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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在烧完整版

_3 萨苏(现代)
这一句话,就说明了“保家卫国”的真正含义。
自己的家被战争祸害了几十年,那是些国破家亡,膏涂遍野,最惨痛的日子。中国人真的被祸害怕了,以至于一旦硝烟再次逼近我们的家园,这些中国最纯朴的汉子们,第一个想法就是扑过去,把这个恶魔赶开,再也不让它靠近自己的国,自己的家 – 哪怕,付出的代价是自己的生命。
志愿军能在铁原打出“飞舞的链条”,指挥官的战术固然重要,如果下层官兵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战,没有“保家卫国”这条信念,依然不可能顶住美军的进攻。近代军队与现代军队的区别,在于近代军队最好的士兵是服从命令的木偶,而现代军队的士兵需要很清楚自己为何而战,即便没有人指挥,自己也会继续奋战到底。
很多志愿军的阵地,就是这样打到了最后一个人。
尽管从装备上说,志愿军在近代军队中很难能算先进,但从这一点来说,却是一支地地道道的现代军队。
中国陆军至今威名远震,或正是得益于此。
189师的防御体系,是以点的形式分布在一块长宽各二十余公里的囊形阵地上,美军后勤所依赖的17号公路蜿蜒其间,丢失某一个阵地并不会造成全局的崩溃,但拿不下任何一个阵地,美军的后勤线路就可能暴露在志愿军的炮火之下。在这种情况下,美军不得不一个一个拔除志愿军的阵地,志愿军丢失了的阵地,却不是必须夺回。
可是,与其它阵地丢失后的情况不同,种子山失守之后,蔡长元师长一反常态,严令566团团长朱彪组织兵力夺回种子山并随即坚守。
蔡长元师长下达的这个命令,在参战的志愿军老兵的回忆里是件平常的事情,就像吃完了早饭吃中午饭一样正常。老兵们讲,当时每天都在打仗,不是防守就是进攻,无论怎么说,都比从洪川江往下撤的时候让人追着屁股打痛快多了。当时在566团四连任班长的王连生(太原干休所)讲,当时打仗都打成家常便饭了。开始是害怕,等有战友牺牲,是愤怒,几个月连续不断的打下来,人就麻木了,已经不再把打仗和生死当回事儿。
西方把这种现象称作心理学上的一种战时自我保护意识,越是这种忘掉生死的战士,越能够有更加专注和清醒的头脑应付战争中的各种情况,生存的几率越高。这是人类几百万年进化中经过无数次搏斗产生的自我保护功能。但是,这样的战士,也会出现与人类社会疏离的现象,要经过痛苦的自我调节,才能够回到正常人类社会中来。
奇怪的是,我却从未听到朝鲜战争的老兵们提到自己有这样的调节过程。思考了一下,才恍然大悟 – 在1950年前后,整个中国,都在一种从战争创伤中复苏的过程中。持续不断的战争延续了十几年,有些地方甚至几十年,这种战争的伤痛刻在那个时代每一个中国人的心头。朝鲜之战后,再没有哪个国家同中国打过一场全面战争,那个时候,我们才开始体味和平的含义。所以,志愿军老战士的心理调节,在整个社会的节奏调整中,得以自然地完成。
这一和平,就和平了五十多年。。。
直到2008年我在北京和蔡长元将军的幼子蔡小心先生谈起种子山之战,也在通过日记和军史材料研究自己父亲军事生涯的蔡小心才揭开了这个不寻常命令背后的原因。
189师师长蔡长元,一个看起来略有些文弱的铁血悍将
即便是利用“飞舞的链条”,189师也撑不下去了。
尽管志愿军打出了最高的防御水平,但是189师全师只有一万二千人,而迎面而来的“联合国军”足足有九万人,其火力的差别比人数更甚 – 整个189师只有79门炮,还不够一个加拿大皇家骑炮团的编制。
这样强烈的对比之下,即便战术上没有任何错误,依然无法避免我军的重大伤亡。根据189师师部统计,美军在志愿军防御正面上部署的一千三百门大炮,仅仅一分钟,就施放出4,500发重炮炮弹!在种子山一战中,坚守阵地的566团4连,撤离阵地的时候还能作战的只剩了一排长赵明明以下二十余人。
在这种情况下,从志司彭德怀司令员到63军军长傅崇碧,都很清楚189师的困难。担任二梯队的188师已经开始进入阵地,准备接防。但是,中国军队的机动能力无法和美军相比,189师至少还要在自己的阵地上坚守一天。
一天,24个小时,1440分钟,如果放在平时,也就是一趟春游的时间。这个局面继续撑下去,大量减员的189师却实在没有把握能扛住这24小时了。
蔡长元还有最后一招。
这一招,就是打乱美军进攻的节奏。蔡长元看中了种子山。
这是因为,种子山一面毗邻汉滩川,另外两面恰好构成了17号公路的一个大拐弯。只要控制了种子山,志愿军即便只用轻武器,也可以打到公路上行进的美军车辆和人员。
此时,涟川-铁原一带刚刚发生了一次连续三天的降雨。这次降雨成了后来李奇微解释美军无法完成对志愿军主力拦截的主要理由。然而,从当时战场拍摄的照片来看,这场雨的影响远没有这样大。一个简单的道理就是 – 如果这场雨大到令美军无法行动,志愿军难道比美军的交通手段还好,竟然能在这样的大雨中完成撤退任务?
这场大雨的真正影响是大大降低了美军的机动能力,迫使其更加依赖公路来完成负担沉重的后勤补给。
如此,志愿军在种子山这个17号公路的拐弯处钉上一颗钉子,就成为美军无法容忍的事情了。
因此,蔡长元师长给566团的任务,不仅是反攻,而且要坚决地拿下这个阵地,然后守在这里。
此前,189师防御的奥妙就在于尽量在运动中和美军作战,而不给美军一个固定的打击目标。这种针对美军特点的打法堪称蔡长元师长的神来之笔。要知道,第二次海湾战争中直到伊拉克军队即将全军覆没的时候,有一些军事家才对这个问题若有所悟。蔡长元深知在美军的猛烈炮火之下,想守住一个临时建立的防御阵地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现在给朱彪的这个任务却与此背道而驰,蔡长元师长肯定知道566团将为此付出怎样惨烈的代价。但是,蔡长元师长更知道,只要在种子山阵地上还有一个活着的中国兵,美军就不敢放手向志愿军的纵深追击,而566团是63军唯一的红军团,是他手中最好的一个团。
也许,这就是慈不掌兵的真正含义。
接到命令的566团团长朱彪倒没有过多的想法,他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弄清自己还有多少部队可用。这一清点倒让朱彪吓了一跳。
他身边的主力一营,加上铁原之战前补充的一批新兵,三个连竟然还各有六十到七十人的兵力可以使用!
不是太少,而是太多了。第五次战役后半段是一场惨烈的恶战,而566团从洪川江一路杀回来,不算伤员,还能有一半左右的战斗兵员可用,到底是冀中野战兵团的老底子阿。
朱彪明白,其他阵地上的566团部队也在试图向种子山方面集结,但是因为和美军进攻部队粘得太紧,当天的进攻是指望不上了。这一仗,只能依靠一营来打。
但是,仅仅靠一营,能不能打下种子山呢?
尽管时间已经很紧,但朱彪依然亲自做了一次战地侦查。唐满洋回忆,借助落日的余晖,这位中国陆军未来的天津警备司令久久地用望远镜眺望着种子山上的美军(当时并不知道山上守军为加拿大25旅),特别是细致地观察了一番对手的工事。
当朱彪放下望远镜的时候,黑脸上绽出了一丝冷笑 – “一帮新兵蛋子而已,这个种子山,老子拿定了!”
