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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士]迪伦马特《物理学家》

迪伦马特(瑞士)
《物理学家》 迪伦马特
物 理 学 家
  二幕喜剧
  (1 9 6 2)
  叶廷芳译
  
  
  
  人 物
  
  
  
  玛蒂尔德·冯·参特博士小姐 精神病医生
  玛尔塔·博尔 护士长
  莫尼卡·施泰特勒 护士
  乌韦·赛韦斯 看护长麦克阿瑟 看护
  穆里洛 看护
  赫伯特·格奥尔格·博伊特勒 人称牛顿 病人
  恩斯特·海因里希·埃内斯蒂 人称爱因斯坦 病人
  约翰·威廉·默比乌斯 病人
  奥斯卡·罗泽 教士
  林娜·罗泽 教士太太
  阿道尔夫-弗里德里希 林娜的男孩子
  维尔弗里德-卡斯帕尔 林娜的男孩子
  尤尔格-卢卡斯 林娜的男孩子
  理查德·福斯 刑事巡官
  法医
  古尔 警察
  布劳赫 警察
  
  第 一 幕
  
  
  
  [地点:一座私人疗养院的“别墅”,名叫“樱桃园”,虽然有点破旧,但有一间舒适的客厅。周围环境:眼前是一段天然的湖岸,稍远的一段则经过人工堆砌;再后面是一座中小城市,既有城堡又有旧城,原先是颇为别致的居民区,现在却杂有一些保险公司的难看不过的大楼。这个居民区的生计主要靠一所设备简陋的大学——它具有一个扩充了的神学系和夏季语言训练班,其次靠一所贸易学校和一所牙科专科学校,还有就是靠几所女子寄宿学校和几乎不值得一提的轻工业,因而它摆脱了隆隆机声的干扰。此外,那郊区的景色美不胜收,足以令人心旷神怡,尤其是那青翠的连绵山峦,密林覆盖的山坡和宽阔的湖面以及近郊那一片广阔的,傍晚炊烟缭绕的平原——昔日是阴暗的沼泽,如今是沟渠纵横的良田沃土。这一带不知什么地方有一座监狱及其所属的大农场,因此大大小小一群一群的犯人影影绰绰,随处可见;他们默默无语,有的锄草,有的掘地。但地理环境毕竟是无关紧要的,这里只不过是为了叙述精确起见提一下而已,我们可一刻也不会离开这座作为疯人院——现在终于说出这个词儿了——的“别墅”,说得更精确些,我们也永远不会离开这座客厅,我们已经开始严格遵守空间、时间和情节的统一了;情节发生于疯人之中,只有古典主义的形式才能适合于它。言归正传吧,关于“别墅”,情况是这样:这一事业的创始人博士小姐——荣誉称号叫玛蒂尔德·冯·参特医学博士——一度把她的全部病人都安置在这里面,他们中有患白痴的上流人物、血管硬化而不再视事的政治家、体质虚弱的百万富翁、患精神分裂症的作家、因抑郁以至神经错乱的工业巨头等等,总之,他们是半个西方世界里患精神病的出类拔萃的人物,因为博士小姐是十分有名的,这不仅由于这个成天穿着白褂子的驼背老处女是本地名门望族的最后一个值得一提的苗裔,还由于她是一个博爱主义者,并且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是个具有世界声誉的精神病医生(刚刚发表了她和卡·古·容①的通信集)。如今那些头面人物和经常令人感到麻烦的病人都搬到漂亮、明亮的新房子去了,花了惊人的代价,最邪恶的过去也会变成纯洁的愉悦。新房子坐落在建有各种亭台楼榭(小礼拜堂里有埃尼②的玻璃画)的大花园里的南半部,面对平原;而有不少高大树木蔽荫的草地从“别墅”向下倾斜,直伸展到湖边。湖的沿岸有一道石墙。“别墅”里如今住的人寥寥无几,在大多数的情况下,出入客厅的只是三个病人,凑巧都是物理学冢,说凑巧也不尽然,人们根据人道的原则,让那些应当呆在一起的人住在一起。他们按照自己的方式生活,每个人构筑了他幻想的世界,在客厅里一起用餐,有时讨论他们的科学,或者默默地坐着发呆,他们安分,听话,无所要求,容易照料,都是讨人喜爱的疯子。一言以蔽之,如果不是最近以来发生了令人忧虑的,不,简直是可怕的事情的话,他们本来可以称为真正的模范病人:他们中的
