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省吾吵架的那天,你正好来我家吧。”
“您是说省吾差点引起火灾的那一次吗?”
“没错,其实那天省吾在自己房里烧掉一本笔记本。”
“笔记本?什么样的笔记本?”
“我不知道,但是封面上写着‘巧克力游戏’几个字。”
“巧克力游戏……”
“其实我并没看到完整的部分,我手边收着的是——等我一下。”
近内说完起身,走到二楼书房,从书桌抽屉拿出一只信封回到楼下,接着又从信封里将一小片尚未烧尽的封面纸张倒在茶几上。
“克力……”
蜂须贺看了一眼那张纸片后,又看着近内。
“这就是那个游戏?”
“是的。我曾到过省吾的学校,问他班上的同学他平常跟哪些人比较要好,结果那个学生说溜嘴地回答是玩巧克力游戏的那群人。”
“说溜嘴?”
“对,我有这种感觉。在那之后我见到浅沼英一时,也问过他什么是巧克力游戏,但英一先是一脸错愕,然后什么都不说就跑掉。还有听说贯井直之被杀那一天离开家时带着一本笔记本,不过之后却完全没找到那本笔记本。”
“所以这个就是那笔记本?”
近内点头说道:
“我猜这就是省吾烧掉的那本笔记本。当然巧克力游戏与案情相关只是我个人的猜测,并没有任何证据。而这未烧尽的封面纸张封面写着巧克力游戏,也只是我的猜想,或许事实根本不是这样。只不过省吾是在贯井直之遇害隔天烧掉笔记本的,所以我才特别在意。”
“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蜂须贺盯着手上那张小纸片。
“你从巧克力游戏这个名字会想像它是什么样的游戏?”
“这个嘛……”
蜂须贺将那张小纸片还给近内,按熄香烟。接着又拿起酒杯,目光游移。
“我小时候猜拳时,出剪刀赢时会‘巧、克、力’前进六步。”
“这什么游戗?”
“咦?您不知道吗?就是大家在同一个起跑线,猜拳赢的人就能前进,但前进的步数会因为赢的方式,取其谐音而有所不同。出剪刀(chock)赢的就‘巧、克、力’前进五步,出石头(gu)赢的就是‘固力果’往前三步,出布(pa)赢的是‘凤梨’(注:剪刀的日语发音开头为cho,巧克力和其谐音。并有六个音节,所以是前进六步,凤梨的日文发音开为pa,同样也是留个音节。)同样也是走六步。在这个规则下,先抵达终点的人就赢。后来还衍生出很多不同版本,像是放学时输的人要帮对应人数的同学背书包之类的,有好多花样。”
“是吗?我老家那里没有这种游戏呢。”
不过,近内并不认为是这样的游戏,如果是这类游戏没必要保密,也不可能导致杀人案。
蜂须贺大概也有相同想法,他一脸难为情地摇头说道:
“我想应该也不是那个……”
他一边摸着脑袋一边说道。
“哪个?”
“我是想现在的中学生都很早熟,所以讲到巧克力,我最先想到的就是情人节。”
“情人节啊……”
“是啊,每到情人节女孩子都会送巧克力给喜欢的男生,省吾他们会不会把这个当成什么游戏呢?不过这也说不通,又不是在巧克力里下毒的案子。”
蜂须贺说完后大概是发现自己口无遮拦,连忙对近内赔个不是。
到底是什么?
近内只有这一点怎么想也想不透,巧克力游戏到底是什么样的游戏?
“我想说不定是现在孩子之间流行的游戏,我再查查看。我回出版社之后也会问一问,或许有同事听过。”
“那就拜托你了。”
近内又提了另一件事。
“我还有个问题想听听你的高见。”
“什么事情呢?”
“你认为叫‘杰克’这种绰号的大概是什么样的孩子?”
“杰克?什么意思?”
“这也跟案子有关。”
近内告诉蜂须贺,贯井直之在案发前一天全身发抖地说了“都是杰克害的”一事。
“杰克吗?原来如此,既然贯井直之这么害怕那个杰克,我想杀害他的凶手就是这家伙了。”
“我倒也不是百分之百确定,但我想不能排除这个可能性。”
“杰克,杰克……”
蜂须贺了一边摇头一边在口中反覆这个字眼。
“比方像个子虽小却异常强悍的人?”
