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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迈克尔·克莱顿-猎物

_9 迈克尔·克莱顿(美)
  再等下去已经没有意义了。我站起来,离开藏身之处。我高声招呼大家从躲藏的地方出来。“排成两路!”
  查理手里握着那个温德克斯牌喷雾式玻璃洗涤剂瓶子,站到队列中,嘴里嘟哝着:“你觉得我们他妈的有什么机会?”
  “它们可以得到的最好机会,”我说,“雷诺规则!排好队,跟我来!我们走——快!”
  假如我们没有被吓坏,我们可能会觉得滑稽可笑:我们挤在一块,在房间中来回慢慢移动,尽量使我们的动作协调一致——努力去模仿鸟群的行为。我心里怦怦地跳得厉害,耳朵里是不停的轰鸣声。我觉得难以将注意力集中在脚步上。我知道,我们动作笨拙,但是我们进步很快。我们到了墙边时,又转着返回,动作保持协调一致。我开始摇摆手臂,随着步伐击掌。其他的人重复了相同的动作。这样做帮助我们保持协调。与此同时,我们都在与恐惧抗争。正如梅后来所说:“那是来自地狱的有氧健身步。”
  在整个过程中,我们看着黑色纳米微粒钻过门窗的缝隙,咝咝地叫着进了房间。那种声音好像持续了相当长时间,但实际上只不过有30秒至40秒时间而已。一种使人伸手不见五指的黑雾很快充斥了整个房间。我觉得浑身都是针刺感,而且我敢肯定其他人也有同样的感觉,大卫又开始呻吟起来,但是洛西在一旁鼓励他,要他与大家保持协调一致的动作。
  突然,黑雾以惊人的速度散去,微粒结合为两根柱子的形状,矗立在我们面前,黑色的波纹上下翻动。
  在如此近的距离中,那些集群散发出一种明显的威胁,几乎是一种满怀恶意的感觉。它们发出的单调响声清晰可辩,但是我间或听到一种愤怒的咝咝声,就像是蛇在喷吐毒液。
  但是,它们没有攻击我们。正如我所希望的,那种程序缺陷帮了我们。这些掠食者面对动作协调一致的成群猎物,一时显得进退两难。它们什么攻击行为也没有。
  至少到这时为止没有。
  在两次击掌的间歇中,查理说:“你相信——这个可恶的东西——它没有工作!”
  我说:“对,但可能——不会维持多长时间。”
  我担心大卫不能长时间控制他的焦虑情绪。还有,我也担心那些集群。我不知道它们会那样站立多久,不知道它们会创造出什么样的新行为。
  我说:“我建议——朝那边移动——朝我们后面的门移动。”
  正当我们转着圈子离开墙壁时,我稍稍向后门偏移。我们击着掌,步伐一致地离开集群,集群发出单调的响声,跟在我们后面。
  “喂,如果我们出去,又会怎样?”大卫嘀咕道。他有些跟不上我们的动作节奏,在恐慌中脚步跌跌绊绊。他汗流浃背,两眼不停地快速眨动。
  “我们保持这种方式——这种结队的方式——回到实验室——进入主楼——大家愿意试一试吗?”
  “噢,哎哟。”他呻吟道,“那么远……我不知道是否——”他又跌了个踉跄,差一点失去平衡。而且,他没有和大家一起击掌,我可以感觉到他心里的恐惧,感觉他那种难以控制的逃跑欲望。
  “和我们待在一起——如果你单独行动——你是逃不了的——你听见了吗?”
  大卫呻吟道:“我不知道……杰克……我不知道能不能……”他又是一个踉跄,撞在洛西身上;洛西倒在查理身上,查理一把拉住她,把她扶起来。但是,我们整个队形出现了暂时混乱,我们的协调出了问题。
  那些集群立刻变为深黑色,盘绕着紧密结合起来,好像准备扑过来。
  我听见查理低声说:“噢,糟糕!”在那一刹那,我觉得他的话是对的,一切都完了。
  但是,我们很快恢复了动作节奏,那些集群也随即上升,恢复了原来状态。它们组成的深黑色消退了。它们恢复了稳定脉动。它们跟着我们进入了第二个房间。但是,它们还是没有发动攻击。我们这时离后门大约有20码的距离,那就是我们刚才进来的门。我开始感到乐观了。我第一次想到,我们有可能逃跑出去。
  就在那一刹那,一切都陷入了地狱。
  大卫·布鲁克斯突然冲了出去。
  我们已经进入了后面的房间,正要绕过摆放在房间中央的那些货架向前走;这时,他猛地从两个集群之间冲过,奔向远处的房门。
  集群立刻旋转,紧紧追去。
  洛西尖声叫他回来,但是大卫心里想的只有那一扇门。集群以惊人的速度追赶他。就在大卫快要跑到门口的时候——他的手伸向门把手——一个集群降低位置,贴着地面一下蹿到了他的前面,然后转过身体。
  就在大卫接触地面上的黑雾的那一瞬间,他的脚好像踏在了冰面上,猛地缩了回来。他痛得嚎啕大哭,砰的一声跌倒在混凝土地上。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可是力不从心,不停地滑倒。他的眼镜被摔得粉碎,镜框划破了他的鼻子。他的嘴唇上糊满了旋转着的集群留下的黑色残余。他开始出现呼吸困难。
  洛西仍然在尖叫,第二个集群扑向了大卫,黑色覆盖了他的面部、他的眼睛,进入他的头发。他的动作越来越狂乱,他像动物一样痛苦哀嚎;然而,就在他挣扎着扑向门口时,他不知何故滑倒了,立刻又四肢并用地爬起来。他终于向前扑了一下,抓住了门把手,设法站立起来。他绝望地挣扎着拧开锁,踢开门,接着便跌倒在地上。
  炙热的阳光射进了库房——第三个集群从外面旋了进来。
  洛西叫道:“我们得想法救他!”
  在她从我身边冲过时我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她在我的手中乱蹦。
  “我们得帮帮他!我们得帮帮他!”
  “我们无能为力。”
  “我们得帮帮他!”