  **********
  ① 卡尔·古斯塔夫·容(1875~1961),瑞士心理学家兼精神病医生,在研究精神分裂症方面卓有成就。
  ② 汉斯·埃尼(1909~),瑞士画家、雕刻家。
  **********
  一个在三个月前勒死了一个护士,而现在又发生了相同的事件。于是屋子里又来了警察。因此客厅里进进出出的人比平时多了。护士的尸体被指定躺在发生悲剧现场的那块镶木地板上,在背景的后面,以免使观众不必要地害怕,但让人看得出,这里进行过一番搏斗。家具明显地弄得乱七八糟。一座落地灯和两张圈手椅倒在地上,左前端一张圆桌翻倒了,几只桌腿对着观众。此外,改建成的疯人院——该别墅曾经是参特家的避暑之地——的客厅里留下了痛苦的痕迹。墙壁从上到下至一人高处刷上一层合乎卫生要求的蜡克罩光漆,从而使其下面仍然保留着的精工抹上的石膏平面明亮地显出它的本色。背景上的三扇门,共一间小客厅,各扇门通向各个物理学家的病房,三扇门都蒙着黑色的皮革。此外,这些门分别标着1至3的门号。左侧靠近前厅的一排暖气总管样子很难看;右侧有一个盥洗池,上面一条横杆上晾着几条毛巾。2号房间(即中间那个房间)传来有钢琴伴奏的小提琴声,那是贝多芬的克罗伊策尔奏鸣曲。左方是花园的正面,落地长窗的底端与铺着地毯的镶木地板平。窗子左右两侧各有一条宽大而厚实的窗帘。旁门通向一座平台,十一月的明朗阳光使平台的石栏在花园里格外醒目。那是下午四点半过后不久。一座废旧的壁炉龛前面围着炉栅,壁炉的右上方悬挂着一幅具有尖形下须的老年人肖像,肖像嵌在结实的镀金镜框里。炉龛的右前方是一座橡木做的大门,棕色的格式天花板底下悬吊着沉重的枝形灯架。家具:圆桌,围着它放着三把椅子——客厅已打扫过——它们一律漆成白色。其余的家具有点陈旧,反映了不同时代的风格。右前方是一张沙发和一个茶几,在它们的两侧各有一张圈手椅。落地灯照旧放在沙发后面,因此房间给人的感觉还是很宽敞的:属于舞台上用的东西很少,现代戏剧和古代戏剧相反,羊人戏演在悲剧之前①。我们可以开演了。刑事警察在围着尸体活动,他们穿着便服,不慌不忙,是些快活的小伙子。他们那份白葡萄酒早已下肚,嘴里还冒着酒味。他们测量呀,验指印呀,等等。刑事巡官理查德·福斯头戴帽子,身穿大衣,站在客厅的中间。左边是护士长玛尔塔·博尔,她那坚毅的神情看起来就像她的名字所叫的那样,是个真正的玛尔塔②。右侧外面的圈手椅上坐着一个警察,并用速记法做记录。刑事巡官从一个棕色的盒子里取出一支雪茄烟。
  **********
  ① 羊人戏,古希腊一种插科打诨性质的闹剧,角色化装成半羊半人形,通常在演完悲剧之后,再演一场羊人戏,以调剂一下剧场的气氛。
  ② 玛尔塔这个名字源出《圣经》。《圣经》中的玛尔塔与其姐姐拉撒路和马利亚均为耶稣所爱。她虽受耶稣训斥,但对耶稣的信赖与爱戴却坚定不移。
  **********
  巡官 可以抽烟吗?
  护士长 没有这样的先例。巡官 请原谅。
   [他收起雪茄烟。护士长 来杯茶?
  巡官 最好是酒。
  护士长 您是在疗养院里。
  巡官 那就什么都不要。布劳赫,你可以拍照了。
  布劳赫 是,巡官先生。
   [拍照。镁光灯发出闪光。
  
  
  
  巡官 那位护土叫什么名字?护士长 伊雷尼·施特劳布。
  巡官 年龄?
  护土长 二十二。科尔万人。
  巡官 家属有谁?
  护士长 有个哥哥,在东瑞士。
  巡官 通知他了没有?
  护土长 打了电话。
  巡官 凶手是谁?
  护士长 对不起,巡官先生……这个可怜人确实有病。
  巡官 那好吧:肇事者是谁?
  护士长 恩斯特·海因里希·埃内斯蒂。我们叫他爱因斯坦。
  巡官 为什么?
  扩土长 因为他把自己当作爱因斯坦。
  巡官 哦,原来是这样。
   [他转向那个正在速记的警察。
  
  
  
