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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佛教史

_5 蒋维乔(现代)
   「虎」──凡二十三见,皆与「四料简」无关。
   「铁床」──无。
   「铜柱」──凡一见,与「四料简」无关。
经如此检索,现在可百分之百地下断语──《宗镜录》中没有「四料简」。
  缘此思路,我对有关材料作了进一步追迹,结果非常有趣:不仅是「四料简」,还有那让后人一再仿效的抓阄故事,也是净土后人增益──一部永明延寿事迹之「层累」史(顾颉刚先生有「古史层累说」),直可看作一部禅净合一史的缩影。
  有关永明延寿的传记最早见于《宋高僧传》。按大师生于唐昭宗天复四年(904),高寿七十二,圆寂于宋开宝八年(975);而《宋高僧传》作者赞宁生于五代后梁末帝贞元五年(919),逝于宋真宗咸平四年(1001),二人绝对同代。赞宁身为太祖敕封国师,无特殊的理由,绝不会对一隐于南方、一心向善的当代僧人任意贬褒,更不用说伪篡史说了,故赞宁所记,当为事实。
  《宋僧传》中延寿事迹于历史上的延寿传记具源头意义,且全文不长,兹录于下:
   宋高僧传 卷二十八 兴福篇第九之三
   释延寿,姓王,本钱塘人也。两浙有国,时为吏督纳军须。其性纯直口
   无二言,诵彻法华经声不辍响,属翠微参公盛化,寿舍妻孥削发登戒。
   尝于台岭天柱峰九旬习定,有鸟类尺鷃巢栖于衣褶中。乃得韶禅师决择
   所见,迁遁于雪窦山。除诲人外,瀑布前坐讽禅默。衣无缯纩,布襦卒
   岁。食无重味,野蔬断中。汉南国王钱氏最所钦尚,请寿行方等忏,赎
   物类放生,泛爱慈柔。或非理相干,颜貌不动。诵法华计一万三千许
   部。多励信人营造塔像,自无贮畜。雅好诗道,著万善同归宗镜等录数
   千万言,高丽国王览其录,遣使遗金线织成袈裟紫水精数珠金藻罐等。
   以开宝八年乙亥终于住持,春秋七十二,法腊三十七,葬于大慈山,树
   亭志焉。
  此传中要点:
  一、师承──先从翠微参公出家,后得天台德韶印可。
  二、修证──诵彻法华,专行六度。
  三、驻锡──先天台天柱峰,后雪窦寺(在浙江溪口)。
  四、护法──汉南国王钱氏。
  既无抓阄故事,也无「四料简」,甚至没有明文说他在永明开法。很清楚,赞宁此传,没有宗派色彩。但有一点令人不解,延寿为德韶门下,系禅宗重镇,而《宋僧传》分习禅、护法、感通、读诵等十篇,延寿却被安于「兴福」篇中,不知何据?
  当时与《宋僧传》相呼应的,是道元撰于宋真宗景德三年(1004)的《景德传灯录》,此乃「禅宗本」延寿传之源头,故亦录全文如下:
   杭州慧日永明延寿智觉禅师,余杭王氏子。总角之岁,归心佛乘。既冠
   不茹荤,日唯一食。持法华经,七行俱下。才六旬,悉能诵之,感群羊
   跪听。年二十八,为华亭镇将,属翠岩参禅师迁止龙册寺,大阐玄化。
   时吴越文穆王知师慕道,乃从其志,遂礼翠岩为师,执劳供众,都忘身
   宰。衣不缯纩,食无重味。野蔬布襦,以遣朝夕。寻往天台山天柱峰,
   九旬习定,有鸟类斥鷃,巢一衣褶中。暨谒韶国师,一见而深器之,密
   授玄旨。仍谓师曰︰「汝与元师有缘,他日大兴佛事。」初住雪窦,上
   堂︰「雪窦这里,迅瀑千寻,不停纤粟。奇岩万仞,无立足处。汝等诸
   人,向甚么处进步?」僧问︰「雪窦一径,如何履践?」师曰︰「步步
   寒华结,言言彻底冰。」师有偈曰︰「孤猿叫落中岩月,野客吟残半夜
   灯。此境此时谁得意?白云深处坐禅僧。」忠懿王请开山灵隐新寺,明
   年迁永明大道场,众盈二千。僧问︰「如何是永明妙旨?」师曰︰「更
   添香著。」曰︰「谢师指示。」师曰︰「且喜没交涉。」僧礼拜,师
   曰︰「听取一偈︰欲识永明旨,门前一湖水。日照光明生,风来波浪
   起。」问︰「学人久在永明,为甚么不会永明家风?」师曰︰「不会处
   会取。」曰︰「不会处如何会?」师曰︰「牛胎生象子,碧海起红
   尘。」问︰「成佛成祖,亦出不得。六道轮回,亦出不得。未审出甚么
   处不得?」师曰︰「出汝问处不得。」问︰「教中道,一切诸佛及诸佛
   法,皆从此经出,如何是此经?」师曰︰「长时转不停,非义亦非
   声。」曰︰「如何受持?」师曰︰「若欲受持者,应须著眼听。」问︰
   「如何是大圆镜?」师曰︰「破砂盆。」师居永明十五载,度弟子一千
   七百人。开宝七年入天台山度戒约万余人。常与七众授菩萨戒,施夜鬼
   神食,朝放诸生类,不可称算。六时散华行道,余力念法华经,计万三
   千部。著宗镜录一百卷,诗偈赋咏凡千万言,播于海外。高丽国王览师
   言教,遣使赍书,叙弟子之礼。奉金线织成袈裟、紫水精珠、金澡罐
   等。彼国僧三十六人,皆承印记,前后归本国,各化一方。开宝八年十
   二月示疾。越二日焚香告众,跏趺而寂。塔于大慈山。
  与《宋僧传》相比,基本构架应是相同,最大的不同有二:一是大师行迹交待详于《宋僧传》。先龙册寺,后到天台天柱峰,再雪窦寺,接著为忠懿王请至灵隐寺,最后是永明大道场。第二是多了许多禅家机锋。道元与延寿、赞宁也算是同代人,他撰《景德传灯录》时,离延寿涅般方三十年,而赞宁圆寂更是仅四年前事,去古未远,难以想像能肆意乱说,故《传灯录》与《宋僧传》所记基本相同,多了禅语禅偈,乃是《灯录》本色。鉴于上述理由,《灯录》所载,宁信其真。值得注意的是:《灯录》中也没有抓阄故事和「四料简」。
  自此以后,北宋时约百年之久,禅宗中人,那时当然没有必要篡改延寿故事。而净土中人,还都很规矩,没敢对延寿大师任意著装。举其著者,如四明知礼(著有《观经疏妙宗钞》、《观经融心解》等),慈云尊者遵式(著有《往生净土决疑行愿二门》等),元照(1048-1116)(著有《观无量寿经疏》、《芝园集》等),居士杨杰(官居礼部员外郎、两浙提点刑狱,曾为《天台十疑论》、《直指净土决疑集》、《万善同归集》等作序)等人宣扬净土,不遗余力,但他们的著作中,没有一处提及过永明延寿抓阄故事和「四料简」──我想事实应是:当时这一切尚未造出。