铁在烧 十二
萨苏
给朱彪信心的,并不是种子山上到底有多少敌军,而是对手修工事的手段。挖战壕可是一门学问。
在朱彪的望远镜里,可以看到加拿大士兵都有和美军一样的圆锹和十字镐,交通壕也挖得纵横交错,看起来颇有章法。但是,在打过日军打美军的朱团长眼里,却有个致命的破绽。那就是加拿大兵挖壕沟,挖出的泥土随手就垒在壕沟前面,形成一道低矮的墙垒。这样,原来需要挖一百二十五公分的步兵壕,只要按照散兵坑的要求挖八十五公分,就可以了,加上壕沟前的土垒,加拿大兵完全可以在战壕里半直立着身子射击。
这完全符合条例。一般来说,普通步兵构筑工事,先向下直挖他半米,然后向两边推进,再深挖达0.75米到1米,以站立射击后可以立刻蹲下寻求掩护为准,挖出的土就堆在自己散兵坑面对敌人可能来犯的那个方向,然后用工兵锹拍实即可。
然而,在打过仗的老兵眼里,这样的战壕并不合格。第一因为多了前方一条土垒而目标明显,在对方火力占优的情况下近乎找死;第二如果对方的手榴弹或炮弹在侧后方爆炸,所需要承受的杀伤就比藏在一百一十五公分的战壕里大多了。因为面对正面以外的进攻战壕深度不够,打这样的阵地一个迂回就够了。
这种事情,糊弄得了别人,却糊弄不了在华北平原打惯了日本鬼子的566团。朱彪的部队挖战壕极有特色,都是把泥土抛到身后去的,整个战壕低低地贴着地面。如果在灌木丛中,不用飞机侦察你根本找不到朱彪的兵藏在哪儿。
用修工事的标准衡量敌军的战斗力,是华北平原老八路的基本功。
六十三军军长傅崇碧是四川人,但他的部下,大多来自抗战中的河北战场
在河北反扫荡作战中,八路军曾经遇到一支奇怪的敌军。1942年,在日军最新“铁壁合围”战术面前苦苦鏖战的冀南军区部队,为了改变被动形势,振奋华北军民的抗战士气,决定集中兵力,对日军切割冀南与冀鲁豫根据地的关键据点 – 南李庄发动强攻。
战斗开始之前,侦查员的报告几乎搞糊涂了八路军的指挥员。
在华北,狡诈的岗村宁次经常让日军和伪军互换军服作战。由于日军和伪军的战斗力迥然不同,对敌情不明的八路军最初曾几次吃亏。
但是,几次之后,老八路很快总结出了新经验。于是,每当弄不清敌军到底是日是伪时,指挥员常常会问侦察员两个问题 – 第一,敌军是不是每天洗澡?第二,敌军杀猪吃的时候剥不剥皮?
原因很简单。日本兵有每天洗澡的习惯,雷打不动,而当时中国人并无此习惯;日本人杀猪剥皮只吃肉,而中国人杀猪只煺毛 – 至今在日本超级市场要想买到带皮肉也是很不容易的事情。
只要掌握了这两条,确定敌军的身份百试不爽。
南李庄的守备队指挥官是个日本军官,由“部队长”松本大佐带来,但军服和重武器与日军又有些差别,其身份让八路颇为狐疑,自然,就要问侦察员这两个问题了。
然而,百试不爽的事情,偏偏在判断南李庄守备队身份的时候出了问题。
这伙敌军洗不洗澡?答:天天都洗。
如此,看来是鬼子了。
那么,他们杀猪剥不剥皮呢?
不剥皮,只煺毛。。。
嗯?
这下子真搞不清了。
指挥战斗的陈再道司令员于是亲自去观察,结果发现,这伙敌军虽然分不清是日是伪,但挖战壕时候挖出来的土一律扬到工事后面,战壕的上沿几乎与地面齐平。
看到这种情形,八路军立即判定,不管这支敌军是日是伪,其战斗力绝对要按照日军来计算。
果然,一战打下来,打出了冀南反扫荡最惨烈也最光荣的强攻南李庄之战。在这次战斗中,一名八路军卫生员在冲锋中战死,但仍用刺刀插在地上巍然屹立。骄横而又枪法出色的敌人竟瞄着他一枪一枪地射击,最终将其遗体打成两段!连大名鼎鼎的129师骑兵团战斗英雄韩猛子都牺牲在了白刃血战之中。
无论敌军如何凶悍,破釜沉舟的八路军最终赢得了此战的胜利,此战击毙敌军三百余人,俘虏二百八十六人,缴枪四百余支(包括六挺重机枪)。这支神秘的敌军也终于被揭开了面纱 – 这支敌军的主力是日军以伪满新京(长春)陆军军官学校的毕业生为主体组建的皇协军"种子部队",是伪军中唯一可以佩戴指挥刀的部队,其军官和骨干虽然来自伪满军校,却多是朝鲜人。这支部队被打死的伪满"教育班"朝鲜军官们有一个同学很幸运地没有参加这次战斗,他就是二十年后的南朝鲜总统朴正熙。
这个种子部队是准备在华北用作未来伪军部队样板的,不料刚刚入关就被陈再道消灭在了南李庄,对日军的以华制华战略,实在是当头一棒。
南朝鲜前总统朴正熙,因为从长春伪满军校保送日本研修军事,没有随同学南下华北作战,
1944年毕业。如果他也被击毙在南李庄。。。
难怪这支敌军既不象日军,又不象伪军。陈再道司令员根据其修工事的特点对其战斗力做出判断,可算此战的经典一笔。
朱彪的自信,就是来自这个老传统。种子山上,可以清楚地看到加拿大兵环绕山顶挖的一圈战壕,如同给山顶戴了一条围脖。
由此,朱彪断定守山的敌军训练不足,属于“新兵蛋子”。
实际上朱彪这个想法真是冤枉了这支守山的加拿大部队。
加拿大二十五旅到朝鲜参战,挑选的都是参加过二次大战的老兵,和老八路一个资格。不过,加拿大军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就有训练不够严格的说法。1941年日军即将进攻香港,为了加强那里的守备,英联邦国家决定派遣加拿大部队前去增援。加拿大联邦军总司令派一位罗逊准将对本国部队进行考察。准将用丰富的数据得出结论 -- 这些人虽然是兵,但训练不足,看看俘虏还可以(当时加拿大军队主要的工作就是看管俘虏)根本上不得战场。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联防军司令部随即下令罗逊准将为司令官,率领两个他说上不得战场的营(加拿大皇家来福枪营和温尼伯掷弹兵营)前去香港。大约,也有不信服准将所作结论,让他亲自验证一下的意思。结果,香港保卫战失败,来增援的加拿大官兵大多成了俘虏,罗逊准将自己倒十分尽职,战死沙场,算是用生命捍卫了自己对加拿大陆军的评价。
此后,加拿大军队还经历过迪厄普和诺曼底的登陆战,作战也颇为英勇,但基本都是在己方优势炮火下攻击,对于怎样在敌人炮火下修筑工事,并不是十分在行。
笔者在考证这次战斗的过程中,通过加拿大二战退伍老兵组织获得了一些朝鲜战争中的老照片,愕然发现1951年7月,加拿大二十五旅构筑工事的时候,也不再把挖出的泥土堆在战壕前方,而是和志愿军一样分散地抛到周围。这个转变,不知道和种子山之战有没有关系。
掘壕固守的加拿大部队,1951年7月,铁原
由于加拿大官方资料中对于种子山前后的战斗描述笼统,此时加拿大第二十五旅在山上的部队番号不详,从战后的统计来看,其兵力大约一个连,至少有一部分部队属于帕特里夏公主轻步兵团,指挥官是突击群指挥官托马斯.丹顿中尉(Lt. Simpson, T. Denton)。由于美军正在开始将加拿大二十五旅与英军,南非,新西兰部队合组为英联邦第一师,作为突击的主力箭头攻打铁原,一部分南朝鲜第九师的部队正奉命赶来接防。
如果南朝鲜部队接防完毕,种子山恐怕会更难打一些。在志愿军的回忆中,尽管正面战斗力远不及美军,但同样作为一支东方军队,南朝鲜军在迂回,渗透,夜袭,冒充,设伏等方面极为刁钻。到1952年,面对美军的空步炮协同打“油”了的志愿军,面对南朝鲜军队反而要多睁一只眼。朱彪的反攻,恰好打在了加军与韩军接防未毕的节骨眼儿上。
天助我也。
得出了上面都是新兵蛋子的结论,朱彪把自己身边的几员大将 – 一连连长王胜瑞,代理副连长袁子兰,三连代理连长唐满洋,代理排长欧阳忠叫到了身边,商量这个仗怎么打法。由于原一连连长在雪马里之战牺牲,在兰州战役中立过大功的王胜瑞是小理山之战前被提升为连长的。袁子兰是河北人,属于立过两次大功,打过太原战役的老兵,五次战役前是一连二排排长。欧阳忠是苗族,原来是三连八班班长,上战场好抡大刀,可平时却是文绉绉的,好给战士们讲政策讲战局,天生一个草根政委的坯子,和同样动不动就抡大刀片的唐满洋相映成趣。
四个打仗的老手加上一个朱彪,还能商量出什么别的主意?八路军的老传统,夜袭呗。
计划是兵分两路,王胜瑞前山,唐满洋后山,带足手榴弹摸上去,一旦被发现就利用华北野战兵团擅长的夜战实施强攻。
正在分配任务,奉命休整的四连代理连长赵明明来了,报告说有一条隐蔽的路线可以摸上种子山去。
原来,四连守山的时候,一度想在山顶和山脚之间挖一条隐蔽的交通壕,以便必要时把伤员撤下来。没想到刚挖一半,美机来轰炸,一个汽油弹正巧扔在交通壕里爆炸,施工的十一个补充兵,一个也没出来。
这样,这条交通壕在山上的部分就没有修,但从山根到山腰的部分大体还在,正好是一条上山的隐蔽通道。
赵明明并表示如果反攻种子山,四连愿意打头阵,虽然只剩二十几个人了,但带路足够。四连在种子山扔下了一个老连长,一个指导员两个排长,这场子得找回来。
所谓找场子云云,是笔者的演绎。按照唐满洋的回忆,四连那是“杀红眼了”。
朱彪没同意,他想给四连留点儿种子。
不过,既然有这条上山之路,原来的强攻就没有必要了。566团调整部署,袁子兰的一连还是爬后山上去,作为佯攻,唐满洋的三连从炸塌的坑道向上走,负责拿下原来的核心工事。根据朱彪的观察,那里美军放了四个重机枪巢,强攻会带来巨大的损失。
