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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董衣情缘》

伊莎贝尔 沃尔夫(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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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董衣情缘》
第一部分
引子(1)
布莱克西斯,1983年
“……17,18,19……20!我来了!”我喊道,“准备好了吗?”我睁开眼睛,开始寻找。我下了楼,期待能够在客厅的沙发后面发现蜷缩的艾玛,或者在深红的窗帘后找到裹得像糖果似的她,或者能够在那架小钢琴下面找到蹲着的她。我已经把她当成了我最要好的朋友,尽管我们彼此认识才 6个星期。“你们有了一位新同学。”新学期的第一天,格雷小姐宣布道,她的旁边站着一个穿着运动衣的女孩,这个女孩拘谨地笑了笑。“她的名字叫艾玛 ?基茨,全家刚从南非搬来伦敦。”然后格雷小姐把这位新同学带到我旁边的座位。这个女孩看起来比 9岁的同龄人身材要矮小,胖乎乎的小脸上有一双绿色的大眼睛,脸颊上有些星星点点的雀斑,扎着亮棕色的小辫儿,留着参差不齐的刘海儿。“菲比,你能照看一下艾玛吗?”格雷小姐问道。我点点头。那个叫艾玛的女孩向我投来感激的一笑。
现在我穿过了客厅来到餐厅,我往红木餐桌底下望了望,没有看到艾玛;她也不在厨房里,她家厨房里有一个老式的餐具柜,架子是由错乱的蓝白色板子搭成的。我本来想问她的妈妈她会躲到哪里,但是基茨夫人刚才匆匆地出去打网球了,就只剩下我和艾玛在家。
我走进那间宽大凉爽的食品储藏室,拉开低低的碗柜门,这个碗柜看起来很大,里面却只有几个旧热水瓶;然后我又去杂物间,那儿洗衣机正抽搐着要停止转动。我甚至还打开了冰柜的柜门,万一艾玛就躲在那些冰冻豌豆和冰激凌下面呢。现在我又回到了铺着橡木地板的暖和的客厅,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和蜂蜡的味道。客厅的一边有一张大大的雕刻精美的椅子——据艾玛说,那是斯威士兰的王座——木质椅身看起来近似于黑色。我在上面坐了一会儿,猜想斯威士兰到底在哪里呢,它是不是和瑞士有点儿关系。然后我的视线落在对面墙上的帽子上:那儿有 12顶帽子,每个弯弯的黄铜钩上挂着一顶。有粉蓝交织的非洲头巾,一顶可能是真皮的哥萨克帽,一顶巴拿马草帽,一顶呢帽,一顶穆斯林头巾,一顶高礼帽,一顶骑士帽,一顶鸭舌帽,一顶土耳其毡帽,两顶破旧的硬草帽,还有一顶翠绿色的花呢帽,上面还插着一根野鸡毛。
我沿着宽而浅的楼梯拾级而上,来到方形的楼梯平台,放眼望去有四道门。左手边的第一间是艾玛的卧室。我转动门把手,然后躲在门后,看看是否能够听到抑住的笑声或是暴露形迹的呼吸声,结果什么也没听到,但是我知道艾玛善于屏住呼吸——她能在水下潜很长时间。我掀开亮蓝色的鸭绒被,她不在床上——床底下也没有人。我只能看到她的秘密盒子,我知道里面放着她的幸运克鲁格金币和日记本。我又打开那个大大的描绘着狩猎图案的白色转角柜,她也不在里面。也许她就在隔壁的房间。当我进入这间屋子的时候感觉不妙,这才意识到这是她父母的卧室。我找了找雕花铁床下面和梳妆台背后,梳妆台上破裂的镜子已经被取下来放在了一个角落里;然后我打开衣橱,闻到了一股橙皮和丁香的味道,这让我想起了圣诞节。我看着基茨夫人那些明艳的印花连衣裙,想象着它们在非洲的烈日下裙裾飘摆的样子,然后突然意识到我是在找人,而不是在窥探隐私。我退了出来,感到有些羞愧。现在我不想玩捉迷藏了。我想玩纸牌游戏,或者只是看看电视。
“菲比,我打赌你找不到我!你永远不可能找到我!”
引子(2)
叹了一口气,我穿过楼梯平台来到浴室。我检查了厚厚的白色塑料浴帘后面,掀开了洗衣篮的盖子,里面除了一条看起来退了色的紫色毛巾什么也没有。我走到窗户边,拉开半合着的活动百叶窗。我瞅了一眼下面阳光灿烂的花园,突然一个激灵。艾玛在那儿——就在草坪尽头一棵巨大的悬铃木后面。她以为我看不见她,但是我看得到,因为她正蹲着,一条腿伸了出来。我迅速冲下楼梯,穿过厨房,进入杂物间,然后猛地打开后门。
“找到你了!”我一边喊着一边冲向那棵树,“找到你了!”我欢快地喊着,自己都惊讶于自己的兴奋。“好了,”我气喘吁吁地说,“现在轮到我躲了。艾玛?”我看向她,她没有蹲着,而是躺着,侧着身子,身体一动不动,眼睛紧闭。“你起来不起来,艾玛?”她没有回答。我注意到她的一条腿呈奇怪的角度别在身后。我心头猛然一跳,恍然大悟。艾玛并不是躲在树后,而是在树上。我抬头看着那些枝丫,绿叶的缝隙间隐隐透出细碎的蓝天。她本来藏在树上,但是摔了下来。
“艾……”我嗫嚅道,弯腰去碰她的肩膀。我轻轻地摇了摇她,但是她没有反应,我才注意到她的嘴巴微张着,一丝口水闪闪发亮地挂在下唇上。“艾玛!”我尖叫道,“醒醒!”但是她没有醒来。我把手放到她的胸口肋骨上,感觉不到它们的起伏。“说话呀,”我喃喃自语,心怦怦地跳着,“拜托了,艾玛!”我试图把她拉起来,但是我做不到。我在她耳边拍手。“艾玛!”我的喉咙发疼,眼泪夺眶而出。我回头望着屋子,迫切地渴望艾玛的母亲能从草坪那端冲过来,让一切都好起来。但是基茨夫人打网球还没有回来,这让我非常生气,因为我们那么小,怎么可以单独被留在家里。对基茨夫人的愤恨立马被恐惧给盖过去了,一想起她可能会说的话——艾玛的意外是我的错,因为是我提议我们玩捉迷藏的。我脑海里响起格雷小姐叫我“照看”艾玛的声音,然后是她失望的唏嘘声。
“醒醒,艾玛,”我哀求她,“拜托了。”但是她还是躺在那里,看起来……皱成一团,就像一个被绊倒的破布洋娃娃。我知道我必须跑出去寻求帮助。但是首先我得给她盖上衣物,因为天气变凉了。我脱下自己的开衫,盖到艾玛的上身,快速地把胸口抹平,把衣角掖到肩膀下。
“我很快就会回来。不要担心。”我竭力不哭出来。
突然,艾玛直挺挺坐起来,像疯子一样笑起来,眼睛里闪着恶作剧的光芒。
“你上当了!”她唱着歌,拍着手,欢快地扬着头。“我真的骗到你了,是吗?”她一边大声喊,一边努力使自己站起来。“你很担心,菲比,是吗?承认吧!你以为我死了!我可以屏住呼吸很长时间,”她气喘吁吁地拍了拍身上的裙子。“我快要接不上气了……”她脸颊鼓鼓的,刘海儿被一阵风撩起一点,然后对我笑道,“好吧,菲比——菲比——轮到你了。”她递过我的开衫。“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开始数数——数到 25。给,菲比——拿好你的开衫,可以吗?”艾玛看着我,“怎么了?”
引子(3)
我的拳头在两侧握得紧紧的,脸上发热。
“再也不允许那样做了!”
艾玛惊讶地眨了眨眼:“只是一个玩笑。”
“讨厌的玩笑!”眼里的泪水止不住流了下来。
“我……对不起。”
“再也不允许那样做了!如果你再犯的话,我就永远不和你说话——永远不!”
“这只是一个游戏,”她辩解道,“你没有必要那么……”她甩了甩手,“愚蠢地……当真。我只是……在玩。”她耸了耸肩。“但是……我再也不会做了——如果让你难过的话。真的。”
我抓过开衫。“发誓,”我盯着她说,“你必须发誓。”
“好——吧,”她小声道,然后深吸一口气,“我,艾玛?曼迪莎?基茨在此发誓,我再也不会那样戏弄你,菲比?简?斯威夫特。我发誓,”她重复了一遍,然后做了一个夸张的剖心的姿势。“若违此誓,”然后,她带着这些年一直萦绕在我记忆中的那个调皮的微笑,补充道,“不……得……好……死!”