  “洛西,我们无能为力。”
  大卫这时在地上翻滚,从头到脚都黑了。第三个集群已经把他包围起来。我们难以看透在眼前飞舞的黑色微粒。大卫的嘴巴好像是个黑洞,眼球完全是黑色的。我觉得,他可能已经双目失明了。他的呼吸变为不规则的喘息,时而夹杂着被呛住的声音。那个集群像一条黑色河流,灌入他的嘴巴。
  他的身体开始发抖,他抓住自己的脖子。他的两条腿在地上咚咚地蹬。我确定他要死了。
  “来吧,杰克。”查理喊道,“我们离开这里。”
  “不能扔下他!”洛西大声说。“不能!不能!”
  大卫爬出房门,到了太阳光下。他的动作已经不像刚才那样有力了;他的嘴巴在动,但是,我们听到的只有喘息的声音。
  洛西想要从我手中挣脱出去。
  查理抓住她的肩膀说:“他妈的,洛西——”
  “去你的!”她挣脱了他的手,一脚踏在我的脚上;我惊慌中一松手,她以冲刺速度跑过去,进入另一个房间,嘴里高叫着:“大卫!大卫!”
  大卫的手像矿工的一样黑,朝她伸了过去。她搂住他的腰。就在这时,她倒下了,和他刚才一样,仰面朝天地倒在地上。她嘴里一直呼叫着他的名字,然后她开始咳嗽,一道黑色圆圈出现在她的嘴唇上。
  查理说:“我们走吧,看在上帝的分上。我看不下去了。”
  我觉得无法挪动两腿,无法离开。我转向梅。泪水顺着她的脸庞往下流淌。她说:“走吧。”
  洛西仍然叫着大卫的名字,伸手搂住他,把他抱在她的怀里。但是,他看来已经不能动弹了。
  查理侧身靠近我说:“这他妈的不是你的错。”
  我慢慢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他的话是对的。
  “妈的,这是你上班的第一天。”查理把手伸向我的腰间,快速打开我的头戴式耳麦。“我们走吧。”
  我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房门。
  我们出了库房。
第6天 下午4点12分
 
  波纹瓦顶棚下空气闷热。我们前面摆放着一排汽车。我听到顶棚上摄像头马达的呼呼转动声。里基肯定在监视器上看见了我们出来的情形。我的头戴式耳麦里响起一阵静电声。
  里基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有什么好事。”我说。
  在阴凉处外,午后的太阳仍旧白得发亮。
  “其他人在什么地方?”里基说,“大家都没问题吧?”
  “有问题。大家都不好。”
  “那么告诉我——”
  “现在不行。”
  回想起来,我们全都被眼前发生的事情给弄得迟钝了。我们除了试图逃到安全地方之外,没有其他任何反应。
  实验大楼位于我们右侧100码开外的沙漠中。我们可以在30秒或40秒之内到达配电房门口。里基还在讲话,但是,我们没有理睬他。我们想着同样的事情:再过半分钟,我们就到了门口,到了安全的地方。
  但是,我们那时忘记了第四个集群。
  “噢,糟糕!”查理叫喊了一声。
  第四个集群从实验大楼的一侧冒了出来,径直朝我们扑来。我们停下来,不知所措。
  “我们怎么办?”梅问,“组合成群?”
  “不行。”我摇了摇头,“我们只有三个人。”
  我们组成的群体太小,不足以迷感掠食者。但是,我无法想到任何别的可以一试的办法。我读过的关于掠食者与猎物之间关系的研究文献在我的脑海里一一浮现出来。那些研究文献只有一点是共同的。无论人们模仿兵蚁,还是模仿赛伦盖蒂国家公园里的狮子,那些研究证实了一个主要的原动力:让掠食者自行发展,它们将会杀死所有猎物,一个也不会留下——除非存在猎物避难处。在现实生活中,猎物避难处可能是树上的一个鸟巢,或者是地下的一个兽穴,或者是河里的一个深塘。如果猎物拥有避难处,它们就会存话下来。它们没有避难处就会被掉食者杀光。
  “我看我们完了。”查理说。
  我们需要一个避难处。第四个集群正向我们逼近。我几乎能够感觉到我皮肤上面的针刺感,嘴里尝到了微粒的干涩味道。我得在集群到达之前找到某种可以躲避的地方。我转了一圈,四下观望,但是没有我觉得可以利用的地方,就看——
  “那些汽车是不是锁上的?”
  我的头戴式耳麦响了一声。“没有锁上,它们不应该是锁上的。”
  我们转身跑去。
  离我们最近的是一辆蓝色福特轿车。我打开驾驶座一侧的车门,梅打开副驾驶座车门。集群紧跟在我们后面。我可以听到那种单调的呼呼响声,我用力关上车门,梅也关上了她那一侧的车门。查理手里仍旧抓着那个温德克斯牌喷雾式玻璃洗涤剂瓶子,想打开后车门,但是车门是锁着的。梅转过身去,想打开车门锁,然而查理已经转向旁边的另一辆车——一辆丰田陆上巡洋舰——而且爬了进去。他砰的一声关上车门。
  “哎哟!”他叫喊一声,“真他妈的热!”
  “我知道。”我说。
  车里简直就像一个火炉。梅和我都在冒汗。
  那个集群冲向我们,在挡风玻璃前旋动,脉动,不停地来回飘着。
  里基惊慌的声音从头戴式耳麦中传来:“伙计们?你们在什么地方?”
  “我们在车里。”
  “哪些汽车。”
  “有他妈的什么不同?”查理说。“我们在两辆破车里,里基。”
  黑色集群离开我们这辆轿车,转向那辆丰田车。我们看着它从一个车窗蹿到另一个车窗,试图钻进去。查理透过玻璃对我笑了一下。
  “这里和库房不同,这种车是密封的。所以……去他妈的。”
  “那些排气管呢’”
  “我已经关闭了。”
  “但它们不是密封的,对吧?”
  “对,”他说。“但是,得从发动机罩下面才能找到进口。或者得从车后的行李箱。我打赌,这些鬼东西是不可能想到这一点的。”
  在我们这辆车里,梅关闭了仪表盘上的全部空气导管。她打开贮藏柜,看了里边一眼,然后把它关上。
  我问:“你找到钥匙没有?”
