杂志上,渔民和工厂的纠纷成了中心内容,就连我这个女人也知道那种病很可怕。但究竟是什么样的疾病,却并不清楚。结城在寄给我的明信片上,也写过他第一次见到病人时的激动和震惊。”
  “全明白了。夫人,我送您到汤王寺温泉吧?”
  “不用了,我一个人去。”
  结城郁子说完,便起身告辞。静枝为她摆好门前的鞋子,眼里流露出“她可真是个美人儿”的神情。郁子优雅地弯下腰肢,穿上鞋。这时本田才发现她的头发很长,用浅褐色的粉末染过,变了颜色,但发根还是黑的。耳朵上边的黑色发卡像要掉下来似的。
  这时,势良正在津奈见村。前面曾说过,这个村庄在水潟市沿海岸往北7公里的平原上,离城市不远,比较开化。说是平原,其实并不那么辽阔,比水潟湾小一圈的石灰岩海湾深入它的怀抱。比起那些散布在崖岸的斜坡上或山上的渔村来,这里还有少许水田,但都在洼地上。
  这个海湾虽然在城市附近,但也是个渔业中心。不仅港湾宽敞,渔民众多,而且还有能出远海的五六吨级渔船。不过,因为是近海渔业,所以多数渔船较大的也只有两吨级上下。如今这渔港冷冷清清。渔船都是干巴巴的,独木舟横躺着睡大觉,曾经兴旺一时的捕鱼捉虾景象不见了。这个村子被怪病的恐怖气氛笼罩着。渔民多,因此恐怖所带来的波动也大。2日发生的骚乱,其原动力一般都认为是津奈见渔民。
  这个海湾与水潟湾相邻,怪病蔓延到这里来了。水潟湾渔民的主顾向来是东洋化工厂属下的居民,那个叫角岛的水潟河口市场是他们的卸货场地。在这里倾销的鱼,首先丰盛了水潟市民的餐桌,而后才流向其他城市。津奈见村却不怎么能沾上水潟市的光,他们从来是向熊本和八代等地行销。可是发生了怪病以后,熊本和八代都没人买鱼了。水潟也不例外。
  这年8月,县南鲜鱼经营合作社作出决议,把律奈见湾和水潟湾的一切出产拒之门外。东洋化工厂最初是往百卷湾排放废水,而新的排水口设在了北边。这样,影响就波及到位于北部的津奈见的海里。潮流周而复始地冲刷着岸边,污浊的海水不会在一处停滞不动。尤其不知火海是九州本岛和天草列岛所环绕的内海,除了属于鹿儿岛县的像夹紧的蟹螫一般狭窄的黑濑户海峡外,海水没有流泄口。潮流在这不畅通的钵盂中绕壁回旋。说整个大海都处于怪病危机之中,并非夸张。其证据就是,在津亲见山崖林立的岸边,游动着半死不活的鲻鱼和黑鲷鱼,而以往这些鱼应该是满有精神,在海里欢蹦乱跳。如今这类鱼踉踉跄跄地麇集岸边,几乎都翻了白。鱼群吞咽污染的海水,啮食寄生在底泥中的沙蚕(一种饵虫),完全变成有毒体,漂在水面上。
  渔民们对这种鱼连看也不看,因为捞上来也卖不出去,自己吃还会得病。盯上这种鱼的是乌鸦。它们也许是从南九州的山峦里成群结伙飞来的,聚集在津奈见和水潟交界处的黑压压的阔叶林中。鸦群时常腾空而起,突袭海上漂浮的鱼。在布满苔藓的岩石上的洞穴里,丢着被掏出肠肚的尺把长的烂鱼。这种死鱼,在山崖上,在海边,随处可见。
  势良先去了津奈见村的警察派出所。派出所在村中央十字路口上一家米店的前头,有一名巡查,叫宫内。
  “在渔民当中,有没有把船借给别人的?”势良说明了情况之后,问道。
  “是穿西服的胖子和瘦子吧?要是那两个人,他们去过海边的久次家。”
  宫内讲了他曾经目击的情形。
  “是个矮胖子吗?”
