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干什么。处理一些文件。”
“文件可以等等。我要你查一查,看看瓦努图诉讼案会是个什么结果。”
“哎呀,乔治,现在还在准备阶段。我认为离提起诉讼的时间还有几个月呢。”
“去看看他们。”莫顿说。
“好吧,他们在卡尔弗城,我给他们打个电话,然后——”
“不,不要打电话。直接去。”
“但是,如果他们不想让——”
“这就对了。这正是我要的效果。然后告诉我你发现了些什么,彼得。”
他挂断了电话。
《恐惧状态》作者:[美] 迈克尔·克莱顿
11 卡尔弗城
8月24日,星期二
上午10时30分
瓦努图诉讼案的调查人员接管了卡尔弗城南部的一个破烂不堪的仓库。这是一个工业区,街道上坑坑洼洼。只有一堵普通的砖墙和一扇门,门上有门牌号,从路边看上去什么也看不见。号码是金属铸成的。
埃文斯按过门铃之后,被请进了一间狭小的用一堵墙隔开的接待处。他听见墙的那边有窃窃私语声,但什么也看不见。
两个荷枪实弹的士兵一边一个站在远处通向仓库的门边。一个服务员坐在一张小桌旁。她不太友好地看了他一眼。
“你是?”
“彼得·埃文斯,哈斯勒和布莱克律师事务所的。”
“要见谁?”
“贝尔德先生。”
“跟他约好了吗?“
“没有。”
那个服务员怀疑地看着他。“我给他的助手打个电话。”
“谢谢。”
服务员在电话里低声说着。他听见她提到了那个律师事务所的名字。埃文斯看着那两个士兵。他们是一家私人保安公司的。他们也看着他,面无表情,不苟言笑。
服务员放下电话,说,“海恩斯小姐马上就出来。”她朝士兵点了点头。
其中一个士兵走过来,对埃文斯说:“只是个例行手续而已。先生。我可以看看你的身份证吗?”
埃文斯把他的驾驶证递给他。
“你带了照相设备或者录音设备吗?”
“没有。”埃文斯说。
“磁带、驱动器、闪卡或者其他电脑设备呢?”
“没有。”
“有武器吗,先生?”
“没有。”
“你能不能把手抬起来一下,”
埃文斯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那个士兵说。“想像成机场的安检就好了。”他拍拍他,让他放下。他明显地在摸他身上是否有电线。他摸了一遍埃文斯的衬衣、领子、夹克的缝合处,又摸摸鞋子。最后,他通过了头顶那根电子棒的检查。
“你们检查得还挺认真的。”埃文斯说。
“是的。谢谢你,先生。”
那个士兵迈步走开,回到墙边他刚才站立的位置。由于没有地方可坐,埃文斯只好站在那儿等着。
大约过了两分钟,门开了。她是一个年近三十,一脸蛮相但颇有吸引力的女人,黑色的短发,蓝色的眼睛,身着牛仔裤和白衬衣。
她说,“埃文斯先生吗?我是詹尼弗·海恩斯。”她跟他握手时坚定有力。“我是约翰·贝尔德的同事。这边请。”
他们走了进去。
他们在狭窄的走道上走着,走道尽头是一扇紧闭的门。埃文斯意识到那是一把安全锁——要想进到里面必须经过两道门。
“他们那是干什么,”他说,意指那两个士兵。
“我们遇到了一点小小的麻烦。”
“什么麻烦?”
“有人想知道我们在干什么。”
“啊哈……”
“我们学会了小心谨慎。”
她拿着卡朝门上贴了一下,门嗡的一声开了。
他们走进一间破旧的仓库——开阔的空间,高高的天花板。玻璃隔断隔出了几个房间。左边的玻璃后面,埃文斯看看这间屋子里全是电脑终端,每个终端旁坐着一个年轻人,年轻人前面的键盘边放着一大摞文件。玻璃上写着几个大字:原始数据。
右边,有一间与之匹配的会议室,上面写着:卫星/无线电探测仪。埃文斯看见里面有四个人,正忙着讨论挂在墙上的一幅放大的曲线图。格子里的字参差不齐。
往前走,另一间屋子上面写着综合循环模型。墙上用多种颜色涂满了许多巨幅世界地图。
“哇噻,”埃文斯说,“真是大动作啊。”
“大诉讼案。”詹尼弗·海恩斯回答道。“这些全是我们的疑难问题研究团队。他们大多是气候学研究生,而非律师出身。每一个团队研究一个不同的问题。”她指了指仓库四周,“第一组处理原始数据,就是对从纽约哥伦比亚大学戈达德空间研究院、田纳西橡树岭的美国历史气候网和东英格兰的哈德莱中心收集来的数据进行加工。这些是全世界气温数据的主要来源。”
“我明白了。”
“那边那组研究卫星数据。沿着轨道运行的卫星记录下了自1974年以来高层大气层的气温,到现在已有二十年的记录了。我们正设法弄清处理这些数据的方法。”
“处理这些数据的方法?”
