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姆。雷纳是最正派和最值得尊敬的人。可能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我觉得他同时也是这场荒谬战争中最了不起的悲剧角色。
——利伯蒂的自述
孟斯克在迈克看来不过是另一种类型的政客。尽管孟斯克表面上像一个大公无私的革命家,或者一个正义的复仇者。但他骨子里的动机,却与塔索尼斯那些攀附权贵的势利小人一样卑劣。他目前还处在聚集力量的阶段,羽翼未丰,所以不愿放弃任何潜在的盟友。迈克清楚,这就是为什么孟斯克现在一定会信守诺言的原因——如果他不信守承诺,那么这种事一旦传扬出去,他就拉不到盟友,他的领袖地位就会受到威胁。
孟斯克给了雷纳一个上尉的头衔,利伯蒂则被特许与他本人进行一系列一对一的单独采访。迈克并没有像孟斯克希望的那样替他大吹大擂,但这种对立情绪,反而使魅力四射的恐怖分子更乐意回答迈克的问题。对这位叛军领袖来说,正因为迈克的对立,如果最终能说服他站到自己这边来,才更加难能可贵。
渐渐地,迈克发现自己越来越多地认同孟斯克对联邦的种种看法。见鬼,其实他自己在最近几年的各类报道中,也表述过许多同样的见解,只不过表达得更加委婉些,谨慎些而已。特兰联邦的确是个藏污纳垢的官僚机构,职业政客和贪污受贿的官员多得都快溢出来了,这些人有着一致的战斗口号:“我的那份在哪里?”
孟斯克对另一些事的预测也很准确。UNN 没有发表迈克的任何报道,也没有提及玛尔。萨拉星毁灭的细节和联邦在这次遇袭中应尽的责任。他们只是告诉人们,宇宙中与我们作对的邪恶外族不是一个,而是两个:地下挖墙脚的泽格族和高空搞爆破的普罗托斯族。两者都是人类的死敌。而我们的出路只有一条,那就是,紧密团结在联邦的旗帜下,万众一心,击退来犯之敌。
“这就是独裁者的本性。”有一天晚上孟斯克这样说,当时他正与迈克在亥伯龙号的观察舱中下国际象棋,他的一杯一口没喝的白兰地放在他们之间的桌子上。利伯蒂的玻璃酒杯早干了,放在棋盘边,白方已经认输告负。孟斯克习惯走黑棋。利伯蒂无所谓,与孟斯克下棋时每次都执白,常常输得一败涂地。桌子远角放着一只一尘不染的烟灰缸。虽然迈克在戒烟,但孟斯克还是为他准备了随手可用的烟缸。
孟斯克接着说道,“独裁者要生存下去,惟一的可能就是有一个比他还强大的独裁者,时刻威胁着他的生存。联邦只知一味诅咒,到现在为止,其实并没有清楚地认识到其他独裁者的危险性。”
“泽格族和普罗托斯族出现之前。”迈克指出,“他们最大的威胁是你。”
孟斯克嘿嘿地笑起来,“可能吧。我得承认,我个人以为最理想的政治体制是仁爱的独裁,我不认为联邦的寡头执政者们适合这种政体。”他从棋盘上捡起迈克那只翻倒的白王,“要不要再玩一盘?”
迈克一直没见到凯丽甘的身影,他问起她时,孟斯克只是说:“我信赖的助手正在从事战场上的外勤工作。”迈克认为这话的意思是,凯丽甘现在到了另一个星球,为谋反做准备。
迈克的判断没错。两天以后,他和雷纳一起被叫到孟斯克的观察舱。屏幕上显示出一个陌生的星球,这是一个红褐色的世界。一层厚厚的大气包裹着它,看上去像过分溺爱孩子的父母。
“安提卡主星。”孟斯克敲敲屏幕说,“特兰联邦的边缘殖民地。那里的人民早就受够了联邦的军管。出了泽格族和普罗托斯族的事情后,联邦对这里的统治更加严酷。我想让雷纳上尉帮助安提卡人民发动起义。行星表面的主要通道上,有一个阿尔发中队的小组在担任临时保护任务,可能会与他们交火。”
“乐意前往,长官。”雷纳说。迈克注意到,与离开萨拉星系时相比,现在的雷纳更加镇静和克制。他和他幸存的手下一道归人孟斯克属下的“柯哈之子”,这种合并显然有助于使他从玛尔。萨拉被毁灭所受到的挫折中慢慢平复过来。勇敢而又沉着自信的天性又在他身上焕发出来。他正摩拳擦掌,盼望着投入战斗。
孟斯克转过身,“还有利伯蒂先生,你愿意同他的小组一道去吗?”
“你可能忘记一件事,阿卡提诺斯。”利伯蒂说,“我可不在你手下工作。”
“你现在好像不在任何人手下工作。”孟斯克回应道,“UNN 已经把你的名字勾销了。我仅仅是考虑到你的专业兴趣……”
“还有呢?”迈克插话道。
“还有你机敏的头脑和你的伶牙俐齿,能够鼓舞安提卡人民早日摆脱联邦的枷锁。”他脸上泛起一丝微笑,迈克知道自己被说服下。
安提卡主星曾经是个水世界,但海洋早已一去不复返,裸露出干硬的泥质台地和低地。台地并不很高,顶部平坦,上面丛生着开紫花的本地灌木。台地侧面露出的地层褶皱处,偶尔能见到一些白森森的海洋生物骨化石。这仅仅表明,在人类到来之前,有大量的生物曾经在这里生活。现在这儿触目皆是一片荒凉、无生命的景象,倒也自有其动人之处。
运输艇载着迈克和雷纳的一小队人,在安提卡的一块低平台地降落,这块台地和安提卡主星上别的台地没什么两样。
孟斯克说过,他们一到地面,侦察人员就会前来与他们接头。
迈克心里对谁是侦察人员十拿九稳。雷纳的人设好警戒线之后,迈克将自己的通讯系统保持在打开状态,以便随时与孟斯克和雷纳联络。
凯丽甘不知从哪里一下子冒了出来,尽管四周并没有藏身之处。她穿着幽灵特工的铠甲——变色迷彩战斗服——背后挎一支步枪。她没戴头盔,火红的头发在安提卡特别耀眼的太阳光下跳动闪烁。
凯丽甘行了个短促的军礼,“雷纳上尉,这个区域的侦察活动已经完成,另外……你这头猪!”
迈克耳朵一炸,连忙把通讯系统的音量调小。雷纳则像猛然间被人敲了一棒,身子向后打个趔趄。
“怎么啦?”他说,“我连一句话都没说!”
凯丽甘略显宽厚的嘴唇挂着厌恶的冷笑,“是没说,但你正在想。”
“噢,是啦,你是个通灵者。”雷纳说,一边狠狠地瞪了迈克一眼,这一眼包含的意思甚至连迈克这个没有通灵力的人都读清楚了:妈的,为什么你不早点提醒我一下?
雷纳对中尉说,“别在意,我们继续,好吗?”
凯丽甘鼻子里哼了一声,“好吧。联邦的指挥中心位于正西方向两公里处,建在一块台地上。隶属阿尔法中队,但杜克本人不在。小伙子们,干掉他们后,本地民兵会很乐意与我们一块儿武装起义。不过如果要我进去的话,得先打掉两个拦路的炮塔。”
“呃,”雷纳皱着眉头说,“我就不用废话了吧,反正你都通灵。”
“是,用不着说你脑子里那些废话了。”凯丽甘说道,语气凶得有点过分,“另外,还出现了一些意外情况。”
“什么意外情况,说清楚点,中尉。”雷纳说,“我可不会读别人的思想。”
“越来越多的报告显示,这一带有异形生物活动。”凯丽甘说。
雷纳的眉头皱得更深。
迈克差点没从座位上跳起来,“异形生物?泽格族?在这儿?”