  此情势一直维持到飞山戒珠于宋英宗治平元年(1064)撰净土《往生传》(此是迄今所见最早的往生传记)时,尚未改变。戒珠之《往生传》宗派色彩浓重,没有收一个禅师入传,当然谈不上攀附延寿了。这也从一个侧面证明了,当时净土宗人尚未「盯上」延寿。
  然而,到宋神宗元丰六年(1084),王古撰《新修往生传》时,情况丕变。《新修往生传》中收入了唯一的一个禅宗中人,即是永明延寿,但其「味道」,已经全然是净土的了。此本为「净土本」之源头,照例也应全录,但文字过长,且转述亦能讲清问题,故分析如下:
  仔细研究,此「净土本」之永明传记,与其说是《宋僧传》的增益,不如说是「禅宗本」的翻版。「禅宗本」是以《宋僧传》为背景,禅家机锋则是主题;《新修往生传》则是在同样的背景中安放了净土行的主题──
  一、禅观中得观音甘露灌口故事──「遂获观音辨才,下笔成文,盈卷乃已,志求西方净土」。最后六个字虽然有「硬装」之嫌,但却是传神之笔。
  二、以前说延寿每天「瀑布前坐讽禅默」,现在变成了「日暮往别峰,行道念佛……夜静四旁行人,闻山中螺呗天乐之声……忠懿王叹曰:是故永西方者,未有如此。」
  三、有僧人于阴间阎王殿前,见阎王永明画像故事,号称「自释迦灭度已来,此方九品上上生,方第二人。」
  这牛吹得不可不算大!但正是净土势力坐大之反映,后来凡净土家之永明传记,上述材料毫无疑问地收入,但这儿还未见抓阄故事和「四料简」,当时离延寿逝世正好一百一十年。
  从此以后,禅净两家,各持己说,如并轨双车,齐头并进。其中禅家之说,数百年间无大变化,如成书于元至元年间(1290倾)的《佛祖历代通载》,成书于元末明初(1370倾)的《释氏稽古略》,甚至于莲池祩宏(1535-1615)撰于明万历十二年(1584)的《往生集》,都基本照录《景德传灯录》。莲池本人是鼓吹禅净合一一大重镇,但他毕竟是一严肃的学问僧,故他之撰《往生传》,没有随波遂流,那些「查无实据」的东西,宁缺勿滥。
  而净土宗方面,在王古之《新修往生传》半世纪后,南宋绍兴十年(1140)王日休撰净土宗第一本大型丛书《龙舒净土文》时,情况一如既往。《净土龙舒文》一共只收了二名禅师(本传中有永明,宗赜见于附录),且永明事迹只写了《新修往生传》中的一、三两项,而第二项之长篇大论,仅以「日课一百八事,精进以修西方」十二字代之。
  直至南宋庆元六年(1200),四明沙门石芝宗晓(1151-1214)编《乐邦文类》,净土方面的说法有了突破性的发展──若以《新修往生传》为底本对照,则《乐邦文类》拿掉了第三项阎王礼拜故事,增加了七次抓阄故事。这是抓阄故事最早出现,距延寿往生已整整二百二十五年!但「四料简」还是没有见到。
  又是七十年过去,僧志磐于南宋咸淳五年(亦即元至元六年,公元1269)撰《佛祖统记》,还是只有抓阄故事,而无「四料简」。当然,《佛祖统记》是天台家语,或已跟不上净土宗的「时代精神」。
  追迹历史的脚步,永明延寿之后,绵绵三百五十年,犹抱琵琶、千呼万唤,「四料简」总算出场了!元僧天如惟则撰《净土或问》(惟则于元至正元年,公元1341年,于苏州师子林开法,《或问》当作于此后),此时永明延寿,俨然净土宗祖架势。短短一卷《净土或问》,引永明言行凡五处。二引《万善同归集》,一说阎王礼拜故事,而最被重视的是「四料简」──一首一尾,占尽风光。其开卷曰:
   天如老人,方宴默于卧云之室,有客排闼而入者,禅上人也。因命坐
   之,坐久,夕阳在窗,篆烟将灭,客乃整衣起立,从容而问曰:窃闻永
   明寿和尚,禀单传之学于天台韶国师,是为法眼的孙,匡徒于杭之净
   慈,座下常数千指。其机辩才智,雷厉风飞,海内禅林,推之为大宗
   匠。柰何说禅之外,自修净土之业,而且以教人。复撰拣示西方等文,
   广传于世。及作四料拣偈,其略曰:有禅无净土,十人九蹉路;无禅有
   净土,万修万人去。看他此等语言,主张净土,无少宽容。无乃自屈其
   禅,而过赞净土耶?此疑非小,师其为我辩之。
  经惟则反复辩论,《净土或问》最后说:
   此名净土禅,亦名禅净土也。然则永明所谓有禅有净土,犹如戴角虎,
   现世为人师,来生作佛祖,岂不验于此哉!
  这是我所见到最早的关于「四料简」的文字,正因它刚刚问世,所以才会引起「禅上人」的「非小」之疑。惟则则为之委屈辩论。其实这儿主客双方都是惟则一个人,作为一个力倡净土者,永明的身份和这精彩的「四料简」,确实是令他有「蓦然回首」之惊喜;但作为一个禅宗中人,这「四料简」好象又太过分了──所以必须「辩之」,硬把它说成是禅净平等,禅净合一。在惟则门人善遇所编的《天如惟则禅师语录》卷三之<示西资会道友>一文中,惟则的这一矛盾心理,表现得更为清楚。他一面赞同西资会修净的立场,但另一面他绝不放弃自己禅师的地位和立场,故他称他们为「道友」,特地声明:永明之「四料简」──
   此岂自贬其禅耶?盖随机设化,或抑或扬,且使禅者知净土之不必疑
   也。
  赖天如惟则首倡之功(当然,惟则的个人立场,正是当时大势之反映,若非如此,「四料简」被如此之理解和接受,是不可想象的),这「四料简」终于没有引发禅净之间的争论,反而为禅宗中人欣然接受,得以广泛流传。
  明洪武年间,独庵道衍(姚广孝)撰《诸上善人咏》(洪武十四年,公元1381);大祐编《净土指归集》(洪武二十六年,公元1393);妙叶撰《宝王三昧念佛直指》(洪武二十八年,公元1395),都把的「四料简」挂在永明延寿的名下,放在极为突出的地位,一句一句不厌其烦地解译说明。从此以后,率成定论,无人敢疑,也无须再辩。