  “是的,五十来岁……”
  势良精神一振,打听了久次家的地址,是在海边的最北端。
  “是一栋铁皮盖的小房子。他的老婆得怪病死了,打那以后,他一下子就蔫了,一天到晚总是六神无主,吊儿郎当的。”
  “他老婆是得怪病死的?”
  “嗯,在今年9月末。那可是个比男人强百倍的女人,好像久次受她的气,但这个老婆一死,他顿时像丢了魂儿一样。”
  “真可笑……”势良眼睛里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必须去一趟!”
  势良顺着海滨小路走了十来分钟,便找到久次的家。坐落在山脚下的竹林里,像个窝棚似的。
  久次正在一间屋子里和衣大睡,他迷迷糊糊地出来接待势良。
  “久次!”势良单刀直入地问。“东京来的博士们哪儿去了?”
  瞬间,势良看见身体瘦小的久次那张发黑的长满胡须的脸上忽地掠过一片阴影。
  “得了,你心里有数,还问啥?”
  势良很随便地坐在二道门的门槛旁,但目光却锐利地盯在久次的脸上。
  “东京的博士吗?我也想知道他们的下落哇。跑哪儿去了?借了船就没影了。”
  势良富太郎不自主地晃了一下。乘船逃走了!
  自称浦野幸彦博士和助手锦织季夫的那两个人,来久次家里是10月1日。
  “黑谷,”年纪大些的博士不知在哪里听来的,叫着久次的姓,“我们想借你的船用一下。其实,我们从东京来,是专门来研究关系到你们死活的怪病原因的。要在海上分析被工厂废水污染的海水。探明病因可是个紧迫的课题。以前也做过一两次水质检验,但我们想更详细地调查一下。比如,沿岸沉积层的情况就不尽相同,与歌里岛附近及穴畸岬的污染程度也存在相当大差别。彻底调查调查,肯定会拿出你们眼下向东洋化工厂要求渔业补偿金、患者家属抚恤金以及解决其它种种问题的重要资料。”
  久次告诉势良,那位博士用兴奋的语调说个没完没了,劲头儿就像在讲台上给学生上课。
  博士的相貌、助手的仪表使久次放下心来。他问道:
  “你们有油吗?反正船闲着不用。”
  “油?”博士略一沉吟,立刻又张开牙床外露的嘴。“有油啊,黑谷。”
  “谁驾驶呢?用我吗?”
  “不,黑谷,我的这位助手锦织有执照。这次特意带他来的。”
  锦织上前一步,颇得要领地讲了一通汽船的构造与操纵。久次不禁佩服博士想得周到。
  “给我多少租借费呀?”久次问起要紧的问题。
  “现在先给你10万日元吧,这个数目是估计你用船在海上作业的收入算的。但还有个要求,就是你对谁也不要讲这件事。你也许知道,水质检测是非常复杂的、是用工厂方面的资料搞,还是从独立的立场出发,自己采底泥和水样调查,有着相当大的差距。为了弄清事实真相,必须不站在任何一方的立场上,独立进行!作为学者,我恳求你。”
  博士的这番话把久次唬住了。久次有一艘用自己姓名中的两个字命名的两吨级汽船“黑久丸”。因为没有心思干活,那条黑久丸一直被闲置在船港里。沿岸渔业因怪病而一蹶不振的时候,县渔联作为权宜之计,曾筹集资金,组织船队去对马捕捞墨鱼。渔民们从来只在内海捕鱼,对远洋作业可说是门外汉,但尽管如此,他们还是在小船上挂起旗子出航了。久次却没有加入那个行列。要是老婆还活着,也许他会去对马的,但老婆得怪病死了,久次整天只是和衣而卧,呆呆地眺望大海。而现在只要借一下弃置不用的渔船,就到手10万日元,久次当即满口应承下来了。
  “博士是从哪天把船借去的?”