“卫星数据有一个问题。”她说。
“什么问题?”
她好像没有听见似的,指着另一间屋子说:“这个组对从20世纪70年代的综合循环模型——就是对电脑合成的气候模型进行分析。你知道,这些模型极为复杂,一次能够产生一百万甚至更多的变体。他们是迄今为止人类制造的最为复杂的电脑模型。我们主要处理美国、英国和德国的模型。”
“我明白……”埃文斯开始感到了一些压力。
“那边那组处理与海平面有关的问题。在拐角处,那是地质气候。当然,这些研究都是替别人进行的。最后一组处理日光辐射与浮质。在加利福尼亚大学洛杉矶校区我们还有一组,研究大气反馈机制,主要是云层如何随着气温的变化而变化。就这些。”她停下来,看见埃文斯一脸困惑。“对不起,由于你跟乔治·莫顿一起共事,我想你对这些东西都很熟悉。”
“谁说我跟乔治·莫顿一起共事了?”
她笑了笑:“我们了解自己的工作,埃文斯先生。”
他们走过最后一间用玻璃隔开的房间,上面什么也没有写。里面全是图表和大幅照片,地球三维模型放在塑料立方体中。
“这是什么?”他说。
“我们的音频视频组。他们负责为陪审团准备形象生动的材料。有些数据极为复杂,我们正试图找到一种最简单、最有力的方式将它呈现出来。”
他们继续向前走着。埃文斯说,“真的有那么复杂吗?”
“没错。”她说,“瓦努图这个岛国实际上坐落在南太平洋的四个环状珊瑚岛上,只比海面高出最多二十英尺。由于全球变暖,海面上升。这些岛上的八千居民正处于被淹没的危险之中。”
“是,”埃文斯说。“我理解。但为什么这里有这么多人研究它。”
她奇怪地看着他:“因为我们想打赢这场官司。”
“啊……”
“要赢这场官司可不容易。”
“你什么意思?”埃文斯说,“这事关全球变暖。每个人都知道全球变暖是——”
一个声音从仓库的那一端沉重地响起来:“是什么?”
一个戴着眼镜的秃子向他们走过来。他走路的样子很笨拙,看起来跟他的诨名一样:秃鹰。约翰·贝尔德总是一身蓝色:蓝色的套装,蓝色的衬衣,蓝色的领带。他热情有加,眼睛看着埃文斯时变得又窄又小。尽管如此,埃文斯见到这位大名鼎鼎的打官司高手时,心里还是有些害怕。
埃文斯把手伸过去:“哈斯勒和布莱克律师事务所的彼得·埃文斯。”
“你给乔治·莫顿干活?”
“是的,先生。”
“我们十分感激莫顿先生的慷慨相助,努力不辜负他的期望。”
“我会转告他的,先生。”
“我相信你会的。你谈到全球变暖,埃文斯先生。你对它感兴趣吗?”
“是的,先生,感兴趣。在这颗行星上每个与之有关的人都感兴趣。”
“我当然同意。但请告诉我,按照你的理解什么是全球变暖?”
埃文斯极力掩饰着吃惊。他没想到会有提问。“你为什么这样问?”
“我们问每个来这里的人,我们想知道人们对全球变暖了解多少。什么是全球变暖,”
“全球变暖就是矿物燃料的燃烧导致地球升温。”
“实际上,这是不对的。”
“不对吗?”