  我对「四料简」的考证追溯,暂止于此,我的结论是:
  第一,「四料简」非永明延寿所说,其最早的问世,是在元末明初。但是,在元普度(?-1330)所著之《莲宗宝鉴》中,载有南宋初僧人慈照子元的四句话:「有行无愿其行必孤,有愿无行其必虚,无行无愿空住阎浮,有行有愿直入无为。」虽然说的是净土宗之行愿相扶论,但我就有点怀疑其与「四料简」会不会有「血缘关系」。可惜,子元其人,因白莲社的关系,其书不传,只能付之阙然。
  又,在延寿之《万善同归集》中,有二处「四句料简」,都在卷下:一是说「圭峰禅师有四句料简」,一是说「法华玄义四句料简」,前者说顿渐,后者说报应,都非说净修。但后人是否受此启发而造延寿之「四料简」,此就纯属联想了。
  第二,永明延寿所持,是「万善同归」,而非单纯的「禅净合一」。但他的「万善同归」之「心」,却直接为「禅净合一」提供了教理上的立足点,开启了佛法新时代的大门。由此而言,延寿在「禅净合一」史上,还是有其相当重要的地位。
  佛教典藉,浩如烟海,以笔者个人一己之努力,绝不敢说「定论」二字,关于「四料简」的考证,肯定还会有新的发现,我以满腔之热忱,以待来时,更希望有人批评指点。
      第六章  禅净合一之大势
      第一节  禅净合一的内在依据
  宋明以还,禅净合一成为中国佛学舞台的主流。对此历史的描述,恰似宋人范仲淹说洞庭胜景──「前人之述备矣」。如日人望月信亨教授著《中国净土教理史》,一家一派,著作思想,可称巨细无漏。故本书之旨,不在重复前人已做过之事。且罗列古人,只有史料学的意义,而不能说得史学研究之精义。古人之书,经藏俱在;今人著作,就不能满足于导读。所以,本书的最后部分,不想淹没在数以百计的「禅净合一」大合唱之中,而代之以一些简要的分析。
  自五代而南北二宋,取代唐代百家争鸣的局面,禅宗是中国佛教的唯一主流,此乃一不争之事实。在宋儒之口中,无论是程朱之辟佛,还是陆王之傍佛,实质上说的都是禅宗,以至宋人有「一大藏出于庄子」之说。(禅宗与庄子之关系,时时可感觉到;否则说所有佛教都出自庄子,太违常理。)
  基此事实,宋明以还禅净合一的潮流,其内在依据,首先在于禅宗。甚至可以这样说,禅宗在适应历史潮流,调节自身的过程中,「选择」了净土宗。
  在中国文化史上,唐宋二代分别代表著绝然不同的二种文化人格──唐代的开边与宋代的御外;唐诗与宋词;唐人雕塑的富态安宁与宋人雕塑的弱不经风;唐代书画的厚重狂放与宋代书画的文人气息……宋朝确实是中国文化史上的重要分水岭。
  阅读禅宗的《灯录》,愈是时代向后的禅师,其时地事迹、著作语录的记录,愈是详尽、清楚,与早期禅师史料之零落混乱,形成强烈的对照。但是历代禅师身上那种特有的朝气、那种特殊的魅力,在晚期禅师身上再也感受不到。最根本的原因,乃是晚期禅师们再也没有先祖们的文化环境,那些特殊的机遇……入宋以后的禅师们所面临的,是朝廷严密的管理、宗门严格的规矩、陈陈相因的教育(方式)、参之又参的公案话头……怎能要求他们再具备当年先祖们的原创性?
  禅宗之创造力的源泉,即在于禅宗特别强调每个人用自己的方式去悟道证道,于是就有了多姿多彩的宗风家风。但一旦宗旨确定,其法子法孙的创造性也就表现在方便施设的标新立异之上。就此而言,曹溪门下五家七宗,历时数百年,种种机锋,早已被温习践履了无数遍。后来的禅师守成已难,惶论创新!其创造的资源就日益枯竭,此所谓时势造英雄也!更为重要的是:当禅宗风行中华、成为正统,参禅求开悟解脱成为一个普遍的文化现象和社会要求时,维持门风,纯洁佛法就成为首要任务。偏偏禅宗又是「鱼儿饮水,冷暖自知」,绝对不可说的,如何才能鉴别得道开悟者的真伪虚实呢?禅宗之所以为禅宗与成为正统的天然矛盾,促使禅宗的时代课题历史地由「悟道」转移到「证道」──「悟道」,个性开悟,自证自度;「证道」者,相互接机,师徒相证。循此历史轨道,禅宗被日益模式化!
  禅宗的模式化,从而原创性的萎缩,极其深刻地反映了当年圭峰宗密所预见到的,禅宗自身固有的内在矛盾──没有一个外在统一的,人人可行可证的真理标准──日益暴露、日益尖锐!在他们尚未真正接受宗密于《禅源诸诠集都序》中所开出的药方和永明延寿「万善同归」的主张以前,模式化乃是禅宗企图克服危机的唯一出路。从根本上说,宋明禅师开口便是「家风」,起手便是「三关」,他们就是自觉不自觉地在「规定」一套真理的标准。可惜,模式化解决不了此问题!因为它能做到的只是外在的可行可证性,但却缺乏作为真理标准的最根本的条件──统一性!这正是任何宗教最后总会造就一个最高神祗的根本原因。但禅宗的本质决定了它做不到这一点,因为禅宗之所以为禅宗,就在于其成佛在当世而非来世,并且是个体的、内在的自我证明。所以,当一个禅师建立一种模式时,另一个禅师就可以建立另一种模式;当一个禅师赋予该模式以此意思时,另一个禅师可以赋予其彼含义。当意义明确的的文字和体系完整的经论之权威被推翻抛弃之后,含糊其事、鸡零狗碎的模式能顶什么用?模式化最后的结果,是对自身的否定──无模式!无数个「圣人」挤满街头,「酒肉穿肠过,佛祖心头坐」,狂禅的出现,主要意义并不是一种讽刺,而是一种危机!
  禅本有些狂气,此乃禅宗之创造力的源头之一。但若此狂气发展到无法自我规范、自我制约的地步,麻烦就随之而来了。
  人人都可自称开悟,自封教主之内因,加上名利诱惑之外因,大批士无有其能、农不耐其劳、工莫得其技、商弗窥其机的芸芸众生、无赖,便混迹禅窟,骗财骗名。满街开悟的圣人,遍地六通之神僧,恰似当今遍布世界的气功大师,特异人士!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当模式化的路走到山穷水尽之时,唯一的柳暗花明之道即是及时作真正的、脱胎换骨的自我调节──重新皈依于佛祖和经典的权威。当历史的浪潮把禅宗推到这一步时,放眼望去,禅师们的眼前耳际,一派佛号,遍地净土!
