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
喜子像是好易才挤出声音似地说道:
“这个叫贯井直之的孩子,跟省吾同班。”
“真的?”
近内抬头望着喜子。
“是他的同班同学,而且成绩总是全班第一……”
她的声音颤抖着。
近内重新读了一遍报导。
全身多处殴伤……
一股莫名的不安闪过心头,他联想到了省吾身上的瘀青。近内连忙将这个念头赶出脑袋,接着拿着报纸站起来,走出餐厅直接上了楼梯往省吾房间走去。
“省吾。”
近内敲了敲门,同时朝里面喊了一声。
“省吾,你和叫贯井直之的孩子同班吧。他出事了,报纸登出来了。”
说完之后还想再敲一次门时,房门突然打开。
“……”
省吾不发一语,一把抢过近内手里的报纸,睁大眼睛看着报导。
“你和贯井同学感情很好吗?”
他一问完,省吾仿佛这时才察觉近内在一旁。省吾瞪了他一眼,拿着报纸转身进了房间又甩上房门。
“喂,省吾。”
他连忙敲了几下门,接下来又是相同的状况。
“省吾……”
紧盯着动也不动的房门,近内无力地呢喃。
5
“你不睡一下吗?”喜子问他。近内摇摇头,回到书房。
他坐在书桌前,一手放在电话上。这姿势维持了好一会儿,无法下定决心拿起话筒。
贯井直之从昨天傍晚就下落不明——
这件事再加上全身多处殴伤,让近内相当不安。
省吾昨天后来上哪儿去了?
他昨晚没回家,今天过了中午才回来,这段时间他在哪里?
不可能的……
近内否定一己荒谬的想法。
不可能有这种事。
他拿起话筒,拨了报电话。
“麻烦接艺文组的小杉。”
近内拜托小杉替他介绍社会组的记者。
“没问题。是为了收集资料吗?”
小杉以为近内是为了工作上的需要。近内原本想简单回答是的,话到嘴边之际决定坦承以对。
“不是的,今天报上登了一则关于秋川学园学生被杀害的消息。”
“秋川……对,有这篇报导,很惨的案子。”
“其实死者是我儿子的同班同学。”
“什么?”
近内眼前浮现电话那头的小杉突然坐直身子的模样。
“我儿子也念那所学校。”
“真的吗?我从来没听您说过……”
“是的,所以,我想是不是能请教负责这个案件的记者一些相关细节。”
“好的,请稍等一下。”
小杉似乎离开座位,过了一会儿才回来。
“让您久等了。那位记者刚好不在座位上,等我遇到他再请他和老师联络,方便吗?”
“可以,不好意思,那就麻烦你了。”
挂上电话后,近内又感到不安,不知自己这么做是否恰当,该不会自找麻烦吧。
大约二十分钟后,那名叫时枝健作的社会组记者来了电话。
“——给您添麻烦了……”
近内重复一遍先前告诉小杉的话,时枝在电话另一头大声回答,“没这回事,如果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请随时跟我联络,不用客气。目前我还没调查到死者的同学,照理我应该主动跟您联络才对,请问老师有没有时间?”
“时间?你的意思是?”
“方便的话,我想待会儿到府上拜访。”
“请等一下。”
近内连忙打断时枝,同时后悔自己刚才打了那通电话。
“不好意思,今天有些赶着处理的工作,不太方便。”
“是吗?那什么时候比较恰当呢?”
“您明天下午有空吗?”