  巡官 古尔,护士长的话您记下来了吗?
  古尔 记下了,巡官先生。
  巡官 是他勒死的吗?
  法医 很明显,用的是落地灯上的插线。这些精神病人发作起来往往力大无比,真是有点儿非凡。
  巡官 哦,你这样觉得。那么,我看让一些女护士来护理这些精神病人是不负责任的。这已经是第二起谋杀了。
  护土长 请注意用词,巡官先生。
  巡官 第二起不幸事故;都是三个月内在樱桃园疗养院里发生的。(他掏出一本笔记本)八月十二日,一个名叫赫伯特·格奥尔格·博伊特勒的人,自认是伟大物理学家牛顿,他勒死了护士多罗特娅·莫塞尔。(他放回笔记本)也发生在这间客厅里。要是安排的是男看护,那就决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护士长 您信不信?多罗特娅·莫塞尔护士曾是女子角力协会的会员,而伊雷尼·施特劳布护士是全国柔道联合会的女子冠军。
  巡官 那您呢?
  护士长 我举重。
  巡官 现在我能不能看一看凶手……
  护士长 请注意用词,巡官先生。
  巡官 ……哦,看一看肇事者?
  护士长 他在拉提琴。
  巡官 他在拉提琴,这是什么意思?
  护士长 您不是在听着嘛。
  巡官 那他该停止啦。
   [护士长没有立即作出反应。
  巡官 我得审问他。
  护士长 不行。
  巡官 为什么不行?
  护士长 从医疗角度看,我们不允许这样做,埃内斯蒂现在非得拉琴不可。
  巡官 不管怎么说,这个家伙勒死了一个护士。
  护士长 巡官先生,这不是一个家伙,而是一个病人,他必须安静。因为他把自己当作爱因斯坦,他只有在拉提琴的时候才能安静下来。
  巡官 难道是我发疯了?
  护士长 不!
  巡官 把人搞糊涂了。(他擦了擦汗)这里真热。
  护士长 根本不热。
  巡官 玛尔塔护士长,请您把主任女医生叫来。
  护士长 也不行。博士小姐正给爱因斯坦伴奏钢琴。爱因斯坦只有在博士小姐伴奏下才能安静。
  巡官 三个月前,为了能使牛顿安静,博士小姐曾不得不跟他下棋。我再也不信这一套了,玛尔塔护士长。我非得跟主任医生说几句话不行。
  护士长 好吧,那就请您等着。
  巡官 提琴还要拉多久?
  护士长 一刻钟,一个钟头,看情况。
   [巡官竭力克制着自己。
  巡官 好,我就等着。(他咆哮起来)我就等着!
  布劳赫 报告巡官先生,我们已经搞得差不多了。
  巡官 (声音混浊地)可人家把我也搞得差不多了。
   [静场。巡官擦了擦汗。
  巡官 你们可以把尸首弄出去了。
  布劳赫 是,巡官先生。
  护士长 有一条路穿过花园通往小教堂,我来给先生们指一指。
   [她打开边门。女尸被抬了出去。器械也一起搬了出去。巡官摘掉帽子,精疲力竭地坐在沙发左边的圈手椅上。在钢琴伴奏下,小提琴的声音仍不断传来。赫伯特·格奥尔格·博伊特勒穿着一身十八世纪初的服装,头戴假发,从3号房间走出来。
  牛顿 我是艾萨克·牛顿爵士。
  巡官 我是刑事巡官理查德·福斯。
   [他坐着不动。
  牛顿 很高兴。非常高兴。实在高兴。我听到过挣扎、呻吟、喘息的响声,接着人们来来去去。敢问,这里发生什么事了?
  巡官 护士伊雷尼·施特劳布被人勒死了。
  牛顿 全国柔道联合会的女子冠军?
  巡官 全国冠军。
  牛顿 真可怕。
  巡官 被恩斯特,海因里希·埃内斯蒂勒死的。
  牛顿 但他正在拉提琴呢。
  巡官 他必须安静。
  牛顿 这场搏斗恐怕把他弄得也够呛,他体质本来就虚弱。他用了什么?
  巡官 落地灯上的插线。
  牛顿 落地灯上的插线。也有这一种可能性。这个埃内斯蒂。他使我感到难过。难过极了。那位柔道冠军也使我感到难过。请您允许,我得把屋子收拾一下。
  巡官 请吧。现场已经拍过照了。
   [牛顿将桌子翻过来放正,又摆好椅子。
  牛顿 我容忍不了这乱七八糟的场面,我本来就是由于讲究秩序而成为物理学家的。(他竖起落地灯)我之所以成为物理学家,就是为了使大自然中的杂乱无章的现象还其井然有序的原貌。(他点燃一支香烟)我抽烟妨碍你吗?