“古董衣部落”开张了(1)
早晨从家里出门的时候,我想着9月至少是一个重新开始的好时机。我总是觉得,9月之初总是比新年伊始能给人带来更多新生的感觉。走过宁静谷的时候我想着,或许是因为在经历了8月的阴湿之后,9月给人感觉是那么的秋高气爽。当我经过布莱克西斯书店,看到窗户上贴着“新学期促销”字样时,我忖度着,或许这仅仅是因为新学年的关系。
当我上山朝西斯公园方向走去的时候,新漆好的“古董衣部落”招牌进入我的眼帘,我放任自己享受这短暂的乐观,然后打开门,从门垫上捡起信件,为正式开业作准备。
我马不停蹄地工作到下午4点,从楼上的储藏室挑选出一些衣服,把它们一一挂在横杆上。当我把一件20世纪20年代的茶会礼裙搭在胳膊上的时候,不禁伸手去抚摸它厚重的丝缎,手指触碰着那些繁复的串珠和完美的手工针脚。我告诉自己,这就是我热爱古董衣的地方。我爱它们漂亮的衣料和精美的做工。我喜欢了解凝聚在其中的高超工艺。
我看了一下表。还有两个小时,派对就要开始了。我想起自己忘了去冰镇香槟。我一边急急忙忙冲进小厨房,打开冰箱,一边估算着待会儿会有多少人过来。我邀请了100人左右,所以至少需要准备好70个杯子。我把香槟塞进冰箱里,把功能调到“霜冻”,然后顺手给自己泡了一杯茶。我一边喝着伯爵红茶,一边四下打量着这家店,让我自己暂且享受这美梦就要成真的过程。
店内的装修看起来很现代化,光线也明亮。原先的木质地板被拆除后,重新刷浆了,墙壁刷成略带紫红的浅灰色,上面挂着几面大大的银框镜子。铬合金的架子上搁着绿油油的盆栽植物,白色的天花板上安着闪亮的投射灯,试衣间旁边放着一张巨大的米黄色软垫高背扶手沙发。透过窗户可以看到布莱克西斯的风景在眼前延伸,令人目眩的高远苍穹上点缀着片片白云。教堂外,两只黄色的风筝正在微风中翩翩起舞。远处,金丝雀码头中的栋栋玻璃大厦正在午后的余晖中闪闪发光。
我突然意识到要来采访我的记者已经迟到一个多小时了。我甚至不知道他是哪家报社的。从昨天和他的简短电话交谈中我只得知他名叫丹,他还说今天下午3点半过来。我心里的怒火又变成了惊慌,他或许不会来了—我需要宣传报道。想到巨额的贷款,我的心里就一阵发紧。我一边给一只刺绣的晚宴包系上价格标签,一边回忆我是如何努力让银行相信,他们的钱是不会打水漂的。
“所以你本来在苏富比拍卖行工作?”贷款经理一边浏览着我的商业计划书,一边问道。我们所在的那间小小的办公室,每一寸地方,包括天花板,甚至是门后,似乎都蒙着厚厚的一层灰色毛毡。
“古董衣部落”开张了(2)
“是的,我在服装部门工作,”我解释道,“替古董衣估价和负责拍卖。”
“所以对这个行业你很了解。”
“是的。”
她快速地在表格上记着东西,笔尖在光滑的纸张上发出沙沙的声音。“但是你没有零售业工作的经历,是吗?”
“对,”我说道,心里一沉,“是这样。不过我已经在一处环境宜人的繁华地带找到一些不错的店面,那儿还没有一家古董服饰店。”我把介绍蒙彼利埃谷的房地产中介的手册递给她。
“地点不错。”她看了看说道。我的精神振奋了一点儿。“而且位于街角,非常醒目。”我脑海中映出那些精美绝伦的裙子在橱窗里熠熠生辉的样子。“但是租金很贵,”那个女人把册子放到灰色的桌面上,严肃地看着我,“你凭什么相信你能有足够的销售量来支付所有日常开支,暂且不论盈利?”
“因为……”我压抑住沮丧的叹息,“我知道那里有市场需求。古董服饰现在非常流行,几乎是一个主流的时尚。最近你甚至可以去伦敦的高街,在Miss Selfridges(塞尔弗里奇小姐) 和Top Shop(第一商店)这样的店里都能买到古董衣。”
当她又匆匆写东西的时候,我们之间有短暂的沉默。“我知道,你能行。”她又抬起头,但是这一次她是在微笑。“前两天我在伊瑟服装店买了一件非常棒的Bib(芘芭)人造革外套—它完美如新,甚至扣子都是原装的。”她把表格推到我面前,又把笔递给我。“你能在下面签个名吗?”
此刻,我正整理挂在正装衣架上的一排晚礼服,摆放包包、腰带和鞋子。我把手套搁进手套篮,配饰放在天鹅绒托盘上,然后在角落的架子上,高高的地方,小心地摆上30岁生日时艾玛送给我的帽子。
我退后几步,凝视着这顶金褐色的草帽。它造型十分奇特,帽顶似乎无限地向上延伸
“古董衣部落”开张了(3)
“我想你,艾玛,”我嗫嚅道,“不管你现在身在哪里……”我的心里感到一阵熟悉的刺痛,好像那儿埋了一根针。
身后突然传来轻轻的叩门声。玻璃门外站着一个和我年龄相当,或许还要年轻一些的男子。他身材高大健美,有着一双大大的灰眸和一头蓬松的暗金色卷发。他让我想起了某个名人,但是一时之间想不起是谁。
“我是丹?鲁滨逊,”我让他进来的时候,他露出大大的笑容说道,“抱歉来晚了一点儿。”我把要告诉他“你迟到很久了”的念头压制住。他从一个破旧不堪的包里拿出一个笔记本。“我前一场访问超时了,然后又碰上塞车,不过我们今天的访问应该只需要20分钟左右。”他把手伸进皱巴巴的亚麻外套的口袋里,掏出一支铅笔。“我只需要了解一下这个行业的基本情况和你的一些背景。”他瞥了一眼散在柜台上的乱糟糟的一团丝巾和衣服只穿了一半的人体模型。“但是,显然你也很忙,如果你没有时间的话,我可以……”
“哦,我有时间,”我打断了他的话,“真的—只要你不介意我们聊天的时候我还一边工作。”我把一条海绿色的雪纺鸡尾酒会礼裙挂到天鹅绒的衣架上。“你说你是哪家报社的?”我用眼角的余光确定了一个事实,他的淡紫色条纹衬衫和丝光黄斜纹棉布裤并不相配。
“我们是家新创立的一周发行两次的免费报纸,叫做“黑与绿”—全称是《布莱克西斯和格林尼治快报》。报纸刚刚创刊几个月,所以我们也在扩大我们的发行量。”
“很感激你们的报道。”我一边说着,一边把这件礼裙放到日装横杆的最前面。
“报道应该能在星期五出来。”丹环顾了一下店面。“内部装修得很好,很明亮。你不会联想到,这儿卖的是些旧东西—我的意思是,古董衣。”他纠正了自己的用词。
“谢谢。”我冷着脸说道,尽管我很感激他对店面的观察。
当我利落地把一些白色百子莲上的玻璃纸剪掉的时候,丹看着窗外。“位置不错。”
我点点头。“我喜欢在这儿能够眺望到西斯公园,而且这家店从街上看上去也很显眼,所以我希望除了一些古董衣爱好者,也能有些过路客。”
“古董衣部落”开张了(4)
“我就是这样发现你的,”当我把花插进一只高高的玻璃花瓶的时候,丹说道,“昨天我从门口经过,看到这里即将开业,我想这应该能成为星期五报纸的好专题,”当他坐在沙发上后,我注意到他穿着奇怪的袜子—一只绿色,一只褐色。“尽管我对时尚不是很感兴趣。”他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个卷笔刀。
“是吗?”我礼貌地说道。看到他用力地转了几下卷笔刀,我不禁问道:“你不使用录音机?”
他检视着刚刚削尖的笔头,然后对它吹了几口气。“我喜欢快速写作。那么,”他把卷笔刀放进口袋里,“让我们开始吧。所以……”他用铅笔在下唇上敲了敲。“我应该先问你什么呢……”我试着不让自己对他的准备不足显示出失望。“我知道了,”他说,“你是本地人?”
“是的。”我折叠着一件淡蓝色羊绒开衫。“我在靠近格林尼治的艾略特山长大,但是过去的5年里,我一直住在布莱克西斯的中心,车站附近。”我想起了前面有着小花园的铁路职工的小屋。
“车站,”丹缓缓地重复了一遍,“下一个问题……”这次采访看来要花很长时间了—我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你有时尚业的背景吗?”他问道,“读者们应该想知道吧?”
“哦……也许吧。” 我告诉了他我在圣马丁艺术学院的时尚史学位和在苏富比拍卖行的职业生涯。
“那你在苏富比工作了多久?”
“12年。”我把一条Yves St. Laurent(伊夫?圣洛朗)丝巾叠好,放进托盘里。“其实我最近刚被提升为服装部的部门主管。但后来……我决定离开。”
丹抬起头:“即使你刚刚升职?”
“是的……”我心里一阵思量,我说得太多了。“从毕业那天起,我几乎就一直待在那儿,你也明白,我需要……”我看了一眼窗外,试图平息翻涌的情绪,“我觉得我需要……”
“古董衣部落”开张了(5)
“一段休息时间?”