“……”
近内不解地看着蜂须贺,后者呵呵地笑了几声。
“就是杰克与魔豆啊,我从那个故事联想来的。”
“这样啊。个子虽小却很强悍……原来如此。”
近内想着有谁符合这种特色?喜多川勉个头不小,菅原玲司吵起架来的确强悍,但他也不算小个子……
“不过绰号大多是从名字的谐音或给人的感觉而来的吧。”
“是啊,听说班上同学都叫省吾‘阿近’。”
“原来如此,姓近内所以叫‘阿近’吧。至于我呢,有一些人会开玩笑叫我‘小六’。”
“因为蜂须贺小六(注:本名蜂须贺正胜,战国时代的武将。稗官野史中为草寇首领,但正史中并无此记载。)吗?”
“那可是个落魄武士耶,真是的。”
“不过他也是个首领啊。”
“也对,哈哈哈……至于杰克嘛。”
蜂须贺像个傻瓜似地笑了一阵子后又重新思考。
“会不会是长得像扑克牌里的杰克?”
“这样吗?那会是什么样的长相?”
“脸型有点扁平,不过长得还不错,一头长发。有些蓄了胡子,有些没有。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嗯……近内脑海中浮现省吾班上同学的脸孔。不过长相这种事情见仁见智,每个人的感觉都不一样,况且就算说扑克牌上的人物,他也想不到相似的长相。
“唉,我这个人呀……”
蜂须贺忍着笑意地倒回沙发上。
“动不动就想到马。”
“马?”
近内一问,蜂须贺连忙摇手说道,“不、不,没什么。”
“不好意思,我应该要认真一点。”
“不要紧,怎么了?你为什么想到马?”
“其实是有匹马就叫杰克波特。”
“哦,是赛马吗?”
“不好意思。我应该要从中学生的角度来看才对,我真糟糕。”
蜂须贺难为情地抓了抓头。
近内心里顿时有个想法。
“不,等一下……”
“怎么了?”
那是——
近内心头一惊,抬起头来直盯着蜂须贺。
“你是说赛马吗?”
“不,我是开玩笑的。中学生怎么可能用赛马的名字帮朋友取绰号呢?”
“不是这样。”
近内确认着自己的记忆。
没错,浅沼辉代确实说过。
——还堆了很多马报……
近内双眼圆睁。
那么,巧克力游戏指的是……
他用力甩甩头,连他自己也不敢相信,中学生可能玩那种游戏吗?
27
“我问你,有人会叫那匹叫杰克波特的马‘杰克’吗?”
蜂须贺不明就里地看着近内。
“嗯,也是有……”
“有人这样叫,对吧?”
“是的。当报纸上没有足够空间刊载全名时,就直接写成杰克。我想应该有不少马迷也依样画葫芦以简称叫那匹马吧。”
近内轻轻地点了点头。为了克制内心的激动,他拿起酒杯含了一口酒。
“打个比方,若是以你一个赛马迷的角度来看。”
“是。”
“如果有人在六月九日那天说了‘都是杰克害的’你认为说得过去吗?”
“六月九日……”
“啊!”蜂须贺瞪大了双眼。
“请问贯井直之是在六月九日说那句话的吗?”
“没错,就是案发前一天,命案是在六月十日发生的。他妹妹曾经看到他全身发抖地咒骂着‘都是杰克害的。’”
“怎么会……”
“你认为有可能?”
蜂须贺咽了口口水。
“我跟您说过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中了万马券这件事吧。”
“我听你讲过。”
“那就是六月九日的最后一场,杰克波特也在那场出赛。”
“那你可以告诉我是什么意思吗?到底‘都是杰克害的’这句话的意义是什么?”
蜂须贺低头头看着茶几,思索了好一会儿,还低声地说着真的假的……
“快告诉我。”
心急如焚的近内催促他回答。
“也就是说贯井直之输掉了我中奖的那场比赛了。那场比赛被大家称为银行赛程,因为胜负原本早已料定。”
“什么意思?银行?”