  巡官 (高兴地)恰恰相反,我……
   [他正要从烟盒里取出一支烟。
  牛顿 请原谅,因为我们刚刚谈到了秩序:这里只允许病人抽烟,而不允许探视者抽烟。要不,整个会客室马上就会弄得乌烟瘴气了。
  巡官 我明白。
   [他把烟盒又放了回去。
  牛顿 要是我来它一小杯白兰地……对您妨碍吗?
  巡官 绝对不妨碍。
   [牛顿从炉栅后面拿出一瓶白兰地和一只玻璃杯。
  牛顿 这个埃内斯蒂。我完全给搞糊涂了。一个人怎么可以把一个护士勒死呢!
   [他坐到沙发上,给自己斟酒。
  巡官 说起来,您也勒死过一个护土啊。
  牛顿 我?
  巡官 多罗特娅·莫塞尔护士。
  牛顿 那位女角力士吗?
  巡官 在八月十二日。用的是拉窗帘的绳子。
  牛顿 但这实在是有点牛头不对马嘴啊,巡官先生。我毕竟没有发过疯。祝您健康。
  巡官 祝您健康。
   [牛顿喝酒。
  牛顿 多罗特娅·莫塞尔护士。只要回想一下还能记得起来。淡淡的金黄色头发。力气很大,超过常人。身体虽然肥胖,但挺有弹性。她爱我,我也爱她。除了系窗帘的绳子,没有别的办法可使我摆脱这进退维谷的窘境。
  巡官 进退维谷的窘境?
  牛顿 我的任务是思考万有引力,而不是去爱一个女人。
  巡官 我理解。
  牛顿 再说,年龄也太悬殊了。
  巡官 那还用说。您肯定是远远超过二百岁了。
   [牛顿惊讶地凝视着他。
  牛顿 岁数怎么会这样大?
  巡官 喏,听我说吧;当牛顿……
  牛顿 您变傻了吧,巡官先生,要不,您只是装成这样?
  巡官 您听我说下去吧……
  牛顿 您真的相信我是牛顿?
  巡官 您自己这样认为嘛。
   [牛顿怀疑地环顾四周。
  牛顿 巡官先生,我可以向您透露一个秘密吗?
  巡官 当然可以。
  牛顿 我不是艾萨克爵士。我不过是冒充牛顿罢了。
  巡官 那是为什么?牛顿 为了不使埃内斯蒂精神混乱。
  巡官 我不理解。
  牛顿 跟我的情况相反,埃内斯蒂是确实有病。他自以为是阿尔贝特·爱因斯坦。
  巡官 这和您有什么相干?
  牛顿 如果埃内斯蒂现在知道,阿尔贝特·爱因斯坦原来是我,那恐怕非闹翻不可。
  巡官 您是说……
  牛顿 是的,我就是著名物理学家和相对论的奠基者。一八七九年三月十四日生于乌尔姆。
   [巡官有点迷惑不解地站起来。
  巡官 非常高兴。
   [牛顿同样站起来。
  牛顿 你就干脆叫我阿尔贝特吧。
  巡官 那您叫我理查德好了。
   [他们相互握手。
  牛顿 我敢向您保证,我演奏起克罗伊策尔奏鸣曲来,远比恩斯特·海因里希·埃内斯蒂的演奏动人心弦。他演奏行板简直不堪入耳。
  巡官 我对音乐一窍不通。
  牛顿 让我们坐下来谈吧。
   [牛顿把巡官拉到沙发上。他一只胳膊搂着巡官的肩膀。
  牛顿 理查德。
  巡官 啊,阿尔贝特?
  牛顿 您因为不能逮捕我而感到恼火,对不对?
  巡官 哪里,阿尔贝特。
  牛顿 您想逮捕我,是不是因为我勒死了那位护士?或者是因为我的研究促成了原子弹的产生?
  巡官 哪里,阿尔贝特。
  牛顿 理查德,假如您拧一下这门旁边的开关,会发生什么现象?
  巡宫 灯就亮了。
  牛顿 因为您接通了电流。理查德,您懂得一点电的知识吧?
  巡官 我不是物理学家。
  牛顿 关于电我也懂得很少。我仅仅根据自己对自然的观察提出了一种理论,我用数学的语言写下了这一理论,同时得出了许多公式。然后来了技术专家,他们一心围绕这些公式动脑筋。他们摆布电就像老鸨摆布妓女一样。他们充分利用这些公式。他们制造机器,但一种机器只有在人们不需要了解发明它的理论而独立存在的时候,它才是有用的。因此今天任何蠢驴都能够叫一个灯泡发光……或者使一个原子弹爆炸。
   [他拍拍巡官的肩膀。
  牛顿 理查德,就为这个您现在想逮捕我。这是不公平的。
  巡官 我可根本没有想逮捕您呀,阿尔贝特。