“相去甚远。也许你应该再想一想。”
埃文斯不说话了。很显然,正在考问他的是一个爱挑剔、具有精确法律头脑的人。他太了解这类人了,从在法律学院起就了解。他想了一会儿,字斟句酌地说,“全球变暖就是由于矿物燃料的燃烧,导致大气中二氧化碳过多,致使地球表面温度升高。”
“还是不对。”
“为什么?”
“有几个原因。至少,在你刚才的论断中我认为有四个错误。”
“我不明白,”埃文斯说,“我的论断——全球变暖本来就是那样的。”
“事实上,不是。”贝尔德的语调干脆,咄咄逼人。“全球变暖是推测——”
“——绝不再是一种推测——”
“不,是一种推测,”贝尔德说,“相信我,我也希望不是这么回事。但事实上,全球变暖是一种主观臆断,即由于所谓的‘温室效应’,二氧化碳和其他气体的增多引起了地球大气层平均温度的升高。”
“噢,好吧,”埃文斯说,“这个定义更为确切,但是……”
“埃文斯先生,我想你本人是相信全球变暖的,是吗?”
“当然。”
“坚信不疑?”
“当然。每个人都这样。”
“当你有一个强烈信念的时候,难道你不认为把这个信念精确地表达出来非常重要吗?”
埃文斯开始汗流不止。他真真切切地感到自己回到了法律学校。“呃,先生,我想……在这里不重要。因为当你说全球变暖时,每个人都知道你说的是什么。”
“是吗?我怀疑你自己都不明白。”
埃文斯感觉自己一腔愤怒就要爆发出来。他控制不住自己,于是脱口而出:“瞧,仅仅因为我没有把一些细节表达出来——”
“我不关心细节,埃文斯先生。我关心的是你坚信不疑的信念的核心。我觉得你那些信念缺乏基础。”
“恕我冒犯,真可笑。”他屏住呼吸,“先生。”
“你的意思是,你有基础。”
“当然有。”
贝尔德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他似乎有些沾沾自喜。“这样看来,你对这桩诉讼案或许是个莫大的帮助。我们能不能占用你一个小时的时间?”
“呃……我想可以。”
“我们可以给你录像吗?”
“可以,但是……为什么要录像?”
贝尔德转向詹尼弗·海恩斯。
詹尼弗说:“我们正在想方设法邀请像你这样学识渊博的人谈一谈自己对全球变暖的看法,从而为其确定一个标准,帮助完善我们给陪审团的陈述。”
“我要扮演只有一个人的陪审团?”
“没错。我们已经采访过几个人了。”
“好吧,”埃文斯说。“我想我可以安排个时间。”
“现在就很合适,”贝尔德说。他转向詹尼弗,“把你那组集中到四号房间。”
“我当然乐意效劳。”埃文斯说,“但我来这里是想看——”
“你听说这桩诉讼案存在很多问题?没有什么问题。但存在严峻的挑战。”贝尔德说。他瞅了一眼手表。“我要去开会了,”他说。“你跟海恩斯小姐呆一会儿,你们采访完后,我要来跟你谈一谈我对这桩案子的看法。你看这样好吗?”
埃文斯除了同意之外,没有别的选择。
《恐惧状态》作者:[美] 迈克尔·克莱顿
12 瓦努图小组
8月24日,星期二
上午11时
他们让他在会议室里一张长方形桌子的一端坐下,把摄像机放在另一端对准他。
就像在录证言一样,他心里这样想。
五个年轻人轻手轻脚地走进房间,在桌旁的座位上坐下。他们穿着都很随便,牛仔裤,T恤衫。由于詹尼弗·海恩斯介绍得太快,他们的名字埃文斯一个也没记住。她说,他们都是研究生,只是专业不同而已。
他们在作准备的时候,詹尼弗悄然在他身边的一把椅子上坐下,说:“约翰对你那么粗暴,真对不起。他非常沮丧,而且压力也很大。”
“因为那桩案子。”
“对。”
“什么压力?”
“这段采访也许可以让你对我们遇到的问题有所了解。”她转向其他的人,“你们准备好了吗?”
大家点点头。笔记本轻轻地打开。摄像机上的灯亮了起来。詹尼弗说,“今天是8月24日,星期二,下面是对哈斯勒和布莱克律师事务所彼得·埃文斯的采访。埃文斯先生,我们想让你谈一谈你支持全球变暖这个论点的论据。这不是测试,我们只是想搞清楚你对这个问题的想法。”
“好吧。”埃文斯说。
“我们正式开始吧。把你知道的关于全球变暖的根据告诉我们。”
“好的,”他说。“我知道在过去二十或者三十年中,全球气温急剧上升,原因是工业中燃烧的矿物质释放出的二氧化碳大量增加。”
“好。气温急剧上升,你觉得上升了多少?”