“银行赛程,意思就是任谁都认为结果已定,老早就能看出胜负的稳当赛程。换句话说也就是具备许多致胜条件的赛程。”
“等等,我完全听不懂。”
“总之这些不太重要,我跟您解释一些必要的部分就好。这样说吧,这场比赛中共有十匹马出场,其中‘笹寿’和‘杰克波特’这两匹马特别受欢迎,锋头压过其他马匹。两匹马刚好都被排在第八组,所以8-8的马票特别受欢迎。”
“大家都买了8-8吗?”
“也不是每个人都买,但大多数的马迷的确认为8-8势在必行。另外的第五组和第七组也颇受欢迎,至于第一组、第二组则乏人问津。我是抱着开玩笑的心情,心想既然是二场,就买了1-2。不过最后居然胜出,所以才成了可以获得两万一千七百块彩金的超级万马券呀。”
蜂须贺已经试着简单地说明给近内听了,但他还是只能理解一半的内容。
总之就是这个结果出乎大多数马迷的意料之外吧。
“害大家跌破眼镜的原因,就是杰克波特吗?”
“就是它。”
“部分原因也出在这场比赛只是一千六百公尺的短距离赛程,但杰克波特却和笹寿展开无谓的竞争。以往起跑后便会快速冲刺的笹寿在那场比赛里起跑稍微慢了些,接下来一口气赶上跑在前头的杰克波特,光是这样倒没什么影响。如果杰克波特控制一下脚程,或是让笹寿领先,整个比赛还是会轻松地以8-8获胜。不过杰克波特居然又想超前笹寿,整场比赛变成这两匹马的拉锯战,其他马匹受到刺激下,出现了超水准的速度。到了最后那段直线冲刺时,跑在前面的马匹全乱了步调整个崩盘,反而让之前被忽略的1-2得胜。从赢者全拿的角度来说,真多亏杰克波特帮我发了一笔小财呀。”
近内咳了几声,听完这些他只知道蜂须贺在意外的赛程上大有斩获,但是他仍旧听不懂那场比赛的发展。
“等一下,也就是说让这场被称为银行赛程的稳当赛事崩盘,进而出现超级万马券的原因,都在杰克波特身上。这就表示……”
“没错。我想‘都是杰克害的。’应该是当天多数马迷的心声。只不过我实在很难想像这句话会出自中学生的口中。”
贯井的确这么说了。
近内直起身子。
贯井直之的确说了“都是杰克害的。”因为他隔天就从银行提领了两百万现金。
“近内先生,”
蜂须贺担心地说道:
“中学生不可能赌马吧。”
近内摇头否定:
“不,或许真有可能。”
“可是……”
“广播也会播放赛马实况吗?”
“广播?当然会。”
“我听省吾的导师说过,有几个学生在上课时收听广播,他还为此没收了几台电晶体收音机。”
“广播……那是星期几的事?”
“星期几?怎么这么问?”
“因为赛马都在星期六、日举行。”
“那就没错了,老师说的是星期六。”
“但我还是不敢相信。他们都是中学生喔,中学生赌马……他们根本买不到马票,不论哪个贩卖窗口都不会卖给他们的。”
“我不太懂这方面的事情,但不是有那种外围赌场吗?”
“外围……”
蜂须贺惊讶地睁大眼。
“所谓的外围赌场是怎么运作的?”
“不会吧,太离谱了。他们怎么可能找上外围?”
“我告诉你省吾学校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接下来近内便告诉蜂须贺,秋川学园从案发之前一个月起便出现了大量的不良行为,而那些一行为全都和钱有关。
擅自拿走父母的钱,勒索低年级学生,顺手牵羊,还有卖春……
“因为学生一起赌马。我认为巧克力游戏可能是他们谈到赌马时的暗号。他们最初可能被赌马的有趣之处吸引,之后开始找上外围赌场,没钱之后就想尽办法弄钱,才会出现各种一行为。这些孩子就是这样将自己逼入绝境。”
蜂须贺忍不住全身发抖。
“外围赌场非常可怕,而且背后都有黑道操控。只要一通电话就能下注,赌资可记账之后再结清,不过一旦赌资累积过多,就会有吓人的兄弟找上门来——”
省吾身上的瘀青,难不成是这样来的?