  势良的语气显得很恼怒,悻悻地问道。
  “从3日。”
  势良数了数从3日到7日,借船出海该是五天。
  “那8日是怎么回事?”
  “8日早晨我去海边,一看船没有了,以后博士再也没回来。”
  久次以为博士迟迟不归是检测工作拖延了。10万日元钱已经给了,再说,假如去黑濑户的狮子岛一带搞检测,还是停在那边儿方便些。这一点博士也曾有言在先。博士还说,怕遇到什么麻烦,是不是把渔业协会会员证也借给他。久次觉得横竖放在那儿不用,搁着也是搁着,就借给他了。
  第二天的报纸在第三版的角落里登载了如下两条报道:
     两个神秘人物以调查怪病为由
       从津奈见村骗走渔船
    本月1日,两个假称是东京北都大学
  教授浦野幸彦及其助手锦织季夫的人,出
  现在苇北郡津奈见村的黑谷久次家,向他
  借用渔船黑久丸(二吨)。对方仪表堂堂,
  自称工程学博士,说他们是为全面检测水
  潟湾水域的水质而进行预检的。因此,黑
  谷信任不疑,同意以10万日元代价使用一
  个月。可是这二人7日以前曾在海滨活动,
  从8日早晨起却不知去向。今天已是20
  日,仍踪迹杳然。发觉自己上当的黑谷将
  此事报告给正巧来调查的水潟警察署人
  员。这种以调查怪病、检测水质为由进行
  诈骗的犯罪,真是少见。渔船乃是深受萧
  条之苦的渔民及怪病患者的生命,骗取它
  实属不人道的行为,将受到社会舆论的一
  致谴责。水潟署当即与县警察本部联系,本
  部也与各有关警察署及天草、鹿儿岛海域
  的水上保安厅巡逻船进行了无线电联络,
  目前正在严密侦查。无奈时过境迁,迄今
  尚未接到破获的消息。水潟署正调查被认
  为是这两人曾住过的汤王寺温泉宇津美
  庄,同时要求管区居民大力协助,如目击
  与该船相似的船只或五十多岁、穿灰色西
  服的男人和三十七八岁、身材瘦削的助手,
  尽快报告。
     保健医生去向不明
    本月7日,投宿汤王寺温泉奈良屋旅
  馆的结城宗市(三十一岁)离开旅馆后音
  信全无。他家住东京都文京区富坂街二段
  十七号,是东京江户山保健所医生。15日,
  其夫人郁子(二十八岁)发信询问,水潟
  署开始搜查;但汤王寺附近未见结城的踪
  迹,下落不明。也许此人已自杀,目前该
  署仍在寻找。结城于本月2日来到水潟市,
  他是在访问附近农村的怪病患者、并亲自
  作记录的调查过程中出事。
  报纸把两个事件分别作了报道。由于这张报纸,引出了两名目击者。这说明由报纸公开搜查是有助于检举这类犯罪活动的。
  20日的渔民誓师大会午前9时在水潟市立医院前召开,县渔联代表、各渔业区的渔民代表共60人,向市政府当局及工厂代表当面陈情,对渔业保障问题追问不舍。但双方会谈始终在平静中进行,并未发生令人担心的骚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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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某走私集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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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名目击者是汤王寺温泉的艺妓兰子。她在熊本繁华大街上一家“金丝雀”酒吧做事,看了报纸,21日便到水潟署报案。汤王寺萧条冷落,所以兰子从8日决意出走,打算在金丝雀酒吧做工来还债。她觉得不应该把有关两个潜伏者的情报隐瞒在自己心里。势良接待了兰子。
  “我被住在宇津美庄的客人叫去,是4日晚上,是和染七两个人去的。10点多钟,我们俩要回去,女佣人劝我们洗个澡再走。客人是化工厂的,纠缠不休;房间里有浴室,他们生拉硬扯地让我们洗澡,被我们拒绝了。所以,尽管女佣人提出了,我们也不大想洗。正好那天染七月经来潮,她说‘让兰子自己洗吧’。我当时浑身是汗,也该洗一洗。我在门口和染七分了手,一个人进了宽敞的公共浴池。宇津美庄在山崖的最顶上。要是别处的旅馆,透过浴池窗户望去,大海横在眼前;唯有宇津美庄,简直像是在海上,有一种在空中洗澡的感觉。我真是飘飘悠悠的了。因为喝了酒,晕乎乎的,特别舒服。这时进来两个男人,一个是五十多岁,满脸胡须,又矮又胖,胸部长着毛;另一个三十五六岁,是挺漂亮的美男子。他俩没发觉我在洗澡,在更衣处大声地说什么‘石灰石’啦、‘硫酸’啦。我想,他们和化工厂有关系吧。那个老爷子胸前的毛长得特别密,所以记得很清楚。”
  兰子只讲了这些,就满脸倦容地吸起烟来。大概在熊本过度劳累了吧,势良看着兰子那失去光泽的面容暗想。
  “后来呢?”