选择三连打主攻,朱彪有自己的考虑。
如果在战役开始阶段,朱彪让一连打主攻会是更合理的选择。
王胜瑞和袁子兰的一连本来是566团的基本部队。
在朱彪团,一连又叫“青年尖刀连”,二百多条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冒一点儿胡子茬的都嫌老,以全团战斗力最强自居。兵好,装备也好,入朝的时候清一色波波莎,用一连一个老兵的话说:“我们用的都是冲锋枪,打连发的,后边部队都是骑枪,单打一发的,打一发掰一次,顶一次,等你顶好了,对面人那儿也瞄准了,把你打死了。”
装备波波莎冲锋枪的志愿军突击部队
但是,在前面几次激战中一连都是顶在打得最苦的地方,损失比较大,已经伤了元气。打种子山之前,一连和美军骑一师(1st Cavalry Division)的先头部队顶了一天,从泉站山打到桥头山,又从桥头山打到铁岭,打打跳跳,让美军打又打不上,冲又冲不快。
这几个地方说来名称不同,其实要看地图不过是紧紧相连的一串小山包,距离不过几百米。恼羞成怒的美军调动坦克投入攻击。这种坦克和以前566团打过的霞飞式不同,装甲很厚,参加过这次战斗的老兵回忆用冲锋枪打根本没用,一打一个点,一打点个点。566团入朝携带的唯一制式反装甲武器,是一种没人喜欢的苏制反坦克枪,这种枪笨重而且后坐力极大,可以把射手震吐血,枪架又高,支在那里好象摆个靶子给美国人打。结果打了几仗,敌人坦克没打掉几辆,自己却经常一露面就被敌人干掉,反坦克手也伤亡不小。恨得志愿军战士破口大骂,要向斯大林反映把这枪的设计师抓起来,看他是不是阶级敌人。
到铁原阻击战打响,189师已经没有这种笨家伙了。
霞飞式坦克,美军在朝鲜的早期坦克部队主力,后被巴顿式坦克代替
好在美军这种新坦克颇为笨重,一爬山就往下滑,只能在公路附近活动。在泉站山下的河滩里,美军把十辆新式坦克摆开,当作自行火炮对着一连的阵地猛轰,掩护步兵冲击。坦克的直射炮火打掉了一连的重机枪阵地,临时在一连步兵身后展开的566团团部也中了几炮。朱彪从炸塌的临时隐蔽部里跳出来,看到这种情况,感到对阵地威胁太大,当即组织直属部队用爆破筒袭击美军坦克。结果敌军火力太猛,攻击未能成功,部队反而遭到较大损失,在一线指挥的副团长李铠当场阵亡。
副团长李铠是566团铁原战役阵亡官兵中职别最高的。
但是,这次攻击也让美军感到了恐惧,他们匆匆把坦克开走,和志愿军脱离了接触。得到这个喘息机会的一连且战且退,转移到了种子山附近。临走,还在铁岭附近的公路上埋了地雷,阻止美军坦克突破。连续转战的一连十分疲惫,现在战斗力不及三连。这大概是朱彪部署三连担任主攻的原因。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是哪次需要挥刀冲阵的时候,朱彪都不会忘了唐满洋这张王牌。
出发前,部队吃了顿饱饭。
根据当时566团老兵回忆,从洪川江后撤以来,只收到一次补给,吃了三四天,又没了,就再没送上来。志愿军老兵们回忆五次战役最难熬的就是没吃的 – “那肚子饿的不行,也没劲儿”,“撤到议政府,议政府有美国一个小部队,到那儿没吃的了,没吃的把老百姓准备种稻子的种子,泡的稻子苗都出芽了,带皮就煮在锅里吃。刚要吃就来命令了,打议政府那个山头,一个人就拿缸子舀一缸子吃,也吃不饱,最后看公路上鬼子扔那个面包,捡起来也不管有毒没有毒,在身上擦一擦就吃,都饿到那个程度。把老百姓刚发芽的葱吃,这样把这场战斗打下来(据推测这指的是五次战役议政府附近志愿军十九兵团和美军后卫发生的直洞之战)。” “后方给运上炒面了,运一次只能够吃三天到四天,等打种子山的时候又没有吃的了。”
铁原一线,上万名伤员在全力后送,后撤的部队不断通过这个炸不烂的铁路枢纽转向后方,这个时候逆流而上给前线送给养是一件很难做到的事情。
在打种子山之前,566团的官兵又饿肚子了。不过,恰好这个时候,美军的炮击将566团拴在树林子里拉炮的骡马打死了几匹,朱彪下令,就拿那个马肉来吃。早已经饥饿不堪的战士不能等待,马肉在锅里煮得半生不熟已经被捞出来 -- 怕稍晚敌军的炮火把锅掀了,那可就谁也吃不到了。虽然马肉不算很熟,总算每个战士得以一饱。
由于美军在不断炮击,部队运动速度极难掌握,朱彪命令两个连出发到达出击阵位后再确定攻击发起时间,务求两线同时打响。
入夜,两支部队从种子山脚下的出击阵地开始向前摸进,担任前敌总指挥的是土桥里打英军装甲部队的战斗英雄,团政治部主任展化南(后担任北京步校政委)。记入中国人民解放军566团团史的种子山夜袭反击战就此开始。
在566团团史中,对这一战的描述如下:
“(敌)于6月1日集中了大量坦克和摩托化部队,沿公路疯狂的尾追,向我军展开全面攻击。
我团在师防御的正面,于板巨里,地藏洞,新浦洞一线地域防御。种子山是我团四连的防御阵地。
6月2日晨,加拿大二十五旅约两个营的兵力在3个炮群的掩护下,向我仅有一个连守卫的种子山阵地展开了猛攻,从早晨7点打到11点,我四连的战士们英勇反击敌人,终因敌我兵力悬殊太大,我暂时放弃种子山。
晚10点钟两个突击队轻装出发了。一连突击队约11时摸至敌前沿阵地,排长袁子兰一声令下,战士们向敌人猛扑过去,一阵手榴弹炸得敌人晕头转向。这时,三连突击队也冲上了山顶,三连机枪班长白增奎,一个人就击溃守敌一个班,在坡下帐篷里正睡觉的敌人,慌乱组织向我反扑,排长唐满洋组织突击队奋勇还击,敌人大部就歼,余敌弃阵而去。
此战,毙敌五十余名,获大量枪支弹药。敌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夺下的种子山,仅控制了不到十二个小时,又回到我军手中。”
察看“联合国军”方面的记录,这一战,使加拿大官方6月6日和7日两次公布的伤亡名单上增加了数十个名字,指挥官丹顿中尉也在其中,看来,加拿大军官在战斗中颇有罗逊准将身先士卒的遗风。
而现场参战的志愿军官兵,对这一战的回忆更加真实和令人震动。
黑暗中,袁子兰的排首先摸到出发阵位。袁子兰让担任通信员的杨恩起返回前敌指挥所,问展主任何时发起攻击。
杨恩起这样回忆自己当时的经历 –
“我们有司号员,但是号都没用上,怕敌人发觉,一般情况下都是用口头传达命令,出发啊、到哪儿啊,都是这样。一吹号,敌人炮弹,远射程炮就过来了。”
“当时的这种联络,号令,其实都是用用通讯员传达。”
“连长给我下指示,让你向团里那个展主任,他叫展化南,他那时候是展主任,回国以后当政委了 -- 打种子山的时候,让我请示主任几点出发,我就通过那个老百姓浇水稻的沟,爬了500多米,那炮弹打我20多发都没打着我,我要站着跑去通讯我就死了。”
“完了主任说,回去告诉你们连长,9点钟正式从种子山山脚下往上冲,我们营地的地方离种子山脚下有500米,有1里地。”
“我爬着去,爬着回来的。”
展化南做出这个决定,因为唐满洋的三连,也已经按时到达了指定阵位。
三连,是顺着那半截战壕向上摸的。
这个动作十分危险,虽然战壕可以帮助攻击部队最大限度地隐蔽自己,但是谁也不知道山上的敌军是否已经发现了这条战壕。如果敌军在这里设下埋伏,那三连就是没顶之灾。
如果是赌博,其实唐满洋在出发的时候,这一局基本已经输定了 -- 丹顿中尉的部队在566团的反击之前,的确已经发现了这条战壕。
从后来的情况分析,加拿大人在攻占种子山的时候,的确发现了这条战壕,但因为它本来就只是半完工的一段,加拿大人未予重视。特别是种子山上“联合国军”兵力不足,所以,加拿大人只是给这条通道布上了雷,而没有派哨兵警戒。
按说,这也不是不可以,在越南,美军在丛林里作战,就经常用地雷阵和传感器代替哨兵的。
不幸的是,第一个顺着壕沟爬上来的志愿军战士正是唐满洋的死党,六班长姚显儒。
唐满洋和姚显儒的关系,一如朱彪和唐满洋。假如饿肚子的时候唐满洋有一个馍,他不会跟姚显儒平分,肯定告诉他自己弄来了俩馍,吃了一个觉得味道不怎么地,剩下一个你替我吃了吧。所谓好到可以换老婆,大概就是这个程度。但是,每到摸哨,侦查,奇袭这类最危险的任务,唐满洋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姚显儒。
为何说加拿大人不幸呢?姚显儒正是后来因为排雷立了二等功的“地雷搬家大王”,他对地雷有一种天然的嗅觉。
朝鲜战场上正在排雷的姚显儒,乍一看,仿佛一个老婆婆
在开城阻击战中被称作63军“诡雷大王”,拿过中苏朝三家勋章的姚显儒是甘肃人,正宗的西凉子弟。据老首长说,姚性格柔和,耐心极好,又细致多智,因此成为当时的排雷大王,通过他的手终于弄清了李承晚军引为得意,曾给我军带来重大伤亡的“蜘蛛布雷法”,后期姚更把大量美韩军地雷挖出来换到志愿军阵地前使用,给敌军造成伤亡之余又让具有强烈崇美心理的韩军产生巨大心理压力 -- 中国人用的都是美国地雷阿!
