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斯推开门,我们进入连接配电房和其他建筑的一条隐蔽通道。尽管空调机轰轰响着,这里的温度还是热得让人感到窒息。
“建筑承包商,”文斯解释说,“一直没有将这些空气净化机调试好。我们已经叫他们调试了五次,但是,这条通道里总是很热。”
在走道尽头是另一扇门,文斯让我自己输入密码。门咔哒一声开了。
我又面对一个气压过渡舱:一面是厚厚的玻璃墙,几英尺之外是另一面玻璃墙。我看见里基·莫斯穿着牛仔裤和T恤衫站在第二面玻璃墙外,兴高采烈地笑着向我挥手。
他身上的T恤衫上写着“服从我,我是根。”
那是计算机行业内的一个笑话。在UNIX操作系统中它的意思是老板。
里基通过内部通话系统的喇叭说:“从这里开始由我负责,文斯。”
文斯挥手:“没问题。”
“你调好正压设定没有?”
“一个小时前设定的,有问题吗?”
“主实验室里的压力可能不正常。”
“我去再检查一下,”文斯说,“可能在什么地方又出现了泄漏。”他拍了一下我的后背,朝着建筑物内部伸出一根拇指。“祝你在里边一切顺利。”他说着转过身体,朝来的方向返回。
“见到你真是太好了,”里基说,“你知道进门的密码吧?”
我说知道。他指着一个小型键盘。我键入了那些数字。玻璃门滑向一旁。我步入另一个狭窄空间,大约有4英尺见方,四面墙壁装着金属格栅。我身后的墙壁关闭了。
从地板上冲出一股气流,使我的裤腿里充满了气,弄皱我的衣裳,几乎就在同一时间里,气流也从两边冲了出来,接着从头顶上对着我的脑袋和肩膀猛吹。然后,真空泵呼的一声开始工作。我面前的玻璃墙滑向一侧。我整理好头发走了出去。
“对不起啦。”里基用力地和我握手,“不过,我们至少可以不用穿防化服。”他说。
我注意到,他看上去强壮、健康,他的小臂肌肉轮廓分明。
我说:“你看上去身体不错,里基。在锻炼吗?”
“哦,你知道的。实际上没有。”
“你很结实。”我说着拧了—下他的肩头。
他咧开嘴巴笑了:“这是工作紧张的缘故。文斯吓着你没有?”
“严格说没有……”
“他有点怪。”里基说,“文斯跟着母亲在这荒凉的沙漠里长大。他5岁时母亲去世。人们发现她时,尸体已经高度腐烂。可怜的孩子,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想,假如换成我,我也会变怪的。”里基耸了一下肩膀,“不过,你来了我感到高兴,杰克。我本来担心你不会来的。”
尽管里基看上去身体健康,我注意到他显得神经紧张,情绪急躁。他步履轻快,领着我进入一条走廊。
“嗯,朱丽亚怎么样?”
“一只胳膊骨折,头部被撞得很厉害。她被留在医院里接受观察。不过,她会好起来的。”
“好。那就好。”他迅速地点了一下头,继续朝前走。“谁照顾孩子们?”
我告诉他,我姐姐来了。
“这样,你就可以待一阵了吧,待几天吗?”
我说:“我想是的。如果你们需要我待那么久。”
在一般睛况下,软件咨闻人员不用在现场待很多时间。就一两天时间,不会比那更长。
里基侧身瞟了我一眼,“朱丽亚,嗯,给你讲过这里的情况吗?”
“真的没有,没有讲过。”
“可是,你知道她在这里待了很长时间。”
我说:“噢,那是肯定的。我知道。”
“在过去几周里,她几乎每天都乘坐直升飞机到这里来。她还在这里待过两三个晚上。”
我说:“我原来并不知道她对制造这么有兴趣。”
里基似乎犹豫了一下,然后,他说:“怎么说呢,杰克,这是一种全新的东西……”他眉头一皱,“她真的什么也没有告诉你吗?”
“没有真的没有。为什么?”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他打开了房间另一端的门,挥手让我进去。“这里是我们的宿舍区,大家在这里睡觉和吃饭。”
通道这面的空气凉爽。墙壁也是用光滑的福米卡塑料贴面板装饰的。我听到空气净化机持续不断地发出低沉的呼呼声。走廊两侧有好几扇门。其中一扇上有我的名字,是用记号笔写在胶带上的。
里基开了门:“家,甜蜜的家,杰克。”
房间里的配备非常简单——一张小床、一张仅够摆放计算机监视器和键盘的小桌子。床头上方是一个摆放书籍和衣物的架子。所有这些家具都覆盖着光滑的白色塑料薄膜。房间里没有灰尘可以积存的角落或缝隙。房间也没有窗户,但有一台液晶屏幕显示着外面沙漠的景色。
床上放着一只塑料手表和一条塑料扣子的腰带。我戴上手表,系上腰带。
里基说:“放下你的东西,我带你去看一看。”
他仍然保持着轻快的步伐,领着我进了一间中等大小的客厅,那里围着茶几摆放着沙发和椅子,墙上挂着一块公告板。所有家具都覆盖着同样的光滑塑料薄膜。
“右边是厨房和娱乐室,配有电视机、电子游戏机之类的东西。”
我们进入小厨房。那里站着两个人,一男一女,在吃三明治。
“我想你认识他们两位。”里基说着,笑了起来。
我当然认识。他们在电子媒体公司曾经是我的团队成员。
洛西·卡斯特罗肤色较深,身材苗条,五官长得像外国人,说话语言尖刻。她穿着肥大的背带短裤,一件紧身T恤衫勒在硕大的(禁止)上,上面写着“如你所愿”四个字。洛西个性独立,具有反叛精神,曾是哈佛大学研究莎士比亚的学者,后来断定——用她的话来说——“莎士比亚是他妈的死人,已经死了好几百年了。没有任何新的东西可说,那样的研究有什么意义?”她调到了麻省理工学院,成为罗伯特基姆的女门生,从事自然语言编程研究。结果,她在这个领域中才华横溢。而且,自然语言程序近来开始涉及分布式处理。因为人们在组成句子的过程中实际上同时以几种方式进行评价,形成对新信息的期待——他们不会等到句子被完全说出来之后才进行评价。那就是分布式处理的完美情景,分布式处理可以每几个点上同时解决一个问题。
我说:“还是穿的这种T恤衫,洛西。”在电子媒体公司,我们曾就她的穿着方式发表过不同看法。
“对。让小伙子们保持清醒。”她说着耸了耸肩。
“实际上,我们不理会它们。”我转向大卫·布鲁克斯——他态度生硬,行为正规,整洁成癖,在28岁时头发就几乎掉光了。在他那厚镜片后面的眼睛眨了眨,“反正它们也没有那么好。”他说。
洛西冲着他吐了一下舌头。
大卫是工程师,所以他具有工程师的率直,缺乏社交技巧。而且,他也充满矛盾——尽管他对自己的工作和外貌异常挑剥,他在周末却骑着一辆肮脏的自行车参加比赛,回来时经常满身泥土。他热情地和我握手。“你来这里,我很高兴,杰克。”
我说:“有人得告诉我,为什么你们见到我都很高兴。”
洛西说:“这个吗,因为你对多智能体演算法的了解此我们多——”
“我先领着他去逛一圈,”里基说着打断她的话,“回头我们再谈。”
“为什么?”洛西问,“你想让他大吃一惊吗?”