“我觉得大约有一度。”
“华式还是摄式?”
“华式。”
“二十年之中上升的?”
“二十或三十年,是的。”
“20世纪初呢?”
“那时气温也在上升,但没有现在这么快。”
“好,”她说,“现在我给你看一张图……”她拿出一张贴在泡沫板上的图表。
“这张曲线图你熟悉吗?”她说。
“我以前见过。”埃文斯说。
“它来自联合国和其他一些组织曾经使用过的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戈达德数据集。你认为联合国的数据可信吗?”
“可信。”
“所以我们可以认为它是精确的、公正的,而不是骗人的?”
“是的。”
“好的。你知道过张图表示什么吗?”
埃文斯当然知道。他说:“它是过去一百多年来世界所有气象站收集起来的全球气温盼情况。”
“对了,”她说。“你怎样理解这张图?”
“嗯,”他说,“它符合我刚才的描述。”他指着那条红线。“大约从1890年开始,世界上的气温一直在上升,但只有到了1970年左右,气温才开始急剧上升,当时正是工业化最盛的时期,这是全球变暖的实实在在的证明。”
“好的,”她说。“那么1970年以来气温的急剧上升是由于什么引起的?”
“工业化导致二氧化碳的增多。”
“好。换句话说,二氧化碳增多了,气温上升了。”
“是的。”
“好。你提到从1890年开始,气温上升,一直到1940年左右。我们从这里看到确实如此。是什么导致这期间气温的上升,二氧化碳?”
“嗯……我不知道。”
“因为1890年,工业化程度低得多,然而看看气温是怎样上升的。1890年,二氧化碳增多了吗?”
“我不知道。”
“实际上,是增多了。这里有一张曲线图,表明了二氧化碳跟气温的关系。”
“是的,”埃文斯说,“正如你预见的那样。二氧化碳升高,致使气温升高。”
“好的,”她说,“现在我想让你注意一下从1940年到1970年这段时间。如你所见,在那段时间,全球气温实际上下降了。你看到了吗?”
“是的……”
“让我们仔细看看那段时间的情况。”她拿出另一张图。
“这段时间是三十年。在这三分之一世纪中,气温是下降的。夏天,农作物因为降霜而受损,欧洲冰川前移。是什么导致气温下降?”
“我不知道。”
“这段时间二氧化碳增多了吗?”
“是的。”
“因此,如果二氧化碳的增多是使气温上升的原因的话,为什么它不能让1940年至1970年的气温也上升?”
“我不知道,”埃文斯说,“一定另有原因。或者可能是反常。长期来看也有反常的情况。只要看看股票市场就可知晓。”
“在过去三十年中股票市场有反常的情况吗?”
他耸耸肩:“可能是被煤烟弄脏。或者空气中的微粒物质。那时在环保法生效之前有许多微粒。或者也许是其他因素。”
“这些图表表明,二氧化碳在持续上升,但气温没有。气温升起来,又降下去,又升起来。即使如此,我认为你仍然相信是二氧化碳引起的?”
“是的。每个人都知道是这个原因。”
“这张表让你感到不安吗?”
“不,”埃文斯说,“我承认这张表提出了一些问题,但对于气候,我们并不是全部了解。所以,没有不安。这张表没有使我感到不安。”
“好吧。听见你这么说,我很高兴。让我们继续。你说这张表上的气温是全世界气象站的平均数。你认为这个天气数据的可靠性有多大?”
“我不知道。”
“比如说,在19世纪末,天气数据是人们每两天一次地跑到外面的小盒子前,抄下温度。也许有那么几天,他们忘了。也许抄温度的人病在家里了,过后他们不得不填上去。”
“那是过去的事了。”
“对。但你认为20世纪30年代波兰的气温有多精确?或者1990年以后俄罗斯各地区的气温有多精确?”