这一手,足以让后辈军人顶礼膜拜。
不过,唐满江对他的回忆可是不带有多少崇拜的味道,老爷子说 -- 姚显儒啊,危险分子,没事儿就爬到美军阵地前面去挖地雷,挖完了带回来摆得满坑道都是,地雷上全是外文字母,他在那儿又敲又砸的,让人睡觉都觉得不踏实。。。 杨恩起回忆姚显儒怎么成了“地雷搬家大王”-- “那时候他是在159,我们159高地跟敌人对峙一个阵地,跟敌人当中就间隔一条小河,距离离我们阵地也就有400米吧,他每天晚上姚显儒带着一个班到 159阵地取敌人地雷,取回来以后埋在我们阵地去。” “完了他起那么多地雷,把159高地敌人的地雷都快起没了,敌人摸上来就碰自己的雷,没想到是他自己的地雷,那雷先进,炸了都不知道怎么炸的,美国人说苏联给中国人送来了新式武器。” “他把敌人的地雷都起完了以后,我们才打,一下就把敌人阵地给打下来了。最后通过上边批准,定他是二级起雷英雄,姚显儒。”
所以,加拿大人用地雷封锁战壕,碰上姚显儒就算碰上了克星。
有人说,那加拿大人要放个哨兵呢?恐怕也够呛,很少有人知道姚显儒是马家军出身的,他一个汉人,在一支少数民族旧军队中却因为打架爱动刀子而出了名,马家军的人一提姚显儒都绕着走。到了解放军中,姚显儒的刀可就不是打架用了,侦察,摸哨,照唐满洋的说法:“姚显儒那小刀子玩儿的,用美国话说是歪裂疙瘩的水平啊。”
所以,要加拿大人放一个哨兵在这儿,跟往老虎笼子里放一只羊大概没什么区别。
真正有效的办法应该是布上明暗混合哨,那唐满洋就真没咒念了。不过,仗打到这个份儿上,联合国军上下多少都有些骄横,认为志愿军炮兵已经基本沉默,所以失去了反击的力量。
用孙立人在新平洋反驳史迪威的说法 – 以为只有带着大炮才能进攻,那是你们美国人的想法。
加拿大人不是美国人,不过想法也差不多。
封锁的地雷没费劲儿就被姚显儒发现了,并且将其引信拆除,回头让欧阳忠传话问唐满洋,说敌人在战壕里埋雷了,怎么办?
唐满洋说接着起,你朝前走的时候,拿块白粉把脚踩的地方画个圈,后面的人只许踩圈里不许踩圈外。
直到今天,提起姚显儒来,566团的老兵还很佩服,但也有点儿无奈,说你看看这个姚显儒啊,又会玩刀,打枪又准,摸地雷一摸一麻袋。小理山打得那么狠他连个油皮儿都没碰破,结果呢,转业以后,教民兵摆弄手榴弹楞给弄响了,炸残了一只手。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呢?
看来,有的人只有在枪林弹雨中才会毫发无伤。
顺便提一句, 2006年10月17日姚显儒在老家去世,当时,他的孙女姚瑶守在身边。姚显儒的最后一句话是:“娃,好好学习,努力考研,等2008年陪爷爷去北京看奥运会……”
“出门时,我再次回头,却看见爷爷眼角流出的泪水,这是我第一次看见爷爷流泪,也是最后一次。”姚瑶说。
就这样,一连按时摸到战壕尽头,顺利到达出击阵位,并且也派出通讯员和展化南联系。
九点钟,突击部队开始向山上摸进。
志愿军各部动作轻捷,经验丰富,依然惊动了守军。快要摸到山顶时,三连首先被敌军发现。
出发前已经被任命为代理班长的杨恩起依然记得被发现的一瞬间。当时,他手提一支苏联铁把冲锋枪,紧随着袁子兰在三连袭击队列的最前端,眼看已经摸到了那条朱彪所看到战壕的前面,迂回的一个战士却踩断了一根枯枝。
敌军哨兵立刻就发现了袭击的队伍。
杨恩起这样回忆那一仗 – “打种子山,战斗是9点钟开始往上摸,那山也比较陡,爬两步我出溜一步,跑两步我出溜一步,9点钟还是爬,爬到快2点来钟了,下半夜2点来钟了(时间与战史稍有出入),离敌人山头阵地很近了。还得轻轻的,不能刮树叶子,刮树叶子哗啦哗啦响,敌人听见了就完不成任务了,还得慢慢一点一点的。9点钟到2点钟,爬了有5个小时,离敌人山顶还有20来米,就不爬了,绕弯走的那几个战士拿手榴弹准备投,趟在树叶里,敌人发觉了,发觉了以后往那边扔手榴弹,我这鼻子就在那儿被崩的。”
看来,加拿大人虽然修工事不太在行,但哨兵还是尽职的。随着喀吧一声轻响,加拿大哨兵立即在上面大声喊叫起来。
发现已经暴露,连长王胜瑞高声叫道 – “冲!” 跟着跃起的杨恩起刚刚直起身来,只见两个黑乎乎的东西迎面飞来,夜色中杨恩起头脑还很清醒 – 手榴弹! 加拿大哨兵不愧是打过第二次世界大战的,警惕性太高了,一声口令不见回答,立刻投弹。
“敌人扔两个手榴弹,扔右边一个,炸伤了咱们好几个人,扔左边这个,扔我跟袁子兰前边有五米远,把我鼻子给崩破了,轻伤不下火线,弄个纱布就给我包上了。”
那个弹片正打在我这儿 -- 老兵杨恩起在新浪讲述当年的战斗
这两枚手榴弹其中一枚落在志愿军夜袭部队的队列中,当即炸死炸伤六名志愿军战士,另一枚慌乱之中没有投远,扔在杨恩起前面的战壕里,在战壕内部爆炸。这一枚手榴弹的弹片大多被战壕的土壁挡住,只有一小块如同蝉翼大小的弹片迸飞出来,正打在杨恩起的两眼之间。
加拿大哨兵投弹的时候,袁子兰没有躲,他正按照和三连的约定,举起信号枪发信号弹呢。
杨恩起一把将袁子兰拉在了身后。“好玄,”几十年后杨恩起回忆起这次负伤,依然余悸未消。他用手抚摸着两眼正中那块斜斜的伤疤,神情欣慰中还带着一丝后怕。
战场上杨恩起顾不得后怕,当时他的感觉只是鼻梁上被什么拂了一下,连摸一下都顾不得,就地一跪,朝着手榴弹飞出来的方向扣了扳机。一串子弹飞过去。“也不知道打着没,反正披里扑通的,不知道是让我打着了,还是他们那哨兵躲子弹在地上滚。”
就在这时,看到袁子兰发射的信号弹,唐满洋连在前山方向同时打响,两面遭到袭击的敌军顿时陷入一片混乱。
566团3连代理班长杨恩起这样形容此后的战斗 – “等他一扔完手榴弹,一爆炸,我们排长(即袁子兰)一发信号弹我们就冲上去了,冲上去就把敌人阵地占领了,那个坑道里头死了不少人,后来才知道死的是加拿大的兵,我还摸呢,我说他死了没有,没死再给他补一枪,完了袁子兰排长还问我 -- 你摸什么呢?我说我摸看他们死了没有,没死再补一枪。”
事后才知道,杨恩起和袁子兰的关系极好。
杨老至今双腿上各有一个大疤,走路颇为艰难。“咱们入朝救治包都是上海资本家生产的,都是烂棉花,包上以后伤口都感染了。”“最后毛主席知道了,把这些资本家的头头都给枪毙了,1952年的时候都给枪毙了。”杨恩起说。
类似的情节,周而复在《上海的早晨》中曾经提到。但是,《上海的早晨》毕竟是一部小说,在共产党已经毫无疑问取得全国政权的时代,在直接为解放军服务的物资上面,是否真的有这样的“黑心资本家”敢这样没脑子地去捻虎须,简直令人难以置信。读到此处老萨也曾疑虑重重。然而杨老的经历和伤疤,实实在在地证明了在“谁是最可爱的人”那个时代,确曾经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根据互动百科的记载,武汉福化药棉厂资本家李寅廷,承制志愿军急救包,领取好棉花1万斤,全部换成废棉,其中还有1000斤烂棉花,这批急救包中有12万只没有经过消毒,带有化脓菌,破伤风菌,坏疽菌就被送到前线,直接导致了志愿军战士非战斗伤亡。
李寅廷后确实被处以枪决。
不能不让人感叹,资本这个玩艺儿,足以让人疯狂,让人失去良心,让人做出完全失去理智的事情。过去如此,今天,恐怕也是一样。
这也是真实的历史。
我曾经问杨恩起,是不是因为袁子兰救过他,这种特殊的战友之情让他在面对手榴弹的时候把袁子兰拉在了身后。
杨老迷惘地看了看我,想想才说:“也没。。。那么想,他是排长阿,排长要给炸死了,我们这仗还怎么打阿?”