  她摇了摇头,没有。
  头戴式耳麦传来里基的声音:“伙计们,你们有更多的伴了。”
  我回头一看,又有两个集群从库房那边过来了。它们立刻旋动着来到我们的汽车上方,一个在前一个在后。我觉得我们好像身赴沙尘暴之中。我看了一眼梅。她坐在那里一动不动,面无表情地看着。
  两个新来的云状物停止围绕汽车的转动。过时来到汽车前面。一个正好位于梅那一侧的车门外。它脉动着,闪着银光。另一个在发动机罩上面,在我与梅之间往返移动。它时而冲向挡风玻璃,将黑色微粒喷洒在玻璃上。然后,它又结合起来,从发动机罩上挪开,再次发动冲击。
  查理高兴地大声说:“想要钻进来。我告诉你,它们没有办法。”
  我没有他那么肯定。我注意到,集群每次冲击之前都会往后多退一点,增加助跑的距离。它很快又立在车头面罩上。如果它开始检查面罩,它就可能发现通风管的开口。到那时,一切都全完了。
  梅正在彻底搜查两个座位之间的杂品储藏箱。她找到了一卷胶带和一盒装三明治的塑料带。她说:“我们可以用胶带封闭那些通风管……”
  我摇了摇头。“没用,”我说,“它们是纳米微粒。它们的体积可以穿过薄膜。”
  “你是说,它们可以穿过这种塑料?”
  “可以绕过或者穿过微小的缝隙。你无法将它密封产实到它们不穿过的程度。”
  “这么说,我们就只有在这里坐等?”
  “大概是的。”
  “而且希望它们想不出办法来。”
  我点了点头:“对。”
  博比·伦贝克通道头戴式耳麦说:“风速开始增加。6节了。”
  听他说话的口气是想鼓励我们,可是6节的速度离足以吹散集群的风力还差得很远。在挡风玻璃外面的集群轻松地围着汽车移动。
  查理问:“杰克?我把玩具球弄丢了。它在什么地方?”
  我转身看查理的汽车,第三个集群溜到前面的备胎腔,在那里转着圈,从汽车的毂盖上的孔里进进出出。
  “检查一下你的轮踏盖,查理。”我说。
  “嗯。”他听起来不高兴,而且是有理由的。如果集群开始全面了解汽车的情况,它可能会碰巧遇到一个可以进去的通道。他说:“我猜现在的问题是,它们的自动组织组件有多大,对吧?”
  “你说得对。”我说。
  梅说:“直截了当地说吧。”
  我作了解释。那些集群既没有领头的,也没有中心智能。它们的智能是单个微粒的总和。那些微粒自动组成集群,它们的自动组织倾向产生无法预测的结果。那些集群可能像现在这样,继续无所作为。它们也有可能偶然发现解决办法。或者,它们有可能开始以别的方式进行搜寻。
  但是,它们还没有那样做。
  我的衣服被汗水浸湿了。汗水从我的鼻子和下巴往下滴。我用手背擦了擦额头。我看了一眼梅。她也在冒汗。
  里基问:“喂,杰克……”
  “说话。”
  “朱丽亚刚才打来电话。她已经出院了,而且——”
  “现在不说了,里基。”
  “她今天晚上到这里来。”
  “我们待会儿再说,里基。”
  “我还以为你想知道。”
  “妈的!”查理发起火来,“谁能让这个混蛋闭上嘴巴?我们忙着呢!”
  博比·伦贝克说“现在的风力是8节。不,抱歉……7节。”
  查理骂道:“妈的,这样等着真烦人。我这里的集群在什么地方?”
  “在汽车下面。我看不见它在干什么……不,等等……它从你身后来了,查理。好像在看你的尾灯。”
  “是他妈的汽车迷。”他说。“哼,让它去看吧。”
  我正扭头看查理那里的集群,这时梅说“杰克,快看。”
  在她那一侧后座玻璃外面的集群已经变了。这时,它几乎是银色的,浑身闪闪发光,状态相当稳定;在银色表面上,我看见了梅的头部和肩部的影子。那影子不很完整,她的眼睛和嘴巴略微有一点模糊,但基本上是精确的。
  我眉头一皱。“它是镜子……”
  “不,”她说。“它不是。”她把脸从窗户那边转过来,对着我。那个银色表面上映出的她的图像并没有变。那个面孔依然看着车内,过了一两秒钟之后,那个图像一抖,叠化,重组,然后显示出她的后脑勺。
  “这是什么意思?”梅问。
  “我知道得比较清楚了,可是——”
  在汽车发动机罩上的那个集群还是重复着同样的动作,只是它的表面上显示出我们两人并排坐在车里的图像,我们的样子显得非常害怕。那个图像也有些模糊。我这时明白了,那个集群并不是一面真正的镜子。集群自身通过单个微粒准确定位,形成了图像,这意味着——
  “坏消息。”查理说。
  “我知道,”我说,“它们正在创新。”
  “你的判断是什么,它是预设好的程序之一吗?”
  “基本上是的。我猜是模仿。”
  梅摇着脑袋,不理解我的话。
  “程序预设了某些策略,以便帮助去实现目标。那些策略模仿了真正掠食者的行为。所以,一个预设策略是保持在现有位置上,然后进行伏击。第二个是任意走动,直至遇到猎物,然后追击。第三个是利用所在环境中的某些东西,把自己伪装起来,于是就可以混合进去。第四个是效仿猎物的行为——模仿它。”
  她问:“你觉得这是模仿?”
  “对,我看这是一种形式的模仿。”
  “它想让它自己看上去与我们相似?”
  “对。”
  “这是群体行为?它是自动进化的?”