“被肢解的牛,神秘的失踪,长着暴眼睛的怪物。”凯丽甘证实说,“类似这样的不同寻常的可疑事物,虽然不多,但足以说明问题。”
“倒霉。”雷纳喃喃说道,“联邦和泽格族。看来真是连在一块儿分不开啦。好,我们马上出发。”
在安提卡主星宽阔、干坼的泥地上,快速行军一点不费劲,但要想隐蔽起来却困难重重。联邦陆战队侦察人员的身影,两次出现在南方,雷纳骑在他的秃鹰摩托上正面牵制敌方,其他人则绕过去偷袭。迈克和小分队的人慢慢爬上一个台地。距他们约三百码的一座炮塔内突然伸出一尊大炮,向他们开火,猛烈的炮火将他们压得伏卧在地上。
迈克的通讯系统发出呼叫。“该死!”传来凯丽甘的声音,“他们那个东西装有传感器,能自动捕捉目标,我这里打个喷嚏都会暴露。千万小心。你那边能招来增援的人吗?”
“正在呼叫。”迈克厉声喊道。这时又一枚炮弹在他上面不远的岩层中爆炸。“雷纳!这里是利伯蒂!我们遇到炮火阻击!需要火力支持,请立刻增援,快。”
迈克不能肯定雷纳是否收到了他的呼救,直到听见兀鹰摩托引擎尖锐的轰鸣声。上尉的摩托在不远处升起,向炮塔逼近。炮塔试图向新出现的目标横转过去,但慢了一步。兀鹰摩托的引擎罩下已经射出一排枪榴弹,只听得一连串巨响,炮塔的底座炸开了花。
凯丽甘大喊一声,伏卧着的战士从隐蔽处纷纷现身,集中火力向炮塔扫射。同时雷纳发射了第二排枪榴弹,威力惊人。耀眼的火光再次从炮塔基座腾起,炮塔开始向前倾斜。雷纳赶快后撤,转眼间炮塔轰然崩倒,被报销了。
迈克的私人通讯线路传来呼叫,“下一次,遇到重要情况再呼救,老兄。”上尉说。
“他说什么?”凯丽甘问。接着又说,“没关系,他是头猪,不过还算得上是头机灵能干的猪。”
迈克摇摇头说:“我离开塔索尼斯后遇到的所有人里,雷纳上尉是最正直和诚实的一个。”
“是呀,表面上看,他正直诚实,沉着坚强。”凯丽甘说,“但他内心与多数人没什么两样,是头猪。这一点上你相信我的话没错。”
迈克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最后他敷衍道:“这段时间他受到的压力太大了。”
凯丽甘的鼻子里又哼了一声,“得了吧,这段时间谁的压力不大?”
他们现在已经看见指挥中心了,样式和联邦所有的指挥中心一样——标准的可移动半球顶建筑。与迈克在玛尔。萨拉行星上见过的那个相比,这个指挥部没有被泽格族毁坏,还在太阳下熠熠闪光。不知为何,迈克心里忽然生出一种悲喜交集的感觉。
又一个呼叫传来,这次是雷纳在请求支持。凯丽甘能把跟随她的人派过去支持雷纳吗?
“他说……”迈克刚要说。
“派他们过去。”凯丽甘说。
“但你必须……”
“不错,我必须进去。一个人就够了,不需要多余的人手。人多反而容易暴露目标。让其他人上雷纳那边去,你跟着我就可以了。”
迈克将凯丽甘的命令传达下去,凯丽甘将战斗服上的头盔拉起来戴上。迈克看着她扣好头盔,摁了一下皮带上的一个什么装置,然后……整个人消失不见了。
不,不是彻底的消失。空气中微微有些波动,如果你知道该注意哪些迹象,看得足够仔细的话,还是能跟踪她的行动。指挥中心门口站岗的卫兵可不知道其中窍门,根本没察觉凯丽甘已经逼近。
两声轻微的枪响之后,门两边相对站立的两个卫兵倒下了。接着正门被突然炸开,露出一个大洞。硝烟弥漫中,只见一个拿着重武器的女子侧影一闪。凯丽甘已经进入指挥中心的内部。
迈克慢慢跟上,他清楚自己的弱点,痛惜自己没有幽灵特工那种隐身技术,没有能够解读旁人思想的通灵力。他在两个卫兵的尸体旁稍作停顿。死去的卫兵穿着阿尔法中队的制服,流血的脑袋罩在头盔中,安提卡的阳光把头盔映得白晃晃的。迈克不敢去掀开头盔,他害怕看到熟面孔,说不定是那些在诺德Ⅱ上与他一道玩过扑克牌,至今还欠他钱的人呢。
迈克蹑手蹑脚,进入被毁坏的指挥中心。
很容易辨认出凯丽甘刚才走过的路径,迈克只需跟着一路死去的、还在淌血的尸体前进,就不会迷路。像被人随便扔在地上的皱巴巴的布娃娃一样,地上到处都倒着全副武装的男女士兵,躺卧在他们自己的血泊里。
艾米莉中尉的面孔在迈克·利伯蒂的脑子里一闪而过,他发现,自己现在已经习惯面对刚刚死去的人了。也许是心肠越来越硬的缘故吧,不过这样也好,要想在星际战争中保全生命,不练就一副铁石心肠制作的情感铠甲可不成。
他发现凯丽甘的磁力步枪,扎在一面玻璃钢盾牌内,拿着盾牌的那台巨型哥利亚机器人倒在地上。这时,前面传来打斗的声音,来不及多想,迈克抱紧自己的磁力枪冲向前去。
迈克看到了莎拉。凯丽甘的搏击,不禁瞠目结舌。
那是流血的诗,是战斗的芭蕾。一路冲杀,以掷弹枪和匕首为武器的她,现在已经到了指挥中心的中央位置。一次现形,刀子切开一个对手的咽喉,再一次现形,又结果一个。陆战队士兵纷纷冲向她现身的位置,但她已经闪身到了数英尺之外。她几乎是抵住目标开火,把掷弹枪的子弹灌进对方的头盔,然后消失。接着,她又现身,这次她整个身子跃起来,空中一个旋转扫堂腿,踢断了一个大吼大叫的军官的脖子。
迈克举起手中的武器,却发现自己不能开枪。倒不是横不下心,而是不能判断凯丽甘所处的位置,怕伤到她。凯丽甘像猫一样窜来窜去,动作敏捷优雅,干净利落地干掉每一个撞到她手下的敌人。
她使刀的技巧出神入化。迈克产生一种强烈的感觉,她下手杀人像普罗托斯族一样——显露出一种暴力的美感,光芒四射,毫不容情。
迈克在指挥中心的中央人口处站了一分钟,但就是这么一会儿,凯丽甘已经把这里的对手全部消灭了。不多的几个幸存者都是在第一时间就做出了聪明的选择:向外逃。
杀完了人,凯丽甘终于现出身形,她双膝发软,背对着利伯蒂。
迈克走在后面,向她的肩头伸出手去,想扶她一把。
手刚要碰到她身上,凯丽甘就地一个闪电般的转身,一只手一把拧住迈克的手腕,另一只手往上一翻,搏击匕首迎头刺了过来。
刀尖离迈克的脸只有一英寸的时候,凯丽甘猛地停手。她满面怒色。一瞬间,迈克完全陷入了恐惧的感觉中,而且他立即意识到,凯丽甘已经读出了他心中的恐惧。
“不要,这样,做。”她咬紧嘴唇,一字一顿地说。然后收起刀子,两只手掩住了脸,说,“你怕我。”
迈克愣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一个词,“是的。”
“对不起。”她说,“吓着你了。”
迈克深吸一口气,“我原来从没见过你与人搏斗的样子,你歇一下,我先把消息发出去。”
他把计算机操控台前的尸体挪开,往计算机中插入一张事先备好的光碟,调好电平,清除了所有频段上的信号干扰。
“这里是迈克·利伯蒂,在安提卡主星上广播。报道消息,安提卡主星上的联邦指挥中心,在‘柯哈之子’的打击下已经瘫痪。
重复一遍,联邦的指挥中心已经瘫痪。联邦的政权被推翻,如果安提卡人民为了掌握自身的命运起义,那么联邦对安提卡的控制就将彻底终结。守护指挥中心的联邦陆战队员大部分被打死,其余的全部逃走。‘柯哈之子’方面的伤亡……“他瞄了莎拉。凯丽甘一眼,见她一副精疲力竭的样子,正在掩面哭泣,”……‘柯哈之子’方面的损失被控制在最低限度。我们这里有一份‘柯哈之子’领导者,阿卡提诺斯。孟斯克的录音资料。请大家稍候,马上播出。“
迈克取出预先备好的录音磁盒,放进录音播放舱,按下放音键,恐怖分子头领音质优美的嗓音响起,他在磁盒里号召人民赶快行动起来。迈克走回凯丽甘身边,这一次特意绕到她的正面,让她知道他过来了。
现在,凯丽甘停止了流泪,只是双肩还在抽动。她呼吸急促,双臂交叉,紧紧环抱住自己。
“好啦。”迈克说,“你可真行,一个人就把他们全打发了。”
“我知道。”她说,看着迈克,“我把他们全打发了,我在杀他们每个人的时候,都清楚他们脑子里正想着什么一一恐惧。惊慌。
仇恨。绝望。早餐。“
“早餐?”