  牛顿 那仅仅是因为您以为我疯了。但既然您对电一窍不通,您为什么并不拒绝把灯拧亮呢?在这个问题上,您就是刑事犯,理查德。不过眼下得把我的白兰地藏起来,不然玛尔塔·博尔护士长可要发脾气了。
   [牛顿又把那瓶白兰地藏到壁炉栅后面,然而酒杯仍然摆着。
  牛顿 再见!
  巡官 再见,阿尔贝特。
  牛顿 您逮捕您自己去吧,理查德!
   [他又退回到3号房间。
  巡官 现在我干脆抽烟。
   [他毅然打开烟盒,取出一支雪茄烟,点燃它,吸起来,布劳赫从旁门进来。
  布劳赫 我们已经作好开车准备了,巡官先生。
  巡官 (狠狠地跺脚)我在等人呢,等主任医生!
  布劳赫 是,巡官先生。
   [巡官平静下来,咕哝着说话。
  巡官 布劳赫,领大伙回城去,我随后就来。
  布劳赫 是,巡官先生。
   [布劳赫下。巡官眼望着前方,吧哒吧哒地吸着烟,他站起来,执拗地在客厅里来回踱步,然后在炉子前面停下来,端详着挂在墙上的那张肖像画。这时候,提琴和钢琴的演奏都停止了。2号房间的门打开,玛蒂尔德·冯·参特博士小姐从里面出来。她驼背,约摸五十五岁,身穿白大褂,脖子上挂着听诊器。
  博士小姐 这幅画像画的是我父亲,枢密顾问奥古斯特·冯·参特。在我把这座别墅改成疗养院以前,他就住在这里。一个伟大的男子,一个真正的人。我是他的独生女儿。他像痛恨瘟疫一样痛恨我,他像痛恨瘟疫一样痛恨所有的人。他也许是有道理的,因为经济界领袖们曾经向他打开人性的奥秘,而这对于我们精神病医生来说,却永远是关闭着的。我们精神病医生无非是些毫无希望的浪漫主义博爱论者。
  巡官 三个月前这里挂的是另一幅肖像。
  博士小姐 那是我的叔父,政治家,约阿希姆·冯·参特首相。
   [她把乐谱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
  博士小姐 好,埃内斯蒂已经安静下来了,他倒在床上睡着,像个幸福的孩童。我又可以松口气了,刚才我担心他还要演奏布拉姆斯第三奏鸣曲呢。
   [她在沙发左边的圈手椅上坐下。
  巡官 对不起,冯·参特博士小姐,在这个禁止抽烟的地方我抽起烟来了,可是……
  博士小姐 您尽管放心地抽吧,巡官,我也急需来支烟,管她玛尔塔护士长!请给我火吧。
   [巡官递给她火,她抽起来。
  博士小姐 惨不忍睹。这个可怜的伊雷尼护士。这样一个清白无辜的年轻姑娘。
   [她发觉那只玻璃杯。
  博士小姐 牛顿喝的?
  巡官 是我刚才享受了一下。
  博士小姐 我还是把杯子拿走好些。
   [巡官赶紧把杯子放到壁炉栅的后面去。
  博士小姐 为了防备护士长。
  巡官 我明白。
  博士小姐 您和牛顿攀谈过了?
  巡官 我有所发现。
   [他坐到沙发上。
  博士小姐 祝贺您。
  巡官 牛顿实际上自以为是爱因斯坦。
  博士小姐 他对谁都这么说。但事实上他却把自己当作牛顿。
  巡官 (愕然)您这话有把握吗?
  博士小姐 我的病人把自己当作谁,这个我说了算。我对他们的了解,远远超过他们对自己的了解。
  巡官 可能。那么博士小姐,您也该帮助帮助我们罗。政府在追查这件事情。
  博士小姐 检察官态度怎样?
  巡官 暴跳如雷。
  博士小姐 这可不能责怪我啊,福斯。
  巡官 两起谋杀……
  博士小姐 请注意用词,巡官。
  巡官 两起不幸事件。发生在三个月内。您得承认,贵院的安全措施是不能令人满意的。
  博士小姐 您究竟是怎么设想这些安全措施的,巡官?我领导的是一所疗养院,不是一座牢房。在凶手杀人之前,您总不能将他们关起来吧。
  巡官 现在讲的不是凶手,而是疯子,而这些人随时都会杀人的。
  博士小姐 健康的人也会杀人的,而且更加经常。我只要一想到我的祖父莱昂尼达斯·冯·参特,那个打了败仗的大元帅,就想到这一点。我们到底生活在什么样的时代呀?医学是进步了,还是没有进步呀?能把癫狂病人变成温顺的羔羊的新药物已经提供给我们了,还是没有提供呀?难道我们还应当把他们关进单人病房,甚至还像早先那样,进牢笼也要尽可能戴上拳击手套吗?我们实在无法做到把危险的和不危险的病人区分开来。
  