“没问题。您订个时间,我就过去叨扰。”
“我明天有事外出,我希望能在约在外面……”
他不想让报社记者来省吾待着的家里。
两人约好下午三点在银座一家咖啡厅碰面后,近内挂了电话。
他心想着得再睡一下才行,于是从椅子上起身,却没自信能躺下就睡着。
6
从近内家里到秋川学园得转乘两趟私铁,位居郊区的广阔校园中包含了小学到大学。虽然以前曾听喜子说过,但直到这时近内才忽然想起,这还是他第一次踏进儿子念的学校。
出了车站之后有一条有着拱廊屋顶的商店街,穿过那条热闹的街道,再过了国道,近内来到有着一排排低矮住家的住宅区。前方的高楼社区像一座墙壁似地近在眼前,绕过社区前的小公园,直走到电子工厂的尽头,再过去就是秋川学园的校地。
这所学校比近内想像中漂亮许多。整排银杏树两侧的建筑物几乎完全对称,另一头则是广阔的操场。
午休时间好像刚开始,几个比较快吃完午餐的女学生,叽叽喳喳地从校舍跑出来。近内叫住其中一人,问到中学部的教职员办公室在一楼后,就直接往那边去。
“请问三年八班的植村老师在吗?”
进门之后,近内询问旁边座位上一名正打开便当的女老师。
“植村老师!”
女老师一喊,靠近窗户的座位上有名老师站了起来,看来大约三十出头。植村守男老师肤色白晳,身材痩高戴着一副眼镜。
“我是刚才打过电话的近内省吾的爸爸,谢谢老师平日的照顾。”
“您好”,植村将桌上的便当连同垫在下方的报纸一起往里推,还为近内拉了一张空椅子。
“您正在用餐吗?那么,我在旁边等一……”
“没关系,您请坐。”
近内心想,应该晚点来的,但还是在植村拉来的椅子上坐下。
“听说您打过电话来家里,真不好意思,让您费心了。我和内人糊里糊涂的,竟然完全不知道省五无故旷课,真是太难为情了。”
植村点点头,眼睛下方看来有些疲惫。自己班上的学生居然遭人杀害,心情当然会受影响。近内不禁同情起他。
“近内同学个性相当开朗,平常在班上也很受其他同学欢迎。因此他为什么突然不来上学,老实说我也不太了解。”
“这……是不是在学校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了?”
“很难说。之前我也问过他,但他总说身体不舒服之类的无关痛痒的理由。要说不顺心的话,在学校里接触这么多人,难免有些小摩擦,不过这阵子实在频繁了些。”
“频繁……我听内人说大概两星期——”
“是的,他这段时间经常动不动缺席。我看看……”
植村从桌上一排文件中抽出一本黑色封面的册子,翻了几页摊开在桌上。
“这是我们班的点名簿,近内同学在这里。您看一下,大约两个星期前他还每天按时出席,这个‘欠’的红字表示缺席,‘迟’是迟到,‘早’则是早退。近内想着原来如此,接着看着点名簿。”
根据记录,省吾第一次缺席是在五月二十八日星期二,今天是六月十二日,整整两星期。令人惊讶的是,不只缺席还有很多次早退。他几乎每两、三天就缺席一次,其余的日子则提早离开学校。
近内找到今天的日期,上面写个红字——“欠”近内当然知道这件事。在他跟喜子说了要出去和人见面,然后走出家门时,省吾依旧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近内继续看着点名簿,发现了另一件事。
名单中出现多次“欠”字的学生,不止省吾一人。
在从五月到六月的点名簿上,五月中起红字变多了。除了省吾之外,还有七、八个学生的栏位也出现密集的红字。
“有不少缺席的学生呢。”
一问之下,植村叹了一大口气。
“这阵子不太寻常。”
“不太寻常……是指缺席状况?”
植村轻轻点了点头,指尖在点名簿上敲了几下。
“以前从来不曾发生过这种情况。”
近内的目光在点名簿和植村之间游移。
“什么意思?除了省吾之外……难道也有其他和他状况类似的学生吗?”
“这一个月以来,学生缺席、早退的状况……突然变多了。”
话中似乎有弦外之音。
“坦白说,”近内老实告诉植村,“省吾曾经带着全身多处的瘀青回家。”
“瘀青……?”
“是的,我吓了一大跳。背部、胸部、腹部,总之全身上下都是淤青。内人说好像一星期之前就有了,但那孩子却什么都不说。甚至为了不让我们看到瘀青,连澡都不洗。”
“近内同学身上有瘀青?这是真的吗?”