“一个技术兵错过了早餐,他正为没吃到华夫饼干后悔。”凯丽甘鼻子里发出两声格格的傻笑,“他的喉咙都被划开了,却还在为华夫饼干烦恼。”她抬起一只手,手指贴着头部一侧伸进红色的头发,“当幽灵特工真是糟透了。”
“我想是的。”迈克说,心中的恐惧并没有完全消除。他相信,凯丽甘完全可以在自己作出任何反应之前,就切开他的腹部。
凯丽甘知道他在想什么,“我知道你怕我,你能承认这点,使你显得比大多数人都聪明。天晓得,我是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联邦对我干了些什么,你了解吗?”
“我了解联邦掩盖了许多不可告人的秘密。许多秘密甚至超出我的想像。幽灵特工的训练,要选择有天赋的精英人才,精细地控制他们的精神感应力……”
他说话的时候,凯丽甘不住地点头,现在禁不住接过话头说道:“用麻醉,威胁,暴虐来控制你,直到控制住你全部的身体和灵魂。他们和丑陋的泽格族一样,都是为了扩张帝国而制造战士。
我们哪里还算人!所有的生活细节都要经过联邦允许,根本谈不上有自己的生活。等到了我们能力下降,不再有用的时候,就找借口把我们处理掉,惟恐以后给他们带来麻烦。除非……“
“除非你想办法逃脱。”迈克说,“或者有人帮助你逃脱。”他突然意识到,这个从前的幽灵特工,为什么会为阿卡提诺斯。孟斯克工作。她一定欠这个恐怖分子一份人情。
凯丽甘点头回应:“原因很多,但你也没想错。”
入口处传来沉甸甸的脚步声,迈克拿起磁力枪,对准门口。十字瞄准镜里出现的是穿盔戴甲的雷纳。
“孩子们,都没事吧?”他叫道。
“该做的都做啦。”迈克放下枪,“夺取中心,按原计划发出消息。”
“干得漂亮。”雷纳上尉说,“我们遇到一大堆从南面打过来的阿尔法中队的人,好不容易才把他们解决掉。她还好吧?”
“我很好。”凯丽甘说,站直身子,“你可以直接问我的。”
“也许我直接对着你想就行啦。”雷纳说。
“吉姆!”迈克厉声说道,“够啦。”
“怎么了?”雷纳问。迈克这种语调让他十分惊讶。
“够啦。”迈克重复道,语调没刚才那样激烈,但仍然很生硬。话音异常严肃。
大块头的上尉看着迈克,愣了一会儿,才慢慢点点头,“哦,是了,我想我明白了。”他转向凯丽甘说,“对不起,女士,刚才多有得罪。”
“我早习惯啦,上尉。”凯丽甘说,“你说还有很多联邦的家伙等着我们去杀,继续行动吧。”
她出去的时候,推开两个挡在她前面的人,一边走一边渐渐消失在门口。
雷纳上尉摇着头叹息,“女人。”
迈克放缓声调,“她近来受到的压力太大。”
雷纳哼了一声,“我怎么瞧不出来?”
迈克跟在雷纳后面走出指挥中心。沿着地平线,可以看到远处有一些焰火般的闪光,是安提卡义军正在与联邦军队火拼。
他们头上,渐渐变暗的天空中,满天弹雨。那是另一个战场,闪动的能量束在空中交叉舞蹈,只有当一颗灿烂的流星划破夜空的时候,才暂时掩盖住战火的闪光。
第十章 诺德Ⅱ的残骸
古老的地球语言里有一个词汇——幸灾乐祸。意思是在别人遇到痛苦和不幸时感到兴高采烈。比如你听说一个与你竞争的记者,在现场直播的麦克风前一不留神,脱口冒出脏话。或者听说某个著名的贪官撞到一辆垃圾车的车轮下。这时你心中虽然有些不安,但还是按捺不住心头涌起的一阵阵强烈快感,那种感觉可真叫爽啊。事情过后,你会一个劲地祈祷:千万别让这种倒霉事落到自己头上来。
对于普罗托斯族和泽格族在联邦地盘上越打越凶这样的情况,我们简直有满满一箩筐的幸灾乐祸。
——利伯蒂的自述
其他人投入新一轮战斗中,迈克则回到孟斯克的基地,监听通讯网络信息。与他预料的一样,网上出现了不少战争期间特有的那种盲目恐慌的情绪。许多信息会突然莫名其妙地消失在一片辐射干扰中。有不少来自普通老百姓的信息,大多是呼救的:请求得到帮助,无论什么人的帮助,无论来自哪边的帮助都行。
还有一些异常情况的报告,说看见怪物突然在乡村出现。报告者或者把这些怪物当成联邦一边的部队,或者把它们当成叛军。也有少数人认为它们是来自太空的入侵者。有关各种怪物的报告每小时都会成倍增加,这使迈克坚信,凯丽甘没说错:泽格族来到了安提卡主星。
当这个念头印入脑海的时候,迈克差点向计算机控制台狠擂一拳。在一个星球上发现泽格族,就像在一个人身上发现了癌肿瘤,而且更为致命。除非人们能想出一种剿灭它们的办法,否则泽格族就会把整个星球活活吞掉。要不干脆让普罗托斯族——用他们那种毁灭万物的化疗方法——把星球变为不毛之地,以阻止泽格族进一步扩散。
“但那样做也不能最终解决问题,不是吗?”迈克在控制台前自言自语,“总会有一些癌细胞逃脱,然后新的毒瘤又繁荣壮大起来。”
迈克刚觉得心头有一腔怒气要涌上来,听筒里忽然传出一个让他惊愕的信息,打断了他的情绪。
“这里是杜克将军。从阿尔法中队的旗舰诺德Ⅱ呼叫!我们的飞船失事,坠落地点有泽格族向我们进攻!收到信号后请立即支持!重复,紧急呼叫。这里是杜克将军……”
求救信号循环不断,迈克认真听了三遍,才转向其它频道。
传来几个呼叫,要求证实当前的事态,马上得到数不清的网上回应。泽格族的进攻,安提卡叛军和联邦军队的战况,种种描述,乱哄哄地绞成一团。甚至有一种说法,说普罗托斯族飞船进入了安提卡星系,此时正在冰冷的星系边缘大打出手,对头很可能就是泽格族,与击落诺德Ⅱ的那批泽格族无疑是一伙的。还有说得更玄的,声称已经有人发现普罗托斯族的地面部队。总之,意见和流言乱七八糟,什么样的都有,但却无法从中找到一个诚恳的,有实际意义的提议。
他就要被煮熟啦,迈克心想,杜克这只老鸭子终将被煮得透熟。
大约十分钟后,雷纳大声嚷嚷着过来:“迈克,跟我走吧,穿好战斗服。”
“做什么?”迈克问,一边伸手去拿他的盔甲。
“你没听到刚才的消息?”雷纳眉头紧锁,看上去像随时可以放出闪电。
“正常的恐慌和绝望。”迈克摆了一下手说,“哦,对了,我还听见杜克已经从上校混成将军了,我们要不要送个花篮去祝贺?”