  “是的。”我说。
  “坏消息。”查理唉声叹气地说,“坏,很坏的消息。”
  我坐在车里,开始感到愤怒。因为对我来说,那种镜像成像行为意味着我没有认识到纳米微粒的真正结构。我曾经了解到,集群带有一种反射光线的压力晶片。所以,集群在阳光下间或发出银色光线这一点并不使我感到惊讶。那种现象并不需要微粒产生复杂的定向行为。实际上,人们会觉得那样的银色波纹是一种随机效果,就像流量很大的公路会出现堵塞,然后又畅通无阻一样。那样的堵塞是由不同驾驶员随机形成的车速变化造戒的,但是其结果却影响了整条公路,同样的情形也出现在那些集群中。随机效应会像水波一样影响这个集群。这就是我们看到的情况。
  但是,这种镜像成像行为却是某种完全不同的东西。集群现在形成的图像是彩色的,而且保持得相当稳定。他们给我看的那种简单纳米微粒是不可能产生如此复杂的行为的。我对一个银色层形成全光谱持怀疑态度。从理论上讲,银色可以被精确地偏斜,产生七色光彩,但是那意味着非常复杂的运动。
  更符合逻辑的看法是,那些微粒拥有另外的形成色彩的方式。而那也意味着,里基没有告诉我微粒的真实情况,里基再次对我撒了谎。所以我感到愤怒。
  我已经得出结论,里基有问题,但是回想起来,问题在我,不在里基。即使在库房灾难出现之后,我还是没有认识到,集群的进化速度超过了我们对它们的认识。要在集群显示出新策略——把地面弄得湿滑,使猎物失去能力,然后进行袭击——时,我就应该意识到对手的力量。在对蚂蚁行为的研究中,那种行为被称为协作运输,那种现象是广为人知的。但是,就这些集群而言,它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新近进化而成的行为。然而,我当时给吓坏了,没有认识到它的真正意义。现在,坐在这闷热的车里责怪里基是没有用处的,但是,我胆战心惊,疲惫不堪,思维也不清晰了。
  “杰克。”梅用肘部轻轻地推了我一下,指着查理那辆车。
  她的脸色使人觉得恐怖。
  这时,在查理那辆车尾灯附近的那个集群变为一股黑流,高高地立在空中,接着钻进了车灯的红色塑料与金属结合的缝隙处。
  我对着头戴式耳麦说:“喂,查理……我看它找到了进口。”
  “对。我看见了。他妈的!”
  查理手忙脚乱地到后座上。微粒已经开始充斥汽车内部。形成一种了渐渐变黑的灰雾。查理咳嗽了一声。我看不见他在做什么,他的身体在车窗玻璃下面。他又开始咳嗽了。
  “查理?”
  他没有答应。但是,我听见他的咒骂声。
  “查理,你最好下车。”
  “这些该死的家伙。”
  这时,出现了一种怪异的响声,我一时弄不清那是什么声音。我转身看梅,她正用手按住头戴式耳麦。那是一种奇怪的、有节奏的刺耳声音。她用疑惑的眼光看着我。
  “查理?”
  “我在——向这些小杂种喷药。看一看它们被淋湿之后会怎么样。”
  梅问:“你在喷洒同位素?”
  他没有回答。但是,他过了片刻出现在车窗玻璃后,用手里的温德克斯牌喷雾式玻璃洗涤剂四处喷洒。液体在玻璃上形成了条纹,慢慢地流淌。随着更多微粒钻进去,汽车内部的光线变得越来越暗。
  我们很快就看不见他了。他的一只手从黑雾中伸出来,按在玻璃上,接着又消失了。他不停地咳嗽。一种干咳。
  “查理,”我说,“冲吧。”
  “噢,妈的。有什么作用?”
  博比·伦贝克说:“风力现在是10节,拼一把吧。”
  10节的风力并不足以吹散集群,但总比没有风好一点。
  “查理,听见没有?”
  我们听见他从黑雾中传来的声音:“嗯,好……我在找——找不到——倒霉的车门把手,摸不着……这车门上他妈的把手在哪——”他一阵猛咳。
  我的头戴式耳麦里传来实验室的声音,他们讲话的语速很快。里基说:“他在丰田车上。丰田车的门把手在什么位置?”
  博比·伦贝克说:“我不知道,那不是我的车。”
  “是谁的车?文斯的?”
  文斯说:“不,不是我的。是那个有眼病的家伙的车。”
  “谁?”
  “工程师。就是那个老是眨眼睛的家伙。”
  “大卫·布鲁克斯?”
  “对,是他。”
  里基说:“伙计们,我们觉得那是大卫的车。”
  我说:“这对我们没有任何——”
  我停下来,因为梅这时用手往后指着我们这辆车的后座。在坐垫与靠背的缝隙处,微粒像黑烟一样咝咝地冒了出来。
  我仔细一看,发现后面的车底板上有一块毯子。梅也看见了,飞身跃起,一头扑了上去。她跃起时踢到了我的头部,但是她抓起毯子,开始往缝隙中塞。我往后爬过去想帮她时,我的头戴式耳麦脱落下来,挂在了方向盘上。它被夹在了车里。我听到了从耳塞中传来的微弱声音。
  “快,”梅说,“快。”
  我的块头比她的大,后面的空间不够容纳我;我的身体靠在驾驶座的靠背上,手抓住毯子,帮她堵塞缝隙。
  我模糊记得,丰田车的车门猛地开了,查理的一条腿从黑雾中伸了出来。他准备到外面来碰一碰运气。
  我在帮助她堵塞缝隙时心里想,或许我们也该出去。毡子无济于事,只能起到延缓作用。我已经觉得微牲正在穿透自己的衣服;车内的黑雾浓度继续增大,空气越来越黑。我觉得全身皮肤布满了针刺感。
  “梅,我们跑吧。”
  她没有回答,只是一个劲儿地把毯子往缝隙里塞。她很可能明白,我们出去是没有活路的。那些集群会紧追不舍,堵住我们的去路,让我们滑倒在地上。一旦我们倒下,它们就会将我们窒息。与它们对付其他人的方法一样。
  车内的黑雾越来越浓。我开始咳嗽。在朦胧的黑暗中,我一直听到头戴式耳麦传来的微弱声音。我不知道耳麦在什么地方。梅的头戴式耳麦也脱落了,我觉得刚才看见它在前座上,但是现在光线太暗,已经看不见了。我的两眼火辣辣地痛。我不停地咳嗽。梅也在咳嗽。我不知道她是否还在塞毯子。在黑雾中,她只剩下一个影子了。