“惊他妈个屁。”大卫说。
“不,不是的。”里基说完,对着他们板起面孔,“我只是想让杰克先了解背景情况。我想给他介绍一下。”
大卫看一眼手表,“嗯,你看那需要多长时间?因为我觉得,我们得——”
“我说了,让我领着他去逛一圈,看在上帝的分上!”里基几乎咆哮起来。我感到吃惊;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他发脾气,不过,他们显然见过。
“好吧,好吧,里基。”
“嘿,你是老板,里基。”
“对,我是,”里基说,仍然怒容满面,“还有,顺便说一句,你们的休息时间10分钟以前就结束了。所以回去干话吧。”他看了一眼隔壁的游戏室。“其他人在哪里?”
“在修理外部区域传感器。”
“你是说他们在外面?”
“不,不。他们在杂品储藏室。博比认为,那些传感器装置存在校准问题。”
“好的。有人告诉文斯没有?”
“没有。这是软件问题:博比正在处理。”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一声。我心里一惊,掏出了手机。我转向其他人,“手机能用?”
“对,”里基说,“我们这里装有通讯线路。”他继续与大卫和洛西争论。
我步入走廊,收到了语音信息。只有一条,从医院发来的,是关于朱丽亚的:“我们知道,你是福尔曼太太的丈夫,请你尽快打电话与我们联系……”接着显示的是一值叫拉纳医生的分机号码。我立刻拨了电话。
医院总机把我的电话转接过去。“重症监护室。”
我说要拉纳医生听电话,然后等着他来。
我说:“我是杰克·福尔曼。朱丽亚·福尔曼的丈夫。”
“哦,对了,福尔曼先生。”一个令人愉悦的、具有旋律的声音,“谢谢你回话。我知道,昨天晚上你陪着你妻子来的医院,对吧?那么,你知道她的伤势——或者我应该说,她的潜在伤势——的严重程度。我们真的认为,她需要接受颈椎骨骨折、硬膜下血肿的彻底检查,而且她还需要接受盆骨骨折检查。”
“是的,”我说,“昨天晚上是这样告诉我的。有什么问题吗?”
“实际上,有问题。你妻子拒绝接受治疗。”
“她拒绝?”
“昨天晚上,她让我们作了透视,让我们给她的手腕复位。我们跟她解释,透视让我们观察到东西是有局限的;因此,进行核磁共振成像对她来说非常重要,但是,她拒绝接受该项检查。”
我问:“为什么?”
“她说,她不需要核磁共振成像。”
“她当然需要。”我说。
“对,她需要,福尔曼先生,”拉纳医生说,“我不想让你感到恐慌,但是,盆骨骨折可能形成腹腔大面积出血,可能,嗯,出血致死。它可能很快出现,而且——”
“你们要我做什么?”
“我们想你和她谈一谈。”
“没问题。把电话转给她。”
“不巧的是,她刚去接受进一步的X光检查。可以提供和你联系的电话吗?你的手机号?好的。还有,福尔曼先生,我们无法从你妻子那里了解精神病史的情况……”
“为什么呢?”
“她拒绝谈及这方面的情况。我指的是毒品和行为问题史那方面的东西。你能够在这方面提供什么情况吗?”
“我会……”
“我不想使你感到恐慌,但是,你妻子一直——怎么说呢——有一点精神方面的问题,有时几乎处于幻想状态。”
“她最近承受的压力很大。”我说。
“对,我肯定那是一个因素,”拉纳医生平静地说,“而且她的头部又严重受伤,这方面的情况需要进一步调查。我不想使你感到恐慌,但坦率说来,精神病顾问的意见是,你妻子患的要么是狂躁和忧郁交替症,要么是毒品引起的疾病,甚么两者都有。”
“我明白了……”
“当然,通常在单辆汽车的交通事故中也涉及这样的问题……”
他的意思是,这次事故有可能是未遂自杀。技觉得那种可能性不大。
“我不知道我的妻子在吸毒,”我说,“但是,我一直对她的行为感到担心,约有,嗯,有几周时间了。”
里基来了,焦躁不安地站在我的身旁、我用手捂着话筒,“是关于朱丽亚的。”
他点了点头,看了一眼手表,皱起了眉头。
我觉得很奇怪,在我和医院的人谈及我妻子——他的顶头上司——的病情时他会催促我。
那位医生唠唠叨叨地说了好一阵,我尽量回答他提出的问题;但是,我事实上没有任何可以帮助他的信息。他说,朱丽亚回来后,他叫她给我打电话,我说我等她的电话,我挂断手机。
里基说“好的,很好。不好意思催你,杰克,可是……你知道的,我有许多东西要让你看。”
“时间上有问题吗?”我问。
“我不知道,可能吧。”
我刚要问他那是什么意思,但是,他已经开始领着我朝前走,走路的脚步快捷。我们离开宿舍区,穿过另一道门,到了另外一条走道。
这条走道——我注意到——是完全密封的。我们沿着一条悬在地板上的玻璃走道向前。玻璃上有小孔,玻璃下面是一排排用来抽吸的真空管道。到这时,我已经习惯了空气净化机发出的持续不断的噪音了。
在走廊的中部有两扇玻璃门。我们一次得经过一扇。我们经过时它们自动分开,随即立刻关闭。我继续朝前走,心里再次感觉自己身处监狱,感觉自己穿过一道又一道防卫严密的大门,渐渐进入某个地方。
它可能安着高技术装备,竖着闪光的玻璃墙——然而,它仍旧是监狱。
第6天 上午8点12分
我们来到一个宽敞的大房间,门上标着“杂品”,下面的字样是“分子材料/装配材料/营养材料”。房间墙壁和天花板都覆盖着我见过的那种光滑的塑料薄膜。地上堆放着巨大的覆膜容器。我看见右侧有一排不锈钢反应釜——它们半截埋在地下,四周安着许多管道和阀门,有一层楼那么高。它们看上去与小型啤酒发酵罐一模一样。
我正要开口问里基,这时他大声说:“原来你们在这里!”