“一个……改变。所以我在3月初休了一阵子的假。” 我把一串香奈儿的人造珍珠挂到一尊银色人体模型的脖子上。“他们说可以为我把职位留到6月,但是5月初我看到这里的店面要出租,所以决定冒险一试,自己来卖古董衣。这个想法我已经酝酿有一段时间了。”我补充道。
“一段……时间。”丹轻声复述道。这根本就不是“速记”。我偷瞥了一眼他怪异的潦草字迹和缩写。“接下来问题……”他咬着笔头。这个男人真没用。“我知道了:你是从哪里找到的货源?”他看着我,“还是,这是商业机密?”
“不算是。”我把Georges Rich(乔治?雷什)的一件咖啡牛奶色的丝绸衬衫挂上钩子。“我从伦敦外面的一些较小的拍卖行进一些货,同时也从专业的交易商以及我在苏富比认识的一些私人卖家那里购买商品。我还在古董展览会、易趣网上找货,还去了两三趟法国。”
“为什么去法国?”
“在那儿的乡下市场你可以找到美丽的古董衣—好比这些刺绣睡衣。”我拿起了一件。“这是在阿维尼翁买到的。它们不会太贵,因为法国女人不像我们英国人这么热衷于古董。”
“古董衣在我们这儿相当受欢迎,是吗?”
“非常受欢迎。”我快速地把几本20世纪50年代的《Vogue》(时尚)杂志在沙发旁的玻璃桌上摆成扇形。“女士们想要个性,而不是批量生产,古董衣正迎合了她们的需要。身着古董衣可以显示你的创造性和鉴赏力。我的意思是,一个女人可以在高街花两百英镑买一件晚礼服,”我接着往下说,开始对这个采访来了兴致,“隔天就一文不值。但是同样的钱,可以买到一件料子上乘独一无二的衣服,如果她保养得好,实际上还会增值。就像这件—”我抽出一件Hardy Amides(赫迪?雅曼)1957年的墨蓝色的塔夫绸晚礼服。
“真漂亮,”看着它的绕颈系带、紧身上衣和下面的拼片裙,丹说道,“你会以为这是全新的。”
“我卖的每一样东西都是保存完好的状态。”
“古董衣部落”开张了(6)
“状态……”他念念有词地再次龙飞凤舞。
“每件衣服都是水洗或干洗过的。”我把这件衣服放回横杆上时,接着往下说,“我有一位非常棒的裁缝师,负责大范围的衣服修补和改动。小修小补我可以在这儿完成。后面有一间小‘密室’,那儿有一台缝纫机。”
“这些东西售价多少?”
“售价不一,从15英镑的手卷丝巾到75英镑的棉质日常衣衫,两三百英镑的晚礼服到1 500英镑的高级时装都有。”我抽出一件Pierre Bal main(皮埃尔?巴尔曼)20世纪60年代初期的缀珠金色棱纹绸晚礼服,上面缝着管珠和银色亮片。我掀开它的防尘罩。“这是一件很重要的礼服,是由一位大设计师在其事业巅峰期所做。或者还有这件……”我拿出一条有着果子露般粉色和绿色迷幻图案的丝绒阔脚裤。“这套衣服是Emilio Puce(埃米利奥?璞琪)设计的。买这套衣服几乎可以算是投资而不是用来穿的,因为Puce就和Osier Clark(奥西?克拉克)、Bib和Jean Muir(琼?缪尔)一样,非常具有收藏价值。”
“玛丽莲?梦露很喜欢Puce,”丹说道,“她是穿着最爱的Puce绿色丝质长裙下葬的。”我点点头,不想表现出其实我并不知道这件事。“那些很有趣。”丹点头示意我身后墙上挂着的油画般的四件无肩带的芭蕾舞裙长度的晚礼裙—一件柠檬黄、一件糖果粉、一件蓝绿色、一件橘绿色—上身是丝缎的紧身胸衣,下身是蓬松的层层叠叠的网状衬裙,上面缀满了闪闪发亮的水晶。
“我把这些挂在那儿是因为我很喜欢它们。”我解释道,“它们是20世纪50年代的舞会裙,但我都叫它们‘蛋糕’裙,因为它们是那么的闪耀迷人和轻薄蓬松。只是看着它们,就能让我觉得开心。”或者尽我所能地开心,我惨淡地想着。
丹站了起来。“你放在那儿的是什么?”
“这是Vivienne Westwood(薇薇恩?韦斯特伍德)的垫臀裙。”我拿起来给他看。“还有这条……”我抽出一件砖红色的丝质土耳其长袍,“这是Thee Porter(西娅?波特)设计的,还有这是Mary Quant(玛丽?奎恩特)的小麂皮直筒连衣裙。”
“那这件呢?”丹抽出一件淡粉色的缎料晚礼服,它有垂坠的领口,两侧有精美的褶裥,还有一个曳地的鱼尾下摆。“这件好美,就像凯瑟琳?赫本或是葛丽泰?嘉宝会穿的衣服,也像是维罗妮卡?莱克,”他思索一番,“在电影《玻璃钥匙》中穿的。”
“古董衣部落”开张了(7)
“噢,我不知道那部电影。”
“评价不高—它是达希尔?哈米特在1942年的作品,后来霍华德? 霍克斯的《夜长梦多》也借鉴了它。”
“是吗?”
“但是你知道吗……”他把这条裙子在我身上比了比,吓了我一大跳,“它很适合你,”他赞赏地看着我,“你有那种黑色电影中倦怠冷漠的感觉。”
“是吗?”他的话让我再次吓了一跳。“事实上……这条裙子原本是我的。”
“真的?你不想要了吗?”丹几乎有点儿义愤填膺地问道,“它相当漂亮啊!”
“是的,但……我只是……不再喜欢了。”我把它放回横杆上。我没有必要告诉他真相。这条裙子是盖伊将近一年前送给我的。那时我们刚交往一个月,一个周末他带我去了巴斯,我在一个商店的橱窗里看到了这件衣服,然后走进去瞧了瞧,主要还是出于专业的兴趣,没想过买下来,因为它售价500英镑。但是后来,趁我在旅馆看书的时候,盖伊溜了出去,把这条裙子用粉红色的薄纱包装成礼物带了回来。现在我决定把它卖掉,因为它属于我竭力想忘掉的那段人生。我会把卖得的钱捐出去。
“对你来说,古董衣最吸引你的地方是什么?”当我把靠着左手墙壁边打着灯光的玻璃柜里的鞋子重新排列的时候,我听到丹问道。“是因为那些衣服和当今的衣服比起来质量更上乘吗?”
“这是很大的一部分原因。”我一边回答,一边把一双20世纪60年代的绿色麂皮无带低帮鞋摆成优雅的角度。“穿着古董衣是对现在大批量生产的一种反抗。但我最爱古董衣的是……”我看着他,“请不要笑啊!”
“当然不会……”
我抚摸着一件20世纪50年代女式雪纺薄纱浴袍。“我真正热爱它们的原因在于……它们包含着某个人的生活经历。”我用手背轻抚它的鹳毛装饰。“我发现自己不由自主会去想穿过这些衣服的女人。”
“古董衣部落”开张了(8)
“真的?”
“我会猜想她们的生活。我看着一件衣服—比如这件……”我走近日装那一栏,抽出一套20世纪40年代的深蓝色粗呢套装,包括外套和裙子。“忍不住会想谁拥有过这件衣服。她那时多大?在工作吗?结婚了吗?过得开心吗?”丹耸耸肩。“这套衣服上面有40年代早期的英国标签,”我接着说道,“所以我就会想,战争期间这个女人经历了什么?她的丈夫活下来了吗?她活下来了吗?”
我走到鞋区,拿出一双20世纪30年代的绣着黄玫瑰的织锦缎拖鞋。“看着这些精致的鞋子,我就想象着它们的女主人穿着它们起床,散步,跳舞或亲吻某个人。”我又走到衣帽架上的一顶粉红色天鹅绒小圆帽前。“看着像这样的小圆帽,”我把面纱撩起来,“我就会想象,面纱下是怎样的脸庞?因为当你买了一件古董衣的时候,你不仅仅是在买面料和做工—你买的还是某个人的过去。”
丹点点头:“你把过去嫁接到了现在。”
“正是如此—我给了这些衣服一段新的生命。我为能够修复它们而自豪,”我接着往下说,“然而生活中有如此多的东西是不能够修复的。”我感到胃上骤然裂开一个熟悉的深洞。
“我之前从来没有这样想过古董衣,”过了一会儿,丹说道,“我喜欢你对这份事业的热情。”他仔细看了一下笔记本:“你给我提供了一些很棒的内容。”
“那很好啊,”我轻声回答道,“和你交谈很愉快。”但开头很平淡,我极想加上这一句。
丹笑了笑。“嗯……我最好还是让你继续你的工作—我也应该走了,把这个写出来,但是……”他盯着角落里的架子,“多么奇妙的一顶帽子啊!它是哪个时期的?”