  
  
  巡官 对于博伊特勒和埃内斯蒂,这种区分办法无论如何是行不通的,这是明摆着的事。
  博士小姐 遗憾,这使我感到不安,而并不对您的狂怒的检察官发生影响。
   [爱因斯坦拿着提琴从2号房间出来,他细高个,满头雪白的长发,蓄着上须。
  爱因斯坦 我醒了。
  博士小姐 可不是,教授。
  爱因斯坦 刚才我拉的提琴悦耳吗?
  博士小姐 美妙极了,教授。
  爱因斯坦 是不是伊雷尼·施特劳布护士……
  博士小姐 您不要再想这件事了,教授。
  爱因斯坦 我还是睡觉去。
  博士小姐 这就好了,教授。
   [爱因斯坦又回他的房间,巡官跳了起来。
  巡官 原来就是他呀!
  博士小姐 恩斯特·海因里希·埃内斯蒂。
  巡官 杀人犯……
  博士小姐 请注意用词,巡官。
  巡官 自以为是爱因斯坦的肇事者。什么时候接受他进来的?
  博士小姐 两年前。
  巡官 牛顿呢?
  博士小姐 一年前。
  博士小姐 两位都是不治之症。福斯,说实在的,我对于我的职业可不是新手,这您是知道的,检察官也是了然的,他对我的诊断书向来是给予好评的。我的疗养院闻名世界,费用也相应昂贵。我是不会发生过错的,那种引起警察进入我院的事故压根儿就没有发生过。如果说这里有什么人不见疗效的话,那么原因在医学,不在我。所发生的这些不幸事故都是事先无法预测的。要是病人是您或我,同样有可能把护士勒死。对于这样的事故医学上是无法解释的,除非……
   [她又取出一支烟,巡官把火递给她。
  博士小姐 巡官,您没有注意到什么吗?
  巡官 注意到什么?
  博士小姐 您想一想这两个病人吧。
  巡官 哦?
  博士小姐 两个都是物理学家,核物理学家。
  巡官 还有呢?
  博士小姐 您真是个没长心眼的人,巡官。
   [巡官思考着。
  巡官 博士小姐。
  博土小姐 您想说什么,福斯?
  巡官 您以为……
  博士小姐 两个人曾经都是研究放射性物质的。
  巡官 您感到这里面有一种内在的联系?
  博士小姐 我只想指出事实,如此而已。两个人都发了疯,两个人病情都在恶化,两个人对公众都有危险,两个人都勒死护士。
  巡官 您想到一种……由于放射性引起的大脑的变化?
  博士小姐 可惜我对这种可能性不能不予以关注。
   [巡官环顾四周。
  巡官 这扇门通向哪里?
  博士小姐 通向前厅,通向绿色的客厅,通向上一层楼。
  巡官 这里还有多少病人?
  博士小姐 三位。
  巡官 只有三位?
  博土小姐 其余的在第一次不幸事故发生后,马上迁到新的房子里去了。幸亏我及时地让人给我盖了这幢新房子,是由富有的病人加上我的亲戚们募捐筹资的。在盖屋的期间他们先后离开了人世。大多数都死在这里。后来只剩下我这根独苗。命运啊,福斯。我永远是唯一的继承人。我的家族世世代代都患精神病,所以,如果我的精神状况还算比较正常的话,那不能不说是医学上一个小小的奇迹了。
   [巡官思考着。
  巡官 第三个病人呢?
  博士小姐 同样是一个物理学家。
  巡官 奇怪。您不感到奇怪吗?
  博士小姐 我一点也不感到奇怪。我把病人分了类。作家归作家,大企业主归大企业主,女百万富翁归女百万富翁,物理学家归物理学家。
  巡官 他叫什么名字?
  博士小姐 约翰·威廉·默比乌斯。
  巡官 他以前也是搞放射性研究的?
  博士小姐 跟这毫无关系。
  巡官 说不定他也会……?
  博士小姐 他在这里已经十五年了,一直很老实,他的状况始终没有变化。
  巡官 博士小姐,您不要回避。检察官提出的强烈要求是:您的物理学家必须由男看护人员来看管。
  博士小姐 他应当由男看护人员来看管。
   [巡官抓起他的帽子。
  巡官 好,您看到了这点,我很高兴。我已经两次来樱桃园了,冯·参特博士小姐,我不希望来第三次。