近内皱起眉头。
不只省吾身上有瘀青,喜多川勉和浅沼英一也有,此外贯井直之全身多处殴伤地惨遭杀害……
“但是……”
蜂须贺摇头否定:
“再怎么说,他们毕竟是中学生……不会如此深入地了解这些事情吧。再说,小孩子手上也没那么多钱呀。”
“你听我说,贯井直之从银行存款提领了两百万现金。”
“……啊。”
“而且贯井在那之后还想到地下钱庄借四百万。换句话说,他本来打算准备一共六百万的现金。”
“六百万……他为什么会赌那么大?”
“或许他是想还清积欠的赌资吧?”
“原来如此,所以才会选上银行赛程啊。想在银行赛程赢钱,就得投注有赢面的马,但这种组合原本赔率就低,买少了也拿不到多少彩金。想真正捞一票就非得大量下注啊。”
中学生赌马——
虽然是自己想到的,但近内还是大受打击,省吾竟然赌马……
“不对,这么说来还是不太对劲。”
蜂须贺抓抓头说道:
“假设这群孩子真在赌马,但贯井直之花了六百万下注,对吧?或许那个金额包括先前积欠的赌资在内,但外围赌场会接受一个中学生这么大笔的投注吗?当然他也可以说是帮父母下注,但怎么说金额都太大了。”近内也这么认为。
“还有,假设贯井付不出六百万的积欠赌资,只带了两百万去,然后外围赌场的人嫌钱太少就把他杀了——这也不合理。外围赌场毕竟在商言商,杀了客户也就血本无归了。”
“原来如此,这么说也对……”
“那么说来,省吾和浅沼英一两人手上的一百万圆,又该怎么解释?难道他们也有赌债要还,而且总额还恰巧和贯井提领的金额一致吗?这实在是愈想愈不对劲。”
“……”
“所以我想应该不是赛马,中学生不可能赛马的。”
而且……近内思索着。
若真是这样,为什么浅沼英一被杀,还得让省吾顶罪并且伪装成自杀?外围赌场根本没必要做这种事。
近内好不容易才理出点头绪的谜团,再次陷入迷雾之中。
“巧克力游戏啊……”
蜂须贺沉吟着。
28
隔天,近内照着名册上的地址,来到坂部逸子的住处,她和母亲妙子就住在这栋高层大厦的五楼。按下电梯的楼层按键时,近内想到省吾也按过好几次这个按键时,心中顿时涌起一股复杂的心情。
在五楼出了电梯后,他要拜访的住家位在走廊底端。按了电铃后,过了一会儿大门微微地打开。
“哪位?”
逸子的母亲长得很美,额头有点宽,散发着一股知性气息,女儿的眼睛和嘴角跟她像一个模子印出来的。近内一看是母亲应门,才察觉到今天是星期日。
“请问您是哪位?”
“您好。我是近内省吾的爸爸,我叫近内泰洋。”
“……”
坂部妙子紧张地倒抽一口气。
“我今天来是有些事想请教逸子。”
“呃……逸子不在家。”
“拜托您,我不会占用太多时间。”
“……您为什么要一直纠缠着我女儿?”
妙子的语气强硬了起来。
“拜托您,让我跟逸子说几句话。”
“请回吧,别再折磨我女儿了。”
“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反而希望能为她减轻内心的痛苦。”
妙子还没开口,屋里就传来逸子的声声音。
“近内同学已经死了!”
妙子大吃一惊转过头。
“逸子,回房间去!”
逸子无视母亲的提醒,往大门走来,眼里含着泪水。
“伯父,您就别再追究了,别再伤害近内同学了。”
近内对逸子微笑道:
“逸子,你为什么要把一切往自己身上揽呢?为什么要一个人承受这些痛苦。”
逸子用力摇摇着头说:
“伯父根本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懂!”
妙子紧紧搂着女儿的肩膀,逸子放声大哭。
“近内先生,您也听到了,请回吧,”
妙子仿佛要守护女儿似地紧紧抱着她,对近内下逐客令,但逸子突然推开母亲说道:
“妈妈也一样!”
“逸子……”
“妈妈也一样什么都不懂,你对近内同学根本一无所知,在你心里他只是个杀人凶手吧。每个人都这样,什么都不知道!”