在监视屏幕下接线柜前忙碌的是另外三名我原来的团队成员。他们看到我们时,显得有点心虚,就像孩子伸手偷吃糖果时被人看见了。当然,博比·伦贝克是他们领头的。博比36岁,更多的时间担任监督而不是编程工作,不过他愿意时仍然会编制程序。他和以前一样,还是穿着褪色的牛仔裤和印有鬼魂图案的壳牌T恤衫,腰间挂着与他形影不离的随身听,
另外一个人是常梅——她和其他女人一样,与洛西迥然不同。梅曾是一名从事野外工作的生物学家,在中国四川省研究金丝猴,25岁左右转行搞程序编制。野外工作经历和自然科学爱好使她养成了沉默寡言的性格。梅不爱说话,行动轻手轻脚,从来不提高嗓门——但是,她争论起来也从不让步。与许多在野外工作的生物学家一样,她具有不可思议的融入环境的能力,可以不被人注意,几乎失去踪影。
最后一位是查理·戴文波特——他脾气粗暴,皱纹满面,30岁时身体就已超重。他说话不急,动作缓慢,看上去像是和衣而睡后刚起床;在完成了一项马拉松式的编程工作后,他常常那样睡。查理曾经分别在芝加哥的约翰·霍兰德和洛杉矶的杜瓦内·法默领导下工作。他是遗传演算专家,那种程序模仿自然淘汰来仔细分析答案。但是,他的性格使人难以接受——他爱哼歌,他哼着鼻子说,他自言自语,而且还肆意地大声放屁。小组成员容忍他的惟一原因在于他才华横溢。
“干过活儿真的需要三个人吗?”里基在我和他们——握手之后质问。
“是的,”博比回答说,“确实需要三个人干,根,因为它很复杂。”
“怎么啦?别叫我根。”
“我服从,根先生。”
“你们继续干吧……”
“怎么说呢,”博比解释说,“今天下午出事以后,我开始检查那些传感器,我觉得它们没有校准。但是没有人出去,所以现在的问题是,要么我们的读数错了,要么那些传感器本身就有毛病,要么这里的设备所定的数据有问题。梅知道这些传感器的特性,她在中国就使用过。我现在正在修改编码。还有,查理在这里,因为他不愿意丢下我们离开。”
“废话,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处理,”查理说,“不过,控制传感器的规则系统是我编写的,需要在他们弄完以后优化传感器编码。我等在这里让他们先检查传感器。然后,我进行优化。”他盯着博比。“这些家伙没有哪一个会搞优化。”
梅说:“博比会做。”
“对呀,如果你给他6个月时间,可能他会做。”
“孩子们,孩子们,”里基说。“不要当着客人的面吵架吧。”
我干巴巴地笑了笑,实际上,我没有注意他们的话。我只是看着他们。这些人是我的优秀程序编制员——当初在我手下工作时,他们非常自负,简直到了骄傲自大的地步。但是,使我感触很深的是,他们的神经现在非常紧张。他们全都紧张不安,吵吵闹闹,神经过敏。而且,我回想起刚才的情景,洛西和大卫也显得紧张不安。
查理开始以那种特别烦人的方式哼了起来。
“噢,上帝,”博比·伦贝克叫道,“请你叫他住嘴好吗?”
里基说:“查理,你知道,我们谈过你哼歌的事。”
查理继续哼着。
“查理……”
查理故作姿态地长叹一声。他不再哼了。
“感谢你。”博比说。
查理翻了翻白眼,然后盯着天花板。
“好啦,”里基说,赶快干完,然后回你们的工作站去。”
“好吧,行。”
“我是认真说的。你们干各自的事情吧。”
“看在上帝的分上,里基,好,好。你能不能别说了,让我们工作?”
离开他们几个之后,里基领着我到了对面的一个小房间。我说:“这帮小子当初在我手下干时可不是这样的。”
“我知道。大家现在都有点紧张不安。”
“为什么会这样呢?”
“因为这里出现的具体情况。”
“这里出现了什么情况?”
他在房间另一侧的一个小隔间前停下了脚步。
“朱丽亚不能告诉你,因为这是高度机密。”他用电子锁卡触了一下房门。
我问:“高度机密?医学成像是高度机密?”
门锁咔哒一声开了,我们走了进去。门在我们身后立刻关闭。我看见里边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一台监视器和一个键盘。
里基坐下,立刻开始输入。
“医学成像计划只是后来想到的东西,”他解释说,“是对我们已经开发出来的技术的一种小小的商业应用。”
“哦,这技术是?”
“用于军事的。”
“艾克西莫斯技术公司从事军事研究?”
“是的,与军方签了合同。”他停了一下,“两年之前,国防部从美军在波斯尼亚的经验中意识到,机器人飞机具有很大价值,它可以从上空飞过,实时发回战场图像。五角大楼知道,在未来战争中,这种飞行摄像头的应用将会变得越来越复杂。你可以用它们来拍摄敌军的部署位置,即使他们藏在丛林或建筑物中也能看到;你可以利用它们来控制激光制导火箭,辨识友军的位置,诸如此类的用处还有很多。地面指挥官可以调出他们需要的图像,排成他们想看的系列——图片的、红外线的、紫外线的,等等。在未来战争中,实时成像将会是一种非常强有力的工具。”
“嗯……”
“但很显然,”里基解释说,“这种机器人摄像头容易受到攻击。可以像射鸽子一样把它们打下来。五角大楼想要一种打不下来的摄像头。他们设想了某种体积非常微小,可能只有蜻蜒那么大的东西——一种无法被敌方击落的小目标。但是,存在许多问题——能量供应,控制表面小,使用那样微型镜头清晰度差。他们需要更大的镜头。”
我点了点头,“于是,你们想到了纳米元件集群。”
“说得对。”里基指着屏幕,上面有一束黑色斑点在空气中转动和翻腾,就像一群飞鸟。“一个由元件组成的云状物可以让你制造出拥有任意大小镜头的摄像头。还有,无法把它打下来,因为子弹将会穿过云状物。另外,还可以将云状物分散开来,其方式与鸟群听到枪响之后散开的情形类似。在那种情况下,摄像头将会隐蔽起来,直到重新组合时才会成型。因此,它是一种理想的解决办法。五角大楼为我们提供了长达3年的国防部高级研究项目资助。”
“于是?”