植村推了下眼镜反问。
“是的。我猜他是不是跟朋友起了什么争执?所以遭到围殴,让他不想来学校。”
“围殴……”
“不,这只是我个人猜测,但我也想不到什么其他可能性。至于他之所以不肯说实话,或许是怕消息走漏后会遭到更可怕的报复。”
“……”
植村眉头深锁地摘下眼镜,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擦拭镜片。
“刚才听您说也有其他学生和省吾一样,最近经常缺席,我才提出这个想法。您是否发现了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近内边说,边望着植村桌上是否有烟灰缸,一无所获。
植村戴好眼镜,又叹了一口气。
“我也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才一个月的时间,我却觉得学生们好像突然远离我了。”
“远离……?”
“是的,我们学校从来未曾发生过社会上经常闹得沸沸扬扬的各种学生问题。学生人人个性开朗,身心健康,老师和学生之间也相处得很融洽。但最近却从三年A班开始出现了难以解释的变化。”
“难以解释……是所谓的校园暴力吗?”
“不是……目前倒是没有这么明显的状况。”
植村语带保留,或许是想起了贯井直之的死。
“那么究竟是什么事?”
“以往学生之间也会有些小争执,不过这也理所当然,只是从这一个月开始出现了明显的行为。”
“不良行为……”
近内没想到植村居然和喜子使用了类似的说法。
“具体来说,是怎么样的不良行为?”
“小一点的像是上课态度开始变得糟糕,有几个学生在课堂上听起广播,或是突然吵闹起来,还有乱丢纸屑之类。”
“广播……”
这还挺可爱的,近内反而这么认为。
“这些学生的成绩当然也会退步,如果只是这样倒还好……”
“省吾也是如此吗?”
植村点点头。
“我曾没收过学生的收音机一次——应该是两周前的星期六。不该说没收,只是暂时放在我这里保管,日后当然会归还。”
“是的。”
“那次一共收了四台电晶体收音机,其中一台就是近内同学的。”
“真不好意思。”
“事后我找了那几位同学来,一个个告诉他们学校规定不能带收音机。”
“我会告诉他不准再这么做。”
近内弯了下腰低头道歉。
“若是妈妈能注意一下孩子的随身物品,情况就会差很多。”
“是的。”
近内点头,想起自己刚才打断了植村的话。他刚说,如果只是这样倒还好……究竟是什么意思?
“省吾还有其他更严重的问题吗?”
“这个倒不是针对近内同学,而是有些学生的确出现令人头痛的行为。”
“什么样的行为?”
“像是勒索低年级学弟妹,或是顺手牵羊。”
“顺手牵羊?”
“是的,还有学生会闷不吭声地拿家里的钱。”
近内直盯着植村。
“要不就是随意在外过夜,先前学校也接过警察通知,要我们领回学生。”
“警察?”
“是的。警察说我们班上的女学生,怎么也不肯说出父母的名字,只肯回答就读的学校,所以我就到警署去了。”
“为什么会被带到警署?顺手牵羊吗?”
“这个嘛……”
植村老师犹豫地不再往下说,更添几分不自然。
“据说是晚上在闹区游荡。”
“……”
近内察觉到事情没那么简单。
他的目光又落回桌上的点名簿。
“这些事情是从这个月左右才开始的吗?”
“是的,真是没道理。不久之前根本没有任何迹象,全班都是好孩子。”
到底是怎么回事?近内心想,省吾似乎也是这些异常现象之一。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近内此时察觉到一件事,他提心吊胆地开口:
“请问贯井同学也出现了类似的变化吗?”
植村没作声,看了近内好一会儿后才轻轻地摇了摇头。
“没有,贯井是个优秀的学生。他不太可能有什么不良行为,因为他是个聪明的孩子。”
“是吗?真不好意思。我再请问,省吾跟哪几位同学比较要好?”