“别开玩笑啦,我的大记者。孟斯克让我们去营救杜克。他认为杜克将会是一个好盟友。”
迈克对着上尉直眨眼,“该不会是我耳朵出了什么毛病吧?”
“没错,我就是这么说的。”雷纳说,一边替迈克拿过头盔。
“他疯啦!”
“你才知道啊?我可早就发现了。”雷纳认真地说。
“是孟斯克想让我去?这种采访我在这里就能完成。”
“是我希望你陪我一同去。那个杂种关押过我和我的部下,恐怕我们之间不好说话。我想有一个像你这样的他乐意对话的人一块儿去要好得多。”
“我和杜克最后一次对话的结果是,他让人把我强行拖出了他的指挥舱,我没对你说过这事吗?”迈克说,一边把头盔往头上扣。
“我也想过这点,但我觉得你控制情绪的能力比我强些,至少不会当场崩了他吧。换了我可就说不准啦。”
迈克锁紧头盔,跟着雷纳离开通讯区,“我现在特别想抽支烟。”
“也许你可以向杜克要一支来抽。”
两人走在路上的时候,迈克想到一个问题,“凯丽甘知道这事吗?”
“唔,嗯。知道。”
“她认为这是一个好主意?”
“不。”前民兵领袖说,“和你一样,她也说孟斯克发疯啦。”
“这么说来,在这件事上,你与她达成了共识。我可真是大吃一惊。”
“是的,我们看法一致。”雷纳说,沉默片刻又说道,“是的,我想是这样。”
阿卡提诺斯。孟斯克召集了大队人马。雷纳和迈克赶到的时候,紧急救援失事战斗巡洋舰的准备工作已经基本就绪。
快速穿行在平地上的部队,有安提卡的起义军;有“柯哈之子”的成员;还有那些放弃了对联邦的忠诚,因而没被缴枪的联邦军队的投诚者。雷纳从左侧跨上兀鹰悬浮摩托,飞了起来,这时他们头上有一队A —17幽灵战机疾速地划破天幕。庞大的哥利亚巨型机器人迈开大步,穿越河滩低地,在软泥地上留下深深的脚印。它们很快超过一队阿卡尼特攻击坦克。
这支混编部队几乎立刻就遇到阻击。泽格林剥皮犬和海德拉刺蛇,从四面八方围攻过来,密密麻麻就像挡风玻璃上的虫子。空中充满了活体大炮(现在迈克和其他人都知道了这种东西叫飞螳),还有些会飞的东西活像长着龙虾螯钳的水母脑花。远看过去,这些空中的泽格族成员飘荡在地面泽格族的上方,像沙漠上的黑云一般直压过来。
一群步兵从迈克右边冲出,朝着一个看上去像直立的泽格林剥皮犬似的东西掩杀过去。这个超大型怪物舞动着的大前爪,简直就是两柄钩状马刀。远处的空中,一些类似乌贼和海星一样的飞行的泽格族,抵挡不住幽灵战机的猛烈炮火,开始纷纷逃窜。
他们在泽格族的围堵中艰难地穿行,打退泽格族的成员,打不退的尽量就地歼灭。一群泽格林剥皮犬突然从地下冒出,眨眼间把一小队战士扑倒,咬碎。兀鹰摩托队随后赶来,射出密不透风的弹幕,把这群剥皮犬打成肉酱。
泽格族向后撤退一段,然后大多数再反扑回来,然后是又一次退却。迈克觉得这纯粹是一场与海洋的战斗。一个浪头退回,但这仅仅是暂时的假象,紧接着,一波力量更大的怒潮将再次袭来。
迈克心里清楚,安提卡主星完蛋了,与已经完蛋的切奥。萨拉和玛尔。萨拉一样。泽格族正在这个星球上四处打洞,最终不管是它们得逞,还是普罗托斯族赶来收拾残局,从太空中发射焰火销毁它们,总之,安提卡主星肯定完蛋啦。
泽格族的防线坚持了一会儿,终于被打开一处缺口。孟斯克组建的这队人马总算穿过泽格族堵截,向诺德Ⅱ坠落的那块高地挺进。
对失事的诺德Ⅱ匆匆一瞥,迈克断定,这个大家伙再也飞不起来了。它的后部引擎舱与船身拧成四十五度角。起落架不知伸出来没有,如果坠落时伸出来,现在也完全陷进了泥潭。船身前部的舰桥摇摇晃晃,悬在峭壁边,舰桥下可以看见的部分全毁了。
迈克和雷纳驾驶着兀鹰摩托,加大油门,从一扇开着的舱门降落到诺德Ⅱ上。他们关好身后的手动舱门,这时,可以看到又一群飞螳突然出现在地平线上。
“往哪边走?”雷纳一边扯下头盔,一边问。
“跟我来。”迈克说着,带头向指挥舱走去。尽管身穿战斗服,他在诺德Ⅱ狭窄的过道上还是行动自如。
杜克好像从未离开过指挥舱。这头银背大猩猩拱着脊背裹在他的战斗盔甲里,仍然坚守着他的岗位。惟一的变化是围绕他的一圈屏幕上没有图像,只剩下一片静电噪音,断掉的电缆线像瀑布一样,顺着一面舱壁挂下来。他转过身面对闯进来的两个人,皱起眉头。
“你们俩是我最不想见到的人。”他沉着嗓子说。
“没办法啊,将军,谁让我们这样爱戴您呢。”迈克幸灾乐祸地说。他看都不看杜克一眼,径直走到指挥舱通讯系统的调控台边去,输入了与孟斯克基地进行联系的密码。
“你要做什么?”杜克吼叫道。
“我们的赞助商想跟你谈谈。”迈克说,“呵,赞助商,感觉八辈子没说过这个词啦。另外,这里哪位身上带得有烟?”
主屏幕上,孟斯克的影像渐渐清晰。孟斯克,迈克想,当我们所有人都在战斗和流血时,他却安全地躲在秘密的防护堡垒中。
出乎迈克的意料,杜克的吼叫声甚至比刚才更粗鲁,“你们到底有什么诡计,孟斯克?”
“我们的诡计?”雷纳怒冲冲地嚷起来,“我来给你说,你这个令人作呕的联邦渣滓,你……”
“冷静,吉姆。”迈克劝道。
“可能你还没注意到。”孟斯克说,“联邦的统治正处于土崩瓦解之中,杜克。各处的殖民地都在暴动。而且你最清楚,你们饲养的泽格族已经完全失控。此时此地,如果我们袖手旁观,那么,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样的事呢?你难道有办法摆脱眼前的困境?”
“你有什么提议?”杜克板着面孔说。
迈克掉过脸去,看到一个荧屏现出图像:一些幽灵战机在攻击被驱散的飞螳,但是空中另外有些海星状的东西却像是特殊材料制成的,老打不死。
“我给你一个选择。”孟斯克语调平稳地说,“你可以继续站在联邦一边,品尝失败的苦果;也可以加入到我们这一边,帮助我们,将人类从泽格族的蹂躏下解救出来。”
“你希望我怎么回答?”
“我想,现在这种情况下,作出决定应该没什么困难吧。”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浮现在孟斯克灰黑的唇髭上。
“看在老天的份上,我可是个将军。”杜克勃然大怒。
“呵呵,可不是么,又升官了。”迈克说,“都忘了给你道喜啦,想不想让我们把这个头衔刻在你的墓碑上?”
“迈克,看我面上别打岔,谢谢你。”孟斯克说,“杜克,你现在是一个光杆司令,而我可以在我的内阁中给你一个职位。并且肯定不会像战前的联邦那样,把你塞到一个偏僻旮旯去闲置不用。”
“呃,我不明白……”杜克说。迈克注意到这个战争狂人犹豫了一下。显然孟斯克已经把他稳稳攥在了手心里。可怜的杜克,已经咬住了钓饵,自己却还不知道。
“我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杜克,快拿主意吧。”孟斯克说。飞船外不远处什么东西突然爆炸,一声巨响,像是给孟斯克刚说完的话打了一个句号。
在雷纳和迈克轻蔑的注视下,杜克为了面子上好看些,又勉强忍了片刻才说:“好吧,孟斯克。成交。”
“你总算作出了明智的选择……杜克将军。”孟斯克说,“雷纳上尉?”