  禅净之渊源可谓深矣!它们本是同根生,都是从广义的禅定中发展出来。作为禅禅宗成熟的口号之一「是心是佛」、「是心作佛」,出于净土三大部」之一的《观无量寿经》,绝非偶然。因为禅净二宗不约而同地企图超越佛教之三学六度四念处、因缘实相解脱门等一整套复杂的体系,一下子直接把握成佛之最高境界。于是「人和神」这人类学和宗教学的最普遍命题,转化为「心和佛」之佛教的特殊命题。没有任何中介,入得门来,人即是佛。直捷、简洁、易行成为禅和净土共通的特征,只不过禅宗走的是内在、个体、当世成佛的道路,而净土宗走的是外在、群体、来世成佛的道路。
  即使双方在开宗立派的历史潮流中分道扬镳,但共用一条脐带的前世因缘,却是剪不断,理还乱。中国净土宗的实际开创者昙鸾,与禅宗的实际开创者四祖道信,前后相续,同奉大乘般若学,一倡念佛三昧,一倡一行三昧,同源异流,形神相契。
  净土三祖法照(按《乐邦文类》所立净土六祖说),承怀感之励声念佛说,制定五会念佛之仪则:合五音之曲调,以教唱佛名,以警策自、他之信心,而成就三昧。五会念佛,第一会平声缓念,第二会平上声缓念,第三会非急非缓,第四会渐急念,均唱南无阿弥陀佛六字,第五会即转急念,只唱阿弥陀佛四宇。又《略法事仪赞》云:第一会时平声入,第二极妙演法音,第三盘旋如奏乐,第四要期用力吟,第五高声唯速念。由此可知:最初第一会平声缓念,引声唱六字名号,次第而高声急念。至第五会,更加高声,唯速念阿弥陀佛四字。分五会之用意;根据《无量寿经》卷上:「清风时发出五种音声,微妙宫商自然相和」之文。《略法事仪赞》中云:「修此法者,即于此生能离五浊烦恼,除五苦,断五盖,截五趣,净五眼,具五根,成五力,得菩提,具五解脱,能速成就五分法身。」
  而同时禅宗五祖弘忍所传之东山门下,几乎全体念佛──主流之北宗神秀,尚「净心念佛」;南宗慧能,创「念摩诃般若波罗蜜」,虽属革命,但总还是在「念」。最引人注意的是五祖门下四川一支,其中宣什宗,据宗密《圆觉经大疏钞》,此派号称南山念佛宗。而净众宗之成都金和上无相(天台家之《佛祖统记》中所立之净土三祖南岳承远,乃其同门),则倡引声念佛之仪则。与法照之由缓至急、从低到高的程序相反,宣什、净众所取为由有声至无声,「一鼓作气、再而衰、衰而竭」(这儿借用《左庄十年传》<曹刿论战>之语)。一禅一净,一正一反,简直预告了日后禅净合一的大势。
  除了血缘关系所造就的禅净二宗的感应道交之外,更重要的是:当禅宗因与中国士大夫文化投缘,在雅文化层次上得以独占佛教这一席位时,净土宗却发挥自宗的优势,在俗文化层次上,成了佛教的一大代表。
  当净土宗把经论所说观想念佛变成口称念佛时,再进一步创出临终念佛后,净土宗对广大老百姓的吸引,无人能敌!因为照此法门,那怕酒沽狗屠,毕生无缘于佛道,只要临终悔过,一声佛号,即能往生西方。
   又直同志,三五共结言要,垂命终时,叠相开晓,为称「阿弥陀佛」,
   愿生安乐,使成十念也。【113】
  最重要的是,净土宗那可行可证,简洁统一的佛号──「南无阿弥陀佛」,正好垫补了禅宗的空缺,成为禅宗那无可言传、无法印证之悟境的最佳载体。禅宗那与生俱来的矛盾,或能由此消解。
  内外相凑,因缘交会,禅净合一之大势,已是瓜熟蒂落,水到渠成了。禅净二宗,终于再度携手,开出佛法之新世纪。
      第二节  合流之后
  撰写佛教史,有一奇特的现象:越往上追溯,,越是远古的人事,说得越详尽;其章节之细、文字之多,远胜后来。给人的印象,也就恰与佛教之「三世说」相合──佛道由正法而像法、由像法而末法,一代不如一代。
  其实并非如此。
  除了中国人尚古崇祖的传统心理之外,史家对二种不同类型的文化之亲疏偏爱,乃是造成此错觉的根本原因。
  古代中国佛教文化,汉魏隋唐可归为一类,属文化开创期;宋元明清又是一类,属文化成熟期。前者以质量、气度、显明的个性胜,后者以数量、衡定、统一的人格胜。二者前后相续、因果相连,真正有识之史家,绝不能任一己之喜好,任意眨褒。但是,写史,即是做文章,就此而言,差别就无法避免了!
  与汉魏隋唐的文化气韵一致,中国佛法的先趋者、开创者个个雄浑猷劲、气势逼人,共通的使命感和文化人格,透过不同的经历和迥异的个性,在一简青史上刻下了一个又一个深深的印记。令后人揽史,如行山阴道上,目不遐接,当然是浮想连篇,笔下生花!
  相形之下,宋明以后,也是与其文化特色相一致,中国佛教就显得芊细、苍白,缺乏开创性,因而也就无明显的个性。无个性、无气势的材料入文,绕是梦笔生花,也难逃曹雪芹所谓「千人一面,千部一腔」之命运,此实是为文之大忌。无可奈何之际,只好千年史说匆匆带过,笼而说之,统而论之。
  而今笔者也遇到了这个问题!
  禅净合一史,写到宋明,应是刚刚入进门槛。就数量而言,高唱自性弥陀、唯心净土、老实念佛、禅净合一的人和事、论和著,百分之九十在宋明以后。但是,就分析而言,就本书的目的任务而言,禅净合一的渊源和根据,却已说了百分之九十。如果不忍割爱,将宋元明清「有资格」的人和书一一抄下,绝对是蛇足狗尾。
  因此,本书的最后一章,不可能取「面面俱到」的目录学方式,代之而以俯瞰的办法──统论宋明以还禅净合一之大势的几个特点。
    一、净土宗的由泛而专
  死亡和来世问题,从某种意义上说,乃是宗教的「专利」,故也是净土宗有其先天的优势和生命力之源泉。口称佛号和往生西方,不但弥漫佛教全体,而且成为中国的民俗,很多人并不信佛,如《红楼梦》中的林黛玉,但关键时刻,「阿弥陀佛」不知不觉地挂在口上。所以净土宗的泛化,乃是净土宗与生俱来的命运,它天生就是一个「寓宗」,直到宋明以后,这种泛爱诸家的情形,才为专钟禅宗的大势所取代。
  前文我们曾历数禅宗与净土的历史渊源,事实上,中国佛教各大宗派,与净土都有数不尽的纠缠瓜葛。这一点,日人望月信亨教授所著《中国净土教理史》提供了最好的证明。仅看该书部分目录,就足够了:
   第九章    天台智顗之净土论及常行三昧
   第十章    吉藏之净土论及生因说
   第十六章   玄奘、窥基及法相诸家之净土论
   第二十一章  天台门叶之净土读土赞扬与飞锡之三世佛通念说……
   第二十三章  华严诸家之净土及念佛论
   第二十九章  宋代净土教之弘通
     第二节  天台诸家之净土宣扬
     第三节  律及华严一派之净土钻仰
   第三十二章  南宋及金代净土之弘通
     第一节  天台诸家之净土宣扬
   第三十三章  元代之教势
     第三节  天台诸师之归净
   第三十四章  明代天台诸家之净土宣扬
  粗粗列其显者,天台宗之天台灌顶(561-632)、荆溪湛然(711-782)、宝云义通(927-988)(宋僧,四明知礼与慈云遵式皆出其门下),法相宗之玄奘、窥基,华严宗之智俨、澄观,律宗之元照。直是一张令人肃然的名单!