“跟近内同学亲近的学生吗?我想问同班同学会比较清楚。我经常看到他和喜多川勉、浅沼英一两人在一起。对了,还有您刚提到的贯井直之。”
“……”
近内不由得凝视着植村。
7
走出教职员办公室后,近内趁着午休时间还没结束,上了楼梯到三年A班教室。
在教室门口他差点跟一个往外冲的男学生撞个正着。
“喂,你……”
他主动出声,但那名男学生已经头也不回往走廊跑去。
近内望着教室里,有两名坐在靠近他的位置上的女学生正翻阅着杂志。
“请问喜多川同学或浅沼同学在哪?”
“咦?”两名女学生抬起头,仔细打量着近内,之后对望了一眼,其中一人回看着近内摇了摇头。
“请假。”
“请假……两个人都没来?”
“喜多川……同学。”
“这样啊。那浅沼同学?”
“嗯……”
女学生张望了一下,又摇了摇头。
“可能在其他地方吧?”
这么大的学校很难找人,近内心想。这时他发现两名女学生一脸狐疑地望着他。
“啊,我是近内省吾的爸爸。”
“咦?不会吧?”两人惊讶地说道。近内不懂她们口中的“不会吧?”代表什么意思。若回答“是真的。”也不太自然,所以他只点了下头。
“这阵子省吾好像怪怪的,他经常没来学校吧。”
“是啊,今天没看见人。”
其中一名女学生随即堆满笑容地回答,手肘同时轻轻顶着隔壁同学。近内也不太理解个中含意,最多只看得出她想表示的是“这大叔是近内的老爸耶。”
近内环顾教室内,有十四、五名学生,其中半数的学生停下手边的事,转过头望着近内。
他注意到靠窗那排最前面的座位上放了一束花,近内心想,那应该是贯井直之的位子吧。
“我想跟省吾的朋友请教一些他最近的状况,哪些人跟省吾感情比较好呢?”
“一群人?你是问巧克力游戏的那几个人……”
她话还没说完,旁边另一个同学就说了声“留美”地顶了她一下。那名叫留美的女孩赶紧望着天花板,眼神仿佛在说“啊,糟糕。”似地吐了下可爱的舌头。
“什么意思?巧克力游戏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要知道近内的状况,应该可以问逸子吧?”
“逸子?是哪位?”
“就是坂部逸子,她跟近内感情好像挺不错的。”
留美的隔壁同学又轻轻地撞了她一下。
感情不错……
说的也是,到了中学三年级,班上有这种小情侣也不足为奇,近内虽然这么告诉自己,但一想和到省吾“感情不错”的女孩……心情还是有些复杂。
“请问坂部同学在哪里?”
留美旁边的女生听了之后,说了声,“你看吧。”语气中带点指责。这次近内大致能想像其中的含意,接下来应该是万一惹逸子生气,可不关我的事。
“应该在学校里吧?”
“不好意思,可以帮我找一下吗?”
留美站起身,踩着轻快的脚步跑到窗边,探头往下看,然后伸长脖子“喂”地朝近内喊了一声,招手要近内过去。
近内在众人注目之下,往留美身边走去。他走到窗边,朝留美手指的方向望。
“在那边。”
“哪里?”
“树下不是有张长椅吗?坐在那里看漫画的女生。”
银杏树下有张长椅,有个女学生坐在那里看书,从教室里倒看不出是不是漫画。
“谢谢你。”
近内向留美道谢后连忙走出教室。听到后方有人对留美说,“干嘛一个人装乖啊,笨蛋。”
留美听了之后,反驳对方道:
“你不知道吧?近内他老爸是写小说的耶。”
这话让近内听了五味杂陈。
8
近内心想,留美她们此刻一定好奇地贴着窗边观察着他吧。他一面往银杏树下的长椅走去,一面在意着来自上方的目光,感觉不太舒服。
“你是坂部逸子同学吗?”
逸子一听到声音,惊讶地抬起头。
看到抬起头来的逸子,近内顿时不知该如何应对,她的表情看来颇为成熟,让他有些意外。她这时和其他学生一样穿着运动服外套,若换上便服走在路上,看起来便一点都不像中学三年级的学生。
这就是和省吾“感情不错”的女孩吗?