“什么事,长官?”雷纳的眉头还没展开。
“护送将军和他的部下到一个安全场所。”孟斯克话音刚落,杜克就启动了飞船的自毁程序。这意味着二十分钟以后,他们将撤到数公里以外的地方,而那时的诺德Ⅱ,则会变成一个热核反应的火球。
“我希望诺德Ⅱ爆炸时能多炸死些泽格族的怪物。”迈克在其他人飞速清理指挥舱时这样说。
半小时以后,迈克回到孟斯克的通讯中心。随着诺德Ⅱ的爆炸,战场暂时平静下来。安提卡主星上的陆战队士兵,包括那些经过“神经中枢社会化改造”的军人,在首领叛变以后,已经全部收编入孟斯克的部队中,安置妥当。现在,安提卡上的敌人只剩下残酷暴虐的泽格族。
麻烦的是,这种敌人太多啦。
迈克抢时间完成了一篇关于营救诺德Ⅱ行动的报道,发送到网络中去。他舒展一下身子,靠向椅背,懒懒地抬起一只手理了一下头发,感觉头发比前段时间薄了不少。
一包烟,被人揉得有些皱,扔在控制台上,旁边配着一个亮晶晶的打火机。雷纳开口道,“一个诺德Ⅱ上的家伙说,这是他还你的赌债。”
“太好了。”迈克说,欠身从中抽出一支。
“又寄了一份打水漂的报道出去?”雷纳问。
“我还以为只有凯丽甘能通灵哩,没想到你也能猜对我的心思。
是呀,没用的报道。呃,不过老习惯很难克服喽。我常常梦想,许多年后,有人发现我的报道,从而了解人类在这段时间付出的牺牲,同时也了解人类这段时间做出的所有愚蠢行为。“
雷纳坐到迈克对面的一张椅子上,“不太可能吧,就像孟斯克说的,英雄创造历史,失败的历史就像无用的数据一样终将被删除。”
迈克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呛得咳起来,他做个鬼脸,“这烟被他们在什么东西里泡过,猫尿?”
雷纳摆摆手说:“现在能有这个就不错啦,对付着抽吧。我们这辈子不都是像这样对付过来的?”
“说得不错。”迈克说,“对啦,刚才你去见孟斯克时,都说了些什么?”
“我告诉他杜克是条毒蛇。”雷纳叹着气说,“然后他说……”
“就算是毒蛇,也是我们的毒蛇,对吧?孟斯克肯定要这样说。”
雷纳点点头,缓缓说道:“我认同孟斯克的目标——推翻联邦。这一点让我动心哪。但是,老弟。他正在暗中做一些交易。他正要求我们去做一些违心的事……”
“别去追随他的理想。”迈克说,表情痛苦地喷出一口劣质烟,“到头来只会让你伤心失望。理想主义碰上严酷的现实,立马就破灭啦。我所了解的好政府转变成无赖政府的事实,比我看到的泽格林剥皮犬都多。天晓得,我看到过多少只泽格林剥皮犬。”
好一阵,两人都沉默不言。他们身后的通讯频道上播报着战场实况,幽灵战机和飞螳,哥利亚巨型机器人和海德拉刺蛇,以及那种被他们称为泽格族女皇的海星状东西,还有死亡。频道里不断传出死亡的消息。
“我给你说过我结婚的事吗?”雷纳另起一个话头。
迈克不愿交流双方的私人生活,但现在这个话题突然摆在眼前,仿佛脚下裂开一道大口子。“没说过。”迈克平静地说。希望雷纳不会问起自己的婚姻生活。
迈克的担心是多余的,大块头雷纳似乎只想倾述自己的故事,“我结过婚,有个孩子。大家都说我这个孩子天赋‘异秉’。”
“听得出你在‘异秉’这个词上用了引号,是指具有幽灵特工的素质?超人的力量?还是异常的精神感应力?”
“唔,嗯。是的。他被送人一所特殊学校,由政府出钱培养。过了几个月,我们收到一封信。说学校里发生了一起‘事故’。”
迈克清楚收到这种信意味着什么。在训练幽灵特工的过程中遇到不幸,像拔棵草一样普通。这是联邦军方又一个肮脏的秘密,很少公之于众。“我很遗憾。”迈克说,这是他现在说得出来的惟一的一句话。
“是啊,我的妻子从此变了个人,身体一天比一天瘦弱。那年冬天终于被一场感冒带走啦。打那以后,我全身心投入工作,拼命干,我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独自一个人工作。”
“把痛苦埋进工作中去,是个不错的办法。”迈克说。他看到通讯线路的传输信号灯在闪亮,这表明他刚才送进网络的报道已经发送出去,飞向了不知何处的虚无之中。
“不管怎样,我想把这些事讲给你听。”雷纳说,“你可能认为,我是故意要和凯丽甘的通灵术过不去,也许是吧,但我没办法克制自己对通灵术的反感。”
“她也有她自己的难言之隐,你知道。她遇到的困扰比较特殊,你也许应该放她一马。”
“很难做到啊,特别是当她知道你心中真实想法的时候。”
“凯丽甘是个出色的战士。”迈克说,凯丽甘疯狂杀人的舞蹈场景,不由自主地浮现在脑海里,“她可能只是故意显得刻薄一些。”
“我觉得她会带来危险。”雷纳说,“对她周围的人,对孟斯克,甚至对她自己来说,她都是一种危险。”
迈克耸耸肩,拿不准该向雷纳透露多少凯丽甘告诉自己的那些情况。最后他只说了一句:“她活得够艰难的了。”
“难道我们活得很轻松吗?”
“不管怎么说,我们应该保护她,应该更关心她一些。她是否察觉我们的真情实感无关紧要,我们只要尽量不让她受到伤害就行了。”
接下来的谈话转到当前的局势上,风起云涌的起义对世界的影响,杜克的反叛对联邦其他高级将领会产生怎样的作用等等。最后雷纳起身离开,剩下迈克一个人在通讯室。
迈克看着控制台上那包被抽空一半的烟,感到吸完第一支烟后的劣质烟味还留在口腔中。
“见他妈的鬼。”他自言自语道,伸手过去抓起烟和打火机,“我敢说,此时此地,你差不多可以学会忍受一切。”
第十一章 象棋
和阿卡提诺斯。孟斯克玩象棋,我通常都是输家。说不定哪天我会被带到某个最高裁决者面前,说我陪叛乱分子下棋,是犯了叛国大罪。那我可没什么好为自己辩护的,最多只能实打实地说,自己输的时候比赢的时候多。我俩下棋时,孟斯克喜欢时不时地在我面前放点诱饵,我常常轻易上钩。直到在他布置的圈套中被弄得焦头烂额时,才识破他的诡计,可惜晚了,已经无法挽回败局了。
人类与泽格族交战的整个过程和我玩象棋差不多,由一系列失败组成,局部战斗一次比一次更让人伤脑筋。每次都搞不清楚情况,总要晚一步才得知泽格族已经潜入某个星球,总要等蔓生的菌丛爬到家门口,或者普罗托斯族雷神般的飞船经过超时空跃迁突然飞临我们头顶时,我们才拉响泽格族入侵的警报。而这时,怎么补救都来不及啦。
我们自以为可以逃脱输得精光的结局。我们中的一些人,包括孟斯克自己,总认为有能力控制局势。但事实上,我们都不过是这场大规模象棋游戏中的小卒子罢了。
不,说是小卒子还不够准确。更像是多米诺骨牌。一张张骨牌依次翻倒,一个人接着一个人,一个行星接着一个行星,一直倒向所有骨牌中最大的那一块。那块骨牌叫塔索尼斯。
——利伯蒂的自述
“过去,人们常把战争与象棋相提并论。”阿卡提诺斯。孟斯克说,挪动棋盘上的马,同时威胁迈克的王后和象。
“好棋。对你来说,象棋和战争,这两样游戏都玩得很在行啊。”迈克说,移动王后,吃掉孟斯克的车。
“但是现在,我发现这种类比已经不准确了。”恐怖分子说着话,手下的马吃去迈克的象,“顺便说一下,将死了,你瞧。”
迈克眨巴着眼盯住棋盘。几秒钟之前,他还摸不透对手行棋的意图,而此刻,孟斯克的所有策略都在棋盘上摆得清清楚楚。记者懊悔不迭,一边责怪自己不长心眼,一边探手过去拿他的白兰地酒杯。他们身后,网络调频广播里,正播放着迷人的老歌。装满烟头的烟灰缸放在棋盘边上,全是迈克扔的,它们散发出轻微的类似猫尿的气味。