  然而,因缘俱会,时势所趋,禅净合一渐渐成为主流。恰如「净土公司」的股票,开始是各家平均持有,慢慢地「禅宗公司」独霸其股,成为左右大局者。宋明以还,禅宗名僧几乎全体修净:金万松行秀(?-1347),元中峰明本、天如惟则、楚石梵琦(1294-1370),明一元宗本、无尽传灯、杨岐派(空谷景隆﹝1391-1444﹞、古音净琴、楚山绍琦﹝?-1473﹞、憨山德清﹝1623-1700﹞)、曹洞宗(大方如迁﹝1548-1618﹞、大方祖通、无明慧经、湛然圆澄﹝1561-1626﹞、鼓山元贤﹝1574-1629﹞)、庐山偏融、云栖祩宏、紫柏真可(1543-1603)、蕅益智旭。至清则道俗全体,无一例外。
  而净土方面,也对禅宗情有独钟。唯心净土、本性弥陀和老实念佛成为宋明以后净土著作的长青主题。这一点,只要作二方面的比较:一是比较净土宗之祖统说,二者比较净土宗之往生传,即能有画龙点楮之效。
  净土本无宗祖之说,应受禅、天台、华严等诸家启发(抑是压力?),晚至南宋庆元六年(1200),四明石芝宗晓编《乐邦文类》,方第一次立莲宗六祖:慧远、善导、法照、少康、省常、宗赜。净土祖统,历来争议颇多;僧俗二家,批评之声不绝。《乐邦文类》所立净土六宗,本朝僧人占了二名,此应与乾道年间,南宋高宗亲书「莲社」二字一事有关。皇上力倡,故当今净宗之势,必盛于古,厚今而薄古,理所当然。但前代大师,何能忽视;当代僧人,或是僭越!正因如此,会有种种不同的净土祖统说问世。但有一个问题,不但没有引来批评,反而为历代继承,成为各种祖统说共通的的特色──净土宗祖中挤进了禅宗中人!
  上述之净土六祖长芦宗赜(蒙赐慈觉禅师之号,又称慈觉宗赜),以立莲花胜会而闻,因彼人曾梦见《华严经.离世品》中所说之普贤、普慧二大菩萨亦欲入会,一时名声大振。又宗赜唱参禅不碍念佛,念佛不碍参禅;有「处处绿杨堪系马,家家门户透长安」之佳句流传于世;那有名的开库营田之喻,传也出于宗赜之口。缘此因缘,宗赜得以入选为净土六祖。但是,追根寻源,宗赜乃禅宗嫡系──宗赜乃是云门宗长芦应夫之门下,即有名的天衣义怀之法孙。
  以他宗中人有功于宗门而立其为本宗宗匠以至宗祖,佛教史上也是有先例的。但是一而再、再而三地立禅宗中人为自宗宗祖,乃是净土宗的一大特点。
  按时间顺序,接下来是天台系统的志盘,在其巨著《佛祖统记》中立莲宗七祖:慧远、善导、承远、法照、少康、延寿、省常。正因是天台家说,志盘所立,或许更有说服力。志盘对净土可谓重视有加,《佛祖统记》诸宗部中,特僻净土立教志三卷,而诸宗仅合一卷位于其后。但他却没有加一位台家人物于净土祖师之中,他之所为:拉掉了一个禅师宗赜,换上了另一个名头更响的禅师──永明延寿!
  而后,明蘧庵大佑著于洪武二十八年(1894)的《净土指归集》立净土八祖,又把宗赜拉回(于志盘之七祖之中),禅师在净土宗的地位,更加突出。
  明清以还,时势所然,新的祖统说中,加进了云栖祩宏、实贤省庵(1682-1730)、彻悟际醒(1741-1810),则更全是禅净双栖者。
  第二个比较是往生传的内容,其趋势与祖统说是完全一致的。
  现在所见的最早的往生传,乃飞山戒珠的《净土往生传》(著于宋英宗治平初年,公元1064),其中收入五十六人,附见十九人,无一禅宗中人。
  后王古《新修往生传》(宋仁宗元丰七年,公元1084),收了永明延寿,乃是唯一禅师。
  再是王龙舒《龙舒净土文》(南宋高宗绍兴三十年,公元1160),正文中收入永明一人,附录收入永明、宗赜。
  从此以后,等而下之,凡净土宗书中传记,禅宗中人,越来越多,不可胜记。试读净土往生传之殿军,清彭希涑(1761-1793)之《净土圣贤录》和胡璇之《净土圣贤录续编》,就可了然。
  综上所述,宋明以后,净土宗由泛而专的势头,可谓一清二楚。但最后还是需要加一附注:虽曰合流,禅净两方的姿态还是略有不同。宋明以还的禅宗,固已不同于唐五代之禅宗而纳之以净,但其独立自我意识还是非常强。其典型如元中峰明本和天如唯则,他们是禅宗中真正地实践、兼修净土之先趋者,读他们的著作,如《天目中峰和尚广录》、《明本禅师杂录》、《天如唯则禅师语录》等,最强烈的感受即是他们还是禅师──当他们上堂开示,拈起一则话头、一个公案时,脱口而出,绝对是禅家风味,极其正宗纯粹。只有当他们专门鼓吹禅净合一时,才禅与净土,无分左右。这一特点,直至明楚山绍琦、憨山德清、云栖祩宏、紫柏真可都继承下来了,正因如此,《续藏》中能收进禅师语录二十一大册,四百余种(占全部《续藏》六分之一弱)。相比之下,净土宗却不复再见「纯粹」的净土家说了,透禅出净也好,透净出禅也好,反正离却心性,就很难说念佛往生了。所以,形容禅净合一,如果说是象二条大河,并而为一那样,恐怕想象力还不够,实际情况,远为复杂而丰富。此情此境,给本书撰写宋明以后之禅净合一史,有一直接影响──看上去好象就是在写净土史,好象禅宗全给融入净土宗中了。事实正好相反,禅净合一之外,有著独立的禅宗史,却无「纯粹」的净土史!
    二、强大的居士队伍
  自二宋始,推动禅净合一的力量,除了僧人之外,极为引人注目的,是一支强大的居士队伍。有唐一代,虽然有白居易、李翱(772-841)等名人好佛,但绝对是少数。至永明延寿《万善同归集》中,还专门发问:「在家菩萨,亦许纯修善不?」试想,如果当时没有反对在家修善的言论,何必此问?由此可见,直至宋初,居士而修证,尚未流行。但时至元代,却出现了伪造六祖慧能之偈云:「宁度白衣千千万,不度空门半个僧」,思潮递变,反差之大,令人难以置信!