逸子哭着大喊。
近内对逸子缓缓摇了摇头。
“你说的对。我的确是个糟糕透顶的爸爸,根本不了解省吾,而且也没想过去了解他。省吾很喜欢你,这也是在那孩子死后我才知道的,省吾只把你一个人放在心上啊。”
“才怪!近内同学最后还是丢下我啊!他什么也不跟我说就死了……”
“不是的!”
近内一声大喊,让逸子和妙子都震了一下。
“不是的,你误会了。省吾不是自杀,省吾根本不是自杀的。”
“……”
逸子抬起红肿的双眼。
“省吾是被谋杀的。真正的凶手将一切罪行推到他身上,杀了他之后再布置成自杀的样子。”
“骗人……”
“这是真的。请你相信我,省吾绝对不会丢下你不管,他直到最后一刻还是喜欢你的。”
“你骗人……大家都这么说,每个人——”
“他们都错了。我想帮省吾,帮他将他还活着时未能完成的……其实这些都已经太迟了,但我还是非做不可。我已经确定省吾既没杀人,也不是自杀。因此我需要你的帮忙,请你帮帮省吾吧,就那么一次,请你再给省吾一次机会。”
逸子紧咬着下唇,直直地瞪着近内。
“省吾只把你放在心上,所以没办法对其他人吐露的烦恼也只跟你说。关于那个巧克力游戏,还有自己做了什么傻事,他全告诉你了吧?”
逸子无力地摇着头,从她颤抖的双唇轻轻地说了句,“不是。”
“不是的,他不肯告诉我。是我不好,是我的态度让他不想对我说。”
“什么意思?”
近内反问逸子的同时,看了妙子一眼,后者一脸为难地眨着双眼。
“请进来吧……”
她请近内到屋子里。
坂部家很漂亮,近内进入客厅后首先看到了茶几上、窗台边、书架上都装饰着鲜花。整间屋子令他感到明亮、温暖。
妙子招呼在沙发上坐下,逸子也在他的对面坐下。接着妙子到角落冲泡红茶,在她在每个人面前都放了红茶杯之前,三人都沉默不语。
“逸子,你说你的态度让省吾有事不想告诉你,是什么意思呢?”
“……因为近内同学已经甩了我。”
近内惊讶地睁大双眼看着逸子。
“甩了?省吾甩了你?”
逸子点头肯定近内的疑问道:
“因为我想出卖自己身体赚钱。”
“逸子……”
妙子倒抽了一口气。
“近内同学认为他不能再告诉我了,让我知道更多的话,我又会做傻事。为了不让我又有这种想法,之后他什么都不说……什么都没说就死了……”
“……”
近内只能茫然地望着哭泣的逸子,他想拥住她,同时又拼命地克制自己这么做。
他转向妙子问道:
“您知道逸子被警察辅导的事情吗?”
妙子低着头回答:
“我知道。事情发生后植村老师联络过我,但不管我怎么问,这孩子总是不肯说。我不相信她会做出这种事,所以一次又一次问她这事情是不是误会,但她始终不肯定也不否定……”
“其实我目前什么都还不知道,但我想逸子是为了帮助省吾才会做出这种事。不过,幸好……对逸子和省吾都是,幸好逸子并未真正出卖身体。我知道您一定很难受,但我想彻底弄清楚这件事情,您不介意吧?”
妙子轻轻地点头同意。
“只要逸子自己愿意说……”
“谢谢您。”
近内转头看着逸子:
“逸子,你为什么想出卖自己身体呢?”
逸子拿出手帕遮着嘴,摇了摇头仿佛想甩掉那段记忆。
“因为需要用钱……”
“是省吾的债务吧?”
逸子点点头。
果然没错,近内不禁闭上眼睛。
“那是因为巧克力游戏欠下的钱吗?”
“对……”
“因为没人愿意告诉我,所以我不知道那个游戏的内容,只能自己凭空想像。不过根据我的推测,那该不会是赌马吧?”
“没错,大家都是傻瓜,一开始就不该赌什么马啊。”
“你能告诉我那个游戏是怎么回事吗?”