他们在亥伯龙号飞船上,飞船隐藏在安提卡主星一个隐蔽的机库里。杜克去将当地起义军收编到自己部下,雷纳跟着一同去了,免得杜克把事情搞得一团糟。迈克不知道凯丽甘跑哪儿去了,不过这倒是凯丽甘的一贯风格。
“象棋不像战争?”迈克问。
“从前,也许两者很相似。”孟斯克说,“退回到过去,古老的地球上。两个旗鼓相当的对手,拥有实力均衡的军队,遵守同样的规则,然后展开对垒。”
“现如今可没有这样的事。”迈克说。
“不可能再有啦。”恐怖分子说,然后提高声调,开始发表高论,“首先,对垒双方不是旗鼓相当。特兰联邦拥有启示录级的末日核弹,而我们这边却没有。联邦打出这种牌,把柯哈Ⅳ星烧成一颗悬在太空中的黑糊糊的晶体球,很难把这种情况叫做公平对垒。反过来也一样,我们零星的反抗,最初看来好像不起眼,人力财力都匮乏,但每爆发一次新的起义,联邦在战争中就会被削弱一点。联邦越来越衰老而虚弱,最后发力一推,它就会彻底坍塌。你在象棋中可看不到这种情况。”
“其次,”孟斯克越说越来劲,“是武力的均衡。以导弹为例,在我父亲生活的时代,它还是一种极具威慑力的武器,但和现在的武器相比完全不值一提。武器不断发展——核兵器,心灵感应术,现在连泽格族都被联邦利用来作为武器。”
“这不难想像,战争当然会推动武器的发展。”
“是的,很少例外。大多数人都知道矛与盾的理论:交战双方一边用矛攻击,一边用盾防守。这就刺激产生更锋利的矛和更坚固的盾。推动枪和盾牌不断翻新。事实上,枪的进化催生了化学和计算机武器,进而导致精神感应术应用于战争,再进一步激发智能导向武器的出现。战争的压力迫使军事技术加速发展,但从来不是课堂上讲的那种有规律的直线反映,战争具有非线性性质。”
“与报纸上说的也完全不同。”迈克补充道。
孟斯克微笑了一下,“第三,战场规则。象棋棋盘八排八列,六十四个格子,是有限的,所有战斗都超不出这个小世界去。没有第九排或第九列。不会出现一队绿棋,突然跑到棋盘上去攻击黑棋或白棋。兵不会突然变成象。”
“兵可以通过升格变成王后。”迈克插话道。
“但是兵的升格要遵守规则,它必须在对方的攻击下越过它自己前面的每一个空格,才能按规则变化。它不能随心所欲,突然变成一个王后。不,象棋一点不像战争,这是我玩象棋的理由之一。与真实的生活相比,这个游戏太简单啦。”
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后一次,迈克发现,孟斯克超凡的影响力几乎可以歪曲摆在大伙面前的事实,“你认为联邦会拿起武器,抗击眼下受到的攻击?抗击普罗托斯族和泽格族?”
“不太可能,尽管他们正在拼老命,正在做他们最擅长的事:竭尽全力宣传,同时压制那些仗义执言的人。这是他们惯用的武器,很好使,用起来毫不犹豫。但现在的局势下收效甚微啦,就如同对着一头向他们猛冲过去的大象吐唾沫一样。稍等一下,我给你看些东西。”孟斯克说罢,在遥控装置上数不清的按钮中指指戳戳地摁起来,他眼睛不离按钮,好像在努力回忆某个密码。
“我记得你曾说过联邦在饲养泽格族。那不就是要让泽格族成为他们的武器吗?”迈克问。
“最初我也这样想。”孟斯克又按了几个按钮才停手,“虽然我知道这种设想可能并不正确。但我们也得宣传嘛,我们就是要这么说,一口咬定。破坏人民对政府的信任,没有比这种故事更有效的了。我们让大家都知道政府在背地里做些什么:他们竟然把时间花在发展危险的外星智能种族上。”
“那真实情况是怎样的呢?”迈克忍不住催促孟斯克。
“真实情况和以往一样富有弹性。”孟斯克露齿微笑,“是的,联邦对泽格族的研究有些年头了,萨拉星系那些泽格族就是联邦特工故意带去的。是啊,他们在做实验,想探寻开发一种强大的武器。泽格族不是他们创造出来的,他们本意不是要让泽格族去疯狂地吞噬和繁殖。不,他们头脑里有一个更阴毒的计划。你和雷纳从雅各布斯基地带回来的光碟上,记录着这个计划。我们马上就能看到了。我想,嘿嘿,你对这东西一定会感兴趣的。”
孟斯克点击一个按钮,屏幕上出现凌乱扭曲的信号。等画面清晰起来,迈克看到一排排低矮的山丘和台地,暴露在棕红色的天空下。这种场景在安提卡主星上的任何地方都能见到。烂熟的UNN 标志打在画面一侧,屏幕下端滑动播出的,是一排各行星主要股市的股票现价。
然后一个令迈克突然惊恐起来的熟悉嗓门在画面外响起,“这里是迈克·利伯蒂,从安提卡主星向您报道。”
迈克使劲眨眼。那是他的声音,是他在安提卡上最后播出的那部分。但是他从来没有把这个特别的音像资料发送给谁呀。他们从什么地方搞来了这份文件?
镜头继续摇动,最后固定在说话人身上。他穿着一件优雅的大氅(比现在挂在迈克衣橱里那件还要优雅),金色的头发拖向脑后,盖住一小块秃斑。饱经沧桑的面孔轮廓分明,他的双眼深邃,充满情感。
连迈克自己都挑不出屏幕上那个迈克·利伯蒂的漏洞。这个克隆出的迈克·利伯蒂,看上去简直就是迈克本人的翻版。
屏幕上的迈克继续说,“我刚刚从臭名昭著的恐怖分子阿卡提诺斯。孟斯克的关押中逃出来。我是在玛尔。萨拉被叛逆者劫持的,那还是在爬虫类的普罗托斯族毁灭这颗行星之前。现在,我总算安全了。”
“那个人不是我。”迈克说。
“我知道。”孟斯克说,“就我们目前所知,普罗托斯族和爬虫类这个字眼可沾不上边。嗯,接着往下看。”
“关押期间我了解到,孟斯克和‘柯哈之子’借用一种效力强大的思维控制麻醉药物维护其统治,他们在普通人身上随意滥用这种药物。”屏幕上迈克·利伯蒂的平面形象继续说,“数以百计的人死于这种不受限制的毒药之下,我们必须说,这种行为是对无辜市民的化学攻击。这些药物带来的毒副作用,还导致无数人的肌体产生奇怪的变异,成为畸形。”
孟斯克的嘴里忍不住发出一些粗鲁的叽咕声,但屏幕上的影像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孟斯克派出的一个间谍混上诺德Ⅱ,施放生化毒素,诺德Ⅱ上的大部分官兵中毒,直接导致该太空舰在安提卡上空坠毁。‘柯哈之子’的特工,俘获了那些被神经控制麻醉药物毒害的官兵,其余官兵被他们的泽格族盟军残忍地杀害了。”
“泽格族盟军?谁写的这种谎话?”迈克咬牙切齿地说。
“这几句有点过火了。”孟斯克平静地说,“可见利用谎言可以把真相涂抹得含混不清。”
“我相信,爱德蒙多。杜克将军,这位塔索尼斯杜克家族的后裔,已经成了这种思维控制药物的牺牲品,被强制洗脑,沦为恐怖分子手中的工具。孟斯克和他那野蛮的泽格族盟军,妄图凭借这种方式扰乱英勇的联邦战士的军心,使我们的勇士不再信任他们的上级。”
“英勇的联邦战土……我原来在诺德Ⅱ上当随军记者时,曾在报道中用过这个句子!”迈克说,“可我想不起,我在什么地方谈过‘生化毒素’这个话题。”
“地下污水泄漏,污染了一所中学。”孟斯克说,“如果我记得不错,这是你在很早以前做过的一个报道。这个词应该就是从那里剪下来的。”
“只有始终保持高度的警惕性,我们才能够铲除像孟斯克这样的恐怖分子,以及那些被他控制住思想的帮凶。”屏幕上的影像说,“现在,强大的联邦正在包围封锁安提卡主星,恐怖分子将在未来几天之内被清除干净。这里是uNN 的迈克·利伯蒂,在安提卡为您报道。”
孟斯克点击另一个按钮。荧屏上的迈克·利伯蒂总算住了口。
“看见那个了吗?”迈克嚷着,从座位上跳起来,“那个人不是我!”