“我们开始着手制造这种摄像头。当然,立刻出现的显然情况是,我们在分布式智能方面遇到了问题。”
我对这个问题了如指掌。必须使云状物中的纳米微粒拥有初级智能,以便让它们们产生互动,形成一种在空气中旋转的集群。那种协作活动可能显得具有相当高级的智能,但是即使在组成该集群的单个微粒比较愚蠢的情况下,那样的活动也能出现。毕竟,鸟类和鱼类都能做到那一点,而它们并不是地球上最聪明的生物。
大多数观察鸟群和鱼群的人都认为,群体中有个领头的,其他所有的个体都跟随它。产生这种想法的原囡是,人类和其他大多数群居哺乳动物一样,拥有群体领袖。
但是,鸟类和鱼类没有领头的。它们的群体并不是以那种方式组织起来的。对群集行为的仔细研究——对拍摄下来的录像的逐帧分析——显示,事实上它们没有领头的。鸟类和鱼来对它们内部的些简单刺激作出反应,其结果是经过协作的行为。但是,没有哪个体在控制那种行为,没有哪一个体处于领头地位,没有哪一个体在进行指挥。
鸟类个体也未在遗传上编有产生群集行为的指令程序。群集行为并不是硬件连接的。在鸟的大脑中,并没有什么东西规定说:“当出现某种情况,开始群集。”与之相反,在群体内部,群集只是作为更为简单的低层次规则的结果而出现的。这类规则包括“靠近与你距离最近的鸟,但不要撞上它们。”由于存在这类规则,整个群体以平稳的协作方式群集起来。
因为群集行为产生于低层次的规则,它被称为群体行为。群体行为的技术定义是:出现在群体之中但并未作为指令程序编入该群体的任何成员体内的行为。群体行为可以出现在任何种群之中,包括计算机种群或者是机器人种群,或者是纳米集群。
我问里基:“你遇到的问题是集群中的群体行为吗?”
“正是如此。”
“它不可预测吗?”
“如果说得委婉一点的话。”
在最近数十年中,这种自动浮现的群体行为理念曾在计算机科学领域中引起了一场小小的革命,对程序编制员来说,它意味着人们可以为单个智能体制定行为规则,但是不能控制集中行动的智能体。
单个智能体——不论它们是编制程序的模块,还是处理器,还是在本个案中的真正的微型机器人——被编入指令程序,在特定情况下协作工作,而在别的情况下互相竞争。可以给它们设定目标。可以让它们以单一定向的强度去寻求目标,或者发挥作用帮助其他智能体。但是,无法将这些互动作用的结果编入程序加以控制。它只是自动浮现出来,而且常常形成出人意料的结果
在某种意义,这是令人振奋的。一种程序首次能够产生该程序编制员根本无法预测的结果。这类程序的行为更像来自具有生命的有机物,而不是人造自动装置。这一点使程序编制员感到兴奋——但是,也使他们觉得无计可施。
田向这种程序的群体行为是反复无常的。有时候,竞争的智能体相互争斗,导致停机,程序无法完成任何任务。有时候,智能体之间的影响很大,它们失去了自己的目标,完成了别的事情。从这个意义上讲,这种程序就像小孩子一样——无法预测,容易受到干扰。用一位程序编制员的话来说:“编制分布式智能程序就像要求一个5岁大的儿童到他自己的房间去更换衣服。他可能那样做,但是他也可能去做别的事情,而且不再回来了。
因为这种程序以生物的方式产生作用,程序编制员开始将它们与真实世界中的真实生物的行为进行类比。事实上,他们开始为生物体的行为建立模式,以便得到一种对程序结果进行控制的方式。
所以,有的程序编制员研究蚂蚁的集群行为,研究白蚁构筑土墩的行为,研蜜蜂的舞蹈,以便编写程序来控制飞机降落时间表,控制行李包裹的发送路线安排,控制语言的翻译。那些程序经常运行良好,但是它们也一可能出错——在情况发生大变化时尤其如此。但是,在那种精形下,它们就会失去目标。
正是基于这一点,我在5年之前开始建立掠食者与猎物之间关系的模型,将它作为一种固定目标的方式。因为饥饿的掠食者的注意力不会被分散。环境可能强迫它们临时改变自己的方式;它们可能多次尝试新方法才会取得成功——但是,它们不会失去自己的目标。
所以,我成为研究掠食者与猎物之间关系的专家。我研究了大量鬃狗、非洲猎犬、追捕猎物的狮子、有攻击行为的成群兵蚁。我的团队曾经研究了野外生物学家撰写的文献,我们概括了他们的成果,编写了一种被称为“掠食猎物”的程序,该程序可被用于控制任何智能体系统,使其行为具有目的性,使程序去寻求目标。
我看着里基的屏幕,那些协作运行的装置平稳地移动,在空气中穿行。
我问:“你们使用‘掠食猎物’程序来为你们的单个元件编写程序吗?”
“对,我们使用那些规则。”
“嗯,找觉得它们运行得不错,”我看着屏幕说,“为什么存在问题呢?”
“我们无法确定。”
“这是什么意思?”
“它的意思是,我们知道存在着问题,但是无法确定出现问题的原因 不知道问题是出在程序编制方面——还是出在其他方面。”
“其他方面?比如说,什么方面?”我眉头一皱,“我没有听懂,里基。这只是一群微型机器人,你可以让它们按照你的指令工作。如果程序编制不正确,你可以进行调整,有什么我不理解的东西吗?”
里基不安地看着我。他把椅子从桌子旁边推开,然后站立起来。“让我给你演示一下我们是怎样制造这些智能体的,”他说,“那时你就会更好地了解这里的局面。”
我看过朱丽亚的演示录像,所以对他要给我看的东西很感兴趣。因为许多我尊敬的人认为,不可能制造分子。在理论上主要的反对意见之一是制造可以发挥作用的分子需要花费大量时间。为了达到工作水平,纳米装配线就得比人类制造领域中已知的任何设备都更加有效。从根本上讲,所有人造装配线的运行速度大体相同:它们能够每秒钟装一个零件。全如,一辆汽车有几千个零件。我们可以在数小时之内装配一辆汽车。一架商用飞机有600万个零件,需要几个月时间来建造。
但是,一个普通的人造分子由10次方个部分构成。那就是1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个部分。作为一个实际问题,这个数字大得超出人的想像。人的大脑无法理解它。但是计算结果显示,即便人能够以每秒钟安装100万个部分的速度进行装配,完成一个分子所需的时间长达3,000万亿年——比宇宙已知的历史还长。因此,这就成了问题。它被称为建造时间问题。
我对里基说:“如果你们正在搞工业制造……”
“我们确实在搞。”
“那么,你们肯定已经解决了建造时间问题。”
“我们解决了。”
“怎么解决的?”