爸爸和儿子或许在眼光上有几分相似之处,近内脑里浮现了这些多余的想法。
逸子摊放在腿上的书本确实如留美所说的是一本漫画。她睁着大大的双眼抬头望着近内。
“你是坂部同学吗?”
近内又问了一次。
“嗯……我是。”
“冒昧打扰你,不好意思。我是近内省吾的爸爸。”
逸子合起腿上的漫画,一瞬间僵硬了起来。
“方便吗?”
“咦?”逸子慌张地看着近内。
“方便坐下来跟你谈谈吗?”
“……”
逸子低着头,望着前方地面的目光游移不定,近内在她旁边坐下。
“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听他一说,逸子肩膀抖了一下。
“你可以帮我一件事吗?”
她眼神满是不安,害怕地看着近内。
“这阵子省吾看起来怪怪的,我猜他大概有些烦恼,但他什么都不跟我说。我想知道省吾到底有什么困扰。”
逸子紧张地咽了口口水。
“我想有些话虽然不想对父母讲,但应该会找朋友聊吧。你听过省吾说什么吗?”
“请问……为什么要问我?”
逸子双手紧握着漫画,连近内也看得出她的用力。
“我听其他人说坂部同学和省吾感情不错,不是吗?”
逸子蹙眉低着头,轻轻摇头否认。
“你经常和省吾聊天吧?”
“我不知道。”
虽然她这么说,但这很显然是肯定的答复。
“省吾在学校的状况是什么状况?就你来看,省吾最近有什么和以前不同、显得奇怪的地方吗?”
“……”
“我也不清楚,不过他这阵子好像经常没上学。我想一定有什么原因,因为他从来不曾这样瞒着家里和学校跷课。省吾不曾对你说过他有什么烦恼吗?”
逸子不发一语,只是摇了摇头,始终望着前方的地面。
近内觉得坂部逸子似乎哉畏惧着什么,这份恐惧究竟是对近内,还是因为省吾?从她僵硬的表情很难判断,但近内认为逸子应该对省吾改变的原因略知二一。
“你知道他不来学校时都上哪儿吗?”
“不知道。”
逸子依旧低着头地回答。
“这样啊……”
近内的话只说到一半,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他伸进口袋里想掏出烟,却立刻打消了念头,他惊觉这里毕竟是学校。然而交谈的对象是个中学三年级的女孩子的事实,让他不觉地想抽根烟。
“喂!浅沼!”
长椅后方传来大声的呼唤声,近内转头一看,只见一名男学生气呼呼地往校舍方向走,正前方别站着另一名男学生威吓地看他。
浅沼——说的浅沼英一吗?
近内转过头问逸子。
“请问你,站在校舍方向的人是浅沼英一同学吗?”
逸子默默地点了点头。
“果然没错。那么,往浅沼同学走去的另一个人是?”
“……菅原。”
逸一声地回答道。
“菅原?全名是?”
“菅原玲司……”
逸子的语气带着点敌意。
“他也是三年A班的学生吗?”
近内再回头看一眼那两人,只见菅原玲司硬拉着浅沼英一往校舍后头走,而英一显然害怕着玲司。
“那个……我要……”
坐在旁边的逸子站起身来,大概是觉得和近内在一起尴尬得不得了。
“坂部同学。”
近内又叫住了准备离去的逸子说道:
“下次要不要来我家玩?省吾一定会很开心的。”
“……”
逸子困惑地看了近内一眼,随即头也不回地往先前浅沼英一两人的相反方向快步离开。
好难啊……
望着逸子离去的背影,近内不禁这么想着。
近内从长椅上起身,他很在意刚才看见的浅沼英一和菅原玲司的互动。
他绕到校舍旁,看见后方空地有一处花坛,他在众多学生中没发现两人踪影。隔着网球场的另一侧有栋建筑物,看来似乎是体育馆。近内往那里走去,在门口张望了一下,体育馆里也有许多学生。有人打篮球,另一边则有几个学生抱着吉他,高声唱着不知是民谣还是摇滚的曲子。也有一组人正在练习相扑,还有三三两两在角落聊天,还是没看见英一和玲司。
近内绕到体育馆后方,隔着榉木构成的围篱,盖了一排组合屋,似乎是体育社团的社办。这一带没有任何学生,他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往组合屋走去。他边走边看着一间间标示着运动社团名称的房间,到了挂有“棒球队”名牌的门口时,听到里头传来怒骂声。
“才不是!我根本不知道!”