  我挤了挤疼痛难忍的眼睛。我的喉咙堵塞得越来越厉害,我咳嗽时喉咙发干。我再次感到头晕目眩。我知道,我们可能再坚持一分钟时间,或许还到不了一分钟。我回头想看梅,但是却看不见她。我听到她咳嗽的声音。我挥舞着手,想驱散黑雾,以便看到她。那办法不奏效。我朝挡风玻璃方向挥舞了几下手,暂时看得清楚了一些,
  尽管我不停地唼嗽,还是看见了远处的实验室,太阳仍然照射着。一切显得正常,我们在这里拼命咳嗽,外面却显得如此正常,平静;这使我怒火中烧。我不知道查理的情况。他不在我的正前方,事实上——我又挥舞了几下——我这时只见——
  沙坐飞舞。
  终于起风了,沙尘飞舞。
  开始刮风了。
  “梅。”我咳下一声嗽,“梅。车门。”
  我不知道她是否听见了我的话。她猛烈咳嗽。我把手伸向驾驶座一侧的车门,想摸到门把手。我迷迷糊糊的,分不清东南西北。我继续咳嗽。我触摸到滚烫的金属,把它往下一压。
  车门在我身边开了。热气袭人的沙漠空气扑面而来,吹得黑雾不停地旋转。大风真的刮起来了。
  “梅。”
  她正忍受着咳嗽的折磨。或许,她无法动弹,我猛地扑向旁边的副驾驶座位。我的肋骨砰的一声撞在换挡手柄上。这时,黑雾变得淡了一些,我看见了手柄,扳动一下,然后把门打开。车门被大风砰的一声关上,我朝前用力推,转动把手,又把它打开,用手握住,让它保持打开状态。
  风吹进车里。
  黑雾在几秒钟里散去。后座仍然是黑色的。我向前爬,从副驾驶座一侧的车门出去,然后从外边打开后车门。她向我伸出一只手,我把她拉了出来。我们两人猛烈咳嗽,她的两腿一软,我把她的一只胳膊放在我肩上,搀扶着她到了车棚外面的沙漠上。
  即使现在,我也不知道我是如何回到实验大楼的。集群已经无踪无影,大风呼呼地刮着。梅的重量压在我肩上,她耷拉着身体,两条腿在沙地上拖曳。我没有力气。我受到了痉挛性咳嗽的折磨,不得不停下来。我呼吸困难,头晕目眩,方向不清。太阳的眩目强光产生出一种淡绿色调,我的眼前出现了斑点。梅有气无力地咳嗽着,呼吸微弱。我觉得她支撑不下去了。我艰难地走着,一步一步地向前挪。
  实验大楼的门总算出现在我眼前,我打开它。我把梅拖进了光线黑暗的前厅,在玻璃气压过渡舱的另外一侧,里基和博比·伦贝克正在那里等候。他们鼓励我们,但是我听不见他们的声音。我的头戴式耳麦在车里。
  气压过渡舱吱的一声打开,我扶着梅进去。她挣扎着站起来,接着又弯着腰咳嗽。我朝外边移动一步。气压过渡舱里送来的风把她身上吹得干干净净。我靠在墙上,上气不接下气,头晕目眩。
  我心里想,我以前做过这样的事吗?
  我看了一下手表。这时离我逃过上一次袭击只有3个小时。我蹲下来,把手放在膝盖上。我看着地面,等气压过渡舱空出来。我瞟了一眼里基和博比。他们指着他们的耳朵高声说着。我摇了摇头。
  难道他们看不见我没有戴耳麦?
  我问:“查理在哪里?”
  他们回答了,可我听不见他们的声音。
  “他逃出来了吗?查理在哪里?”
  电子器件发出的嘎吱声使我畏缩了一下,内部通话系统传出里基的声音:“——没有什么办法。”
  “他在哪里?”我问,“他逃出来了吗?”
  “没有。”
  “他在哪里?”
  “在汽车里,”里基说,“他根本就没有下车。难道你不知道?”
  “我当时忙着,”我说。“这么说,他还在那里?”
  “嗯。”
  “他死了?”
  “不,不,他还活着。”
  我仍然呼吸困难,仍然头晕目眩。“什么?”
  根据监视器上显示的情况难以判断,但是他看上去还还活着。
  “那么,你们这帮家伙干吗不去救他?”
  里基的声音镇定:“我们不能,杰克。我们照顾梅。”
  “这里的人可以去。”
  “我们没有别的人。”
  “我没法去,”我说,“我这样子没法去。”
  “当然没法,”里基以安慰的口吻说。那是殡仪馆雇员的声音。“所有这一切肯定使你深感震惊,杰克,你所遭受的一切——”
  “只……告诉我……谁去救他,里基?”
  “我跟你直说吧,”里基说,“找觉得没有任何意义。他出现了惊厥,非常严重的惊厥。我觉得他已经没有多少希望了。”
  我问:“没有人去?”
  博比扶着梅出了气压过渡舱进了走廊。里基站在那里,透过玻璃看着我
  “该你了,杰克。快进来吧。”
  我没有动。我靠着墙壁站着。我说:“得有人去救他。”
  “现在不行。风力不稳定,杰克。它在任何时候都可能减弱。”
  “可他还活着。”
  “活不了多久。”
  “得有人去救他。”我说。
  “杰克,你我都明白我们面对的东西。”里基说。他这时用理性的声音说,镇定而有逻辑性。“我们损失惨重。我们再也不能让任何人去冒险。等到有人到了查理身边时,他可能死了。他现在就可能已经死了。来吧,走进气压过渡舱来。”
  我估计我的身体状态,我的呼吸,我的胸部,我的疲惫程度。我现在无法回去。在现在这种状态下是不行的。
  于是,我进了气压过渡舱。
  送风机轰鸣着,吹平了我的头发,吹得我的衣服呼呼飘动,把衣服和皮肤上的黑色微粒清除干净。我的视力几乎立刻提高了。我觉得呼吸也容易一些了。这时,风开始朝上吹。我伸出手去,看着它从黑色变为灰色,接着又变为正常的肉色。
  这时,大风从侧面吹来。我深吸了一口气。皮肤上的针刺感不再那么疼痛了。要么我觉得它减轻了,要么它们被大风吹走了。我的头脑清醒了一些。我又深吸了一口气。我的感觉并不好,但比刚才缓解了一些。
  玻璃门开了。里基伸出了双手:“杰克。感谢上帝,你安全了。”
  我没有理睬他。我转过身体,重新走进气压过渡舱。
  “杰克……”
  玻璃门吱的一声关闭,当的一声锁上。
  “我不能让他在那里。”我说。
  “你要干什么,你搬不动他,他个头那么大。你要干什么?”