“我想并不十分精确。”
“对了。因此,在过去一百年中,世界上有相当一部分气象站也许没有提供高质、可靠的数据。”
“有这种可能。”埃文斯说。
“在这期间,你认为哪个国家在一个广大的区域内保持着最好的气象站网络?”
“美国?”
“对。我认为对这一点没有异议。这里还有一张图。”
“这张图看起来像我们刚才看过的第一张世界气温图。”
“不完全一样。”
“1880年以后的气温变化如何?”
“好像,呃,上升了三分之一度。”
“一百二十年中,上升了三分之一摄氏度。并不是急剧上升。”她指着那张图,“上个世纪中最热的是哪一年?”
“好像是1934年。”
“在你看来这张图是不是也表明全球变暖了呢?”
“啊,气温确实上升了。”
“在过去的三十年中,是的。但在那之前的三十年,气温下降了。美国现在的气温跟20世纪30年代的气温大致相同。因此,这张图也认为全球变暖了吗?”
“是的,”埃文斯说,“美国的变化也许没有世界上其他的地方明显,但正朝这个方向发展。”
“最精确的气温记录表明上升的温度最低,你对此是否感到不安?”
“不会。因为气候变暖是一种全球现象,并不仅仅指美国。”
“如果你非得在法庭上这样辩护,你认为你能说服陪审团站到你的立场上来吗,或者陪审团看着这张图,这些关于全球变暖的东西不值得当真?”
“你在诱导证人。”他说着,笑了起来。
说实话,埃文斯感到有点儿不安了。工业黑客们会把经他们篡改和歪曲的数据拼凑在一起,然后发表一通精心准备的令人不得不信服的演说。不知怎么的,埃文斯开始怀疑这一切。
詹尼弗好像读懂了他的心思似的,说道:“这些图表中的数据都很可靠,彼得。关于温度的记录来自哥伦比亚大学戈达德空间研究院。二氧化碳的标准来自夏威夷活火山莫纳罗亚山和南极洲罗多姆的海岸冰芯。全是坚定不移地相信全球变暖的研究者们采集到的。”
“对,”他说。“因为全世界的科学家一致认为全球正在变暖,而且成了全球一个最大的威胁。”
“好,很好。”她流畅地说道,“我很高兴,所有这些都没有改变你的看法。让我们再看看其他一些令人感兴趣的问题。大卫?”
一个研究生身体前倾:“埃文斯先生,我想跟你谈一谈土地使用、城市热岛效应和对流层温度的卫星数据。”
埃文斯心想,噢,天啊。可他还是点了点头,“好吧……”
“我们正在设法解决的一个问题是,地面温度如何随着土地用途的不同而变化。你对这个问题熟悉吗?”
“不太熟,不熟;”他看了看手表。“坦白地说,你们是在细节这个层面上工作。我不知道这些细节,我只是听科学家说——”
“我们准备起诉。”詹尼弗说,“根据这些科学家的言论。这场官司打的就是这些细节。”
“打,”埃文斯耸耸肩,“谁去打?有点成就的人一个也没有。而著名科学家中没有一个不相信全球变暖的。”
“在这点上,你错了,”她说。“辩护律师会邀请麻省理工学院、哈佛、哥伦比亚、杜克、弗吉尼亚、科罗拉多、加州柏克莱,以及其他一些久负盛名的大学的教授们。他们将邀请美国国家科学院前院长。他们也许还会邀请部分诺贝尔奖获得者。他们还将向英国、德国马普实验室、瑞典斯德哥尔摩大学的教授们求助。这些教授们会列举理由证明全球变暖,说得好听点,是未经证明,说得难听点,纯粹是白日做梦。”
“毫无疑问,他们的研究是由工业界资助的。”
“有几项是。不是全部。”
“极端的保守主义者。新保守主义者。”
“这场官司的焦点,”她说,“是那些数据。”
埃文斯看着他们,见他们一脸关切。他想,他们真的相信他们会输掉这场官司。
“但这很可笑,”埃文斯说,“你们只要读读报纸,或者看看电视——”
“报纸和电视容易受到精心组织的媒体运动的影响。而诉讼不会这样。”