“等一等。”
大多数科学家假设,利用更大的亚单位——由数十亿原子构成的分子碎片——来构成分子可以解决这个问题。那样可以把装配时间缩短至两三年。此外,利用部分自体装配,有可能将时间缩短到几个小时,甚至到一个小时。但是,即使技术进一步提高,制造出商业用量的产品在理论层面上仍是一种挑战。因为商业性目标不是在一个小时之内制造出一个单分子,商业性目标是在一个小时之内制造出几磅分子。
还没有人发明出实现该目标的具体办法。
我们经过了两三个实验室,其中一个看上去像标准微生物实验室,或者说基因实验室。我看见梅站在那个实验室里,慢条斯理地干活。我刚要开口问里基,他为什么在那里设立了一个微生物实验室,但是他把我的话头岔开了。他现在焦躁不安,行动匆忙。我看见他膘了一眼手表。我们的正对面是最后一个玻璃气压过渡胎舱。玻璃门上是用模板印刷的字:微型装配。
里基朝我挥了一下手,“一次过一人,”他说,“那是这个系统规定的最大数量。”
我走了进去。门在我身后吱的一声关上,压力垫当的一声关闭。又是一阵狂风:从下面,从两边,从上面。我这时对此已经习惯了。第二道门开了,我走进了另一条距离不长的走廊,它通向一个大房间。我看见了明亮刺眼的白光——它的亮度使我的眼睛觉得难受。
里基跟在我的身后,边走边说,但是我现在已记不清他说了些什么。我无法将注意力集中在他的语言上。我目瞪口呆。因为我这时已经进入主装配楼——一个巨大的没有窗户的空间,就像一个三层楼高的庞大飞机库。在这个庞大的飞机库中,矗立着一个结构非常复杂的装置,它就像悬挂在半空中,如同珠宝一样闪闪发光。
第6天 上午9点12分
首先,我难以理解自己看见的东西——它就像一只体积庞大的章鱼,在我的头上闪闪发光,棱角分明的爪子伸向各个方向,将色彩斑斓的光线反射到四周墙上。不同之处在于,这只章鱼长着许多层爪子。第一层爪子很低,离地面只有一英尺;第二层的高度在人的胸部,第三层和第四层高一些,在我头部的上方。并且,它们全都鲜艳夺目,闪闪发光
我眨了眨眼睛,觉得眼花缭乱。我开始观察细节。这台章鱼形状的机器安装在一个不规则的三层楼高的框架内,框架全是用玻璃立方体模块组成的。地板、墙壁、天花板、楼梯——这里的一切全部是立方体。但是,它们的排列杂乱无章,好像有人把一大堆巨大的透明方糖倒在了房间中央,那只章鱼的爪子从这堆立方体之内钻出来,像蛇一样伸向各个方向。这个装置被一张由经过阳极化处理的支柱和连接管构成的黑色网状结构固定起来,但是,四处反射的光线使它们变得模糊不清,所以这台章鱼形状的机器看起来好像是悬挂在半空中的。
里基咧开嘴巴笑了:“收敛组装。这个结构是呈不规则碎片形状的。很奇妙,对吧?”
找慢慢地点了点头。我看到了更多的细节。我刚才见到的章鱼形状的东西实际上是一个张开的树状结构。一根口正方形管道从间垂直穿过房间的中心,直径较小的管子从那里通往各个方向。直径更小的管道又从这些分支通往其他地方。最小的管道只有铅笔那么细。这里的一切都光亮闪烁,好像被镜子照着一样。
“它为什么这么明亮?”
“这种玻璃上有钻石形状的涂层,”他说,“在分了层次上,玻璃就像瑞士奶酪,上面充满小孔。当然,它还是一种液态的,所以原子能够从中穿过。”
“所以,你们给玻璃上了涂层。”
“对,必须那样做。”
在这枝蔓繁多的发光玻璃森林中,大卫和洛西一边移动一边记录,调节阀门,并且不时盘看手掌电脑上的数据。我知道,我的眼前是一条大型并行装配线。微小分子碎片被导入最小的管道中,然后被加上原子。这一步完成之后,它们走进直径更大一点的管道,被加上更多原子。分子以这种方式逐步移往装置的中心,直到整个装配全部完成,它们最后被输送到那条中央管道内。
“正是这样的,”里基说,“这与汽车装配线没有两样,不过它是在分子层级上工作的。分子从管道进来,最后沿着管线来到中心、我们在这里给它们粘接上一条蛋白质序列,在那里粘接上一个甲基,就像汽车装配工安装车门和轮子一样。在装配线的末端,出现了一个新的、特制的分子结构,完全符合我们的规格。”
“还有各式各样的爪子起什么作用呢了
“用于制造不同的分子,所以,那些爪子看上去各不相同。”
在几个部位,章鱼的爪子穿过一条用粗大螺栓加固的钢制风洞,那是用于真空管道输送的。在其他部位一个立方体覆盖着夹层银质绝缘层,而且我看见旁边摆着液氮罐;在那个部位,形成了非常低的温度。
“那是我们的低温室,”里基说,“我们使用的温度不太低,最低大约在零下70摄氏度。来,我让你看一看。”
他领我沿着在爪子中间蜿蜒曲折穿行的玻璃通道,穿过了了章鱼形状的装置。在一些部位,我们借助短楼梯翻越位置较低的爪子。
里基不停地介绍着技术细节:真空隔热软管、金属相分离器、球形单相阀。我们来到绝缘立方体前,他打开了一扇厚重的门,让我看到一个与另一个房间相连的小房间。房间看上去像是两个肉食品贮藏柜。每扇门上都装着玻璃窗。这时,一切都在室温下。“在这里,你可以有两种不同的温度。”他说“如果你需要,可以从一种转向另一种,不过它通常是自动转变的。”
里基领着我退出房间,习惯性地看了一下手表。
我问:“我们迟到了吗?”
“什么?不,不。没有那样的事情。”
在我们身边,有两个坚固的金属房间,粗大的电缆通向室内。
我问:“这是你们的磁化室吧?”
“对,”里基说,“直流脉冲式磁场磁体,在核心部分产生33特斯拉的磁通量。那相当于地球磁场的100万倍。
他嘟哝一声,然后推开了钢门,进入最前面的磁化室。
我看见一个炸面圈形状的物体,它的直径大约为6英尺,正中央有个直径一英寸的小孔。炸面圈形状的物体完全被管道和塑料绝缘体包围起来,粗大的钢制螺栓从上到下固定着外罩。
“这个小家伙需要大量冷却剂,我可以告诉你,还需要大量的电力:15千伏。给那些电容器充电需要整整一分钟时间。当然,我们只能使用脉冲调制它。假如我们连续开机,它就可能爆炸——被它产生的磁场炸开。”他指着磁体底部,在膝盖高的位置有个圆形按钮。“那是安全关闭装置,”他说,“只是以防万一。如果手不空,可以用膝盖关闭它。”
我说:“这么说你们使用高磁场来进行部分装配——”
但是,里基已经转身出了房门,同时又看了一眼手表。我紧跟往他身后。
“里基……”
“我还有更多的东西让你看,”他说,“我们就要看完了。”
“里基,这给我留制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我指着那些闪闪发光的爪子说,“但是,你们的装配线大部分是在室温下工作的——没有真空,没有低温,没有磁场。”
“对,不需要特殊条件。”
“这怎么可能呢?”