“它是当代的。四年前做的。”
“非常有独创性。”
“古董衣部落”开张了(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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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独一无二。”
“多少钱?”
“这个是非卖品。它是设计师本人赠给我的—我的一位密友。我只是想把它摆在这儿因为……”我觉得喉咙发紧。
“因为它很漂亮?”丹说道。我点点头。他啪地合上笔记本:“她会来参加开业仪式吗?”
我摇摇头:“不会。”
“最后一件事,”他一边说一边从包里拿出一个相机,“编辑要求我给你照张相,和文章一起登。”
我看了看表:“只要不费太长时间。我还需要把气球系到门前,我还得换……我还没有把香槟倒出来,这个很费时间。客人20分钟后就到了。”
“我帮你,”我听到他说,“弥补我迟到的过失。”他把铅笔别到耳后。“杯子在哪里?”
“哦,柜台后面有3箱杯子,小厨房的冰箱里有12瓶香槟。谢谢你。”我说道,其实有些焦虑,不知他是否会把香槟洒得到处都是。但是他熟练地往细长的香槟杯里注入凯歌香槟—当然也是有年份的,必须如此—我梳洗一番,换上我的行头,一件20世纪30年代鸽灰色绸缎鸡尾酒会礼裙,配上银色的Farrago(菲拉格慕)后绑带女鞋;然后化上淡妆,梳理一下头发。最后,我把飘拂在椅背后的一串浅金色气球解下来,三三两两地系到门前,任它们在逐渐猛烈的风中急剧摇摆。当教堂钟敲过6下的时候,我站在门口,手里端着一杯香槟,丹在拍照。
一分钟后,他放下相机,面带困惑地看着我。
“抱歉,菲比—你能笑一笑吗?”当丹离开的时候,母亲正好到了。
“那是谁?”她一边问着,一边径直朝试衣间走了过去。
“古董衣部落”开张了(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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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叫丹的记者,”我回答道,“他刚刚在为当地的一家报纸采访我。他这人做事不太有条理。”
“他看起来不错,”当她站在镜子面前,仔细审视自己的容颜时说道,“穿得很难看,但是我喜欢男人卷发。与众不同。”她镜子中的面孔带着焦虑的失望看着我。“我希望你能再找到一个人,菲比—我讨厌你独自一个人。独自一个人没什么好玩的,因为我可以证明。”她苦涩地补充道。
“我还是很享受的。我打算很长时间都一个人待着,也许是永远。”
母亲啪的一声打开包。“亲爱的,那很有可能是我的命运,但是我不希望是你的命运。”她拿出一支价格不菲的新口红,看起来像一颗银色的子弹。“我知道你这一年过得很艰难,亲爱的。”
“是呢。”我嗫嚅道。
“而且我也知道,”她瞄了一眼艾玛的帽子,“你一直……很痛苦。”即使是母亲,也不会了解我有多痛苦。“但是,”她说道,把口红旋了出来,“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和盖伊分手。我知道我只见过他三次,但是我觉得他很有魅力,英俊潇洒,人也不错。”
“他的确如此,”我赞同道,“他很可爱。事实上,他完美无缺。”
镜子中,母亲的视线碰上我的视线。“那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我撒谎了,“只是我的感觉……变了。我之前和你说过。”
“是的。但是你从来没说过为什么。”母亲在上唇抹上一层口红—一种稍稍有些艳丽的珊瑚红色。“整件事看起来不合常理,如果你不介意我这么说的话。当然,那段时间你很不快乐,”她放低了声音,“但是接下来艾玛出事……”我合上眼睛,尽力想把那些一直缠绕我的影像关闭在外。“哦……真是可怕,”她叹了口气。“我不知道她怎么会……一想起她……够了。”
“够了。”我苦涩地回应道。
“古董衣部落”开张了(11)
\母亲用纸巾擦了擦下唇。“但是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接下来,尽管你很难过,你还是要结束和一个好男人的这段看起来很快乐的关系。我觉得你是有些精神崩溃,”她继续说道,“这不奇怪……”她咂了咂嘴,“我觉得你当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知道得一清二楚,”我平静地反驳道,“但是你知道吗,妈妈,我不想谈……”
“你是怎么认识他的?”她突然问道,“你之前没告诉过我。”
“古董衣部落”开张了(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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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感到脸上一阵发热:“通过艾玛。”
“真的?”她看着我。“她多么贴心,”她说着,然后又转回去看着镜子,“把你介绍给那样一个好男人。”
“嗯。”我心绪不安地说道……
“我遇见了一个人,”一年前,艾玛在电话里兴奋地讲道,“让我为之眩晕,菲比。他……很好。”我的心沉了下去,不仅仅因为艾玛老是说她遇见了某个“好人”,更多的是这些男人通常什么也不是。艾玛会对他们产生一时的激情,一个月以后,开始躲着他们,声称他们“太可怕了”。“我是在一个慈善活动现场遇到他的,”她解释道,“他运营着一家投资基金——但是好的一面是,”她以一贯可爱的天真烂漫补充道,“这是一家有道德的基金。”
“听起来很有趣。那么他肯定很聪明。”
“他以第一名的成绩从伦敦政经学院毕业。不是他告诉我的,”她快速补充道,“我从谷歌上查到的。我们已经约会了几次,一切很顺利,所以我想让你看看他。”
“艾玛,”我叹了口气,“你已经 33岁了。事业成功,现在英国的一些名媛都要戴你设计的帽子。你为什么还需要我的批准呢?”“嗯……因为旧习难改啊。我总是问你对男人的意见,不是吗?”她沉思道,“从我们还是少年时起就这样。 ”“话虽如此——但是我们现在不是小孩子了。你得对自己的判断有信心。”“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我还是想让你认识盖伊。下周我会举行一个小宴会,让你坐在他旁边,好吗?”
“好吧。”我叹了口气……
下个周四的晚上,我在艾玛租来的位于马利波恩的房子里,在厨房里忙活的时候,我真希望自己并没有掺和进来。从客厅传来很多人大笑和说话的声音。艾玛对于一个“小”晚宴的概念竟然是给 12个人准备 5道菜。当我取盘子的时候,我一直在回想艾玛过去几年里“疯
狂爱上”的男人:阿尼是一位时尚摄影师,后来和一个手模劈腿了;菲尼安,一个园林设计师,每个周末都会去陪他 6岁的女儿——和她的妈妈。然后就到朱利安了,一个戴眼镜的股票经纪人,对哲学感兴趣,对其他却毫不在意。艾玛最后一段牵绊是和皮特,他是伦敦爱乐乐团的一名小提琴家。这段感情看起来似乎很有未来——他为人很好,她可以和他谈论音乐;但后来他跟随乐团世界巡演 3个月,回来时已和第二长笛手订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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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盖伊这个家伙将是一个更好的选择,我一边在抽屉里翻找着餐巾纸一边想着。“盖伊是完美的,”她边说边打开烤箱,一股蒸汽和爆烤羊肉的香味飘了出来,“他就是我要找的那个人,菲比。”她快乐地说。
“你总是这么说。”我开始叠餐巾纸。
“嗯,这次是真的。如果这次不成功的话,我就杀了我自己。”她欢快地补充道。我停了下来:“别犯傻了,你好像还没有认识他很久。”
“是这样——但是我知道我的感觉。不过,他迟到了,”她哀叹着把羊肉端出来晾着。她把一盘克勒塞生肉砰的一声放到桌子上,脸上满是焦虑的神情。“你觉得他会来吗?”
“当然会,”我说道,“现在才8点45分——他很可能是工作耽搁了。”
艾玛踢出一脚,把烤箱门关上:“那他为什么不打电话呢?”
“也许他正堵在地铁上。别担心……”
她开始给预备烤的肉抹上油脂。“我忍不住。我愿意像你那样冷静和镇定,但是我永远学不会你的泰然自若。”她站直身。“我看起来怎么样?”
“漂亮。”
她松了一口气,露出一个微笑:“谢谢——不过我不相信你,你总是那么说。”
“因为事实总是如此。”我坚定地说道。艾玛穿着她典型的混搭风格,一袭 Betsey Johnson(贝奇?约翰逊)的印花真丝长裙,搭配淡黄色的渔网袜和黑色的短靴,波浪般的茶褐色头发用一根银色发带束向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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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条裙子真的适合我吗?”她问道。“真的。我喜欢它的鸡心领,身体线条也设计得很讨喜。”我补充道,说完立即就后悔了。“你是在说我胖吗?”艾玛的脸沉了下来,“请不要这样说,菲比——尤其不要今天。我知道我能减掉几磅,但是——”“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当然不胖,艾 ,你很可爱,我的意思是——”
“哦,天哪!”她用手捂着嘴,“我还没有做薄饼!”
“我来做吧。”我打开冰箱,拿出烟熏三文鱼和一桶鲜奶油。
“你真是太棒的朋友,菲比。”我听到艾玛说道,“没有你,我该怎么办呢,”她一边说,一边往羊肉上撒上迷迭香,“你知道,我们已经认识四分之一个世纪了。”
“有那么长吗?”我喃喃地说,开始切三文鱼。
“是的。我们可能还会彼此相对多久呢,再一个50年?”