  “哟,没有了,后来就没什么啦。我讨厌胡子拉杂的人,所以澡也没洗完就马上出来了。”
  归根到底,兰子提供的情况只能说明在那个浴场,她遇见的两个人一定是假博士他们,并且和工厂有某种关连。不过,势良认为这是重要的情报。
  “你一会儿还回熊本吗?”办完了正事,势良问道。
  “回呀!在汤王寺连一个钱也挣不到,光张嘴吃母亲的闲饭了。”
  势良看看兰子,蓦地想起了木田的猜疑。
  “兰子,你知道一个在奈良屋住过的姓结城的人吗?”
  “结城?”兰子站起身,拿手提包时烟灰落在裙子上,她一边掸烟灰一边说,“不知道。怎么啦?”
  兰子没看过那篇结城宗市去向不明的报道。大概她只看了二人骗走渔船的报道就赶快跑来了。
  兰子一走,势良立即给木田挂电话。
  “看来,你的‘香水说’是推理推过头了。兰子说不认识。”
  “兰子出现了吗?”
  电话机旁的木田面部似乎流露出已经预知的神色。
  “她大概和结城没关系,但是在宇津美庄果真与浴场有关,我实在佩服你的这个推理。”
  势良讲了兰子的报告,然后问:“结城的夫人已经走了吗?”
  “早上来过电话,说准备今天下午4点乘雾岛号回去。我问她,要见见势良先生吗?她说见过了,只简单谈了谈。是吗?”
  “嗯,只谈了三十来分钟。也见了署长。她要回去,只好随她的便。真过意不去,我一定要尽快搜寻。”
  “你觉得那位夫人怎么样?”
  “怎么样……”
  木田冷不防这么一问,势良一下子张口结舌了。
  “就是说,她是白是黑?”
  “你的疑心可真大啊!还抓住香水不放吗?”
  势良笑着要撂下电话,本田又说了一句:“有值得怀疑的地方哟!”