   [他戴上帽子,从左侧通过旁门下了台阶,穿过花园离去。玛蒂尔德·冯·参特博士小姐若有所思地目送着他。玛尔塔·博尔护士长从右边上场,惊愕,气喘吁吁,手里拿着一卷案宗。
  护士长 对不起,博士小姐……
  博士小姐 噢,请原谅。
   [她把烟灭掉。
  博士小姐 伊雷尼·施特劳布护士入殓了吗?
  护士长 在风琴跟前。
  博士小姐 在她周围点上蜡烛,放上花圈。
  护士长 我已经给弗罗伊茨花匠打了电话,吩咐他了。
  博士小姐 我的姑母森塔怎么样?
  护士长 很烦躁。
  博土小姐 给她剂量加倍。我的表弟乌尔里希呢?
  护士长 很稳定。
  博士小姐 玛尔塔·博尔护士长,很抱歉,我不得不将樱桃园的一种传统作个了结。直到现在我还只雇用了女护士,从明天起,将由男看护来看管别墅。
  护士长 玛蒂尔德·冯·参特博士小姐,我不让人抢走我的三位物理学家。他们是我最有趣的病人。
  博士小姐 这是我作出的最后决定。
  护士长 我感到奇怪,您是从哪里弄到看护的,尤其是在今天这样到处都需要人的时候。
  博士小姐 这个您就让我来操心好了。默比乌斯太太来了吗?
  护土长 她在绿色客厅里等候呢。
  博士小姐 请她来吧。
  护士长 这是默比乌斯先生的病历。博士小姐 谢谢。
   [护士长把病历交给她,然后从右门出去,但出去前又转过身来。
  护士长 可是……博士小姐 什么事,玛尔塔护士长。
   [护士长下。冯·参特博士小姐打开病历,在圆桌上认真翻阅起来。护士长从右边领进罗泽太太和她的三个男孩,年龄分别为十四、十五和十六岁。老大背着一个书包。罗泽教士走在末尾。博士小姐站起来。博士小姐 亲爱的默比乌斯太太……
  罗泽太太 我现在叫罗泽·罗泽教士太太。我不得不忍心叫您吃惊,博士小姐,我在三个星期前嫁给罗泽教士了。也许有些仓促,我们是在九月份的一次会上认识的。
   [她脸红起来,有点不知所措地指着她新的丈夫。
  罗泽太太 奥斯卡原先是个鳏夫。
   [博士小姐跟罗泽教士握手。
  博士小姐 祝贺您,罗泽太太,衷心地祝贺您。也向您祝贺,教士先生,祝您事事如意。
   [她向罗泽教士点头。
  罗泽太太 您理解我们的这一做法吧?
  博士小姐 当然理解,罗泽太太。生活嘛,总得继续有点意义。
  罗泽教士 这里是多么宁静啊!气氛又是那么和睦。一种真正的神之和平笼罩着这座房子,赞美诗中有一句话说得多对呀:天主倾听着穷人的呼声,他也不轻视他的囚犯。
  罗泽太太 奥斯卡可是个好牧师呢,博士小姐。
   [她脸红起来。
  罗泽太太 这几个是我的孩子。
  博士小姐 你们好啊,孩子们。
  三个男孩 您好,博士小姐。
   [最小的男孩从地上拾起了一点什么东西。
  尤尔格-卡斯 一根电灯上的插线,博士小姐。地上捡的。
  博士小姐 谢谢你,我的小伙子。多乖的孩子呀,罗泽太太。您可以满怀信心地展望未来。
   [罗泽太太在右侧的沙发上坐下;博士小姐坐在左侧的桌旁;三个男孩站在沙发后面;罗泽教士坐在右侧靠外的圈手椅上。
  罗泽太太 博士小姐,我把这几个孩子带来不是无缘无故的。奥斯卡接受了一席教职,在马里亚纳群岛。罗泽教士 在太平洋。
  罗泽太太 我的孩子们在出发前来认识一下他们的父亲,我认为这是合乎情理的。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当他得病的时候,他们都还小啊,而现在也许可以说是永别了。
  博士小姐 罗泽太太,从医生角度讲,这样做可能是不大合适的,但从人情上说,我觉得您的愿望是可以理解的,我高兴地同意你们这次家庭团聚。
  罗泽太太 我的约翰·小威廉病情怎样?
   [博士小姐翻阅病历。
  博士小姐 我们的好默比乌斯既不见好转,也没有恶化,罗泽太太。他钻在他的天地里。
  罗泽太太 他还老说他看见所罗门国王显灵吗?
  博士小姐 还老是这样。
  罗泽教士 一种可悲、可叹的迷乱。