“如果我们喝合适品牌的咖啡的话。”
“我们不得不去同一家养老院!”艾玛咯咯笑起来。
“那儿你还会要求我给你把关男朋友。‘哦,菲比,’”我以古怪的腔调说道,
“‘他 93岁了——你觉得他对我来说太老了吗?’”
艾玛哼了一声,然后哈哈大笑起来,把一串迷迭香扔向我。
现在我已经开始烘烤薄饼了,我利落地翻着这些饼,尽量不烫到手指。艾玛的朋友正在高声地聊天——还有人在弹钢琴——我只能模糊地听出电铃的声音,但是艾玛立刻激动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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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来了!”她对着小镜子检查自己的妆容,调整了一下发带,然后跑下狭窄的楼梯。“嗨!啊,谢谢,”我听到她的尖叫。“它们真漂亮。上来吧——你认识路。”我得知了一个事实,盖伊之前来过这里——这是一个好的信号。“大家都已经到了。”我听到艾玛说着,他们走了上来。“你堵在地铁上了吗?”我现在已经摞起了第一批薄饼。于是我拿过胡椒磨,大力地摇了摇。什么也没有。该死的。艾玛把干胡椒放哪儿了?我开始找,打开了几个碗柜,才在调料架的最上端找到一罐新的干胡椒。
“我给你拿杯喝的,盖伊,”我听到艾玛说道。“菲比。”我刚把干胡椒罐上的封条拆掉,想撬开盖子,但是卡住了。“菲比,”艾玛又喊了一遍。我转过身。她正站在厨房里,捧着一束白玫瑰,笑得花枝招展;盖伊就在她身后,正站在走廊里。
我惊愕地看着他。艾玛说过他很“帅气”,但这对我来说并不意味着什么,因为她总是对我这样形容那些男人,即使那个男人长得很丑陋。但是盖伊真的是能让人心跳停止的帅气。他高个宽肩,面容坦诚,五官端正,利落的深棕色短发,深蓝色的眼睛里透出愉悦的笑意。
“菲比,”艾玛说道,“这是盖伊。”他冲我笑了笑,我感觉胸腔里怦然一动。“盖伊,这是我最好的朋友,菲比。”
“你好。”我说道,一边扭着干胡椒罐,一边像傻子一样对他笑。他为什么会这么迷人呢?“上帝!”盖子突然脱落,胡椒粒呈黑色弧线状射了出来,然后像炮弹一样撒得料理台和地面上到处都是。“对不起,艾,”我吸了一口气,拿起扫把开始大力清扫,只为了掩饰我内心的混乱。“对不起啊!”我哈哈大笑,“我真是够笨啊!”
“没关系,”艾玛说道。她迅速把玫瑰插进罐子里,然后端起那盘薄饼。“我把这些拿进餐厅。谢谢你,菲比——它们看起来很棒。”
我原本预料盖伊会跟她走,但他去了水池,打开下面的柜子,然后拿出了簸箕和拖把。我痛苦地发现,他对艾玛的厨房也熟门熟路。
“别担心。”我挣扎着说。
“没事——我来帮你。”盖伊向上拉了拉裤腿,然后弯下腰,开始清扫起胡椒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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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得到处都是,我真笨。”
“你知道胡椒是从哪里传入的吗?”他突然问道。
“我不知道,”我弯腰用指尖拈起几粒,回答道,“南美?”
“印度的喀拉拉邦。直到15世纪,胡椒还是宝贵的财富,可以用来代替货币,因此有‘胡椒租金’(象征性租金)这一说法。”
“真的?”我礼貌地说道,然后开始思考,自己和一个一分钟前刚认识的男人蹲在地上,讨论黑胡椒原产地的怪异性。
“好啦,”盖伊直起身,把簸箕中的胡椒倒入垃圾桶,“我该进去了。”
“是的……”我笑道,“艾玛肯定觉得奇怪了。但是……谢谢你。”
接下来的晚宴我记不太清了。就像事先承诺的那样,艾玛把我安排在盖伊的旁边。我礼貌地和他交谈时,尽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我一直在祈祷他能说点儿令人生厌的事——比如,他刚出监狱,或者他有两个前妻和五个孩子。我也希望自己觉得他的谈话很无聊,但是他只是说一些提升自己魅力的事情。他饶有兴致地谈论自己的工作,谈论他对客户投资方式的责任:不仅仅要无害,而且要对自然环境和人类的健康福祉产生积极的影响。他说起自己和一家致力于解救童工的慈善机构的联系。他深情地谈起自己的父母和兄弟,他和兄弟每周一次在切尔西海港俱乐部打壁球。幸运的艾玛,我思忖着。盖伊似乎符合她所期望的一切。在晚宴进行间,她会时不时地瞄瞄他或者随意提到他。
“前几天晚上,我们去了戈雅展览的开幕式,是吧,盖伊?”盖伊点点头。“我们正在设法拿到下周歌剧院《托斯卡》的门票,是吧?”
“是的……确实如此。 ”
“它几个月前就卖光了,”她解释道,“但是我希望能够在网上得到退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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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玛的朋友渐渐地注意到其中的联系。“你们俩认识多久了?”查理狡黠地微笑着问盖伊。“你们俩”这个词在我心里扎入一根嫉妒的刺,让艾玛愉悦地脸红了。
“哦,没多久,”盖伊平静地回答。
“那么你怎么想?”第二天一早,艾玛在电话里问我。
我拨弄着文件夹:“我想什么?”
“当然是盖伊!你难道不觉得他很有魅力吗?”
“哦……是的。他的确……很有魅力。 ”
“漂亮的蓝色眼睛——尤其衬着他的黑发。这是致命的组合啊。 ”
我看着窗外的街道:“致命的。 ”
“你不觉得他也是一个很好的聊天对象吗?”
我可以听到行人车辆的喧嚣:“嗯。”
“而且他也很幽默。”
“嗯。”
“比起我之前交往的其他男人,他人又好,又正常。”
“古董衣部落”开张了(18)
“确实如此。”
“他是一个很好的人。最重要的是,”她总结道,“他对我有意思!”
我不忍心告诉她,一个小时前盖伊已经打电话给我,请我吃饭。我不知道该怎么做。通过苏富比的电话总机,盖伊轻易地找到了我。我很高兴,也吓坏了。我谢过他,表示我不能去。当天他又给我打来三次电话,但是我都没有和他说上话,因为我正疯狂地准备“20世纪时装及饰品”拍卖会。盖伊第五次打电话的时候,我和他简短地说了几句,在开放式的办公室里小心翼翼地压低我的声音:“你很执著,盖伊。 ”
“是的,但这是因为我……喜欢你,菲比,而且我觉得——如果我不是在自我吹捧——你也喜欢我。”我正在给一套20世纪 70年代中期的皮尔 ?卡丹绿色羊毛套装系上竞标号码。“你为什么不说‘是’呢?”他恳求道。
“嗯……因为……这有些棘手,不是吗?”令人尴尬的沉默。“听着,菲比……艾玛和我只是朋友。”
“真的吗?”我检查着一条裤腿上似乎是蛾子洞的东西,“你似乎已经见过她好几次了。 ”
“哦……多数是由于艾玛打电话给我,她有一些活动的入场券,比如戈雅的开幕式。我们一起出去,玩得挺开心,但是我从来没有想过令她误解……”他的声音低了下去。
“可是很明显你之前去过她的公寓。你准确地知道她的簸箕和拖把放在哪里。”我低声指责道。“是的——因为上周她叫我去修补水池的裂缝,所以我把所有的东西都从柜子里清理了出来。”“哦。”我浑身轻松了下来,“我明白了。但是……”盖伊叹了一口气:“听着,菲比,我喜欢艾玛 ——她很有才华,也很有趣。”
“嗯,是这样——她很可爱。”
“但是,我觉得她感情有点儿激烈,”他接着说,“姑且不称为稍微有些疯狂,”他发出紧张的笑声:“但是她和我没有……在约会。她不应该那样想。”我没有回答。“你能与我共进晚餐吗?”我发现我的决心减弱了。“下周二怎么样?”我听到他说。“沃尔斯利怎么样?我会预订7点半的桌位。你会来吗,菲比?”如果我知道之后的事情会往哪个方向发展,我会说:“不。我不会来的。坚决不会。永远不会。”
“古董衣部落”开张了(19)
“好。”我听到自己说……
我打算不把这件事告诉艾玛,但是我无法让自己一直隐瞒着,尤其万一她发现了,后果会很严重。所以周六我们在马利波恩高街我们最喜欢的阿米奇咖啡馆见面的时候,我把事情告诉了她。“盖伊约你出去?”她无力地重复道。她的瞳孔似乎失望地微缩。“哦。”她的手微颤着放下杯子。“我没有……给他什么信号,”我轻轻地解释,“我没有……在你的晚宴上与他调情,如果你希望我不去,那么我就不去,但是我无法不告诉你。艾?”我拿起她的手,注意到她的指尖红红的,那是她缝缝补补所致。“艾玛——你还好吗?”她搅拌着卡布奇诺,然后看着窗外。“我不会见他,一次都不会,如果你不希望我去的话。”
艾玛起初没有回答。她绿色的大眼睛盯着街道对面一对手挽手一起散步的年轻夫妇。“没关系,”片刻后,她说道,“毕竟……我认识他的时间还不长,正如你说的那样——虽然他并没有阻止我那么想……”她的眼里突然涌出泪水,“还有他带来的那些玫瑰。我以为……”她把一张面巾纸按在眼睛上,上面还有阿米奇咖啡馆的标志。“那么,”她嘶哑着声音,“看起来我也不会和他去看歌剧了。也许你能带他去,菲比。他说过他很期待……”
我沮丧地叹了口气:“听着,艾,我会说不去的。如果要让你这么痛苦,那么我一点儿兴趣也没有。”
“不,”过了一会儿,艾玛低声说。她摇了摇头。“你应该去——如果你喜欢他的话,我肯定你是喜欢的,不然我们就不会有这样的谈话。不管怎样……”她拿起包,“我该走了。我有一顶帽子要继续赶工——给欧仁妮公主,不能等了。”她跟我欢快地挥了挥手:“我会打电话给你的。”
但是接下来 6个星期,她都没有回我的电话……
“我希望你给盖伊打过电话了,”我听到妈妈说,“我觉得你对他很重要。事实上,菲比,有件事情我要告诉你……”我看着她。“什么事?”