  木田认为,结城宗市的失踪是出于某种背景而迫不得已的。独自来研究怪病,作为保健所的医生,这不能不说他是个相当用功的人。木田知道,怪病的原因并不是四五天的临床探访就能够弄清楚的。简单地认为这不过是一个关心怪病的东京医生特地来考察考察,当然也未尝不可,但现在这位医生却突然失去下落,问题就不同了。莫非除了四五天走马观花地调查怪病之外,结城还兼带什么别的使命吗?必须查清这一点。
  木田这么想着,眼前浮现出宗市那高鼻梁、眼睛发亮的纤弱模样。他闷闷不乐的表情上透出一层暗淡的阴影。如果这阴影以同样的色调投在那两个人的身上,将说明什么问题呢?是的,必然如此,这里一定有什么名堂。否则,那个去过奈良屋的人与结城宗市的关系就鲜明不起来。
  这时,木田从诊疗室的窗口望见了行驶在水潟川铁桥上的快车雾岛号。因为刚出车站就过桥,火车的速度很缓慢。大概结城郁子正坐在这趟列车上吧。她还没弄清丈夫的下落就急着返回东京。列车朝皱褶起伏的山麓喷吐着烟气,渐渐远去。木田茫然若失地眺望着,心想,说不定哪天,自己还会跟郁子再见的。
  第二名目击者是早栗的渔民本元又次,他是个二十七岁的单身汉。
  早栗是津奈见村和水潟市之间的小村子。如果说津奈见湾的形状像一个凹陷的钟乳洞,那么在它南边的角落里又凹进去一个更小的钟乳洞,这个小湾就是早栗。不足二十户的渔家房舍散布在沿小湾的斜坡地上。早栗村的背后是重峦叠嶂,正像村庄的名字,那里有繁茂的栗树林。越过密林,“深山更深处是一眼望不到边的阔叶林带,郁郁葱葱,如同原始森林,其间只有一条樵夫走的小路。这条路穿过森林,通向山崖,又沿着波涛拍打的山崖延伸到更远处的村落泊京。在那里,路就到头了。不过,从这个泊京村越过岬角,就可以在汤王寺温泉奈良屋的上面出来。地图上,那里是没有路的……
  7日的中午前后,木元又次在泊京和早栗之间的森林里打柴。那片山林不归他所有,是公有林,哪怕是砍取一担柴,也应该算是盗窃公共财产,但附近的渔民们却在肆无忌惮地砍伐。那天,又次干了一阵活儿,从大杉树林中望着隐约可见的大海。这时,有两个人影进入他的视野。地点是在那条通往泊京的小路快到崖顶的转弯处。他们正朝上走。真怪呀!又次想,走这条道是去泊京吗?然而,看得出他们是大城市的人。其中一个人的个子比较矮,穿着工作服,灰色的;另一个人似乎穿的是茶色衬衣。最近有人给又次提亲,是泊京村的姑娘。莫非跟这件事有关系?又次早就记熟了泊京那十二户渔民的张张面孔,可以断定,眼前这两个去泊京的人,不是那个村子里的。
  报纸上报道了两个人合伙作案。又次想,那天看到的人或许与此案有牵连。
  接待木元又次的仍然是势良。
  “穿的是茶色衬衣吗?”势良想起宇津美庄女佣人的证言:助手锦织季夫穿着茶色的对襟毛衣。势良揪着自己的对襟毛衣给又次看,“是这样的衬衣吗?”
  “老总,这不是衬衣呀。”
  因为离得远,错看成衬衣也是可能的。
  “鞋是什么样的?”
  “那可没看见。太远了,分不清楚。”
  又次提供的情报具有重要意义。这两个男人的装束的确和浦野幸彦、锦织季夫一样。浦野穿的是灰色工作服,那也许是把两面工作服翻过来了,而另一面就是浅黄色的。
  木元又次走了以后,势良富太郎直奔木田医院。本田听了势良的讲述,脸色都变了。
  “那两个家伙就是嫌疑人!”本田加重语气说。“势良兄,我今天有患者,等治疗完要很晚了。我们尽可能这一两天去早栗和泊京探探吧!”
  “好,坐吉普跑一趟儿。”
  “把我的摩托车也装到吉普上,跑山路还是摩托车来劲儿。”
  势良富太郎紧绷着黑黝黝的面孔回去了。
  势良出了本田医院回到水潟署时,署长刈谷广助神情异常严肃地招呼他:
  “到我房间来一下。”
  水潟署的署长室在二楼的东南角上,一侧可以把流向河口的水潟川一览无遗,另一侧可以把低矮的临街房顶和它们对面巨大军舰般的化工厂尽收眼底。势良一进去,署长正背对如同镶在画框里的工厂远景,把椅子弄得吱吱作响。
  “刚才县警本部的岛本来过电话,好像你负责的津奈见骗船事件牵涉到什么大人物。”
  势良仿佛觉得窗外骤然昏暗了,他凝视着署长的脸。
  “据说,是东京警视厅三科向全国发出秘密通缉令的旧军阀系统的庞大走私组织的党羽。有情报说,一个可能是该集团成员的人在上月初由别府进入了宫崎或熊本。”
  “走私组织?”