逸子颔首,抬起眼看着近内。
29
“原本只是好玩。一开始真的没什么,大家都只是觉得好玩。”
逸子的声音颤抖着。
“那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大概二年级的第一学期吧。”
“二年级……这么久之前?”
近内惊讶地反问。这样说来就不是植村所言,是一个多月前的事情了。也就是说在大人察觉之前这个游戏已经持续了一整年,只是在最后一个月才浮上台面。
“起先真的是很有趣的游戏。男生先开始的,后来女生也觉得好玩跟着参加,我们根本不觉得那有什么危险。印象中是从德贝赛马(注:每年在英国爱普森进行的赛事,目前仅限四岁马参加,竞走距离为1.5英里。)之类的比赛开始的。有人从家里带了一份马报到学校来,不懂装懂的人就得意洋洋地对每匹马指指点点、品头论足了起来。所以有人就起哄,要那人说说看哪匹马会赢。接下来大家就七嘴八舌地发表自己的想法。最后有人提议,那就来赌一把吧,于是大家就各自带了巧克力当作赌注。”
“所以才叫做巧克力游戏吗?”
“是的。一开始的赌注是巧克力、或是放学路上在自动贩卖机买的可乐之类的东西。”
“之后慢慢变成赌钱?”
逸子点头。
“有一次有个同学没带巧克力,就直接掏钱出来说拿这个去买吧,没多久便愈来愈多人这样做。至于赌法,一开始也只是赌哪匹马会赢,后来我们渐渐知道真正的赛马玩法并不是这样。一共分为八组,从八组中选两个组合,比方说你选3-6,我选2-8,这样一来整个游戏就好玩了起来,和真的赌局一样。”
近内转头看了妙子一眼,她不可置信地望着女儿。
近内理解逸子的想法。
游戏本来就是愈接近实际状况愈好玩,愈是要有趣,便得愈逼真。
“真亏你们竟然能瞒了老师和家长这么久。”
“因为万一被学校知道就惨了,所有人都会被停学。大家心里也很清楚学校禁止这类行为。而且一定会有人向老师打小报告,所以也不能让不参加游戏的人晓得,总之这是绝对不能泄出去的事情。”
“你也玩了那么久吗?”
“我只在二年级时玩过,因为已经没钱了。我参加的那段时间还是玩现金,所以必要的时候都需要钱。”
还是玩现金……
近内觉得这句话的背后隐藏着骇人的事实。
“那你们实际上是怎么赌的?”
“大家先拿钱下注,赌赢的人再根据下注的金额分配彩金。”
“那么你们大多赌多少?”
“比较有钱的人赌得还满大的,不过一般来说,大多是一场赌一千圆左右。”
“一千圆……大家都这么有钱吗?”
“我没那么多钱,我不像其他人有那么多零用钱,所以我大多只赌几百圆。但因为老是输,没多久钱就用完了。倒是近内同学经常押中,他曾经有一次一场就赢了八万圆。”
“……”
近内想起省吾桌上的电脑,应该是以那时赢的钱买的。
“逸子,你刚才说你参加时还玩现金,后来怎么了?”
近内提心吊胆地问道,孩子们应该是从那时开始接触外围赌场吧。
“我退出之后就不太知道了,但后来我听近内同学说,好像不再每一笔都拿现金玩了。”
“他们该不会开始找外围赌场吧?”
“是的。”逸子轻轻地回答。
“是哪里的外围赌场?”
“不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
“大家都很害怕真正的外围赌场,况且根本没人知道该怎么联络外围赌场。”
“所以?”
“开始有人负责。”
“负责?”
“听说是这样。我也不太清楚,好像为了更好玩,他们将赔率设定成和真正的赛马一样。”
“和真正的赛马一样?”
“真的赛马结束后不是都会公布赔率吗?例如2——5是十三·七倍,那么下注一千圆的人就能拿到一万三千七百圆。”
“……”
“他们似乎会订出一个个结算日,到时再以现金交易。”
“等等!也就是说学生当中有人当起了外围赌场吗?”