“嗯……盖伊上周打电话给我了。”我感觉心里一沉,好像自己从一个陡峭的斜坡滑了下来。“他说,他想见你,只是和你谈谈——现在不要摇头,亲爱的。他觉得你对他‘不公平’——他用的就是这个词,尽管他没有说为什么。但是我怀疑你是对他不公平,亲爱的——不公平,而且坦白说,有点儿白痴。”母亲从包里拿出梳子。“找到一个好的男人并不是那么容易。我觉得你很幸运,在那样抛弃他之后,他还对你念念不忘。”
“古董衣部落”开张了(20)
“我不想和他扯上一点儿关系,”我坚持道,“我只是……对他没有以前的感觉了。”盖伊知道为什么。母亲用梳子梳理着她波浪般的金发:“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后悔。而且我希望你也不要后悔离开苏富比。我仍然觉得那是很遗憾的事。你在那儿有声望,工作又稳定——进行拍卖时又刺激。”
“你的意思是,拍卖的压力。”
“你还有一群同事。”她无视我,补充道。
“那么现在我也会有自己的顾客群——如果我能找到这样一群人的话,而且还会有自己的兼职助理。”这是我需要抓紧的一件事——在佳士得马上有一场时尚拍卖会,我想去参加。
“你有固定的收入,”母亲放下梳子,拿起一个香粉盒,继续说道,“现在你在这里,开了一个……店,”她设法想让这个词听起来像“妓院”,“万一不成功,怎么办?你已经借了一笔钱,亲爱的……”“谢谢您的提醒。”她在鼻子上搽了搽粉:“而且工作会很辛苦。”
“一份辛苦工作刚好适合我。”我平静地说道。因为这样我就只有更少的时间去思考。
“总之,我要说的话都说了。”她故作镇定地总结道,啪地合上香粉盒,放回包里。
“你的工作怎么样?”
母亲苦笑了一下:“不是很好。拉德布罗克丛林路的那所大房子一直有些问题——约翰快要抓狂了,这让我也很难做。”母亲在给一个成功的建筑师约翰 ?克兰菲尔德做私人助理,这份工作她做了有22年了。“这不容易,”她说道,“但是我还是非常庆幸在这个年龄有份工作。”她凝视着镜子里的脸。“只要看看我这张脸就知道了。”她呻吟道。
“妈妈,这是一张漂亮的脸。”
她叹了口气:“脸上的褶子比戈登?拉姆齐发怒时还要多。那些新买的面霜似乎没有一点儿效果。”
“古董衣部落”开张了(21)
我想起了母亲的梳妆台。曾经只有一瓶玉兰油放在上面——现在就像百货公司的药妆柜台,摆满了一管管的维生素 A和维生素 C,一罐罐的精华露和润泽保湿液,还有一些听起来具有种种神奇效果的胶囊。
“罐子里的只是梦想,妈妈。”
她戳了戳脸颊。“也许肉毒杆菌能起点儿作用……我一直在考虑这个。”她用左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拉了拉眉毛。“如果真的倒霉透顶,出错的话,我的眼睑就会耷拉到鼻孔处。但是我真讨厌这些皱纹啊。”
“那学会去爱它们。当你 59岁的时候,有皱纹是正常的。”
母亲的身体瑟缩了一下,好像我扇了她一巴掌似的。“不要。我害怕乘公交车免费。为什么等我们 60岁的时候,不能提供免费出租车的优惠呢?那样我就不会在意这么多了。”
“总之,皱纹不会让美女失色,”我说道,把一捆印有“古董衣部落”的购物袋放在收银台后,“只会让她更风趣。”
“对你父亲来说不是。”我没有回答。“你要知道,我原以为他喜欢旧东西。”母亲冷冷地说,“毕竟,他是一个考古学家。但是现在他和一个只比你大一点点的女孩在一起。这真荒谬。”她苦涩地喃喃自语。
“这的确很令人惊讶。”
母亲拂了拂裙子上不存在的污点。“你今晚没有邀请他,是吗?”在她淡褐色的眼睛里,我看到了令人痛心的恐慌和希望。
“是的,我没有。”我轻声回答道。如果邀请了父亲,那个名叫露丝的女人也可能会来。我不会给她好脸色看的。更确切地说,是冷酷无情。
“那个女孩 36岁。”母亲怨恨地说,好像是“6”惹恼了她。“她现在是 38岁了。”我指出来。“是的——而他已经 62岁了!我希望他从来没有参与过那个该死的电影。”她哀泣道。
“古董衣部落”开张了(22)
我把一个深绿色的爱玛仕凯莉包从防尘袋里拿出来,放到玻璃展柜里。“你不可能料想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妈妈。”
“想起来还是我劝说了他……在她的请求下!”她拿起一杯香槟和她的结婚戒指。不顾父亲的遗弃,她还戴着这枚戒指,戒指在阳光下闪着微光。“我以为这会对他的职业生涯有帮助,”她喝了一口香槟,继续哀怨地说道,“我以为这能够提升他的公共曝光率,能够赚更多的钱,在我们退休的时候迟早派得上用场。然后他去参与了这部电影
《大挖掘》——但是似乎他挖掘的最主要的东西——”母亲苦笑一下,“是她。”她又喝了一口香槟。“这真是……糟透了!”我不得不承认这一点。父亲在他 38年的婚姻中第一次出轨是一回事,母亲在《每日快报》的日记版块发现了父亲出轨又是另一回事。我打了个冷战,想起在不同以往、目光游移的父亲在诺丁山露丝的公寓外,被拍到和露丝一起的一张照片下,有这样一行标题:第三者怀孕谣传,荧屏教授抛弃发妻。
“你经常见到他吗,亲爱的?”我听到母亲强装随意地问道。“当然,我不能阻止你,”她接着往下说,“而且我也不想 ——他毕竟是你的父亲。但是,说老实话,我一想到你花时间和他,还有那个女人……还有……还有……”母亲实在没法提起那个孩子。
“我已经好久没见过他了。”我如实地说道。母亲一口喝掉香槟,然后把杯子送进厨房。“我最好不要再喝了。它只会令我哭泣。对了,”她回来时轻快地说,“让我们换个话题吧。 “好的——告诉我你对这家店的想法。你已经好几周没见过它了。”母亲走了一圈,优雅的小高跟轻叩在木地板上发出嗒嗒的声音。“我喜欢这儿。根本就不像是在二手店里——更像在一个的高级优雅的地方,比如 Phase Eight(菲丝艾特店)那样的。”
“很高兴听到你这么说。”我把一杯杯香槟轻轻地摆放到柜台上。
“我喜欢这些时尚的银色模特儿,而且这儿有种令人愉快的整洁的感觉。”
“那是因为古董衣饰店也有乱糟糟的——挂衣服的架子太拥挤,以至于你只能费力地从中间穿过。在这儿,衣服之间有足够的灯光和空气,所以浏览起来会很愉悦。如果这件卖不出去,我就会拿出另一件。但是这些衣服不都很可爱吗?”
“是的,”母亲回答道,“某种程度上。”她点头示意那几件蛋糕裙:
“那几件很有意思。”
“古董衣部落”开张了(23)
“我知道——我非常喜欢。”我懒懒地想,不知谁会买走它们呢。
“再看看这件和服。它是1912年的。你看到上面的刺绣了吗?“非常漂亮……”
“漂亮?这就是一件艺术品。还有这件 Balancing(巴黎世家)的歌剧外套。看看这个剪裁——包括袖子部分,它是由两块布做成的。整个造型让人不可思议。 ”
“嗯……”
“还有这件开襟明纽女式长服——是 Jacques Faith(雅克 ?法特)的。看这里有小棕榈树图案的织锦。如今你还能够在哪儿找到这样的东西?”