“不说大众媒体了,”埃文斯说,“读一读科学杂志吧——”
“我们读了。对我方不一定有帮助。埃文斯先生,我们还有许多东西要看。可以保留自己的主张,我们继续吧。”
正在这时,电话响了起来,贝尔德让他结束了这段痛苦的采访。“把哈斯勒和布莱克律师事务所的那个人带到我办公室,”他说,“我跟他谈十分钟。”
《恐惧状态》作者:[美] 迈克尔·克莱顿
13 瓦努图小组
8月24日,星期二
中午12时04分
贝尔德坐在玻璃隔起来的办公室里,双脚跷在一张玻璃桌上,正埋头于一堆简报和研究论文之中。埃文斯进来时,他仍然这样跷着。
“你觉得有意思吗?”他说。他指的是刚才那场谈话。
“有点儿意思吧,”埃文斯说,“但如果你原谅我这样说的话,我觉得他们担心自己会输。”
“我相信,我们会打赢这场官司,”贝尔德说。“没有任何怀疑。但我不想让我们的人也那样想!我想让他们非常担心。我想让我的团队在任何考验面前都战战兢兢。特别是在这次考验面前。我们跟美国环保署打的这场官司,可以预见,环保署会聘请著名环保律师巴里·贝克曼。”
“哟,”埃文斯说,“他可是个大人物。”
巴里·贝克曼是他那一代中知名度最高的诉讼律师。二十八岁时当上斯坦福法学院教授,三十岁出头时,离开大学,开始私人执业。他已为微软、丰田、菲利普和许多跨国公司做过代理。贝克曼头脑异常敏捷,举止迷人,有幽默感和过目不忘的记忆力。大家都知道他在最高法院辩论时(他已在那儿辩论过三次),引用文献的页码来回答法官问题的情形。“阁下,我相信你在第二百三十七页第十七个脚注上可以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等等。
“巴里有他的缺点。”贝尔德说,“他手头信息太多,很容易跑题。他喜欢滔滔不绝。我曾赢过他一次,也输过一次。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我们会看到一场经过精心准备的对垒。”
“还没有提出起诉之前,就请律师是不是有点不正常啊?”
“这是一种策略,”贝尔德说。“管理部门现在不想抗辩。他们相信自己会赢,而不想上法庭,因为一上法庭公众会对他们留下不好的印象。因此他们胁迫我们撤诉。当然,我们是绝对不会撒诉的。特别是我们有莫顿先生充分的资金支持。”
“很好。”埃文斯说。
“同时,挑战也是严峻的。巴里会摆出证据,说全球变暖证据不足。辅助科学软弱无力,十至十五年前预言已经证明是错的。他会摆出理由,说就连全球变暖的主要支持者们也公开表达了他们的怀疑:全球变暖能否预见,全球变暖是不是一个严肃的问题——更重要的是,全球变暖是否确有其事。”
“主要支持者们是这样说的。”
贝尔德叹了一口气:“他们是这样说的,在杂志上。”
“我从来没有看到过这类东西。”
“这些言论确实存在。巴里会把他们挖出来。”他摇了摇头,“有些专家在不同的时期观点也不同。有的人曾说二氧化碳增多不是一个大问题;但现在他们又说是个大问题。迄今为止,我们还没有任何一个专家证人的话不能被反转过来攻击他自己的,这会使交叉询问证人时出糗。”
埃文斯同情地点点头。他熟悉这种情况。你在法学院首先学到的东西就是,法律不是关于事实真相的。它是解决争端的。在解决争端的过程中,事实真相也许会,也许不会,显现出来。通常,它不会显现出来。起诉人也许知道一个罪犯有罪,但仍然不能宣告他有罪。这是司空见惯的事。
“这就是为什么,”贝尔德说,“这场官司要以太平洋的海平面的记录来定。我们已经收集到了所有可以收集到的数据。”
“为什么要根据海平面的记录来定?”