  “他们的合法身分是运输商或公司职员,光天化日之下都一本正经地过着市民生活。一旦要以非法组织进行活动,就恢复将校、尉士、士兵等军阶。听说主要途径是香港,是个丝毫不留犯罪痕迹的帮伙。”
  “那个家伙的年纪,也与津奈见出现的浦野或锦织相仿吗?”势良倒吸了一口气。问道。
  “只有一个人,跟年纪大的差不多。”
  “署长,要是这样,就对号了。据宇津美庄的老板说,那个叫浦野的是个很稳重的家伙,身体肥胖,举止威严。他可能是上层的将校军官吧?”
  “给县警本部的指令上说。名字叫古前要藏,可能是原关东军少将,估计有六十岁,但显得年轻。特征是牙齿不整齐,一笑就露出牙床。”
  “牙床!署长……”势良像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似地嚷起来。“津奈见的黑谷久次说的那个人,就是说话时牙床外露。”
  “没搞错吗?”
  “没错!另一个自称锦织的人是他的部下喽?”
  “总归是一伙的。也许是雇用的船员。”
  “署长什么时候去本部呢?”
  “听说搜查三科的来栖刑警明天直接来熊本。岛本部长来电话,让我前去报告,所以必须去。”说着,署长抱住了脑袋。“眼下我可真不走运哟。渔民要暴动,大人物又漏网……去熊本要挨骂啦!”
  傍晚,势良富太郎又去木田医院。木田出诊了,不在家。势良扫兴地回到自己家里。他家住在水潟川北岸旧市区的山边,是老式木结构的平房宿舍。
  势良草草地吃完妻子做的酱汤和罐头鲐鱼。
  “不舒服吗?”
  妻子问道,因为丈夫的脸色很阴沉。妻子胖乎乎的,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小三四岁。她以为是菜肴不中丈夫的意,于是说:“哎,水交会市场在卖鲜鱼哪。”
  “是吗?”
  势良的表情愈发显得不痛快。所谓水交会,是在该市住宅区设有店铺的商场,专门卖给东洋化工厂的职工。它是工厂购买部在住宅区的延伸,凭职工证可以买到比市面便宜二成的家庭用品和食物。摊床上经常出售鲜鱼,是水交会直接从其它海域购进的,只卖给职工。妻子的话使势良的心情像铅一样更加沉重。市内的一般商行与水交会互相对立。在五万人口当中有半数是东洋化工厂的职工,可想而知,水交会大有生意可做。然而,当市内经营鲜鱼的同行业商店因怪病而倒闭的时候,故意摆谱也该有个限度吧。
  势良近来一直吃不上鲜鱼,只有罐头。他瞪眼瞅着妻子拾报餐桌上的空罐头盒儿,心里很想打听一下木田在吃什么。
  势良有个哑巴儿子,叫时男,十二岁了,在山边的聋哑学校走读。独生子有残障,因而家庭中总笼罩着郁郁寡欢的气氛。此刻,时男开始在势良刚用过饭的餐桌上玩积木。他很像势良,后脑勺扁平,宛似峭壁。势良盯着孩子游戏的背影,又想起署长说的话。
  署长怀疑宇津美庄那两个人是旧军队组织操纵的走私集团的党羽。对于这个推定,势良还有疑问。出于潜伏的诡计,伪装搞什么怪病的水质检验,未免弄巧成拙了。
  水质检验是一门专业,可以说除了东洋化工厂和水锡市的有关人员以外,无人知晓。东京R大学的堂间博士来检验之后也过去不少日子了。当时在报纸上的确轰动一时。但不能想象,东京的人们对于与自己无关的事还会记忆犹新。从别府偷偷摸摸来宫崎或熊本的走私集团党羽,在离开东京时知道水质检验的事吗?就算骗取船只是为了逃亡,那么何必非在水潟这里干呢?这伙佯装搞水质检验的人,是否同东洋化工厂或水潟市、R大学检验组的什么人有关系呢?恐怕只能这样推断。要不然,就不会露出巧妙“森林”的端绪……
  势良一边盯着孩子的积木时而倒塌,时而堆起,一边继续着自己的推理。
  莫非那二人以某种形式暗中牵着东洋化工厂这条线吗?这绝不是随便一想。冒牌博士对黑谷久次说过:“我打算在独立的立场上进行水质检验,为你们现在向东洋化工厂申请渔业补偿提出资料。”居然逢场作戏地说出渔业保障一类事情……一定有某种牵连……
  这时,势良听见外面街上传来摩托车的声音。摩托车停在树篱下,随后房门咯吱吱地开了,木田站在黑暗处。
  “有什么事吗?偏巧我不在家……”木田大声地说,随即脱下鞋,走进饭厅。他抚摸着时男的头,说,“噢,玩积木哪?一直没搭起来吗?”