“应该就是这样。负责人向输的人收钱,再将彩金分给赢的人。”
“……”
学生当起外围赌场……
这是怎么回事?近内完全无法想像。这些孩子竟然玩起这种游戏……不,这已经不是游戏了,说是游戏未免太过危险了。
“这么一来游戏就变得更刺激,根本和实际的赛马一模一样。不过这实在太傻了,大家都太傻了。”
“这么说来,就会有学生付不出积欠的赌债吧?”
逸子双手掩面地点了点头。
“因为不需要当场拿钱出来,所以大家都赌得好大。一些经常输的同学为了翻本就赌得更大!结果债务愈来愈多。”
“那么当外围赌场的人是谁?”
逸子摇头说道:
“近内同学不肯告诉我。他也输了很多,欠下一大笔债。”
“大概多少?”
“他说差不多八十万圆。”
“……”
啊,近内再次闭上双眼。
省吾竟然有高达八十万圆的债务……
“所以我试着帮他忙,给了他自己的零用钱,但那一点钱根本于事无补。因为他始终还不了钱,还被围殴。”
“我也看到了,他全身上下都是瘀青。”
“太过分了,那些人实在做得太绝了。他们甚至还跟他说,就算去偷也要还。我不想让他做那种事,才想自己设法赚钱。”
“所以你才想出卖身体……”
“是的,但我还是办不到。我到新宿搭讪看起来有钱的中年人,说给我钱就陪他上旅馆。对方说要给我一万圆,我跟他说最少两万圆才行。他也答应了,然后他就带我上旅馆,一进门就抱紧我……”
“逸子……”
妙子提高了声音。
“我好害怕,要他先冲澡,然后我就趁机逃走了。真的好恐怖,因为他还追上来。”
“真是苦了你。”
“不,这是我自己决定的。但是后来还是被学校知道,更糟糕的是被近内同学发现,他还甩了我一耳光。”
“如果我是省吾,应该也会甩你一耳光吧。”
嗯,逸子点了点头说道:
“其实我很高兴。因为近内同学哭了,他哭着赏我那一巴掌……”
原谅她吧,近内在心里对省吾这么说,逸子因为喜欢你才会这么做的。
逸子沉默了一会儿。接着拿起手帕按了按眼角,拢了拢头发后再次看着近内。
“因为我这么做,后来近内同学就什么都不告诉我了。为了不想让我说什么要当债务的抵押品,他连谁负资外围赌场也不肯说。”
债务的抵押品……
中学生会想到这种事吗?近内再次体会到自己根本不了解省吾,还有逸子。
“不过就算省吾没说,你不是也应该猜得到是谁负责外围吗?”
逸子紧咬着下唇,挺直了背脊正视近内。
“带头围殴近内同学的人是菅原玲司。”
“我知道……”
近地点了点头。
“你可以详细地告诉我六月十日那晚的事吗?”
好的,逸子回答。
“近内同学来家里要我让他过夜,那是他第一次来这里过夜。”
“他晚上曾经出门吗?”
逸子点点头。
“什么时候?”
“那天好像是结算日,但近内同学说不想去,所以已经约好了时间,他却一直在这里拖拖拉拉地不想出门,只是他终究还是有点担心,就出门了。”
“那大概几点?”
“我记得不到八点。”
“差不多八点前多久?”
“十到十五分钟吧。”
“从这里到学校大约多久时间?”
“要看电车班次,不过大概二、三十分钟左右。”
“接着他又回到这里,对吧?”
“对……”
“那时他看起来状况如何?”
“一脸苍白。我问他怎么了,他也不回答,只是整晚不停发抖,我一直抱着他。”
“谢谢你。”
近内深深地向逸子一鞠躬。
听到曾经拥抱过省吾的逸子这番话,近内觉得似乎一切都得到了救赎。
“十二日晚上……也就是我打电话过来那天的状况呢?”
“那天他整晚都跟我在一起,到隔天中午左右才离开,我们一直在一起。”
“他带了收录音机吗?”
“是的。”
“他说了要去哪里吗?”
逸子摇摇头。
“他什么都没说。”
“谢谢。真的很谢谢你。”
近内双手撑在茶几上,诚挚地对逸子行了一礼。
“请抬起头。”逸子哽咽地说着。
“请你相信,省吾既未杀害贯井直之,也未杀害浅沼英一,而且他也不是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