  “我不知道。可我不能把他留在外面,里基。”
  于是,我又回到了大楼外。
  当然,我正好干了里基想要我做的事情——正好干了他期望我做的事情——但是,我当时并未意识到这一点。而且,即使有人告诉我这一点,我也不会认为里基有那样复杂的心计。里基待人接物的方式相当直接。但是,这次他算计了我。
第6天 下午4点22分
 
  风轻快地吹着。没有看到集群的踪迹,我顺利地穿过停车棚。我没有头戴式耳麦,所以没有听到里基的评论。
  丰田车的后面开着。我生现查理仰面朝天躺着,身体一动不动。我过了一阵才看出他仍在呼吸,但已气息奄奄。我吃力地扶他坐起来。他看着我,目光呆痴。他的嘴唇发紫,皮肤呈土灰色。眼泪顺苦脸庞流下。他的嘴巴动了一下。
  “别说话,”我说,“节省体力。”我嘴里嘟哝着,把他拖到座位边上,移到门口,让他的双腿转过来,这样他就可以面朝车外了。查理块头很大,身高6英尺,至少比我重20磅。我知道,我无甚扛着他回到大楼去。但是,我在丰田车后座的背后发现了越野摩托车的宽轮胎。那东西可以利用。
  “查理,你能听见我的话吗?”
  他点了一下头,那动作几乎无法察觉。
  “你能站起来吗了?”
  没有回答,没有反应。他没有看我,两眼直愣愣地向着前方。
  “查理,”我说,“你觉得你能站起来吗?”
  他再次点了一下头,然后挺直身体。从座位上滑下来,站到地上。他开始站立不稳,两腿颤抖,接着便瘫倒在我身上,一把抓住我才没有倒下。我在他的重压下矮了一截。
  “好的,查理……”我把他挪回车前,让他坐在车踏板上。“就在这里别动,好吧?”
  我松开手,他保持了坐姿。他仍旧向着前方,两眼无神。
  “我很快就回来。”
  我绕到那辆陆上巡洋舰的后面,打开行李箱。里面有一辆越野摩托车,好的——那是我见过的最干净的越野摩托车。它装在厚实的聚酯塑料膜袋子中。而且,它使用之后是被擦洗干净的。我心里想,那是大卫的做法。他总是非常整洁,总是有条有理。
  我把摩托车卸下来,放在地上。点火器孔里没有钥匙。我走到丰田车前面,打开副驾驶座一侧的车门。前面的座位非常干净,东西摆放整齐。车里的仪表板上有一个吸杯垫、一个摆放手机的架子以及一个用小钩挂起来的头戴式电话。我打开贮藏柜,里边的物品也摆放得整整齐齐。车辆登记文件放在信封中,上面是一个分为小格的塑料盘,摆放着润唇膏、舒洁牌面纸、邦迪创可贴。没有钥匙。后来,我注意到在两个座位之间有一个激光唱片架子,架子下面是一个上了锁的小箱子。箱子上有一个与点火器类似的锁孔,它可能是用点火器钥匙开启的。
  我砰的一声关上门,听到了里边有某种金属物件啪嗒响了一声,那可能是把小钥匙。像一把越野摩托车钥匙。反正是某种金属制成的东西。
  大卫的钥匙在哪里呢?我怀疑在大卫到来时文斯是否把他的钥匙全拿走了,就像他收走我的钥匙一样。如果是那样,摩托车钥匙就在实验室里。那对我没有什么帮助。
  我望着实验大楼,不知是否应该回去拿钥匙。就在这时,我注意到风力减弱了。贴着地面仍有一层流动的沙土,但是它的速度不象刚才那么快了。
  我心里想,太好了。这就是我现在需要的。
  我觉得情况紧急,决定不再寻找钥匙,放弃使Ⅲ那辆越野摩托车的想法。库房里或许有什么东西我可以利用,以便把查理运回实验大楼。我并不记得具体的东西,但还是决定进停车棚里去看一看。我小心翼翼地走进去,听到一种砰砰的响声。原来是房间的另一扇门被大风吹得——开一闭,砰砰响蔚。洛西的遗体就在门口,随着那扇门的开关,时明时喑。她的皮肤上蒙着一层乳白色的东西,与那只兔笑尸体上的完全相同。但是,我没有走近仔细查看。我很快地搜寻了那些货架,打开储藏柜,看了看堆放起来的箱子后面。我找到一辆装着小轮子的木制家具手推车。但是,它在沙漠中根本无法使用。
  我回到波纹瓦顶的停车棚内,快步走向那辆丰田车。没有别的办法,只有扛着查理走回实验大楼去。如果他能够走路,我可以搀扶他。我心里西,他现在或许感觉好一点了。或许,他体力也好一些了。
  但是,我看了一眼他的面部,知道情况并非如匆他反而更虚弱了。
  “糟糕,查理,我怎么把你弄回去呢?”
  他没有回答。
  “我扛不动你。大卫没有把钥匙留在车上,我们的运气不好——”
  我停下话头。
  假如大卫忘记带车钥匙他会怎么办?他是工程师,可能会想到那样的意外情况。即使那样的情况不大可能出现,大卫也绝不会使他自己处于没有准备的境地。他不会去拦车向别人借用拖车挂钩的。不,他不会的。
  大卫会藏一把钥匙。很可能就藏在某个磁铁钥匙盒子里。我正准备躺下去看车底盘,这时我想起大卫是绝对不会弄脏衣服去找钥匙的。他会藏得很好,藏在方便拿到的地曲。
  想到这一点,我伸手去摸前保险杠的内侧。没有东西。我走到后保险杠前,同样摸了一遍。没有东西。我摸索了汽车两侧的脚踏板,没有东西。既没有磁铁盒子,也没有钥匙。我不相信,于是蹲下查看汽车的底盘,想看看有没有什么我的手指没有摸到的扣件或装置。
  不,没有。我没有摸到钥匙。
  我摇了摇头,觉得无计可施。隐藏的地方必须是钢制的,才能吸住磁铁盒子。它还需要受到保护,不被化学元素侵蚀。因为这个原因,几乎每个人都把钥匙藏在保险杠的内侧。
  大卫没有那样做
  他可能把钥匙藏在别的什么地方呢?