他耸了耸肩。“装配工们不需要那些东西。”
“装配工?”我问,“你是说,你们的装配线上有分子装配工?”
“有,当然有。”
“装配工在为你们工作?”
“当然,我原以为你知道这一点。”
“不,里基,”我说,“我根本不知道。而且,我不想听谎话。”
但是,我确定他在说谎。
利学家们最先知道的关于分子制造的情况之一是,从事这样的工作难度非常大。1990年,国际商用机器公司的一些研究者们让氙原子在镍盘上旋转,直到它们组成该公司标识上那种“IBM”字样。组成的整个标识只有1英寸的100亿分之一那么大,只有借助电子显微镜才能看见。但是,它提供了一种给人深刻印象的图像,当时大出风头。国际商用机器公司让人认为,它证明了一个概念:通向分子制造的大门已经打开。但是,它仅仅是一种噱头而已。
因为使单个原子按特定方式组合起来的工作进展缓慢,十分辛苦,而且费用昂贵。移动35个原子耗费了国际商用机器公司的研究人员整整一天时间。没有人相信可以用那种方式来创造出一种全新的技术。与之不同,大多数人相信纳米工程师最终将会找到一种方式去制造“装配工”——那种能够制造特定分子的微型分子机器,与轴承机制造轴承的方式类似。那种新技术依靠分子机器来制造分子产品。
那是一个很好的概念,但是涉及的实际问题却使人胆怯。因为装配工比它们制造的分子的结构要复杂得多,设计和制造装配工的尝试从一开始便遇到了困难。就我所知,世界上没有任何实验室完成了这一工作,但是,里基刚才却告诉我——井且以漫不经心的方式——艾克西莫斯技术公司有能力制造分子装配工,而且装配工正在为该公司制造分子。
当然,我不相信他的话。
我一直从事技术工作,所以对可以完成的工作有一种特妹的感觉。里基所说的那种巨人式的飞跃不会出现。它在历史上也从来出现过。技术是一种特殊的知识;与所有的知识类似,技术出现,逐步发展,然后成熟。持相反观点就如同相信莱特兄弟可以制造火箭,然后登上月球,而不是只在基蒂霍克的沙丘上飞行了300英尺。
纳米技术仍然处在基蒂霍克式初期阶段。
“别逗了,里基,”我说。“你们怎么可能真的做到这一点?”
“技术细节并不那么重要,杰克。”
“你这是什么新鲜屁话?技术细节当然重要。”
“杰克,”他说着,对我非常得意地一笑。“你真的以为我在对你撒谎吗?”
“对,里基,”我说。“我有这种感觉。”
我抬头望着四周那些章鱼状爪子。我被玻璃包围着,看见自己的样子被反射在周围玻璃的各个表面上。这使我感到困惑,感到晕头转向。我看着自己的双腿,努力使注意力集中起来。
这时我注意到,尽管我们刚才一直在玻璃通道上行走,地上的某些部分也是用玻璃铺成的。有一块玻璃就在我身边。我走了过去。透过那块玻璃,我可以看到地面以下的钢制导管和管道。有一组管道吸引了我的目光,因为它们从储藏室通向附近的一个玻璃立方体;在那里,那一组管道冒出了地面,向上进入较小的管道中。
我猜想,那就是营养材料——那些将在装配线上变为成品分子的有机物质原料浆液。
我低头观察地面,目光顺着那些管道回到了它们从隔壁房间进来的位置。接头处也是用玻璃制作的。我可以看见我刚进来时见到的那些反应釜的弧形钢制锅底。我刚才还以为那些容器是小型啤酒发酵罐,因为它的外形肯定像小型啤酒发酵罐。它们是用于受控发酵,用于受控微生物培养的容器。
这时,我意识到了它的真实用途。
我骂道:“你这个婊子养的!”
里基又笑了起来,耸了耸肩。“嘿,”他说,“它的作用可大了。”
隔壁房间里的那些反应釜的确是用于控微生物培养的。但是,里基并不酿造啤酒——他在制造微生物,我毫不怀疑他那样做的原因。艾克西莫斯技术公司无法制作真正的纳米装配工,正在使用细菌制造他们需要的分子,这是遗传工程,不是纳米技术。
“怎么说呢,并不完全如此,”里基听到我的想法之后说,“但我承队,我们使用了一种混合而成的技术。无论如何,这并不是什么令人惊讶的事情,对吧?”
这是实话。至少在过去10年中,观察家们一直预测,遗传工程、计算机编程、纳米技术这三者最终将结合在一起。它们都涉及类似的——而且相互关联的——活动。在这两者之间没有多少差别:使用计算机对一种细菌基因组进行解码以便制造新的蛋白质,借助计算机将新基因(禁止)到细菌中以便制造新的蛋白质。而且,在这两者之间也没有多少差别:制造一种新细菌来分泌——比如说——胰岛素分子,制造一种人工微型机械装配工来生产新分子。这全都出现在分子层次上。这是同样的挑战:将人类设计强加在极端复杂的系统之上。况且分子设计假如不复杂就根本没有什么意义可言。
你可以将分子视为一系列被堆砌起来的原子,就像乐高牌积木,一块接着一块。但是,那个意象是误导性的。因为原子与乐高牌积木不同,不能按人喜欢的方式堆砌在一起。一个被(禁止)的原子受到局部力量——磁场的和化学的——制约,时常产生令人不快的结果。原子可能被赶出它原来的位置。它可能留下来,但却处在一种危险的角度上。它甚至可能将整个分子折叠成结。
因此,分子制造是一种在可能的技艺范用之内的活动,是一种替换原子和原子团的技艺活动,其目的是要制造出按所需方式工作的等价分子结构。面对所有这些困难,人们不可能忽视这一事实:存在着已经得到证实的可以制造大量分子的分子工厂——它们被称为细胞。
“不幸的是,细胞制造给我们带来的进展是有限的。”里基解释说,“我们获得了基层分子——我们用的原材料——然后我们以它们为基础,采用纳米工程方法进行制造。所以,我们在两个方面都有所涉及。”
我指着下面那些容器,你们培养什么细胞?”
“Thcta-d 5972细菌。”他答道。
“那是?”
“一种大肠杆菌菌株。”
大肠杆菌是种常见细菌,在自然界中到处可见,甚至在人的肠道中也有。
我问:“有没有人想过,使用能够在人体内存活的细胞可能不是一个好主意?”