“少骗人,王八蛋!”
房里的人争执得很大声,近内匆忙打开门。菅原玲司站在排满了置物柜的狭窄房间的正中间,转过头看着近内,而浅沼英一则倒在另一头地板上,两人都一脸讶异地瞪着他。
“你们……在做什么?”
话一说完,菅原玲司忽然朝近内走过来,他忍不住向后退了几步。玲司充满敌意地瞪着近内,随即穿过他的身边,走出房间。一转眼身影就消失在体育馆的另一侧。
近内回头看着倒在地上的浅沼英一。
“不要紧吧?”
他一靠近,英一就慌张地自己站了起来。
“你是浅沼英一同学吧?”
“咦?”英一睁大了眼。
“怎么回事?你和菅原同学之间发生什么事?”
“……”
英一瞪着近内,眼神仿佛问着“你是谁?”
“我是近内省吾的爸爸。我有些事情找植村老师,顺便想找省吾的朋友聊聊……”
“我不知道。”英一打断近内。
“跟我没关系。”
“或许吧,但我听说你和省吾感情很好。”
“我就真的不知道啊。”
英一说完后打算走出房间。
“可以稍等一下吗?”
近内拉住英一。
事有蹊跷。刚才逸子的态度也是如此,英一为什么还没听自己要问什么,就急着离开?至于他口口声声的“不知道!”究竟是说他不知道什么事情?
“省吾这阵子经常没来上学,对吧?我猜可能有什么原因。省吾跟你说过什么吗?”
“我都说我不知道了!”
英一地说道。
近内忽然想起留美之前的话。
“对了,我问你什么是巧克力游戏?你和省吾也参加了吗?”
“……”
英一惊讶地睁大双眼。
他用力摇了两、三次头后,二话不说就穿过近内身旁,冲出了房间。
“喂,浅沼同学!”
英一头也不回地朝着体育馆方向跑去,只剩近内一头雾水地留在原地。
巧克力游戏……究竟是什么?近内思索着。
那个叫留美的女孩不小心说了“玩巧克力游戏的那几个人。”之后又赶紧掩饰,还有浅沼英一刚才的反应更是强烈。
“巧克力游戏……”
关上棒球队社办的房门,近内望着浅沼离去的方向,低声重复着这个字眼。
9
近内依约抵达位于银座的咖啡厅时,时枝已经在二楼靠窗的位子等他了。
从昨天电话中的印象,近内原本想像时枝应该更年轻,但本人却是个头发稍显花白、身材矮胖的男人。
“昨天跟您通过电话后我也稍微做了点调查,令郎是叫省吾吧。”
“咦?”
刚打完招呼,时枝劈头就这么说,让近内慌了起来。他接过女服务生递过来的菜单,装作犹豫要点些什么地想着找记者问这起案件细节的决定可能有些鲁莽,他开始后悔自己的思虑不周。
菜单上有道甜点——“巧克力圣代”近内当然不打算点它,但目光却不由自主停在这几个字上好一会儿,最后他点了咖啡。
“想必省吾受到很大打击吧,毕竟遭到不测的是自己的同班同学。”
“是啊。”
“果然如此。”时枝自以为是地用力点了点头。
“我也这么想,他一定受了不小惊吓吧。那么省吾对这次的案子说了些什么吗?”