  我再次围着汽车走了一圈,观察汽车光滑的金属线条。我摸了了一遍车前隔栅的开口,接着摸了一遍车尾安装车牌的凹陷处。
  没有钥匙。
  我开始冒汗了。那并不仅仅固为紧张:这时我已经明确感觉剑风力在减弱。我回到查理身边,他仍旧坐在脚踏板上。
  “怎么样,查理?”
  他没有答话,只是微微耸了一了肩。我取下他的头戴式耳麦,戴在自己头上。我听到静电声和轻声说话声。那像是里基和博比的,像是在争吵。我把话筒拉到嘴膳边说:“伙计们,和我通话。”
  停顿一下。博比惊异地问:“杰克?”
  “对……”
  “杰克你不能待在那里。在刚才几分钟里,风力一直在减弱,现在只有10节了。”
  “好的……”
  “杰克你得回来才行。”
  “我现在还不能。”
  “风力在7节以下时,集群就可能行动了。”
  “好的……”
  里基问:““好的’是什么意思?听着,杰克,你到底进不进来?”
  “我扛不动查理。”
  “你刚才出去时我就知道这一点。”
  “嗯,嗯。”
  “杰克。你到底在干什么?”
  我听见停车棚角落的摄像头吱的响了一声。我从车顶看过去,发现镜头旋转着,对准了我。丰田车的车身庞大,几乎挡住了我看摄像头的视线。安装在车顶上的滑雪用具支架增加了整个车子的高度。我心里有点感到疑惑,为什么大卫安装了滑雪用具支架,他是不滑雪的,他一直讨厌寒冷。那架子一定是作为标准配置和汽车一起出售的——
  我咒骂了一句。这非常明显。
  只有一个位置我还没有检查到。我跳上脚踏板,检查车顶。我用手摸了摸滑雪用具支架,然后是车顶上的平行固定架。我的指头触摸到贴在黑色固定架上的黑色胶带。我扯下胶带,看见了一把银色钥匙。
  “杰克?风力降为9节了。”
  “好的。”
  我跳下来,爬进驾驶座。我把钥匙插进锁孔一拧,盒子打开了。我在里面发现了一把小的黄色钥匙。
  “杰克?你在干什么?”
  我急忙冲到汽车的后面,把黄色钥匙插进点火器。我骑在摩托车托车上,开始发动。摩托车在波纹瓦搭建的停车棚里大声轰鸣。
  “杰克?”
  我推着摩托车托车,来到汽车侧面查理坐的地方。接着出现了一个麻烦的问题:摩托车没有支架。我尽量靠近查理,设法帮助他坐到后座上去,同时我又得得使自己坐在摩托车上,以便使车保持直立状志。值得庆幸的是,他看来明白我的意图,我帮他坐到车上,然后告诉他伸手抱着我。
  博比·伦贝克说:“杰克,它们来了。”
  “在什么地方?”
  “南面。正在朝你们移动。”
  “知道了。”
  我开大油门,关上丰田车的后门。我使摩托车保持在原来的位置。
  “杰克?”
  里基说:“他怎么搞的?他知道有多么危险的。”
  博比说:“我知道。”
  “他还坐在那里。”
  查理的双手抱着我的腰,头靠在我的肩上。我可以听到他粗声粗气的呼吸;我说:“抱紧哦,查理。”他点了点头。
  里基问:“杰克,你们住磨蹭什么?”
  这时,查理凑在我耳边说,那声音比耳语略高点:“真他妈的白痴。”
  “对。”我点头。我等待着。我这时可以看到集群绕过实验大楼。它们这一次的数量已经是九个了,排成了V字形,径直向我们扑来,那是它们自己的集群行为。
  我心里想,九个集群。很快就会出现30个,200个……
  博比问:“杰克,你看见它们没有?”
  “看见了。”我肯定看见了。
  而且,它们也肯定和刚才不同了。它们的密度更大,形成的纵队更密集,体积更大了。那些集群的重量不再是3磅了。我估计,它们接近10到20磅。甚至可能会超过那个数。可能有30磅,它们现在有了实在的重量,实在的质量。
  我等待着。我在原地等待着。我的脑海里出现一个超脱的想法:它们到了我的面前时会采取什么群的阵形呢?它们会包围我吗?它们中的一部分会退后等待吗?它们会如何理解发出轰轰响声的摩托车呢?
  什么也没有——它们径直扑过来,将V字形变成一条横线,然后变成一个倒立的V字形。我可以听到低沉的嗡嗡颤动声。这样多的集群一起行动,那声音大了许多。
  那些旋动而来的行列离我20码,然后足10码。是因为它们这时能以更快的速度运动呢,还是我自己的想像呢?我等它们几乎要压到我身上来时突然转动油门,摩托车猛地冲了出去。我钻进领头的集群,进入黑暗中,然后出来,接着开大油门向配电房大门奔去,在沙漠中一路跳动,不敢回头去看。那是一阵飞车狂飙,用了几分钟时间。到了配电房后,我扔下摩托车,扶着查理,蹒跚两三步到了门口。
  那些集群离我们还有50码远,我转动门把手拉开门,把一条腿伸进门缝,用腿撞开了门。我在撞门时失去了平衡,查理和我差不多是摔进大门,倒在混凝土地上的。门转着关回去,重重地击在我留在门外的腿上。我觉得踝关节疼得钻心——更糟糕的是,门还是开着的,被我的腿挡住了。我透过开启的门缝,看见匆匆赶来的集群。
  我手忙脚乱地爬起来,把查理的沉重身体拽了进来。门关上了,但我知道它是一扇防火门,并不是密封的。纳米微粒可以直接进来。我得让我们两人进入气压过渡舱。我们只有等到第一道玻璃门关上之后才会安全。
  我嘴里嘟哝着,汗流浃背,把查理拖入气压过渡舱。我让他坐在地上,靠在侧面的送风机上。那使他的腿放在了玻璃门之内。因为气压过渡舱一次只能容纳一个人,我退一步,站在外面。我等着玻璃门关闭。
  但是,门没有动。
  我查看墙壁上有没有什么按钮,但是什么也没有看见。气压过渡舱内的灯亮着,没有停电。但是,它却没有关闭。
  与此同时,我心里明白,集群正在靠近。
  博比·伦贝克和梅跑进了气压过渡舱对面的房间。我看见他们走过了第二道玻璃门。他们挥手示意,看来是要我回到气压过渡舱里边去。但是,那是不行的,我对着头戴式耳麦说“我以为一次只能进一个人。”
  他们没有头戴式耳麦,听不见我的声音。他们拼命地挥手示意:进来!进来!