“实际上没有,”他说,“坦率地说,那不是考虑的因素。我们只是需要一种在文献中有充分记载、经过大量研究的细胞。我们选择了一种工业标准。”
“哦……”
“不管怎样说,”里基继续说,“我认为它不是什么问题,杰克。这种细菌不会在人的肠道中大量繁殖。Thcta-d细菌被优化,适于各种各样的营养源——以便降低在实验室中进行培养的成本,事实上,我认为它甚至可以在垃圾中生长。”
“那就是你们获得分子的方法。细菌为你们制造分子。”
“对,”他说,“那是我们获得初级分子的方法。我们得到27种初级分子,它们适合温度较高的环境,原子在那里更活跃,混合的速度快。”
“那就是这里温度高的原因?”
“对。反应效率在58摄氏度时最高,所以我们在这个温度下工作,在这个温度下,我们获得最快的结合率。但是,这种分子在更低的温度下也会结合。即使在1.5或4.5摄氏度时,仍会出现一定数量的分子结合。”
“所以,你们并不需要其他条件,”我说,“真空?压力?高磁场?”
里基摇了摇头:“不需要,杰克。我们保持这些条件,以便加快装配速度、但是,它严格说来不是必要的因素。这个设计真的很好,元件分子结合非常容易。”
“这些元件分子结合起来,以便组成你们最终的装配工?”
“它们然后装配我们需要的分子。你说得对。”
这是一个聪明的解决办法,利用细菌来制造他们所需要的装配工。但是,里基还告诉我,那种元件分子几乎是自动地进行装配的,所需的条件只有高温。那么,这幢结构复杂的玻璃建筑是用来干什么的呢?
“为了效率,还有流程分离,”里基告诉我,“找们可以同时制造9种装配工,在不同的机器臂里进行。”
“那么装配工最后在什么地方制造分子呢?”
“就在这同一个装置之内。但是,我们首先对它们进行再应用。”
我摇了摇头,我对这个术语不熟恙。“再应用?”
“它是稳们在这里研究出来的一个小小的改进。我们正在为它注册专利。你看,我们的系统从一开始便运行良好——但是,我们得到的产量却非常低。我们当初在1个小时得到的成品仅有0.5克。按照那样的速度制造一个摄像头得需要几天时间。我们无法弄明白问题出在哪里。后来,在爪子中的装配是在气态条件下进行的。结果,那种分子装配工重量大,往往下沉到底部。在它们的上面沉淀了一层细菌,释放出重量较轻、浮动得更高的元件分子。于是,那种装配工和它们要制造的分子之间接触极少。我们尝试了混合技术,但是,它们也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那么,你们做了什么?”
“我们修改了装配工的设计,“以便提供一种会吸附在细菌表面的抗脂碱基。那就使装配工与元件分子有了更好的接触,我们的产量立刻增加了5个数量级。”
“现在,装配工停留在细菌上面吗?”
“你说得对。它们依附在细胞外膜上。”
里基在身边的一台计算机的纯平显示器上调出了装配工设计。
装配工看上去像是一种纸制玩具风车,上面的螺旋状爪子伸向不同方向,中间有个由密集的原子组成的结。
“我跟你讲过,它呈不规则碎片形状。”他说,“所以,在较小的数量级上,它看上去像是一样的。”他笑了笑,“就像那个老笑话讲的,每只乌龟都站在另外一只乌龟的背上。”他又按了几下键盘。“不管怎样说,这就是那种依附结构。”
屏幕上这时显示装配工依附在一个比它大得多的药丸形状的物体上,就像玩具风车插在一艘潜水艇上。
“那就是Thcta-d细菌。”里基说,“上面带着装配工。”
在我观看的过程中,又有玩具风车自动依附上去了。
“这些装配工组成实际的摄像头吗?”
“对。”他再次敲击键盘。我看见了一个新的形象。“这是我们要制造的微型机器,最终的成品摄像头。你已经看过了循环系统中的血流版本。这是给五角大楼的版本,体积大得多,按设计要求是用于空中的。你看到的是一种分子直升飞机。”
“它的推进器在哪里?”
“没有推进器,这种机器使用你在这里看见的小圆形突出物,斜着依附在那个部位。那些是发动机。这种机器实际上利用空气的黏性来移动。”
“利用什么?”
“黏性。空气的。”他笑了笑,“微型机器层次上的,记得吗?它是个全新的世界,杰克。”
无论这项设计如何创新,里基还是受到五角大楼对该产品的工程规格的束缚,而且产品尚不能运行。没错,他们已经造出了无法打下来的摄像头,而且它传输的图像也非常清楚。里基解释说,它在室内试验中运行状态非常良好。但是,在室外,即便是一阵微风也可能把它们像一团尘土一样吹走。
艾克西莫斯技术公司负责工程技术的团队试图修改那些装置,以便提高其机动性,但是迄今为止没有取得进展。与此同时,国防部判定,这项设计的局限性是无法克服的,因此对整个纳米概念持不赞同的态度;与艾克西莫斯技术公司签订的合同已被取消;国类部将在6个星期之内撤走资金。
我问:“这就是最近几周以来朱丽亚那么急切地吸引风险投资的原因吗?”
“对,”里基说,“坦率地说,这个公司有可能在圣诞节之前完蛋。”
“除非你们可以解决元件的问题,使它们能够在风中工作。”
“对,对。”
我说:“里基,我是搞程序编制的,我无法帮你解决智能体的机动性问题。那属于分子设计,是工程学方面的,不是我研究的领域。”
“嗯,这我知道。”他停顿片刻,皱了皱眉头,“但是,我们实际上认为,解决方案可能涉及程序编码问题。”
“编码?在什么解决方案中会涉及到?”
“杰克我得对你说实话。出了问题,”他说,“但是,它不是我们造成的。我对你发誓。它不是我们造成的,是那帮建筑承包商搞的。”他开始下楼梯,“来吧,我给你看看。”
他步履轻快,领着我到了设施的另外一侧,我看见那里的墙上装了一部敞开的黄色升降梯。它是一部小电梯,四面没有封闭,我觉得不舒服;我把目光转向一边。
里基问:“不喜欢高的东西?”