  但事实不容否定,请看下列名单:
   杨杰(宋元和时为礼部员外郎,参天衣义怀)
    <天台十疑论序>、<直指净土决疑集序>
   王古(与杨杰同时,官至礼部侍郎)
    《新编古今往生净土宝珠集》、《直指净土决疑集》
   苏东坡(著名文人,参东林常聪)
    <阿弥陀佛像赞>
   江公望(宋崇宁时为司谏)
    <念佛方便文>
   陈瓘(从明智中立受天台教旨)
    <延庆寺净土院记>、<天台十疑论后序>、<宝城易记录序>、<止观坐禅法要记>
   晁说之(官至侍制,先师从明智中立,后私淑大智元照)
    <净土略因>
   王日休(国学进士)
    《龙舒净土文》十卷
   王衷(南宋政和年间人)
    <劝西方文>
   王以宁(官至侍制,参真歇清了)
    <广平夫人往生记>
   遂宁(官至给事,参大慧宗杲)
    <西方礼文>、《弥陀忏仪》
   林济(元人,号西归子,创立西资社)
    《赞净土诸上善人诗》五百首
   张抡(官至浙西副都总管)
    于家中创立莲社,南宋高宗亲书「莲社」二字赐之。
   郑清之(南宋理宗时丞相,封魏国公)
    <劝修净土文>
   姚广孝(即僧道衍,明太宗时还俗为太子少师)
    《诸上善人咏》、《净土简要录》
   严敏卿(明嘉庆间翰林学士,次拜武英殿大学士,为云栖祩宏之有力外
   护)
    <乐邦文类序>
   庄广还(从祩宏受教)
    《净土资粮全集》六卷
   李贽(万历时人,官至南京刑部主事,)
    《净土决》、《西方说》
   一念(万历时人)
    《西方直指》三卷
   袁宏道(明万历进士,文学史上以袁氏三兄弟而有公安派)
    《西方合论》
   张师诚(清嘉庆时人,官至江苏巡抚)
    《径中径又径》
   胡璇(道光年间人)
    《净土圣贤录续编》
   程兆鸾(同光时人)
    《莲修起信录》六卷
   杨文会(著名金陵刻经处创始人)
    《莲邦消息》、《求生捷径》、《西方清净音》、《弥陀经论》
  长长一串名录,还是挂一漏万。一眼就可看出的是:这批居士大多数身居高位,有钱有势且不必说,更是有著高品位的文化素养,其中甚至还有极负盛名的文人,这一切于禅净合一大势之推动,可想而知。
  然而,另有一重要信息,却往往容易为人漏掉。上述居士的著作,乍一看,全是净土方面的。除了前文刚讲过的理由,即当时的净土史就是禅净合一史;更有深意的是,这批人的「心路历程」都是儒而禅、再而净。宋明以后的古代中国,入仕之途乃是唯一的「明经」──明的是儒家之经,尊的是程朱之说,所以这批居士在起点上都是儒家者流。而后虽有不同的经历机缘,但差不多都是「参禅有得」,这当然与禅宗的主流地位有关,且中国的士大夫与禅宗确是有著极深的渊源。但他们由参禅之所「得」,又怎么把他们不约而同地引到了净土的「归西」之路上?此中大有深意。请看他们的夫子自道:
   一念<西方直指序>:「今禅毒大发波及吾儒,汝不卫儒直捣禅巢,诚
   急则治标之奇策也」
   庄广还<净土资粮全集自序>:「非儒无以识佛之理,非医无以达佛之
   心,非玄无以肇佛之寂,非闲无以筑佛之基。」
  寥寥数语,道破天机。
  在更大的文化背景上看,宋明以后,儒释道三家合流乃是当时之主导。本来,禅之「心性」与宋儒之「心性」不说同宗同源,也是非常接近的。但禅宗借陆王一派的张扬,遂渐步入歧途,狂态日露,与强调天理、诚敬和纲常的儒家主流距离日远。站在儒家主流文化的立场上看,禅宗的此一变化是极为危险的、不能认可的,必须要悬崖勒马,让禅宗重入正规。最稳妥的方式,便是给禅宗套上一笼头──与脱缰野马般的狂禅相比,融入净土之禅,绝对的温和文雅。
  原来这批仍然身处碌碌红尘之中的居士,其所「得」往往不同于出家的法师──他们对禅之「狂」的警觉性远高出于不问世事的和尚。参禅之余,必然地入净,实是在更深广的意义上体现了时代的要求。入佛而不非儒,参禅而常修西,即儒即禅即净的目的,即在于造就一有信有证、有规有矩、可循可韬的信仰氛围和伦理秩序。
  居士队伍的庄大,乃是三教合流的必然,同时又从另一角度切入,有力推动了禅净合一之大势。儒释道三教合一的大历史舞台,禅净合一的小文化背景,二者相互契合,相互推动,而一支居士队伍,则是那二个层面、二个系统、二个场景之间的通道、连线。
    三、大型丛书之集成
  佛法博大精深,佛书浩如烟海,古人云「皓首穷经」,本用于汉代(儒家)经师,若移诸佛家,恐更入木三分。若《大般若经》六百卷,《华严经》四万五千偈,《大藏经音疏》五百余卷,《宗镜录》、《法苑珠林》各一百卷……那怕闭关阅藏,也无法穷尽,所以历代多有僧人于佛前抓阄,以锁定个人一生专攻方向故事,实是佛书太多,难以卒读也。
  又佛法之难,难在入门也不易。因佛家之经咒论疏,行仪清规,往往是独立成篇。即便是有明师指点,也必需一本一本,细细读去,日积月累,要能融汇贯通者,或才有所意会。至于禅宗的公案灯录,则更如天书一般,往往教人堕入五里云雾之中。
  相比之下,通过净土著作去把握宋明之后禅净合流之情势,则容易得多。其原因,就是因为宋明以还,净土宗中出现了许多大型丛书,这些丛书往往收罗整齐,编排有序,有时一册在手,徐徐读去,即能对「唯心净土,本性弥陀」有个大概了介。
  此优点应是与净土宗之传统有较直接的关系。禅宗本讲究「不立文字」,故其所传经典,如《坛经》等,都有短小精要、通俗易读的优点。但后来禅宗日益发达,其宗风日见神秘,相应的禅宗典籍也就变得臃肿(如《灯录》)、难懂(如《无门关》、《碧岩录》)。而净土宗自隋唐时起,就出现了脱离经注经疏套套的、专述净土大意的论著,如托名智顗的《净土十疑论》,道绰的《安乐集》,迦才的《净土论》和怀感的《释净土群疑论》等。这些书的共同特点是:它们一反绝大多数佛书因跟著原典走,故往往中心主题不突出的通式,以自设问答的形式,集中论述有关净土信仰的主题。入宋以后,就出现了编集大型丛书之风,成为禅净合一史上的一个触目特点。
  举最有代表性的例子,王日休之《龙舒净土文》可视为第一本大型丛书。该书正文十卷,附录二篇──卷一净土起信九篇;卷二净土总要七篇;卷三普劝修持九篇;卷四修持法门十五篇;卷五往生事迹三十篇;卷六特为劝谕三十七篇;卷七指迷归要七篇;卷八现世感应十八篇;卷九助修上品十六篇;卷十净浊如一十篇──全书结构完整,内容全面,成为一独立的宣扬净土系统。受彼影响,而后同类的丛书,都有类同的布局。
  如宗晓的《乐邦文类》五卷,以收集净土史料为主──卷一引经四十六处;卷二序跋三十二家;卷三记碑十九分;卷四杂文三十三篇;卷五赋铭偈颂诗词共计五十五(篇)首──照样是一完整的体系。
  又大祐之《净土指归集》和一元宗本的《归元直指集》,前者立原教、宗旨、法相、观慧、行法、证验、决疑、斥谬、指广、劝修十门;后者上下二卷集九十七篇文字──皆能广说净土教旨宗风,力倡禅净合一,简明扼要,主题清楚。
  到庄广还编《净土资粮全集》,则是有经有文,有理有行,有例有证,有扬有抑,号称《全集》,绝不为过。
  最后,也是最成熟的,要数灵峰蕅益选定之《净土十要》和毛惕园居士的《续净土十要》,二者都是精选前人经典著述,一一加注加按,或序或跋,汇集成册,堪称一小型净土百科。