看来,这就是真正的士兵和纸上谈兵之间的区别了。
唐满洋三连方向发动的攻击更为凶猛,因为在“草根政委”欧阳忠的鼓动之下,三连的官兵士气如虹,机枪手白增奎硬是顺着战壕把一挺三十多斤的郭留诺夫重机枪拖到了进攻阵地上。这种有四条膛线,理论射速650发每分的武器在近距离使用,对敌手来说是一种灾难,战斗一开始白增奎就打掉了加军的值班机枪,周围一个班的加拿大兵非死即逃。五次战役中,白增奎先后立大功两次,是566团唯一的“双大功功臣”。
郭留诺夫重机枪,可以看到山地作战中这实在是个笨家伙
与此同时,带着“死剩一个也要冲进去”的念头,唐满洋和欧阳忠率队以最快速度直插山顶加拿大军的核心阵地。让打老了仗的唐满洋不明白的是,他和团长朱彪都推测敌军有四挺重机枪扼守的核心阵地却只有零星的子弹打出来,几乎没有遇到什么抵抗三连就攻占了种子山的制高点。
大约是美国兵忘了带子弹上山,唐满洋的脾气是这种好事儿可遇不可求,就不必多琢磨了。
第一个冲进核心阵地的是欧阳忠 – 做不到这一点的政治工作者是没法在志愿军里混的,哪怕是草根的也罢。一跳进工事,他就看到射击口那里有一个黑影,仿佛是一挺机枪。欧阳忠反应很快,飞起一脚,想把它踢开,免得有敌军夺过来阻击后续部队,却被这东西撞得后退一步。
紧跟在后面的唐满洋问:“是机枪么?”
欧阳忠看了看,摇摇头,那东西又短又粗,后面连根电线,连个枪管都没有,什么玩意儿?
他胡乱地回答道:“电动炮。”
唐满洋—……¥#¥#!!!
天亮了才明白,这原来是一具大功率探照灯,整个核心工事里没有机枪,只有四具探照灯。566团攻击之前,朱彪和唐满洋就是把这个东西当成了重机枪。
事后推测,“联合国军”方面根本就没有想到艰难后退中的志愿军还能杀一个回马枪,所以种子山的防御极为松懈。倒是这个阵地正好可以处于铁原-涟川公路的大转弯处,所以美军想在这里建立一个探照灯阵地,用来控制公路,避免志愿军或者游击队对其后勤运输的骚扰。不料,探照灯刚运上来,就送给了志愿军。
战斗中还发生了有趣的事情 – 唐满洋连攻占核心工事以后,发现制高点下面有一片帐篷,黑乎乎的一群敌人正从帐篷里跑出来朝制高点爬,大多赤手空拳,看来完全是被打懵了。
三连一排手榴弹过去,下面的帐篷顿时燃烧起来。这些敌人马上又开始掉头跑,却正迎着一连冲击的方向而来。
一连发起攻击时,一排手榴弹就打垮了加拿大军的警戒阵地,有两个敌兵扛着一门无后座力炮,正要对进攻的志愿军开火,不知道是有人的子弹打进炮膛引爆了炮弹,还是有人把手榴弹刚巧扔进了炮膛,那门炮忽然在敌兵的肩头爆炸了。
扫清障碍的一连正撞上那群如同绵羊一样被三连赶过来的敌人。
杨恩起回忆当时的情景:“完了那边剩下的小兵,一个连大部分被歼灭了,往那个我们这左边跑,跑着还喊呢,往这边跑,往这边跑。 -- 说的是中国话,有蒋介石的兵。”
“完了袁子兰排长还问你们是不是三连的?我说什么三连的,敌人!快打吧。袁子兰就把一排子弹打光了,往那儿跑的几个人可能也都打死了。”
这一仗566团没有抓到俘虏,杨恩起缴了一支“大巴力”枪。所谓“大巴力”,就是美国步兵的标准武器M1式7.62mm半自动步枪。
杨恩起缴获的就是这种枪
“那个枪我拿起来以后我还拆卸了,开始不会拆,连个螺丝都没有,就把那个扳机后边那地方一挑开,哗啦哗啦都开了,等擦完枪以后你上完了,把这个地
方一摁,又成原形了。”杨恩起回忆起那支枪来,依然觉得挺新鲜。
事后查明,被打倒的这批敌军,并不是“蒋介石的兵”,而是接防的南朝鲜第九师部队,南朝鲜军队中有很多军官曾在伪满洲国受过训,中国话都说得倍儿溜。
战斗开始之前,朱彪曾经要唐满洋尽量抓个活的来。因为随后的任务是尽可能长久地坚守种子山,他很想知道一些对面敌人的兵力火力情况。但是战场上的事情并不是那样可以心想事成。防守种子山的加拿大25旅和韩军第9师残余官兵仓皇逃下山坡,一直退到公路的另一侧才稳住阵脚,负伤的丹顿中尉也在其中。
朱彪有点儿遗憾。
其实,即便真的抓到俘虏,是否愿意提供情报,也还难说得很。在传统的文学作品中,美军或者加拿大军这样的西方军人往往是意志不坚的典型。但参战的老志愿军提起来这个话题,讲朝鲜战场上有些敌军的勇气也不亚于志愿军。三十八军的编辑董仁棠董老介绍,他所在的112师师部在前线活动时,一辆美军吉普误入我军背后,车上有三名美军和一名朝鲜胖妓女。发现敌军的警卫部队用火箭筒将其击中。其中两名美军和那名朝鲜女人统统毙命,还有一个美军“芝麻官”负伤被俘。
志愿军为那名美军做了包扎,随即对其进行了审问。董仁棠也参加了这次审问。他回忆当时的情景:“这家伙长得怪模怪样,一脸络腮胡,敞开的衬衣露出来浓密的胸毛。。。他那充满野性的目光,好像仇视一切的样子。”
“你是哪个部队的?“
“这个问题我拒绝回答。“美军芝麻官挣扎了一下,做了个好象引颈自刎的手势,向翻译投去冷冷的目光。
“你们要去哪里,执行什么任务?“翻译继续问。
“我拒绝回答。“芝麻官脸色更加难看。
“你们为什么到朝鲜来?“
“我是军人。“
。。。
这个俘虏后来因为伤势过重死去,但最终什么情报也没有提供。
不过,也有的俘虏完全两样。
有一次,志愿军抓到一名土耳其兵。这个土耳其兵态度自然,毫不紧张。问起他到朝鲜来的经历,土耳其兵回答说:“我出发的时候,我奶奶说,愿你到战场上不要打死他人,也不被他人打死。”
这样的士兵,当时志愿军的官兵们觉得是有些不可思议的,因为既然有这样的愿望,那你上战场干什么来呢?后来,才慢慢体会到当时不但这些美军的“盟军”,就是美军自己,也颇有些人不知道好端端上朝鲜来干嘛。美国朝鲜战争纪念碑上描述美军是到一个完全不知道的国度去作战,这一点倒写得很真实。
反正,和志愿军上下非常统一的“保家卫国”信念相比,联合国军的普通士兵,对于自己在朝鲜作战的目的,的确有些茫然。
让一个普通人去维护自由世界,远不如保卫自己的家园和家人那么容易理解。