“因为我相信,”贝尔德说,“我们应该扭转这场官司的方向。这场官司是关于全球变暖的,不是打动陪审员情感的事情。陪审员看这些图表会感到不舒服。通篇讲的全是十分之一摄氏度。让他们的头都要爆炸。这是技术细节。是专家们的遁辞,对一般人来说太枯燥乏味了。”
“但,陪审员会把它看成是一桩孤立无攫、深受其害、一贫如洗的人们被洪水赶离他们祖祖辈辈生活的家园的案子。一桩关于海平面急剧上升——令人费解的上升——不知任何缘由上升的可怕的案子,如果你没有接受近年来某种离奇的、史无前例的东西已经影响到整个世界这个观点的话。这件案子就更可怕了。这种东西正在使海平面上升,而且威胁到无辜的男人们、女人们和孩子们的生命。”
“这种东西就是全球变暖。”
贝尔德点点头:“陪审员一定会得出自已的结论。如果能给他们看一看具有说服力的海平面上升的记录,我们就处于非常有利的位置了。当陪审员看到造成了这么大的损失,他们就会谴责某些人的。”
“好的。”埃文斯明白贝尔德想说什么,“这么说来,海平面的数据很重要。”
“是的,但它必须可靠,无可辩驳。”
“很难弄到吗?”
贝尔德竖起眉毛:“埃文斯先生,你了解一点对海平面的研究吗?”
“不了解。我只知道全世界的海平面都在上升。”
“不幸的是,这种说法还存在争议。”
“你在开玩笑。”
“我没有幽默感,”贝尔德说,“这是众所周知的。”
“但海平面是不能存在争议的,”埃文斯说。“非常简单,满期时你在码头上做一个记号,一年一年地去测量,看看它上涨……我的意思是,它怎么可能很难?”
贝尔德杈了一口气。“你认为海平面很简单,相信我吧,不简单。你听说过大地水准面吗?没有?大地水准面就是地球重力场的等位表面,接近平均的海洋表面。你明白吗?”
埃文斯摇摇头。
“唔,它是海面测量中的一个核心概念。”贝尔德轻轻翻着面前那一大摞文件。“冰-水-均衡说建模如何?海面升降和地质结构对海岸线的动力学又有什么影响?全新世的沉淀性次序?高潮线与低潮线之间有孔虫类的分布?沿海古环境的碳分析?氨基酸地层?不明白?不能让你想起点什么?我向你保证,海平面是一门争论激烈的专业。”他把最后一份文件朝旁边一扔。“这是我正在努力完成的事情。但在这个领域内部的争论使找到一套无懈可击的数据变得更加重要。”
“你弄到了这个数据?”
“是的,正等他们送来。澳大利亚人有几组数据。法国人至少在莫瑞亚有一组,在帕皮提也许还有一组。V·阿伦·威利基金会资助测量的有一组,但也许持续时间太短了。还有另外几组。我们正拭目以待。”
对讲机响了起来。他的助手说:“贝尔德先生,德雷克要跟你说话,他从国家环境资源基金会打来的。”
“好的,”贝尔德转向埃文斯,伸出一只手,“很高兴跟你谈话,埃文斯先生。再次感谢乔治。告诉他什么时候想来这里看看随时都可以来。我们都在这里努力地工作。祝你好运。出去时请将门关上。”
贝尔德转过身,拿起电话。埃文斯听见他说:
“喂,尼克,他妈的国家环境资源基金会在搞什么鬼,你能帮我摆平吗?”
埃文斯关上门。
他烦恼不已、忐忑不安地走出了贝尔德的办公室。贝尔德是这个世界上最为能说会道的人之一。他知道埃文斯是代表乔治·莫顿来的。他知道莫顿只差一点儿就要为这场官司捐献一笔巨款。贝尔德应该对此乐观,而且信心十足。确实,他一开始就是如此。 毫无疑问,我们会打赢这场官司。 不过,埃文斯也听见:
挑战是严峻的。
没有一位专家不能改变自己的想法。
我们应该改变这场官司的方向。
这场官司要以海平面的记录来定。
海平面是一个存在激烈争论的专业。
我们正拭目以待。
这场谈话当然不能被看作是一次增强埃文斯自信心的谈话。至于他与詹尼弗·海恩斯在一起录像的那一段,即探讨这场官司要面对的科学问题时也是如此。
但另一方面,在他看来,从事法律工作的人说出自己的怀疑实际上就是充满自信的表示。埃文斯本人就是律师;他渐渐地了解到一些与审判有关的事情,他们也非常诚实,把自己所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了他。由于数据的复杂性和陪审员集中注意力的时间较短,他们要打赢这场官司不容易,但他们一定会打赢这场官司。即使不容易,他们也要打赢这场官司。
因此:他会动莫顿继续吗?