  种种大型丛书,就内容而言,是以辑集前人为主;但就意义而言,其产生之本身,就反映了宋元明清四朝,禅净相合,成为佛门主流的历史状况。
    四、老实念佛
  有宋一代,提倡禅净合一,最响亮的口号是「唯心净土、本性弥陀」。其首唱者为天衣义怀,史传义怀尝对众设问:若言舍禅取净,厌此欣彼,即存取舍之情,为众生之妄想也。若言无净土,则违佛语。果然,修净土者当何行?众皆无答。彼自答曰:
   生则决定生,去则实不去。譬如雁过空,影沉寒水,雁无遗踪之意,水
   无留影之心。【114】
其禅偈固然圆通无碍,但其出发点,还是针对「舍禅取净」之「妄想」。到元天如惟则,唯心净土、本性弥陀之说则形成体系,成为惟则禅师禅净合一主张的重要组成部分。要而言之:净土则唯心,心外无土;唯心即净土,土外无心。而此一心,即三身(应身、报身、法身)四土(同居、方便、实报、寂光),故十方微尘国土唯吾心中之土,三世恒沙佛唯吾心中之佛。据此则无一土不依吾心而建立,无一佛不由吾性而发现;十万亿外之极乐亦唯心之净土,极乐国中之教主亦本性之弥陀也。
  无论是当初义怀提出「唯心净土、本性弥陀」的动机,还是后来天如惟则所完成的思想,很明显的,是站在禅宗的立场上,以禅的「心」「性」去解释净、去融汇净、去改造净。这一现象,极其生动地反映了唐宋时期,禅宗为佛门主流的不争事实。
  然而,随著时势推移,至明清时代,禅净的关系有了变化──「唯心净土、本性弥陀」的领导地位为「老实念佛」所取代。其最有力的例证便是明末四大师,翻看《憨山老人梦游集》、《紫柏尊者全集》、《云栖法汇》和《蕅益大师全集》,执持名号、一心念佛之说随处可见。莲池祩宏甚至以「老实念佛」四字为其临终嘱咐。
  变化的远兆甚至可以追溯到更早,如本书所考,托名永明延寿、强烈表示净胜于禅的「四料简」,最早见于元末,并且恰恰是出现于天如惟则的著作中。一面是成熟的「唯心净土、本性弥陀」思想,一面开始为「四料简」辩疑,思潮变迁,清楚凸现。
  这是禅净合流过程中,二宗关系的微妙变化。从禅宗独尊到互补互济,传递了一个极其重要的时代信息──这是一种文化自觉,最主要的内容即是对狂禅危机克服的自觉。
  如前所述,禅净合一的内在依据,即在于恢复经典的真理性。早者如宗密之呼吁:
   经是佛语,禅是僧意,违佛遵僧,窃疑未可。【115】
晚者如一念之抨击:
   「今禅毒大发波及吾儒,汝不卫儒直捣禅巢,诚急则治标之奇策也」
   【116】
无论是佛家立场的「未可」,还是儒家立场的「禅毒」,指的都是一回事,即是禅之致命伤──真理标准的迷失!而「老实念佛」四字,则是寻回真理、治理「禅毒」的最好药方。无此自觉,即使禅净合一,也无法健康发展。在这一点上,历史曾提供过经验和教训,宋元间慈照子元所立白莲社故事,则是最典型的例子。
  子元系苏州平江昆山(江苏省松江县西北)人,姓茅,号万事休。幼丧父母,投吴郡延祥寺志通,诵法华经、十九岁出家,修习止观。又从姑苏(江苏省吴县)之净梵受天台教。一日闻鸦声而得悟。由此生起利他摄化之心。仿庐山白莲社之遗风,作莲宗晨朝忏仪,普劝人人念佛,受持五戒,自代法界众生礼忏,愿彼等众生生西方净土。后于平江之淀山湖(江苏省青浦县西)建白莲忏堂,与众人共修净业。时有以其说为异端,而告之于官。南宋绍兴之初,年四十六岁,被放逐到江州(江西省九江县),然仍不移所信,教化诸人。撰西行集。绍兴三年赦免,应诏入德寿殿,为高宗说净土之法要,赐劝修净业莲宗导师慈照宗主之号,并金钵衣。
  按子元之书,未能传下,唯于元普度之《莲宗宝鉴》一书,乃是据其遗著,为重正白莲社之风而写,故其中材料,尚可引用。约而言之,子元以「普觉妙道」四字为立宗根本,又按天台家说,分净土为圆融四土,据以和会禅净。因为当时禅宗说唯心、不说西方;净土说西方,不了自性;今子元立圆融四土,上根之人参究坐禅,入大菩萨所居实报土;中根之人观想持念,入声闻所居方便土;下根之人十念成就,入人天所居同居土。照此观之,并无「出格」之处,何以被指异端,连书也传不下来?
  事实是另有隐情,子元逝后七十余年,宗鉴撰《释门正统》(成书于南宋理宗嘉熙元年,公元1237),即将子元之白莲社编入于斥伪宗之内。后志磐之《佛祖统记》(撰于度宗咸淳五年,公元1269)中,则再度将其摄入事魔邪党之部,其理由如下:
   白莲、白云,处处有习之者。大抵不事荤酒,故易于裕足。而不杀物
   命,近于为善。愚民无知皆乐趋之,故其党不劝自盛。甚至第宅姬妾为
   魔女所诱,入其聚中,以修忏念佛为名,而实通奸秽,有识士夫宜加禁
   止云。【117】
   劝诸男女同修净业,自称白莲导师,坐受众拜。谨葱乳、不杀、不饮
   酒,号白莲菜。受其邪教者谓之传道。与之通淫者谓之佛法。相见傲僧
   慢人无所不至。愚夫愚妇转诳诱,聚落田里皆乐其妄。【118】
  原来是子元之后,白莲社走火入魔,走上了邪道!故普度之《莲宗宝鉴》特立「念佛正论」一卷为殿,其中对白莲社员之言行,分条序列,一一破斥。今摘数例,亦可开开眼界:
   辨明三宝:「今有邪愚不解,伪撰真宗妙义经,妄言精是佛宝,气是法
   宝,神是僧宝,递相传习。」
   破妄说灾礼:「或搜鬼窍,有若师巫;或称弥勒下生;或言诸天附体;
   或向烛光上见神见鬼;或在香烟上断吉断凶。」
   辨明空见:「便道饮酒食肉不碍菩提,行盗行淫无妨般若。」
   辨一合相:「妄说夫妻是一合相」(《金刚经》云:「如来说一合相
   者,即非一合相,是名一合相。」六祖云:「心有所得,即非一合相;
   心无所得,即是一合相。」)
   辨明双修:「诈称莲宗子弟,妄指双修,潜通淫秽。」
   辨明三关:「妄指人身三丹田,仍内三关……又说自足至腰,三处疼
   痛,为外三关。」(禅家有「黄龙三关」、「兜率三关」等。)
   辨明不生不灭:「有愚人妄以不产后嗣为不生,不断欲心为不灭。」
   辨明曹溪路:「妄指人身有夹脊双关,作曹溪一派。又妄说六祖云:宁
   度白衣千千万,不度空门半个僧。」
   辨明髻中珠:「今有一等愚人,错会经旨,妄以运气入顶,作髻中珠。
   谓之最上乘法,密密相传,教人般精运气,冲入头顶,要学世尊顶上有
   肉髻珠。」
   辨明无漏果:「妄将眼眵鼻涕,尽皆吃了,谓之修无漏者。」
   辨明赵州茶:「今有愚人,不明祖师大意,妄自造作,将口内津唾,灌
   漱三十六次咽之,谓之吃赵州茶。或有临终妄指教人用朱砂末茶点一盏
   吃了,便能死去,是会赵州机关。更可怜悯者,有等魔子,以小便作赵
   州茶。」
  乍一看,真是闻未所闻,可谓魔党邪徒。子元之禅净合一,何以衍出如此谬种?但再深入细想根本,禅宗末流难逃其咎。此话何说?因为禅宗尚自修自证,自立真理,自己肯定,所以增益历史,伪托古人成为禅宗的传统;而「千七百则公案」之中,千古难解之迷要有多少?如「黄龙三关」,谁个真能说出个道道来?一旦世道不宁,用心邪恶之徒,加上无知的愚妇愚夫,什么下流的事都出来了──他们也在「学佛修法」,不过是不依经典、离经叛道的「修习」。
  所以,白莲社的出现,在某种意义上,是一警告──禅净合一,一定要紧紧抓住「重立经典之权威」这一核心。过分依恋禅的「唯心」,仍有危险;而提倡「老实念佛」的关键,即在于「老实」两字!