“它们都很好,但是——”
“还有这套纪梵希(Givens)套装,妈妈,你穿起来会很好看。你的腿很漂亮,可以穿这条及膝裙。”
她摇了摇头:“我是不会穿古董衣的。”
“为什么不呢?”她耸耸肩:“我总是首选新的东西。”
“为什么?”“我已经告诉过你,亲爱的——我在定量配给的年代长大。那时
我什么也没有,只有那些别人穿过的丑陋衣服——穿到身上刺痒的设德兰连衫裤、灰色的哔叽裙,还有闻起来像雨天落汤鸡身上味道的粗羊毛围裙。我那时常常渴望能拥有一件没有人用过的东西,菲比。现在我还是这样……我没办法。此外,我还讨厌穿别人穿过的衣服。”
“但是所有的衣服都经过水洗或干洗了。妈妈,这里不是慈善商店,”我利落地抹了一把柜台,说道,“这些衣服看起来就像崭新的一样。”
“我知道。它们闻起来都很清香——我没有发现任何霉臭味儿,”她使劲嗅了嗅,“也没有一丝樟脑味儿。”
“古董衣部落”开张了(24)
我把丹刚才坐过的沙发靠垫拍松:“那么问题是什么呢?“一想起穿着的衣服曾经属于某个人,那人现在或许已经……”她微微打了个冷战,“死去。我讨厌这一点,”她补充道,“我一直讨厌这一点。你和我在这方面不一样。你像你的父亲。你们都喜欢旧的东西……把它们修补起来。我觉得,你正在做的也算某种考古工作,”
她接着说,“裁缝考古学。哦,你看,有人来了。”
我拿起两杯香槟,脸上洋溢着热情的笑容,上前几步去欢迎进门的客人。“古董衣部落”开始营业了……
第二部分
拍卖会上:一条格蕾丝夫人的裙子(1)
我总是在凌晨醒来,不需要看表也知道是什么时间 ——3点 50分。这 6个月来,我每天都是 3点 50分醒来。我的家庭医生说,这是压力导致的失眠,但是我知道这不是压力,是愧疚。
我不愿服用安眠药,所以有时我会起床工作,打发时间。我可能会去洗衣服——我的洗衣机总是忙个不停;我可能会熨熨衣服,或者缝缝补补。但我知道,最好是回去继续睡,所以我通常就躺在那里,伴随着英国广播公司的对外广播或一些深夜直播的热线电话节目,企图让自己平静下来,直至脑中一片空白。但是昨晚我没有那样做——我只是躺在那儿想着艾玛。只要一空闲下来,她就在我的脑子里打转,循环往复。我看到她穿着绿色条纹夏日长裙站在我们小学校里。我看到她像海豹一样跃入游泳池。我看到她在网球比赛前亲吻她的幸运克鲁格金币。我看到她在英国皇家艺术学院,拿着她的帽架子。我看到她在阿斯科特酒店的照片登在《 Vogue》杂志上,戴着她所设计的漂亮帽子中一顶,满面笑容。然后,当我的卧室里开始充满灰色的曙光时,我看到艾玛最后一次出现在我眼前的样子。“对不起。”我轻声说。你是一个超棒的朋友。“对不起,艾。”
没有你我该怎么办……
当我站在喷头下淋浴的时候,我强迫自己的思绪回到工作和开业派对上。昨晚大概来了 80个人,包括苏富比的三个前同事,一两个同样住在班纳特街上的邻居,还有一些当地的店主。附近房地产中介的特德突然来访——从男装区买走了一件丝绸背心。然后开着花店的鲁珀特来了,经营着金盏花咖啡屋的皮帕和她的妹妹也来了。
我邀请的一两个时尚记者也到场了。我希望和他们维持良好的关系,他们可以从我这儿借衣服去拍照,我也能以此提高店里的知名度。
“非常优雅。”当我周旋于宾客间给他们添加香槟的时候,《妇女与家庭》杂志的米米 ?隆和我说道。她向我歪了歪杯子,又要了一杯。“我喜欢古董衣。就像身处阿拉丁的洞穴——有种奇妙的发现之旅的感觉。你是打算独自经营这家店吗?”
“不——我需要有人做兼职来帮忙,这样我就能够出去走动进货,把衣服拿去清洗和修补。所以如果你听说有人……他们必须对古董衣有兴趣。”我补充道。
“我会帮你关注的,”米米承诺道,“哦——我看到的那一件衣服是不是真的 Fortune(弗特尼)?……”
拍卖会上:一条格蕾丝夫人的裙子(2)
我必须得打广告找个助理了,我一边擦干身体,梳理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想着。我可以在当地报纸上登个广告——也许可以在丹工作的那一家,管它叫什么名字呢。当我穿戴完毕——亚麻的阔脚裤,小圆领的短袖修身衬衫——我意识到丹准确地定位了我的风格。我确实喜欢斜裁的衣服和 20世纪 30年代末 40年代初的阔腿裤。我喜欢头发齐肩,刘海儿从一边梳落。我喜欢裙摆式外套,无带的手拿包,露趾鱼嘴鞋和中缝长筒袜。我喜欢光滑垂顺的布料。
我听到信箱咔嗒一响,下楼看到门垫上有三封信。认出第一封上盖伊的笔迹,我把它撕成两半,丢进垃圾桶。从他之前的几封信中,我知道这封信的内容会是什么。第二封信是父亲的贺卡。祝你的新事业成功,他写道。我很想念你,菲比。请尽快过来看看我。我们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见面了。确实如此。我一直忙忙碌碌,从 2月初以来就没有见过他。那时为了调和关系,我们约好在诺丁山咖啡厅吃午餐。我没有想到他会带那个婴儿过来。看着我 62岁的父亲胸前趴着一个两个月大的婴儿,说得委婉些,我的感受是震惊。
“这是……路易斯,”他一边笨拙地弄着婴儿背带,一边尴尬地说道,“你们是怎么解开这个东西的?”他咕哝着。“这些该死的夹子……我总是不会……啊,行了。”他舒了一口气,把孩子抱出来,带着温柔又有些迷惑的表情抱着他。“露丝出门拍电影了,所以我得带着他。
哦……”父亲焦急地注视着路易斯,“你觉得他饿了吗?”
我惊愕地看着父亲:“我怎么会知道?”
当父亲在育婴袋里翻找奶瓶的时候,我盯着路易斯,他的下巴上挂着亮晶晶的口水,我不知该作何感想,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他是我的小弟弟。我怎么能不爱他呢?同时,我又怎能爱他?我思忖着,毕竟他的出现是我母亲的痛苦的根源。
就在这时候,路易斯未受这一复杂情况的影响,用他的小手抓住了我的手指,咧嘴冲我甜甜地微笑。
“很高兴见到你。”我说……第三封信是艾玛的母亲寄来的。我认出了她的笔迹。我颤抖着展开了这封信。我只是想祝你的新事业获得成功,她写道。艾玛肯定会很高兴。我希望你一切都好,她已经走了。德里克和我仍然在一天一天过日子。对我们来说,最难过的事情是她出事的时候,我们不在她身边——你难以想象我们有多么懊悔。“不,我能。”我嗫嚅道。我们还没有仔细检查艾玛留下的东西……我发现我的五脏六腑缩了起来。艾玛有一本日记。但是当我们要整理的时候,我们想给你留些她的小东2月 15日是艾玛的周年纪念日,到时候会有一个小小的纪念仪式。我不需要提醒——这个日期会永远烙印在我余生的记忆里。到时我会联系你,在此之前愿上帝保佑你,菲比?达芙妮。
拍卖会上:一条格蕾丝夫人的裙子(3)
如果她知道真相,她不会保佑我的,我绝望地想。我定定神,从洗衣机里拿出几件法国的刺绣睡衣晾好,然后锁上门,向店里走去。
店里还有一些清理工作要做。当我打开门的时候,我闻到了昨夜香槟的酸味儿。我打了辆出租车把玻璃杯给奥德宾斯酒类连锁店送回去,把空酒瓶放在外面等待回收,把地面扫干净,然后在沙发上喷了点儿“纺必适”织物洁净剂。当教堂的钟敲到 9下的时候,我把“打烊”的牌子翻过来。
“行了,”我对自己说,“第一天。”
我在柜台后面坐了一会儿,修补了一件 Jean Muir夹克的衬里。到 10点的时候,我沮丧地怀疑母亲也许是对的。当我看见有人经过店门前却没有人多看一眼的时候,我想也许我犯了一个大错误。也许在经历过苏富比的忙碌之后,我会发现坐在店里是那么无聊。但是想到
这里,我又立即提醒自己,我不会仅仅坐在店里——我还要参加拍卖会,会见交易商,拜访一些私人收藏家并评估他们的衣服。我还要和好莱坞的设计师交谈,为他们著名的客户提供衣服,我还要去几趟法国。同时我还要运营“古董衣部落”的网站,直接从上面卖衣服。要做的事多极了,当我给针穿上第二根线的时候,我这样告诉自己。然后我提醒自己,以前的生活是多么压力重重。
在苏富比,我一直处于高压之下。源源不断的压力来自于要成功举办拍卖会并完美地处理相关事宜,同时担心没有足够的商品进行下一场拍卖。如果我努力获得了足够多的商品,又要担心这些衣服会卖不出去,或卖不了足够高的价格,或者是买方不支付账单。还有一种持续的焦虑感:我会担心衣服被偷走或损坏。最糟糕的是习惯性的、折磨人的恐惧,担心重要的藏品会落入竞争者的手中——拍卖行的主管总是希望知道这是为什么。
然后 2月 15日的事发生了,我再也应付不下去了。我知道我必须离开。
突然,我听到了门咔嗒一声,我抬起头,期待看到我的第一个客户。结果却是丹,他穿着橙红色的灯芯绒裤子和淡紫色的格子衬衫。
看来他对色彩没有任何感觉。但他身上还是有些迷人的地方,也许是他的身材——我现在才意识到,他的身体结实得像一头熊,让人看着很舒服。或许还包括他的卷发。
拍卖会上:一条格蕾丝夫人的裙子(4)
“我想我昨天没有把卷笔刀落在这儿吧?”