“不,他什么也不肯说。”
“这样啊。这也难怪,因为打击很大吧,尤其是他和贯井直之同学又是好朋友。”
“其实我不太了解他的交友状况。倒是,”
近内转移话题,免得时枝自己说个不停。
“可以请教这个案子的详细内容吗?”
时枝这才恍然大悟似地点点头,拿出记事本翻阅。
“除了警方公布的内容,我也做了一些调查,我分开说明比较清楚。”
时枝以这番话当开场白。
“我想您也知道,被害人贯井直之,就读秋川学园大学附属中学三年A班。六月十日,也就是案发当天,他在四点左右回到家,之后换了便服在四点二十分前后出门,并未告诉家人要去哪里。”
大概是时枝的习惯,他会在说明时以铅笔圈出记事本上强调的文字。
“案发现场是和秋川学园稍微有段距离的工厂用地,目前是一块空地,虽然四周有栅栏围着,但孩子们经常跑到那里玩。不但有一大片草地,加上空间宽敞,是最理想的游戏场所。”
“平常是不是很少人经过?”
近内瞥了一眼端上来的咖啡,接着问道。
“倒也不会,白天时会有很多人来来往往。那块空地后方是个社区,前往站前商店街购物的主妇通常都会经过。到了晚上确实比较少人经过,不过还是会有些下班回家的丈夫走那段路。真要完全没人的话,还是要等到半夜了。”
“行凶时间呢?”
“目前推测的死亡时间范围有点大,大约是从下午六点半到八点半之间。”
“这么说来,那段时间应该有人经过吧。”
“是的,事实上也的确有目击者。”
“目击者?有人看见了事发情形吗?”
“不,很可惜,目前尚未发现有人目击到案发过程,还得等接下来的调查结果。不过倒是有人在快八点时看到两名可能是少年的人影从那块空地走出来。”
“少年……”
近内皱起眉。时枝点了点头,近内不太懂他这个动作的意思。
“两名少年吗?”
“据说是这样,以时间来看也刚好符合。我也去找了那名目击者谈了一下,对方是下班经过空地的上班族,只是他的目击证词有些暧昧。”
“什么意思?”
“这名目击者是在新闻见报后才出面的,因此不能排除他先知道被害人是中学三年级学生,才认为那道人影是少年。因为他根本无法清楚描述长相和服装,只觉得人影看起来不像大人而已。”
“他是在什么状况下看到那两人的?”
“将近八点——因为他回到家里差不多八点左右,所以快八点时正好走到了那块空地。当他穿过空地时,后方传来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回过头一看发现有两个人冲出空地往车站跑去——也就是这个上班族刚刚下车的车站。大致状况就是这样。”
“……”
两名少年……
近内点了烟,盯着咖啡杯。这件事听来让人不怎么舒服,他抬起头回看时枝说道:
“报纸上写死者全身有多处殴伤……”
“是的。手法非常残忍,他被拳打脚踢,被狠狠地打了一顿。”
“死因是?”
“致命伤是肺出血引起窒息。根据调查,贯井直之原本身体就不太好,成绩虽然优秀,却经常生病。应该是胸口被殴打或踹伤后,造成肺部破裂出血。头部也有几处殴打的伤痕,但直接死因还是窒息。”
“……”
近内又想起省吾全身上下的瘀青,接着联想到先前在棒球社社办看到的景象。
菅原玲司……
省吾身上的瘀青也是那名叫菅原的男孩造成的?
“已经知道动机,或是案件相关背景了吗?”
“还没。”
时枝喝了一口咖啡,摇头否认道:
“这是接下来才要继续调查的事情,目前警方似乎认为案件和钱有关。”
“钱?”
意想不到的发展让近内惊讶地看着时枝,后者一脸得意地点头说道:
“这个消息还没公布,不过却是目前最大的关键。”
“什么意思?”
“因为金额,被害人身上的金额。”
近内一时无法理解时枝这句话的含意。
“贯井当时身上带了钱?”
“是的,总共两百万圆。”
“两百?”
近内讶异地睁大双眼。
“两百万?”
时枝探出身子,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