这次在种子山的反攻作战规模并不大,战果也并非十分突出。但控制了种子山,迫使美军“听话”地停止攻击,首先来啃这块骨头,战略上取得了完全的成功。志愿军在极为艰难的情况下依然能够打出漂亮的夜袭和反击,给美方的高级指挥官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李奇威在他的回忆录《朝鲜战争》中写到这一阶段的战斗时,有如下的一段话 – “又轮到我们注意防御了。范弗里特重新着手部署,要求尽可能地使防线变得坚不可摧。整个防线设置了一层层铁丝网,阵地前布满了地雷和汽油桶。只要有可能,各处都挖掘了带顶盖的坑道。此外,还在各阵地周围设置了路障和地雷,并测定了后方炮兵掩护射击的诸元。”
这些措施,固然减小了志愿军反击的成功率,但是,也不能不因此减缓美军推进的脚步。
朱彪命令1营撤下休整,本来作为攻击预备队的2营代替1营再守种子山。
这个决定后来让朱彪痛苦万分。
就在3日上午,美军王牌劲旅骑一师配合加拿大25旅和韩军第九师向种子山发起猛烈攻击。经过几个小时的激烈战斗,566团2营进入阵地的官兵全部阵亡,竟然没有一个人能活着走出工事来。566团其他部队在阵地上眺望种子山,可以清楚地看到炮弹爆炸腾起的黄色烟雾,但是,白天的时候,根本无法上去增援。
如果2营能够支撑到天黑。。。
可惜,种子山在中午时分就已经失守了。
敌军伤亡不详,但在加拿大政府公布的伤亡名单中,可以看到哈里.巴罗少校(Major BOATES, Harry Barlow)– 加拿大步兵第22团的一名营长的名字。
种子山再次失守, 蔡长元的189师在与美军死战三天后开始后撤,而另一名修炼蛇盘龟息大法的中国将军 – 188师师长张英辉,正等在美军前进的路上。铁原,就这样一点一点地磨去着李奇微的雄心壮志。
南朝鲜军懂中国话是个新闻,也曾在新浪采访的时候问过杨恩起老人是否懂得朝鲜话。老人张口就来,说完还很骄傲地说,我还会说英国话呢。
您还会说英语?在场的人都很惊讶。
老人同样张口就来,十分流利 – “Give up your arms, u won’t be killed”
“缴枪不杀”,老人说,“英语我就会这么一句。”
铁在烧 十三
萨苏
两种俘虏
  种子山,在6月3日凌晨再次落入志愿军手中。这次战斗志愿军没有抓到俘虏。
  战斗开始之前,朱彪曾经要唐满洋尽量抓个活的来。因为随后的任务是尽可能长久地坚守种子山,他很想知道一些对面敌人的兵力火力情况。但是战场上的事情并不是那样可以心想事成,防守种子山的加拿大25旅和韩军第9师残余官兵仓皇逃下山坡,一直退到公路的另一侧才稳住阵脚。
  朱彪有点儿遗憾。其实,即便真的抓到俘虏,是否愿意提供情报,也还难说得很。在传统的文学作品中,美军或者加拿大军这样的西方军人往往是意志不坚的典型。但原《火线报》编辑董仁棠介绍,他所在的112师师部在前线活动时,一辆美军被我军用火箭筒击中。其中两名美军毙命,还有一个美军“芝麻官”负伤被俘。
  志愿军为那名美军做了包扎,随即对其进行了审问。董仁棠也参加了这次审问。他回忆当时的情景:“这家伙长得怪模怪样,一脸络腮胡,敞开的衬衣露出来浓密的胸毛,他那充满野性的目光,好像仇视一切的样子。”
  “你是哪个部队的?”“这个问题我拒绝回答。”美军芝麻官挣扎了一下,做了个引颈自刎的手势,向翻译投去冷冷的目光。“你们要去哪里,执行什么任务?”翻译继续问。“我拒绝回答。”芝麻官脸色更加难看。“你们为什么到朝鲜来?”“我是军人。”
  这个俘虏后来因为伤势过重死去,最终什么情报也没有提供。不过,也有的俘虏完全两样。有一次,志愿军抓到一名土耳其兵,也是董仁棠参加审问。这个土耳其兵毫不紧张,问起他到朝鲜来的经历,土耳其兵回答说:“我出发的时候,我妈妈说,愿你到战场上不要打死他人,也不被他人打死。”
  这样的士兵,当时志愿军的官兵们觉得是有些不可思议的,因为既然有这样的愿望,那你上战场干什么来呢?后来,才慢慢体会到,当时不要说这些美军的“盟军”,就是美军自己,也颇有些人不知道上朝鲜来干嘛。
  让一个普通人去维护自由世界,远不如保卫自己的家园和家人那么容易理解。
彭总的眼泪
  其实这次在种子山的反攻作战,规模和战果并不大,但控制了种子山,就能使美军“听话”地停止攻击,首先来啃这块骨头,战略上取得了完全的成功。志愿军在极为艰难的情况下依然能够打出漂亮的夜袭和反击,给美军高级指挥官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李奇微在他的回忆录《朝鲜战争》中写到:“又轮到我们注意防御了。范弗里特重新着手部署,要求尽可能地使防线变得坚不可摧。整个防线设置了一层层铁丝网,阵地前布满了地雷和汽油桶。只要有可能,各处都挖掘了带顶盖的坑道。此外,还在各阵地周围设置了路障和地雷,并测定了后方炮兵掩护射击的诸元。”这些措施,固然减小了志愿军反击的成功率,但因此减缓了美军自己推进的脚步。
  朱彪命令1营撤下休整,本来作为攻击预备队的2营代替1营再守种子山。这个决定后来让朱彪痛苦万分。
  就在3日上午,美军王牌劲旅骑1师配合加拿大25旅和韩军第9师,向种子山发起猛烈攻击。经过几个小时的激烈战斗,566团2营进入阵地的官兵全部阵亡。566团其他部队在阵地上眺望种子山,可以清楚地看到炮弹爆炸腾起的黄色烟雾,但是,白天的时候,根本无法上去增援。
  如果2营能够支撑到天黑……可惜,种子山在中午时分就已经失守了。敌军伤亡不详,但在加拿大政府公布的伤亡名单中,可以看到哈里’巴罗少校——加拿大步兵第22团的一名营长的名字。
  2营坚守种子山的战斗,是铁原战场中非常典型的场面。由于美军拥有绝对优势的火力和制空权,志愿军又没有时间修筑永备式工事,这样的防守战斗打得极为残酷。很多部队一上阵地很短时间就打光了,阵地失守时,不断有战士跳崖。有的连队阵地全部被美军的凝固汽油弹烧焦,土地被美军的炮火翻过来达2米!