“哦,没有。我没看见。”
“该死的。”他喃喃地说。
“是……特殊的吗?”
“嗯。银质的。很结实。”他补充说。
“真的吗?嗯……我会留意的。”
“如果你愿意的话。昨晚的派对怎么样?”
“很好,谢谢。”
“哦……”他举起一张报纸,“我只是把这个拿给你。”这是《黑与绿》,刊头上是丹为我拍的照片,下面的标题:古董时尚的热情。
我看着他:“我还以为你说这篇文章是星期五才会发表的。 ”
“本来是的,但是今天的专题报道因为各种原因延误了,所以我的编辑马特决定把你的报道放上去。幸好我们都是很迟才付印。”他把报纸递给我。“我觉得出来的效果非常好。 ”
我迅速扫了一眼这篇文章。“写得很好,”我说道,尽量不让声音里透露出惊讶,“谢谢你也把网址附在最后,和……哦。”我感觉下巴要掉下来了。“为什么上面说,开业第一周所有商品一律优惠 5%?”
拍卖会上:一条格蕾丝夫人的裙子(5)
丹的脖子上爬上一抹红晕:“我只是觉得店铺开张的促销活动也许……你知道……对现在信贷紧缩中的商业有好处。”
“我明白。但是,那有点儿……说婉转些,无礼。”
丹苦笑一下。“我知道……但是我正忙着写这篇报道,突然想到了这个,我知道你正在开派对,所以不想打电话打扰你,然后马特说他要直接拿走这篇稿子,所以……嗯……”他耸耸肩。“抱歉。”
“没关系,”我勉强地说道,“我必须说,你把我吓了一跳,但是 5%……还行。”其实这会对商业有好处,我反思道,只是我还没准备好承认。“总之,”我叹了口气,“我们昨天谈话的时候,我有些分心——你说这些报纸会分发给谁?”
“每周二和周五早晨会分发到这个区域的所有车站。也会有选择地分发给一些商户和居民,所以当地的许多居民应该都能看到。”
“那太好了,”我对他笑笑,现在是真诚地赞赏了,“你在这家报社工作很长时间了吗?”
他似乎有些犹豫:“两个月。”
“从创刊起?”
“差不多。”
“你也是住在附近的吗?”
“就住在沿着这条街往下走的西斯公园。”然后是奇怪的略微停顿,我正等着他开口,他就走了,这时他说道:“你一定要来。”
我看着他:“你说什么?”
拍卖会上:一条格蕾丝夫人的裙子(6)
他笑了笑:“我的意思是有时间你一定要过来看看。”
“哦。”
“喝一杯。我想让你看看我的……”什么?我很好奇。版画?
“库房。”
“你的库房?”
“是的。我有一个很棒的库房。”他沉静地说道。
“真的?”我想象着那里有一堆生锈的园艺工具,结满蜘蛛网的自行车和破碎的花盆。
“或者也可以等到我完工的时候。”
“谢谢,”我说道,“我记住了。”
“那么……”丹把铅笔别到耳后,“我想我最好还是去找找那个卷笔刀。”
“祝你好运。”我微笑道。“再见。”他走了出去,透过窗户向我挥了挥手。我也挥了挥手。“真是一个古怪的人。”我低声说。
丹离开10分钟以后,陆续进来了一些客人,其中至少有两人拿着《黑与绿》。我尽量不以提供帮助的名义去打扰他们或太明显地盯着他们。爱马仕包包和一些昂贵的珠宝都在带锁的玻璃柜里,但是我还没有在衣服上贴上电子标签,以免破坏衣物的面料。
到12点的时候,大概有10个人进门,我也做成了第一笔生意—— 19世纪 50年代的紫罗兰图案的泡泡纱背心裙。我有种想把这张收据装裱起来的冲动。
拍卖会上:一条格蕾丝夫人的裙子(7)
下午一点半的时候,一个二十出头的娇小的红发女孩和一个年近四十的衣冠楚楚的男人走了进来。当她在店内挑选衣服的时候,他就跷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露出一只穿着丝质短袜的脚踝,摁着他的黑莓手机。这个女孩经过晚礼服一排,一件也没看上;然后她的目光被挂在墙上的蛋糕裙吸引住了。她指了指橘绿色那件——这是其中最小的一件。
“多少钱?”她问道。
“275英镑。”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丝质面料,”我解释道,“还有手工缝上去的水晶。你想试试吗?尺码是 8号。”
“嗯……”她不安地看着她的男朋友。“你觉得呢,基思?”他从黑莓手机上抬起头,那个女孩点头向他示意那件正被我从墙上取下来的裙子。
“这件不行。”他直截了当地说。
“为什么不行?”
“颜色太艳了。”
“我喜欢鲜艳的颜色。”女孩小声地辩解道。
他又低下头去看他的黑莓手机:“场合不合适。”
“但是那是一场舞会。”
“太艳丽了,”他坚持道,“而且也不够时尚。”我对这个男人的感觉从讨厌变成憎恶。
“让我试一试,”她乞求地笑道,“很快。”
拍卖会上:一条格蕾丝夫人的裙子(8)
他看着她。“好——吧,”他夸张地叹了口气,“如果你一定……”
我把女孩领进试衣间,拉上横杠上的门帘。一分钟后,她出来了。这条裙子简直就是为她量身定做,展示出了她的盈盈细腰、可爱的肩膀和纤细的胳膊。活泼的橘绿色衬托出金红色的头发和奶油般的肌肤,而紧身胸衣也烘托着她的美胸。绿色的薄纱衬裙在她身旁层层
飘动,颗颗水晶在阳光下闪烁着光芒。
“太……美了。”我不禁低声说道。我想不出还有哪个女人穿上这件衣服会比她更漂亮。“你想试双鞋来搭配裙子吗?”我说道,“只是看看穿上高跟鞋会怎么样。”
“哦,不需要。”她一边说,一边踮起脚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摇了摇头:“真是……太棒了。”她似乎有些受宠若惊,好像刚刚才发现了自己的一些美好的秘密。
在她身后,另一位顾客走了进来——一个 30岁左右的黑发女人,身材苗条,穿着豹纹的衬衫式连衣裙,系着一条低垂至臀的金色腰带,脚穿一双罗马凉鞋。她停下了脚步,凝视着那个女孩。“你看起来棒极了,”她惊叹道,“就像年轻的朱丽安 ?摩尔。”
女孩笑得更开心了:“谢谢。”她又一次盯着镜子里的自己。“这条裙子让我觉得……好像我在……”她迟疑了一下,“一个童话里。
”她紧张地看向她男朋友:“你觉得怎么样,基思?”
他看着她,摇了摇头,然后继续盯着他的黑莓手机。“正如刚才我说的——太艳了。而且这让你看起来像是去跳芭蕾,而不是去多切斯特参加一个高级晚宴。这儿——”他站了起来,走到晚礼服衣架前,抽出一件 Norman Hartwell(诺曼 ?哈特内尔)的黑色绉纱酒会礼
裙,递给她。“试试这件。”
女孩的脸沉了下来,但是她还是回到试衣间,一分钟后穿着那件礼裙出来了。样式对她来说太老了,而且颜色让她的肤色显得黯淡,整个人看起来就像要去参加葬礼。我看到穿豹纹裙的女人扫了她一眼,然后谨慎地摇了摇头,转回去看自己的衣服。
拍卖会上:一条格蕾丝夫人的裙子(9)
“这件还比较像样。”基思说道。他用食指做了一个转圈的手势,女孩叹了一口气,翻了翻白眼,慢慢转了一圈。这时我看到那位豹纹裙女士撇了撇嘴。“完美。”基思说道。他把手插进口袋里问:“多少钱?”我望着那个女孩。她的嘴唇在颤抖。“多少钱?”他重复问了一遍,打开了钱包。
“但是我喜欢那件绿色的。”她小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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