  “嗯,”势良替孩子答应着,“木田兄,说真的,从署长那儿听了件怪事。”势良把今天署长讲的情况扼要地说了一遍,然后说:“你讲的要造出‘森林’的人们原来是走私集团的成员,真够聪明的喽。”
  “与旧军人有关系,实出意外呀……水质检验,这的确是个空子。”说着,木田盘腿而坐。“势良君,有件事不可理解啊,那就是他们为什么3日那天借了黑久九不马上远走高飞?”
  “久次说他们从3日到7日天出海。宇津美庄老板也说过。”
  势良说,他的太阳穴在微微跳动。
  “是说上午9点出去,晚上5点回旅馆吧?”
  “木田兄,这不就为证明他们是在进行水质检验吗?”
  “水质检测的目的是为了借船,把渔业协会的会员证也借去,就更方便了。在远洋上遇到盘问,就可以说因为水潟怪病”没有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出海捕鱼;那别人一定会睁只眼闭只眼的。可是,船和护照不是一日就到手了吗?竟然不立刻逃之夭夭,差不多六天的时间究竟出海干什么呢?”
  “真叫人莫名其妙!”
  “一定是在海上有什么事。”
  “死一般的大海上还能有什么呢?”
  “有岛啊,势良君!”
  “狮子岛?……难道是去天草了?”
  “如果岛上没有事,那就是在宇津美庄等着什么人的命令。”
  势良瞪大了眼睛。
  “什么命令?”
  “不知道。如果署长说的走私集团确有其事,就可能是东京的头目发出的情报。受托而来的可能是结城宗市吧。”
  “什么!”
  势良的脸色刷地变白了。他的独生子在旁边默默地玩着。木田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红红黄黄的木块。
  木田认为结城宗市与那伙人有关系的根据是什么?当然,必须考虑连结结城和宇津美庄那两个人的线。结城宗市以研究怪病为名而来,然后……不过,单凭这些说明不了失踪的原因。
  势良的眼睛在草席边沿扫来扫去,一抬头,正与木田的目光相遇。木田加强语气地说:
  “结城宗市出现在水潟,一定是考察怪病的同时还负有另一件重要任务,而且是和女人一起。”
  “结城和女人一起?那他是联络员吗?”
  “不然的话,我的推断就前后不符了。结城完成了任务,女人也就没事了。任务就是把情报送到宇津美庄。”
  “有意思!宇津美庄不是说谁也没来过吗?”
  “要么,就是在什么地方碰头递交的。是女人呢,还是结城呢?……”
  “是笔记本吗?”
  “啊,不知道。我想可能是完成了任务的时候,结城宗市被杀死了……他的尸体从汤王寺消失了。势良君,我们一定要找到结城宗市,肯定是被藏在哪儿了。”
  木田说完,忽地站了起来。
  “怎么,回去吗?”
  “我还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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