  当时,志愿军总部就在铁原西方的空寺涧,距63军一线防御阵地50余千米,彭德怀时常登上山坡,朝铁原方向遥望。有回忆文章称,看着美军的炮火在铁原方向打成了一片红色,铁骨铮铮的彭德怀曾“在半夜望着漆黑的前方潸然泪下。在山坡上伫立的日日夜夜里,彭德怀这位身经百战、年过半百的将军憔悴得如同风烛老人。”
  但是,彭德怀也在不断地打电话给第63军,不断地严令他们必须坚守,不准后退。
  已经丧失大部战斗力的3兵团,经过艰苦转战,正陆续通过铁原向后方撤退。
  关于彭德怀元帅为铁原流泪一说,我曾做过一些核实工作,回忆文章中所说的情况并未得到证实,或为文学夸张。但一名年已耄耋的老将军证实,他确曾在五次战役中2次看到彭总流泪。一次是铁原战斗结束后,迎接63军残部后撤之时,一次是在战后的总结会上,面对从美军重围中突出的180师指挥官,边大骂边流泪。
  这一战,对志愿军来说实在是太艰难了,遭到如此巨大的损失,一个重要原因是美军使用了1 55毫米加榴炮。美军战史作家贝文?亚历山大在《朝鲜,我们第一场失去的战争》中评价铁原之战“双方大多数伤亡都源于重炮和迫击炮。”就566团2营来说,他们面对的美军骑兵第1师是一个重装甲师,由于种子山山势险峻,坦克没有用武之地。因此,该师集中炮火,为加拿大25旅提供火力支援。
  美军1 55毫米加榴炮,脱胎于M1/M2型155毫米加农炮,绰号“长汤姆”。这种火炮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却是日军的梦魇。马尼拉之战,日军最为畏惧的武器就是这种“长汤姆”,它具有一颗炮弹削平一座大楼的威力。
  可想而知,当美军骑兵第1师集中炮群猛轰小小的种子山时,2营因此蒙受怎样残酷的杀伤。
耐人寻味的话题
  在朝鲜战争中,双方的兵器对比是一个很耐人寻味的话题。
  从中美双方的资料来看,当时两军在轻武器方面相差无几,但苏式波波莎冲锋枪,因为有一个可以在射击中不需要离开瞄准线就可以更换射速的特殊功能而备受青睐。在这个领域可说中方甚至略胜一筹。
  在近距离火力支援方面,美军的57毫米无后坐力炮不敌中国使用的苏联1937式82毫米迫击炮。这种迫击炮射速高,轻便而且性能稳定,一直到上个世纪80年代苏军入侵阿富汗的时候,依然是备受阿富汗游击队青睐的武器。但是,美军使用的火焰喷射器,对筑垒防守的志愿军防御部队来说又是极大的威胁,因此,这个领域双方平分秋色。
  然而,一到重武器的领域,美军就转为一枝独秀。苏联提供的T-34坦克不能说性能不好,但面对潘兴、巴顿等美军坦克依然略逊一筹,而且数量上不成正比。奉行大炮兵主义的苏联,提供的火炮虽然具有当时较为先进的性能,但同样因为数量的原因,无法与美军抗衡。
  铁原之战中,尽管志愿军进行了极为顽强的抵抗,但从美军方面的战史来看,与敌军伤亡对比依然颇为悬殊。其最大的问题,就是在重武器方面的不平衡。
  像种子山这样,占据一点固定阵地与美军对战的情况,志愿军本来应该是尽量避免的。但是,战局的发展和防御时间的要求迫使志愿军不得不依然采取这样的战术。2营的牺牲,拖了美军一个上午的时间。使得566团可以后退,并在预备阵地继续组织防御。此后,志愿军与向前推进的美、加军队在这一带不断交手。这种战斗规模不大,但又让对手无法回避。
  和中国军队连续几天拉锯作战之后,加拿大25旅的斗志终于耗尽。一直到6月中旬,该旅始终在种子山地区休整,担任警戒任务,没有继续参加进攻。在整个朝鲜战争中,参战的加拿大官兵伤亡共计1 558人,其中516人阵亡。
  按照贝文?亚历山大的看法,第五次战役后撤期间,抵抗最顽强的是北线的朝鲜人民军。他们与美韩军的战斗,达到了不死不休,顽强固守每一个阵地的地步。而铁原阻击战中,中国军队的表现,最大的亮点并不在顽强,而在顽强与灵活战法的结合。中国军队会在必要时放弃一些阵地,但总是给对手保持压力,并维持自己的建制。亚历山大因此认为铁原一带的志愿军部队战斗决心不坚,所谓铁原阻击战并不非中国所描述的那样灿烂。
  其实,这是美国军事历史学家研究中国现代战史的通病。美军很少有人理解“以空间换时间”、“不争一城一地之得失”这类中国军队的基本战法。朝鲜人民军的顽强固守固然带有卫国守土的悲壮,但中国人民志愿军,却深知在劣势中保存有生力量的意义。
两位让美军头疼的将军
  铁原战役中的某日,军长傅崇碧下到189师前线督战。不过,军长下到一线,和官兵生死与共这件事,也颇有些干部似乎不是很高兴。这似乎有些不合常理,但原因其实很简单:傅崇碧骂人骂得太凶。
  打过第五次战役之后,19兵团的两个军长,63军军长傅崇碧,64军军长曾思玉合了一张影,笑得灿烂无比。傅崇碧在照片上看起来就像个大学生。谁也不能想到这两个年轻的将军已经身经百战,一个在铁原硬扛了“联合国军”半个月,一个在1944年的清丰之战中一个回合就消灭了日伪军五千余人。
  第二年,傅崇碧到北京,又在天安门前的狮子那里照了一张照片,这位军长坐在狮子的石头基座上,目光纯净而又有几分迷惘。这张照片上的傅崇碧,让人感到最真切的,是那种天然的活力。
  无论哪张,都帅气得不像话。身材高大,相貌儒雅的傅崇碧堪称英俊。可是63军的老部下,没听说谁赞扬军长英俊帅气,只说他骂人厉害。这样一个帅气的军长,能骂得军中的老行伍恨不得抱着机枪去阵前拼命,傅崇碧的嘴有多厉害可想而知。
  打石家庄,部队遇到国民党军的装甲列车,因为预先准备不足受了损失,傅崇碧骂到前线,结果部队踹了守军22师的师部,石家庄守敌迅速瓦解。打清风店,罗历戎就地据守,退而不乱,傅崇碧嫌攻击部队动作不够凶狠进展,又骂了娘,结果罗历戎被打得无法招架,万分惶恐中求援电报中竟然打出了国际通用的求救信号SOS。
  其实对自己的部下,傅崇碧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铁原之战前,美军开始反击的时刻,63军发现前方情况危急,但与志司联系不上。傅崇碧果断决定部队后撤:“不能打了,再打全军都回不去。志司要追究责任,我来负责,要处分就处分我!”事实证明,这位只有34岁的年轻军长对战争有着极为准确的嗅觉。
  有趣的是,189师师长蔡长元也是这样一个外表与性格颇不统一的将军。
  蔡长元身材不高,外貌文质彬彬,和平时代喜戴一副墨镜,每天坚持写日记,喜读兵法,看来也是一员儒将。但战友们对他的评价却是打起仗来凶悍异常。这位“儒将”性子之暴、之执拗,连彭德怀也不得不认可他的刚烈。铁原开打之前,蔡长元一定要自己师长政委一肩挑,不要搭档也还罢了,打完仗了脾气照样。在蔡长元的日记中记有这样一件事——铁原阻击战后,邓华向彭德怀建议,提升蔡长元为63军参谋长,不料蔡长元获悉后竟只身从前线赶到志愿军总部,一见到彭德怀就大吵大闹:“我在前线打仗呢,为何把我弄到后方来!”弄得彭德怀哭笑不得,只好笑骂道“滚吧!到你的前线打仗去!”
危机
  傅崇碧下到189师,是对189师不放心,因为他十分清楚美军这次进攻的兵力和决心。
  不过,在189师的指挥所,傅崇碧并没有见到师长蔡长元。因为当天上午战局突变,蔡长元已经亲自带师直属警卫部队顶上去了。
  就在美加军再次猛攻种子山时,东路美军以坦克为先导,进逼189师第一道防御纵深。189师宽达25千米的正面阵地上,实际要面对敌军东、南两个方向的攻击。由于山洪暴发,冲断道路,到6月2日之前,东路敌军进展缓慢,189师抗击的主要是美军南路攻击部队,种子山就在这个方向。这一带丘陵密布,美军的机动优势受到较大限制,在189师付出惨重代价后,双方的战斗渐渐打成胶着。但就在6月1日,东线公路已经修复。2日,范弗利特协调东、南两面敌军,以两面夹击的态势,对189师发动了总攻。
  铁原以东有大片平原地带,比南面更适合美军装甲部队行动。所以,东线美军以第3师,第25师为主力,很快拿下189师前沿阵地,并向纵深挺进,试图直接切到1 89师后方。如果成功,189师在前线的设防将变得毫无用处。
  美军装甲部队在重炮掩护下的攻击火力太强,尽管189师各部指战员顽强抗击,但由于缺乏反坦克武器,敌进攻的势头仍难以遏止。志愿军官兵回忆在战斗中,美军有一种装备双联装速射机关炮的装甲车,为美军进攻部队提供一线火力支援,射速奇高,火力凶猛,给志愿军造成大量伤亡。李奇微提到,对抗志愿军的波浪冲锋,美军大量使用机关炮,并且证明了这是有效的武器。据推测,这种双方都印象深刻的武器,很可能是美国陆军M19-A1双联40毫米自行高射炮。这种利用高射速,大威力防空武器执行地面作战,曾经在多次战争中被采用。
  3日中午,敌航空兵出动大批战机,用重磅炸弹轰炸189师纵深,地面部队亦在坦克集团掩护下,向189师纵深全力突进。在如此凶猛的攻击之下,1 89师随时都有被敌人分割的危险,情况万分危急。
  蔡长元在不得已的情况下,亲自率领师直属警卫部队,及大部分机关勤务人员甚至卫生队人员投入战斗。此时,双方正在477.2高地殊死战斗。
  蔡长元不能不顶上去。由于中美两军机动能力的不同,走另一条路线撤向铁原的188师正在全力赶来接替1 89师,但依然需要一定的时间。实际上按照范弗利特的计划,骑1师,加拿大25旅,韩军第9师等部将从南翼同时发动进攻。幸好的是前一天566团攻占种子山,使美军南线部队无法通过被种子山封锁的17号公路到达攻击阵位。等美军花费了一上午的时间拿下种子山,与东线敌军同时实施夹击的时机已经消失。
  正是因为种子山的死守,使蔡长元得以集中兵力,转向477.2高地顶住美军第3师,第25师的猛攻。好险!从这个角度看566团2营的损失,就是“每一个牺牲都是不朽的”真正的含义。
隐藏的危险
  此时,如果纵观看整个战场,就会发现,整个战局都在向铁原倾斜。北方和中部战线,看着地图上美军从东面迂回过来的蓝色箭头,傅崇碧敏感地意识到危险。美军装甲部队在“乘胜追击”时的机动能力极强,在向铁原撤退的途中,傅崇碧自己就已经领教过一次,在《傅崇碧将军传》里,有对这次脱险的描述。
  在从洪川江撤退的路上,傅崇碧率领军部人员退过了北汉江,一直紧紧咬在后面的美军终于被甩开。进入了自己战线的后方,大家都感到可以松一口气了。上级通知63军继续向铁原方向后撤,65军已经进入议政府一线担任全军后卫。当时,63军交替掩护的3个师行军路线不同,傅崇碧为了尽快进入指挥阵位,仅带数十名警卫参谋人员轻装前进,直奔涟川。
  走到一条山谷中,按照上级提供的信息,这里正是第19兵团总部所在地。但是,傅崇碧在这里却没有找到兵团司令杨得志等人。警卫人员发现兵团总部所在地已经空无一人,看来已经转移。由于连续行军,大家非常疲惫,傅崇碧对于兵团总部的转移未加深思,即下令部队就地休息。警卫人员在兵团部旧址搜寻一番,收获颇丰:总部人员撤退似乎很仓促,留下了饼干、香烟,甚至有还找到了一袋冰糖。
  正当众人高高兴兴地狼吞虎咽地“打矛祭”时,突然有人一声惊呼:“敌人上来啦!”傅崇碧朝南边一看,只见沟口腾起滚滚烟尘,轰隆轰隆的声音沉闷地压了过来。显然是敌人的坦克开上来了!