“我知道不是你。”孟斯克微笑着平静地说,“大多数时候,你给人的感觉是,呃,理智和诚实的。”
“他们到底想要干什么?”
“此前你真的从来没有编辑过这样的假报道?”孟斯克的一条眉毛跳动了一下。
“当然没有!”迈克厉声道。接着语速变快,像打机关枪一样,“我是说,有时因为时间紧,或者有些事实找不到佐证,或者有法律方面的问题,或者哪个赞助人跳出来找麻烦。我是说,我的东西以前也被砍过,有时候他们也会把我的报道删删改改,插进些片段,把整个报道的调子改得和原稿截然不同。但像这种……像这种……”
“欺诈?”
“捏造!拼凑剪辑,完全是捏造出来的。”迈克说,眉头紧锁。“的确。把你过去的报道剪辑成片断再拼凑一番,找个替身站在那里,把平面像素作点技术处理。你看,在平面的屏幕上做起假来简直不费吹灰之力——活见鬼,这在三维全息传播中可做不到。所以,你知道,我更喜欢三维全息通讯。但要愚弄大众,散布谎言,他们这样做就足够了。现在大家都会认为,你活得好好的,而且不畏艰险,正在为UNN 和联邦的事业英勇战斗。”
“但我的报道……”迈克气急败坏地说。
“拆散过后,再按他们的意图重新组装,你不过是个被利用的棋子。”
迈克一身发软,坐回到他的椅子上,“我要杀了安德森。”
“如果你的安德森像你一样热爱真实报道。”恐怖分子说,“恐怕早就没命啦。”
迈克哼了一声。
“或者。”孟斯克字斟句酌地说,“他可能是迫于权力机构的压力,只好默许播发这个报道,尽管他自己也讨厌这样做。也许这就是‘生化毒素’这个短语为什么出现在报道里的原因——暗中发点小牢骚,作点小影射。我是说,仔细听报道会产生这样的疑问:思维控制药物怎么会等同于生化毒药?这说不通啊。当然,这对观众来说,要求高了些,他们一般不具备将报道进行逐字逐句分析的能力。”
“是了,那是汉迪。安德森的惯用伎俩。”
“我只是想告诉你,你的新闻网已经当没你这个人了。他们可不想今后你又在什么地方不合时宜地蹦出来,比如说现在这个战场。”孟斯克说,一边给迈克的杯子里加满白兰地酒。
“这又为什么?”
“宣传是联邦最重要的,也是他们用得最好的武器,是他们的女铁锤。当你手中握着这么一把大铁锤时,那所有事物在你眼里,就都成了想怎么敲就怎么敲的小铁钉啦。”
“我还以为,他们在对付你的时候,能找到比记者和宣传更厉害的武器哩。”迈克嘟哝道。他对着屏幕摇摇头,“他们研究泽格族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们从雅各布斯基地带回的资料上有些什么内容?”
“啊。”孟斯克点击另一串按钮,“雅各布斯的光碟。我很高兴你现在居然能记得起这个——这就表明我的思维控制药物在你身上失效了。嘿,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我只不过是开个玩笑。”
“现在我对那事还有些敏感,会过去的。”
“我原以为这上面是些武器数据——他们手中最秘密的高科技武器。但我估计错了,那光碟上记录着一些更有意思的东西。我们马上就能看到。对了,你知道幽灵特工吧,哦,当然,你知道。”
迈克想起凯丽甘,冷血的战士,她能感知每个被自己杀死的对手,在临死前一瞬间的感受,“幽灵特工。是联邦特有的,你刚才所说的高科技秘密武器的一个实例。”
“是一个有趣的实例啊。说点题外话,最初我们是乘坐殖民飞船从地球过来的。漫长的星际旅程,很可能会扭曲人类的某些遗传密码。与原先的地球人相比,我们的心灵感应能力更强了。这可真算得上是个有趣的意外啊。”
“我还以为我们俩个都是不相信意外的人。”迈克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拿酒杯。
孟斯克友好地耸耸肩,“不管是意外还是故意吧,反正人类的精神意念力趋于增强。我们发现这种情况,于是制造出幽灵特工——拥有思想读解术的超级刺客。只有极少数的孩子能完成全部的训练程序,达到合格水平。而且,直到最近,联邦对幽灵特工的控制看起来仍然牢不可破。”
“莎拉。凯丽甘中尉。你是怎样帮助她从联邦的控制下解脱出来的?”
“这就是我们刚才说到的那种情形,一边有了好的盔甲,而另一边有了火力强大的枪。”孟斯克微笑着说,“总之,她最后摆脱了控制。而且她的大脑居然没受到严重损伤,奇迹啊。”
“而且还对帮助她摆脱这种控制的人感恩戴德。”迈克接口说。
“是的。”孟斯克承认,“她频频露面,这可是件让联邦头痛的事嘞。”
“你不就想要达到这样的效果吗?”迈克有点不客气地说,“我们离题太远了吧?”
“呵呵,是的。对不起。现在我们回到雅各布斯的光碟。光碟中的研究资料表明,我们的泽格族朋友也是些精神感应者,它们对意念波非常敏感。使用的波长与幽灵特工们相互联系时所用的波长差不多。地位较高的泽格族生物,恰恰是通过这种意念控制方式,对地位较低的泽格族生物实行统治。因此它们能够在近距离内定位这种波长的发出者。”
“多近的距离?”迈克问,突然想到凯丽甘在萨拉星系和安提卡主星上的行动。
“对于正常状态的精神感应,非常,非常近。充其量数十码的距离。在这个范围里,一条海德拉刺蛇能察觉身边的一切意念。联邦开发的这个技术,可以用来研发控制幽灵特工的探测器。”
“又是枪和盔甲的关系。幽灵特工能像读解人的思想那样读解泽格族的思想吗?”
“是啊,他们能,但那是一件异常痛苦的事。联邦做过这种实验。他们发现,泽格族为了不断进化,可以不惜一切代价。在泽族眼里,世间万事万物不外乎两种用途,要么给它们提供遗传进化材料,要么给它们提供喂养后代的食物。它们的社会组织结构像蜜蜂巢,每个个体都绝对服从上一级成员,层层控制,紧密团结。这样,它们渐渐形成了规模极其巨大的集体意识。”
“听来很有吸引力啊。”迈克喝了一大口白兰地,喉咙里火辣辣的感觉提醒他,自己不是泽格族,而是人类中的一员。
“泽格族很丑恶。但普罗托斯族同样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孟斯克说,“注意,那张光碟上记录的都是幽灵特工解读出的泽格族观点。普罗托斯族则相反,他们是坚持遗传纯化论的绝对主义者,把自己当作宇宙中的最高审判官,一旦发现哪种生命形式发展过头,不符合他们制订的完美标准,就毫不留情地出手,直至斩尽杀绝。”
“遗传进化者与遗传纯化者之间的对抗。这样的对手,地狱里才创造得出来。”
“说得不错。回到刚才的话题,联邦发现了泽格族的存在,也发现了心灵感应对泽格族的影响。他们想掌握更多可利用的泽格族生物。”
“更多?为什么他们总是想要更多?”