“无法忍受。”
“嗯,总比走路强吧。”他说着指向一侧,那里有一段铁制楼梯,顺着墙面一直通到天花板。“升降梯出故障时,我们得从那里爬上去。”
我不寒而幕。“我不。”
我们乘坐升降梯一直到了天花板处,距离地面有三层楼那么高。在天花板下面悬挂着横七竖八的导管和管道,铁网通道组成的网络使工作人员能够上去进行维护。我很不喜欢那样的铁网,因为我可以透过它们看到地面。我努力不朝下看。我们不断地低头,避开那些悬吊得较低的管道。里基在设备运行的轰鸣声中大声说着话。
“整个设备全在这上面!”他边高声说,一边用手指着各个方向。“这是空气净化机!这是灭火喷淋器系统的储水箱,这是电气接线盒!这里真的是整个设备的中心!”里基措着走道继续向前,最后在一个巨大的通风口前停下脚步:那个通风口的直径大约为3英尺,径直通向外墙。
“这是第3号通风口,”他凑近我的耳边说,“它是四个向外排放废气的通风口之一。瞧,你看见了沿着通风管道的那些孔洞没有?看见孔洞里摆放的方盒子没有?那些是过滤盒。我们逐层摆放微型过滤器,防止污染物排分出去。”
“我看见它们了……”
“你现在能看见它们,”里基说,“不幸的是,那些建筑承包商当初忘记了在这个通风口里安装过滤器。事实上,他们当时甚至没有开凿孔洞,所以,建筑验收人员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这里漏掉了任何东西,他们签字验收合格;我们随即开始在这里工作。我们把没有过滤的空气排入了外部环境。”
“那有多长时间?”
里基咬着嘴唇,“3个星期。”
“你们当时是全面生产?”
他点了点头:“我们估计,我们大约排放了25千克污染物。”
“那些是什么污染物?”
“什么东西都有,我们无法完全确定。”
“这么说,你们排放了大肠杆菌、装配工、成品分子那样的东西?”
“对。但是,我们不知道它们之间的比例。”
“比例有什么关系吗?”
“它们可能有关系。有。”
里基在给我解释时情绪变得越来越急躁,咬着嘴唇,抓着头皮,避免与我对视。他的话使我如坠烟海。根据工业污染年鉴的记载,50磅污染物是轻微的。50磅材料用一个健身包完全可以装下。除非它是剧毒的或高度放射性的——而他们排放的不是那类东西——这么小的排放量根本没有什么问题。
我说:“里基,那又怎么样呢?哪些微粒顺风散落在数百平方英里的沙漠里,它们在阳光和宇宙射线中衰败。它们会分散、分解。在几个小时或几天之内,它们就消失了。对吧?”
里基耸了耸肩:“事实上,杰克情况不是……”
就是在这一瞬间,警铃响了起来。
它是一种低音警铃声,是一种柔和的、连续不断的砰砰声,但却吓了里基一跳。他顺着走道跑去,脚步在金属网上咣当作响,冲向安装在墙壁上的计算机工作站。在监视器的角落上有一个状态窗口,它闪动着红色字样:PV-90进入。
我问:“那是什么意思?”
“有什么东西触动了外部警铃。”他取下无线通话机,然后吩咐:“文斯,关闭设施。”
无线通话机嘎嘎地响:“我们已经关闭了,里基。
“增加正压力。”
“比基准压力提高了5磅。你还要提高吗?”
“不。让它保持在那个位置上。你们看到什么图像没有?”
“还没有。”
“糟糕。”里基把无线通话机挂在腰带上,两手开始很快地敲击键盘。工作站屏幕分为五六个小方格,显示从安装在设施四周的安全摄像头传来的图像。有的显示从上向下的附近沙漠的景象,是从房顶拍摄的。其他显示的是地面情况,那些摄像头缓慢地摇摄。
我什么也没有看到。只有沙漠上低矮的植物和偶尔出现的一丛丛的仙人掌。
“错误报警?”
里基摇了摇头:“我希望是。”
我说:“我什么也没有看见。”
“需要一哇时恻才能发现。”
“发现什么?”
“看那个。”
他指着监视器,然后咬着嘴唇。
我看到一小团由深色微粒构成的不断旋动的云状物。它看上去像是一个灰尘魔鬼,一个在地面上移动的龙卷风形状的小集束,在炎热的沙漠地面升起的对流气流中旋转。不同之点在于,这个云状物是黑色的,而且它有比较清晰的轮廓——它的中间仿佛被夹了一下,使它看上去有点像老式可口可乐瓶子。但是,它的那个形状并未保持多久,它的外形一直在转换,在变化。
“里基,”我说,“我们看到的是什么东西?”
“我还以为你会告诉我。”
“它看上去像是一个智能体集群。那是你们的摄像头集群吗?”
“不是。它是别的东西。”
“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们无法控制它。它没有对我们发出的无线电信号作出反应。”
“你们已经试过了?”
“试过了。我们两周以来一直试图和它接触。”他解释说,“它产生一种我们可以度量的电场,但是由于某种原固,我们无法与它产生互动。”
“这么说,这是一个失控的集群。”
“是的。”
“独立运行。”
“是的。”
“而且,这东西已经有……”
“数天了,大约10天了。”
“10天了?”我眉头一皱,“这怎么可能呢,里基?这种集群是一批微型机器人装置。它们为什么没有衰败,没有耗尽能量?此外,是由于什么具体原因你们无法控制它们?如果它们具有群集的能力,那么它们中间就存在通过电来传播的互动作用,因此你们应该能够控制那个集群——或者至少分裂它们。”
“你说的全对,”里基说,“不过我们无能为力。而且,我们已经试过我们能够想到的各种办法。”他的注意力集中在屏幕上,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个云状物不受我们控制,具有周期性。”
“所以,你们把我叫到这里来……”
“帮助我们收回那个鬼东西。”里基说。
第6天 上午9点32分
我认为,这是一个人们完全没有想到过的问题。在我从事智能体编程的这些年里,研究的焦点一直是让它们以某种方式产生互动,以便获得有用的结果。我们从未想到过,有可能出现更大的控制问题,或者说一种独立的问题。因为那样的情形根本不可能出现。单个智能体太小,无法自行提供能量,它们必须从某种外部来源——如受供电场或微波场——得到所需能量。这种集群像家用电器——比如食品搅拌机——一样,非常容易控制。关闭电源,它就完蛋了。
但是里基告诉我,这个云状物保持自体维持状态已有数天之久。这使我觉得不可思议。
“它是从哪里获得能量的?”
他叹了口气:“我们制造的这种元件拥有一个能从光子中产生电流的微型压力晶片。它只是补充性质的——它作为后来想到的东西被添上去的——但是,它们看来在单独管理它。”
“这么说,元件是由太阳提供能量的。”我说。
“对。”
“这是谁的王意?”
“五角大楼要求这样做的。”
“所以,你们就装上了电容。”
“对啊,它们可以储存3个小时的电荷。”
“对,好的,”我说。我们这时有了一点头绪。“这么说,它们拥有足以维持3个小时的电能。夜间会出现什么样的情况?”
“在夜间,它们在天黑3小时之后大概会失去电能。”
“到那时,那个云状物就解体了?”
“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