  危机之中,傅崇碧下令无他的命令不得开枪,率部迅速钻了山沟,从茂密的树林中寻得一条小路,扬长而去。事后判断,这支美军快速纵队可能是针对19兵团总部而来,总部掌握了情报后迅速转移,却殃及池鱼,让傅崇碧一行一场虚惊。
  此事过后傅崇碧吃惊地发现,同为劲旅的65军,因为和追兵太近来不及做工事,竟然和美军稍一接触就被突破。而美军经过突破口后的高速行军,竟然和不断赶路的志愿军赶了个首尾相衔。
  有了这样的经历,傅崇碧深知189师此时的艰难处境。他和兵团部取得了联系,兵团司令员杨得志从总部警卫部队中硬挤出500名老兵,补充给前线,令傅崇碧十分感动。
  依靠反坦克雷,189师终于在477.2高地勉强顶住了美军的攻势。师长蔡长元在战斗中负伤,后来去世火化时竞拣出了11块弹片。带伤返回指挥所的蔡长元,没能见到爱骂人的军长傅崇碧。在那里等他的,是63军参谋长杜喻华.
铁在烧 十四
萨苏
充当传令兵的参谋长
  63军参谋长杜瑜华,陕西褒城人,和著名民主人士杜斌丞、国民党将军杜聿明同出京兆杜氏家族,却是个根正苗红的共产党将领,他1933年就秘密加入中国共产党,后被党派入杨虎城部做兵运工作,是有名的游击战专家。
  按说,志愿军中有大量来自红军、八路军的指战员,哪个不是游击战专家?为何专要为杜瑜华强调这个特点呢?原因很简单,因为杜瑜华是国共双料的游击战专家。
  抗日战争时,晋察冀边区的抗战二分校很有名气。校长是胡子将军孙毅,因为当时国民党缺乏游击战知识,为了向共产党学习,一些国民党游击干部骨干专门被送到二分校研习游击战术,当时杜瑜华任游击战术教员。虽然国民党军打游击战有先天不足,成效不大,但是却不得不承认杜瑜华是他们的老师。
  解放战争时期,杜瑜华曾任晋察冀军区第三纵队九旅参谋长,副旅长,代旅长。当时三纵队政委是胡耀邦,司令员郑维山。该部改编为野战军时,杜被任命为第63军189师第一任师长,蔡长元担任政委,此时63军军长已经是傅崇碧,后杜瑜华被提升为63军参谋长。
  可惜的是,铁原的战场态势,注定了此处的战斗只能是阵地战,杜瑜华的优势无法发挥。但是,他仍然把参谋长的工作做得十分到位,深得军心。杜瑜华等在189师师部,是奉命劝蔡长元率部撤离。188师已经提前进入预备阵地,在加齿顶后方等待接防,189师可以撤了。
  经过3天3夜的鏖战,189师损失惨重。这种情况下撤退本应该是一个命令的事情,为何还要杜瑜华等在师部来干传令兵的工作呢?
  因为蔡长元是个异常倔强的将军,儒雅的外貌和能和敌手拼大刀的内在性格共同构成了这位将军的独特魅力。这个异常倔强的性格特点,让189师发挥出了极强的韧力。这位让美军很头疼的将军,对志愿军来说也未必没有头疼的地方。据记载,就在杜瑜华见到之前几个小时,蔡师长曾拒绝了军部后撤建议,自己也在随后的战斗中负伤。
  在189师老兵的眼光来看,在一线奋战的蔡长元并不是已经杀红了眼,而是懂得撤退是一门高深的军事艺术。国民党将领陈诚曾经描述在淞沪战役中的国民党军队,冲锋的时候也能前仆后继,但一旦撤退就会溃不成军。
  此时,189师已经破釜沉舟,其机动部队和师部直属人员集中于477.2高地,阵地和美军犬牙交错,战斗正在激烈进行。李奇微在他的回忆录《朝鲜战争》中,第87页有以下内容形容当时的战斗:“尽管大雨不断,并且敌人顽强地进行抵抗,向铁三角底边实施的进攻作战仍然一直持续到6月份。美军第3师和第25师向前猛打、猛攻,他们用火焰喷射器把中国人从圆木构筑的掩体中赶了出来。”
  第一线部队如同一根拉到极限的弹簧,在苦苦支撑。军部毕竟无法直观地看到一线战壕的情况。在美军猛烈进攻477.2高地的时刻,如果立即撤退,步行携带伤员的189师官兵有全部被歼灭的可能。所以,蔡长元在战斗中拒绝后撤也是可以理解的。都是共产党的队伍,189师稳住战局后,不会有违抗命令的情况。
  得知蔡长元负伤的消息后,傅崇碧派出蔡长元的老搭档杜瑜华传达撤退命令,其中一个原因大约就是蔡长元如果伤重无法指挥战斗,同样出身于189师的杜瑜华作为比他高一级的军首长,可以接替他,有力地指挥189师完成后撤任务。
  好在蔡长元受伤不重,杜瑜华只是协助他将部队组织撤了下来。
“聪明”的战术
  189师的后撤,正好抓住了6月2日夜间,美军装甲部队因为弹药施放过多,等待后续增援补给的空档。因此后撤得井然有序。但是,美军并没有完全停止攻击,其步兵部队仍然组织了一定的试探性进攻。
  结果,566团1营差点儿就撤不下来了。此时,已经恢复了职务的营教导员魏应吉,奉命指挥残部为师主力断后。2日夜,美军尾追部队与1营在477.2高地东麓发生战斗,零星的交火持续到天亮。
  步步向山顶收缩的1营分成了两个梯队,在3日凌晨完成阻击任务后开始梯次后撤,魏应吉和唐满洋各率一部,相互掩护向主力方向撤退。但行动刚一开始,就被美军发觉,美军随即提前发动攻击,依靠机械化部队的高度机动能力,美军很快就超越了正在撤退的志愿军阻击部队。
  当时在魏应吉身边的副班长赵六效回忆,只见周围处处是潮水般的美国战车和士兵,也不大理会这几十名志愿军战士,只顾向前攻击。即便是对着美军射击,也看不到任何效果,仿佛他们在对着海洋射击。巨大的兵力差距令人感觉断后的志愿军官兵仿佛大潮中的小舟,随时可能被淹没在其中。
  此时,阻击已经没有意义,魏应吉指挥这几十名战士迅速占据一座小山包,隐蔽,并寻找追随主力突围的方向。他们瞠目结舌地看着美军向前冲去,直到上午红日已经高照,美军步兵一部与坦克部队暂时脱节,被魏应吉亲自带队一次猛冲后,撞开一条血路,突了出去,但唐满洋的部队却在战斗中失去联络,消失在了潮水般的敌军之中。
  赵六效在突围时头部中了一块弹片,但因为钢盔的遮挡只是擦破了一点皮,流血虽多并无大碍。但是,当他随着队伍走了几里地以后,回头看去,气势汹汹的美国兵却又停了下来,摆出一副武装大游行的架势。
  略有疑惑的志愿军很快就明白过来,一队美军轰炸机嗡嗡飞来,开始在前方的山丘地带投掷炸弹、低飞侦查。原来,被189师“飞舞的链条”不时抽打几下,虽然损失不大但总是打窝囊仗的美军学聪明了,如今每次看到可疑地形,他们都要先进行空中侦察和火力准备,然后再发动攻击占领。
  这个“聪明”的战术,如果对比5月24日前后,衔尾急迫的美军纽曼支队,就可以看出两者的区别。王树增在《远东朝鲜战争》中曾经这样描述纽曼支队的进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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