  我疑虑地伸出两根手指
  他们摇着头,他们看来是说,我不明白他们的意思。
  我看见纳米微粒开始从脚下涌入,就像一条黑色溪流。它们是从防火门边沿进来的。我现在只有5到10秒钟时间。
  我重新跨入气压过渡舱。博比和梅不停地点头表示赞同。但是,门没有关闭,他们这时做出了另外的手势——举起来。
  “你们要我把古理举起来?”
  他们是这个意思。我摇了摇头。查理瘫坐着,就像一个堆放在地上的重物。我回头看了一眼前厅,那里正在被黑色微粒侵染,室内已经开始形成一种灰色烟雾。那种灰色烟雾也正在漫入气压过渡舱。我觉得皮肤上开始出现针刺感。
  我望着对面玻璃之外的博比和梅,他们能够看到我这边的情况,知道只剩了几秒钟时间了。他们再次示意把查理举起来。我俯身,把手伸放在他的腋下。我想把他拉起来,但他却纹丝不动。
  “查理,看在上帝的分上,帮一把吧。”我呻吟着,又试了一次。查理踢了几下腿,用手支撑着,我拉着他离开了原地。接着,他又滑倒下去。
  “查理,来吧,再来一次……”我用尽全身力气,他这次帮了大忙,我让他收回两腿,拼命一拉,终下让他站起来。我没有松开放在他腋下的手,我们那姿势就像一对紧紧相拥的情人。查理呼哧呼哧地喘息。我回头看了一眼玻璃门。
  门没有关闭。
  气压过渡舱里的空气越来越黑。我望着梅和博比,他们神情焦急,伸出两个指头,冲着我挥动。我不知道他们的意思。“对,我们是两个人……”那倒霉的门究竟怎么啦?后来,梅弯下腰,非常夸张地用两只手的两个指头分别指着她的两只鞋子,我看见了她的口型:“两只鞋子。”她然后指着查理。
  “对啊,对,我们有两双鞋。他穿着两只鞋。”
  梅摇着头。
  她伸出了四个手指头。
  “四只鞋?”
  针刺感使我觉得难受,脑袋也更不灵了。我觉得自己又又神智不清了。我觉得思维缓慢。她是什么意思,是四只鞋子吗。
  气压过渡舱里的空气开始变黑,要看清梅和博比越来越困难了。他们用动作和手势表达别的什么东西,可是我看不懂。我开始觉得他们离我越来越远,变得越来越小。我没有力气,没有人帮助。
  两只鞋子,四只鞋子。
  这时我突然明白了,我转向查理,靠近他说:“用手搂着我的脖子。”他伸出手来,我抓住他的两腿,将他举了起来。
  门立刻吱的一声关闭。
  我心里说,这下好了。
  送风机开始了工作,大风吹在我们身上。气压过渡舱里的空气很快就干净了。我吃力地抱着查理,直到我看见第一道门锁开了,门滑向一侧。梅和博比冲进了气压过渡舱。
  我瘫倒在地。查理压在我的身上。我觉得是博比把查理从我身上拉开的,我并不肯定。从那一刻起我什么也记不起来了。
第三部 巢穴 第6天 下午6点18分
 
  我在宿舍中自己的床上醒来。空气净化机轰鸣着,在房间里就像身在机场。我视线模糊,蹒跚着走向房门。房门是锁着的。
  我用力地敲了一阵,没人答应,甚至高声叫喊也不行,我走到摆放在桌子上的工作站前,打开计算机。出现了一份菜单,我想找到某种内部通话系统。我在界面上浏览了一阵,没有发现相关信息。我肯定触动了什么东西,因为屏幕上开启了一个窗口,里基出现在那里,笑眯眯地看着我。他说:“这么说,你醒了。感觉如何?”
  “打开那该死的门。”
  “你的房门是锁上的?”
  “打开,该死。”
  “那只是为了保护你呀。”
  “里基,”我说,“打开那该死的房门。”
  “我已经开了。门是开着的,杰克。”
  我走到门口。他说的没错,房门立刻开了。我看了一眼碰锁。那里有一个增添的门栓,一种遥控锁装置。我得记住用胶带把它粘住。
  里基在屏幕上说:“你可能想冲个澡吧。”
  “对,我想。为什么空气净化机的声音这么大?”
  “我们把你房间里的通风系统开到了最大限度,”里基说,“以防还有剩余的微粒。”
  我翻了翻我的包里,想找自己的衣服。“浴室在哪里?”
  “你要人帮忙吗?”
  “不,我不需要帮忙。告诉我该死的浴室在哪里。”
  “你听起来不高兴。”
  “去你的,里基。”
  冲澡对我大有帮助。我在里面站了大约2分钟,让热气腾腾的水冲刺我疼痛的躯体。我身上看来有多处淤血——腿部,大腿——但是,我记不清楚是怎样受伤的。
  我出了浴室,发现里基正坐在凳子上。“杰克,我非常担心。”
  “查理怎么样?”
  “他看起来不错,在睡觉,”
  “你也锁上了他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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