  优昙普度正是把握了这一历史的脉博,撰《莲宗宝鉴》,为莲宗正名,为佛法请命。请看他为《莲宗宝鉴.念佛正论卷十》所撰序言:
   说佛法之功用:
   利于上下,实助于孔周之教,赞翊皇化,其亦至矣。使一人能行是道,
   以训于家家以导,于乡乡以达,于邦家以至于无穷,则天下之民涵道泳
   德,融神实相,高步无何而极佛境界,岂止以为善人君子而已哉!夫如
   是,则何患乎忠孝不修,礼让不著欤!以此观之,岂非能仁之道与仲尼
   之道共为表里,训于民耶?
   斥白莲社之非:
   尝谓教门之利害有四:一曰师授不明,邪法增炽而丧其真。二曰戒法不
   行,纲常紊乱而犯其禁。三曰教理未彰,谬谈非议而惑其众。四曰行愿
   不修,迷入邪途而堕其魔。
  二者的差别,就在于前者「老实」,而后者「不老实」。
  观察历史,入明之后,扬净抑禅之「四料简」挟延寿之盛名,深入人心。至嘉靖末,庐山偏融出,鼓吹念佛。其门下云栖祩宏、憨山德清、紫柏真可都是一代高僧,又均力倡「老实念佛」。而同时之灵峰智旭,更唱三学一源之说,以净土为禅、教、律三学之归结处,为「老实念佛」在教理上提供了坚实依据。反面的教训与正面的经验,相互激荡,终于推出一代新风──「老实念佛」取代「唯心净土」而成为佛门主导。这恐非偶然,而确实是禅净合一之历史自觉。
    五、标新立异
  汉魏隋唐之佛家新见,常常可用「创新」说之;而宋元明清之佛家新见,则以「标新」为妥。我说「创新」和「标新」,其义当然有所差别,但绝无眨褒之意,实乃时代使之然也。隋唐以前,佛家新见,如道安、道生、慧远、达摩等辈,肩负佛法中国化之大任,其事其业,均是开创性的──论证为了开创,故曰「创新」。而宋明以后,大局已定,纵有新见,也是发展性的──立新为了论证,故曰「标新」。都是高度的智慧,都是百家争呜,但时势不一,前者筚路蓝缕,后者轻车熟路,气度也就迥异。
  宋明以后,总的趋势,禅净合一已成大局。但总还是二宗合流,总还有宗派山头,故总还是有隙要补,有疑须释,有气要鼓,有邪须斥,有情要抒,有偏须纠,有学要立,有事须料……局部细节之上,新见新说层出不穷,故「标新」二字,实是当时合一之后的禅净二家在教理建设和宗风上的一大特点。
  再细一层,其标新立异,又可分为三种类型:即文字型、批评增益型和理智型。
    文字型
  所谓文字型,是指佛门中人接机说法、著书立说,其文字愈来愈诗化,愈来愈简练优美、朗朗上口。听者读者,易于记忆,便于传诵;特别是诗词入佛,其文化品位得以大大提高,于禅净之宏扬,作用不小。
  此一风气,与禅宗有直接关系。禅家接机,本来就多偈颂,与严格意义上的诗词仅一步之差。宋明以后,一方面是禅宗自身对「不立文字」的反动;一方面是大量士大夫参禅,禅宗日益文人化、文字化,以至有「文字禅」正式宏场。其文采之机巧、富态,真是到了美不胜收的地步──
   盖禅如春也,文字则花也。春在于花,全花是春;花在于春,全春是
   花。而曰:禅与文字,有二乎哉?故德山临济,棒喝交驰,未尝非文字
   也。清凉天台,疏经造论,未尝非禅也。而曰:文字与禅,有二乎哉?
   逮于晚近,更相笑而更相非,严于水火矣。宋寂音尊者忧之,因名其所
   著曰文字禅。
   噫!此一枝花,自瞿昙拈后,数千余年掷在粪扫堆头,而寂音再一拈
   似,即今流布,疏影撩人,暗香浮鼻,其谁为破颜者?【119】
   (宋仁宗)遣中使问曰:「才去竖拂,人立难当(按:此是一字谜,谜
   底为「佛」字)。」师即以颂回进曰:「有节非干竹(即)、三星偃月
   官(心),一人居日下(是),弗与众人同(佛)。」帝览大悦。
   【120】
   (宋孝宗)问:「浙东名山太白玉凡之外,以何为胜?」光:「保福、
   护圣、国清、万年。」帝悦,侍臣叹为名对。【121】
  直承此风,禅净合一,即多诗词美文传世。如世传永明延寿之「四料简」,之所以如此有名,以至于托之于延寿名下,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八句「料简」确是言简意明、掷地有声。
  此外,其先趋者如宋天衣义怀:
   雁过长空,影沉寒水,雁无遗踪之意,水无留影之心。
  其著者如元中峰明本,有怀净土诗一百八首,广被引用。
   禅外不曾谈净土,须知净土外无禅;两重公案都拈却,熊耳峰开五叶
   莲。
   自家一个古弥陀,声色头边蹉过多;狭路相逢如不荐,未知何劫离娑
   婆。
   现成公案纯商量,晓磬频敲蜡炬长;昼夜六时声不断,满门风递白莲
   香。
  稍后之楚石梵琦,堪称集大成者,彼有《西斋净土诗》三卷,暂举数例如下:
   一寸光阴一寸金,劝君念佛早回心。直饶凤阁龙楼贵,难免鸡皮鹤发
   侵。
   鼎内香烟初未散,空中法驾已遥临。尘尘刹刹虽清净,独有弥陀愿力
   深。
   一个浮泡梦幻身,如何只是纵贪嗔。好寻径直修行路,休学痴愚放逸
   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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