“因为战争的非线性性质,孩子。他们在寻找既有核武器威力,又没有核武器缺陷一一放射性污染、负面新闻报道一一的新型武器。泽格族就是这种近乎完美的武器:它们是异种,丑陋,让人恶心。联邦可以用它们来对付任何敌人,事后再把泽格族全部消灭,这样一点痕迹也不会留下。是啊,泽格族就像他们口袋里揣的一窝小妖怪,用起来方便极了。”
“你曾说过你认为他们在饲养泽格族。”
“我估计错了。”孟斯克语气平缓地说,“饲养它们比把它们抓进笼子要复杂得多,联邦还没有掌握这项技术。联邦现在的做法是引诱更多的泽格族进入预定地点,当然,这就必须运用精神感应力。”
“但精神感应力的影响距离有限呀。”
“不错。”孟斯克赞同道,“所以为改进影响的距离,他们做了大量的工作。你们从雅各布斯带回来的资料上说,他们有一个‘脑波脉冲发射器’计划。漂亮的名称啊,恰如其分的准确描述。使用这种发射器,他们成功地放大了精神感应信号,使之跨越星际,直到吸引住泽格族,把它们招引来。呃,就像飞蛾被灯笼招来一样。”
迈克沉默片刻,然后说:“萨拉星系……”
“不错,的确是这样。正像我原来说过的,他们利用那些行星作为试验他们新武器的场地。他们把泽格族引到萨拉星系,结果普罗托斯族跟踪而至。但他们并不只是招来一对泽格林剥皮小狗,他们招来的是一个完整的泽格族社会组织。玩大啦,结果失去控制。妖精放出去,收不回口袋了。现在,泽格族正从一个星系到另一个星系,肆意蔓延,依靠自己的智力,决定改造人类,或者消灭人类。”
“你有战胜它们的办法吗?”迈克问。
“除非炸死每一个个体,并烧毁它们的老巢。没别的法子。”孟斯克身子向迈克这边倾过一点来,“我虽然不知道怎样战胜它们,但我清楚,怎样做可以把它们送到我想让它们去的地方。”
“怎样做呢?”迈克摇摇头。白兰地使他突然变得呆头呆脑的了。
孟斯克靠回椅背,“你那个幽灵替身刚才的报道有一点可不假,安提卡已经被封锁得如同铁桶一般。联邦想把我们困在这里,让泽格族或普罗托斯族来消灭我们。”
“我们只有在这里坐以待毙?”
“不。我已经安排好了。我们制作了一个发射器,呃,是按你们带回的那个光碟中的资料做的。我们将把这个发射器安置到联邦军队的心脏地带。每一个泽格族成员,哪怕是十光年以外的,也会急急忙忙往这里赶来。它们将像老鹰扑鸽子一样帮我们打破封锁圈。嘿嘿,和我们这种武器比起来,诺德Ⅱ那样的战斗舰只能算个玩具。”
“但是发射器只能放大信号。你需要一个通灵者去……”迈克脑子里电光一闪,“凯丽甘!你是让凯丽甘去引来泽格族。”
“判断正确,聪明。”
“你不能这样做!”迈克反对,“你让她潜入联邦营地?他们有探测器,防范严密,她决不可能做到!”
“我对我的助手非常有信心。”
“你不能这样做。”迈克重复道。
“你时态用错了。我们坐在这里下第一盘棋之前,我已经下达行动命令。优秀的中尉在我们地下的制造厂里,现在应该已经拿到发射器啦。如果你快些,也许还赶得上她。”
迈克骂骂咧咧地从座位上一跃而起。
“替我祝她好运!”孟斯克坐起来,对着迈克的背影喊道。迈克头也不回地跑出恐怖分子头领的住处。
孟斯克靠回椅背,举起白兰地酒,对着屏幕上被定格的假迈克·利伯蒂,干了一杯。
第十二章 泽格族的腹地
外星种族正在压缩人类的生存空间,而人类的反应却是相互争斗。泽格族和普罗托斯族登陆到人类生存的行星,除了看到叛军与联邦之间打得乌烟瘴气之外,别的什么都没有。此情此景,外星种族见了作何感想?我只能想像,他们或许会认为,这是我们人类种族的一种正常行为模式。如果他们真这样想的话,就完全想对了。
盂斯克胜利的消息,有一部分通过我私下的报道散播出去,引发了几十场大大小小的局部战争。愤怒的人们拿起武器,纷纷跳出来来反抗腐朽的联邦政权。联邦则用武力作出回应,一次比一次残酷的镇压,引发一次比一次更加激烈的暴动。
在此期间,泽格族渗透到更多的行星上,普罗托斯族则紧紧盯住泽格族的行踪,一心要把它们赶尽杀绝。在双方夹击下,人类手足无措,只好不断放弃那些星球。如果当时内战双方静下心来想一想,说不定可以暂释前嫌,团结起来,共同抵抗人类面临的真正威胁。
可惜大家都在忙着搞窝里斗,没有一个人能静下心来认真思考。
——利伯蒂的自述
“凯丽甘!”迈克在运输艇的起落舱前大叫一声。中尉正在戴头盔。迈克来不及穿上战斗服,刚才跑出来时只顺手抓来他那件大氅。
“利伯蒂。”她冷峻地说道。迈克看到她的秃鹰摩托一侧放着一台醒目的设备。“我刚准备出发。”
“去送死?”
“嗯,通常我得……”她刚说半句就打住话头,深邃的玉绿色眼睛盯住迈克。迈克脖颈后的汗毛一下倒竖起来。他知道凯丽甘什么都明白了。
她的宽嘴唇扭动一下,摇摇头,“你想跟我一起去?这可是你自找的。不过我倒确实需要一个人帮着拿设备,我们走吧。”
秃鹰摩托从机库中飞出,一路轰鸣,向指定地点驶去。
安提卡主星正在遭受不间断的攻击。滚滚浓烟弥漫在这片火葬场上,天空黯然失色。巨大的烟柱从地面腾起,仿佛裹在丧服中的伤恸的上帝。远处,传来阿卡尼特坦克的隆隆炮声,不知是谁在开火,也不知打的是谁。
一路上见到被炸毁的碉堡,像砸碎的鸡蛋壳一样。废弃的碉堡周围,毁损的武器和人的残肢碎体半埋在土石里。轰隆隆的炮声更近了,利伯蒂意识到,他们快要闯入风暴的中心了。
“我们的阿卡尼特攻击坦克和哥利亚巨型机器人。”凯丽甘的声音经过通讯线路传来,“正试着将他们的防线冲开一个口子,我们从这个缺口闪进去,就到联邦的地盘了。现在,后悔跟我一道来了吧?”
“也许有点吧。”迈克谨慎地回答。他知道,幽灵特工甚至在你话还没说出时,就清楚你要说什么了。
“一定是孟斯克对你讲了一大通花言巧语,把你哄骗来了。”她继续说。迈克皱起眉头,这个通灵者又在随便检查自己的思想。
“孟斯克可没让我跟你来,中尉。”迈克说,“不信你可以再仔细读一下我的想法。”
“他才不会明说呢。孟斯克跟人打交道,一向清楚该按哪个按钮。他觉得如果对你下命令,让你来帮忙的话,说不定你当场就拒绝了。”
“那他还是得逞了。”
“对什么样的人,怎么说话,说些什么,在这些方面他通常不会出错,总能达到他需要的效果。”
这时,他们前面的一堆大石头突然被一阵猛烈的炮火炸飞。凯丽甘急忙将秃鹰摩托升高些,避开溅起的石块。
“不应该出现这种事啊。”她说,“我们的攻击坦克知道我们走这条路。除非杜克故意搅乱了炮击方位,或者……”
迈克听到又一串炮弹的尖啸声,迎着他们这个方向打来。“那是联邦的坦克!”他叫道,“他们突破了我们的防线!”
在迈克大呼小叫的同时,凯丽甘加大油门,秃鹰摩托一个急转弯,疾速偏离原来的航线。又一发炮弹撵着他们飞来,周围的飞沙走石将他们裹成一团,根本看不清前面的道路。摩托车剧烈地耸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