他当然会。
詹尼弗等在贝尔德办公室门口。她说,“他们已经做好准备,等你回会议室。”
埃文斯说:“真的很抱撇,我不能回去了。我的日程……”
“我理解,”她说,“那我们就另找时间吧。我在想,你的日程安排是不是真的很紧,我的意思是,你是否有时间吃个午饭。”
“噢,”埃文斯不失时机地说,“没有那么紧。”
“那好。”她说。
《恐惧状态》作者:[美] 迈克尔·克莱顿
14 卡尔弗城
8月24日,星期二
中午12时15分
他们在卡尔弗城的墨西哥餐馆吃午饭。餐馆里静悄悄的。一个角落里坐着附近索尼电影制片厂的十来个影片剪辑员。一对高中生正搂着亲嘴。还有一群上了年纪的戴着遮阳帽的妇女。他们坐在一个角落的包厢里,两个都点了今日特餐。
埃文斯说,“贝尔德似乎认为海平面的数据是关键。”
“这是贝尔德的想法。坦白地说,我不太清楚。”
“为什么?”
“没有人见过这些数据。但即使是高质量的,也需要他们拿出海平面实际上升的数据,以便给陪审员留下深刻的印象。也许实际上没有上升。”
“即使如此,也许还是没有,”她说,“你知道印度洋中的马尔代夫群岛吗,他们担心海水泛滥,因此,斯堪的纳维亚的研究人员来到这里研究海平面。科学家们发现,在几个世纪里,海平面没有上升——在过去二十年内还下降—^”
“下降了?公布了吗?”
“去年……”他说。
这时菜端上来了;詹尼弗做了一个打住的手势:不要三句话不离本行了。她一边津津有味地吃着墨西哥玉来煎饼,一边用手背擦了一下下巴。他看见她的手掌至前臂内侧有一条锯齿状的白色伤疤。
她说,“天啊,我喜欢这种煎饼。你在哥伦比亚特区吃不上像样的墨西哥的东西。”
“你从那儿来吗?”
她点点头。“我来帮约翰的忙。”
“他让你来的吗,”
“我无法拒绝。”她耸了耸肩。“我隔一周去见我的男朋友。或者他来,或者我去。如果这场官司要打下去的话,可能是一年,也可能两年。我觉得我们的关系经不起这样的考验。”
“他是干什么的,你的男朋友?”
“律师。”
埃文斯笑了笑:“有时候我觉得每个人都是律师。”
“每个人都是。他的专业是证券法。我不感兴趣。”
“你的专业是什么?”
“准备证人和挑选专家。对合伙经营者进行心理分析,这就是我为什么负责核心小组的原因。”
“我明白了。”
“我知道大多数陪审员都听说过全球变暖,而且大多数人都会倾向于认为这是事实。”
“天啊。我希望是这样。”埃文斯说,“我的意思是,过去十五年来,这已是既成的事实。”
“但我们需要确定的是,在相反的证据面前,人们会相信什么。”
“比如说?”
“比如我今天上午给你看的那些图表。或者卫星数据。你知道卫星数据吗?”
埃文斯摇了摇头。
“全球变暖理论预言,高层大气层会因截留的热量而变暖,就像一个温室。地球表面随后也变暧了。但自1979年以来,我们的轨道卫星可以毫不间断地测量五英里以上大气层的温度。结果显示,高层大气层变暖的情况要比地面轻得多。”
“也许数据有问题——”
“相信我吧。卫星数据被重复分析过十几次,”她说,“这些数据也许是这个世界上检查得最为认真的数据了。气象站的数据跟卫星数据也是一致的。变暖的情况也要比理论上预计的轻得多。”她耸耸肩,“对我们来说,这是另一个难题。我们正在设法解决。”
“怎么解决?”
“我们觉得对陪审员来说,这太复杂了。微波探测装置的详细情况——四频道辐射分析的跨轨扫描器——以及二频道是否因为日漂流、卫星间不均匀性和时变非线性仪器反应而得到纠正的问题……我们希望它会让他们举起手来。总之,这就够了。”她用餐巾擦脸时,他又看见顺着她手臂内侧的那条白色的疤痕。
“你手上是怎么搞的?”他说。
她耸了耸肩:“在法律学校弄的。”
“我以为只有我的学校才那么粗暴。”
“我给市中心的一个空手道班上课。”她说,“有时候很晚才下课。你还要一点炸土豆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