  博士小姐 罗泽教士先生,您的严格的判断使我有点儿惊奇。作为一位神学家,无论如何您得估计到某种奇迹的可能性。
  罗泽教士 那当然罗……不过话得说回来,在一个精神病患者的身上是不可能的。
  博土小姐 精神病人所看到的那些现象是真是假,精神病治疗学是不必去判断的。亲爱的教士,它需要考虑的仅仅是病人的情绪和神经状况。虽然症状是轻的,但对我们诚实的默比乌斯来说,这是够不幸的了。有办法吗?我的上帝!胰岛素疗法也许还可以再试一次。我承认,因为别的疗法都毫无成效,都不采用了。可惜我不会魔术,罗泽太太,我不能用那种给小孩喂软食的办法使我们诚实的默比乌斯健康起来,但我也不愿意折磨他。
  罗泽太太 他知不知道我和他离……我是说,他知道离婚的事吗?
  博士小姐 我们跟他说了。
  罗泽太太 他理解吗?
  博士小姐 他对外界的事情几乎再也没有兴趣了。
  罗泽太太 博士小姐,请您很好理解我,我比约翰·威廉大五岁。他还是十五岁的中学生时,我就在我父亲的家里认识了他,当时,他在那里租了一间阁楼。他是个孤儿,生活很苦。我设法让他读到高中毕业,后来又接济他攻读物理。在他二十岁生日时,我违背了父母的意愿,和他结了婚。我们日夜工作。他写他的博士论文,我在一个运输公司供职。四年后我们的老大阿道尔夫-里德里希出世,接着又生了另两个男孩,好容易眼看就要当教授了,我们满以为可以松一口气,这时候约翰·威廉病了。他的病花去了我们大量的钱。我进了托布勒巧克力工厂,这样来维持全家的生活。(她默默地擦去一滴眼泪)我辛苦了一辈子。
   [全体感动。
  博士小姐 罗泽太太,您是个勇敢的女人。
  罗泽教士 而且是个好母亲。
  罗泽太太 博士小姐,我把约翰·威廉送进贵院,一直住到现在,费用早就远远超过了我的支付能力,但是上帝助人是不厌其烦的。现在我的经济情况实在已到达山穷水尽的地步,再也没有力量担负这笔增添的费用了。
  博士小姐 可以理解,罗泽太太。
  罗泽太太 博士小姐,我现在担心的是,也许您会以为,我之所以要嫁给奥斯卡,仅仅为了不承担对约翰·威廉的经济负担。可事实不是这样的,我现在还要困难呢,因为奥斯卡带过来六个孩子。
  博士小姐 六个?
  罗泽教士 六个。
  罗泽太太 六个。奥斯卡是个热情的父亲,可现在得养活九个孩子,而奥斯卡身体并不强壮,他的薪水收入很少。
   [她哭起来。
  博士小姐 别难过,罗泽太太,别难过。不要哭。
  罗泽太太 我把我可怜的约翰·小威廉撇下不管,内心受到强烈的谴责。
  博士小姐 罗泽太太!您用不着伤心。
  罗泽太太 约翰·威廉现在准是关在国立疯人院里。
  博士小姐 没有那回事,罗泽太太。我们诚实的默比乌斯就住在这幢别墅里。信用担保。他已经住惯了,并且有了亲密、可爱的伙伴。我毕竟不是狠心的人。
  罗泽太太 您待我真好,博士小姐。
  博士小姐 根本不是,罗泽太太,根本不是。这事全靠捐助。像奥佩尔支助患病科学家基金会啦,施泰纳曼博士救济会啦,都是基金雄厚的,而我作为医生,为您的约翰·威廉从中募捐一点儿钱,那是我的义务。您尽管放心动身上马里亚纳群岛去好了。不过现在让我们把我们的好默比乌斯叫来见见面吧。
   [她走到后面,打开1号房间的门,罗泽太太激动地站起来。
  博士小姐 亲爱的默比乌斯,有人来看望您了。现在请离开一下您的物理学家隐居室,跟我来吧。
  
  
  
  
   [约翰·威廉·默比乌斯从1号房间出来,看上去四十来岁,有点儿迟钝。他不安地环顾一下房间,看看罗泽太太,又看看男孩们,最后转向罗泽教士,似乎茫然毫不理解,默然不语。
  罗泽太太 约翰·威廉。
  三个男孩 爸爸。
   [默比乌斯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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