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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女的救济

_9 东野圭吾(日)
“是啊,我一直以为那事已经了结了呢。”
洋子说了句“请用”,把茶碗递到了薰面前。
  “从当时的记录来看,自杀的原因并无定论,对这一点,您至今也没有什么异议吗?”
听了薰的问题,洋子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容,歪着头说道:“毕竟当时也没什么像样的线索,就连那些和她有往来的人也一点头绪都没有。现在回想起来,到底还是太过寂寞的缘故吧。”
“太寂寞?”
“那孩子生来喜好両画,后来说要做一名绘本作家才上东京去的。可那孩子原本是个老实木讷的人,在人生地不熟的大都市里生活,想当个绘本作家也挺不容易的。当时她已经三十四了,估计也开始为自己的将来担忧了。如果她身边能有个人帮她出出主意的话,她或者就不会落到那个地步了。”
看来洋子直到今天,都并不知道她女儿曾谈过恋爱。
“润子女士听说在去世前,还曾回来过一趟?”薰向她确认当时的报告内容道。
“是的。当时我看她是有些无精打采的,没想到她竟然会想到了死……”洋子眨了眨眼,她是在强忍着不让眼泪流出来吧。
  “也就是说,当时她也没有跟您说什么反常的话吗?”
“是的。我问她身体还好吗,她应了我一句‘还好’。”洋子深深地耷拉下了脑袋。
薰的脑海中浮现出身在老家的母亲的面庞。她心想, 如果换作自己,下定决心一死后,回家去见母亲最后一面的话,又会怎样去面对母亲呢?或许会觉得无颜面对,也或许会像润子一样,表现得和往常并无差别。
“请问……“洋子抬起头来说道,“润子的自杀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这应该才是她最关心的问题,但目前还不能把搜査的详细内容告诉她。
  “因为我们在调査其他案件时发现,或许与这事有些关联,不过我们手上还没有任何确凿的证据,所以想把您说的情况拿来作参考。”
“啊,是吗?“洋子一脸难以释然的表情。
  “其实是有关毒药的事。”
听到薰的话,洋子的眉毛微微扯动了一下。
“您说的毒药是……”
“我们听说润子女士是服毒自杀的,请问您还记得当时她服的是什么毒吗?”
这个问题让洋子沉默了,她表现出一脸的困惑。薰把它解释作是她遗忘了,于是说了句“是砒霜”。
“前两天我们那边一个姓草薙的人向您询问时,您告诉他是服安眠药自杀的,但记录上写的却是服用砒霜致死,您难道不知道这事吗?”
“啊……这个嘛……”不知为何,洋子脸上露出了狼狈的神色。之后她又结结巴巴地接着说,“这事,请问……有什么问题吗?呃,之前我胡乱应了句安眠药这事……”
薰感到很奇怪。
“您是明知您女儿并非服用安眠药致死,却还如此回答的吗? ”
洋子的脸痛苦地抽动起来,之后小声说了句“对不起”。
“我想这事都己经过去了,她是怎样自杀的也无关紧要了,所以才这么回答的。”
“您是不想让人知道她是用砒霜致死,才这么回答的吗?”
洋子再次陷入了沉默,薰察觉到其中似乎有些特别的原因。
  “津久井女士。”
“对不起。“洋子突然往后退了退,双手拄在榻榻米上,低下头说道,“实在是万分抱歉,当时我是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令薰感到不知所措:“请您快把头抬起来吧。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您是否知道些什么?”
洋子缓缓地抬起了头,不停地眨着眼睛:“那些砷原本是我家里的。”
薰不由得“哎”了 一声:“可是报告上不是写着‘来路不明’吗?”
“我实在是说不出口。记得当时那些砷……不对, 砒霜是吧?当时刑警先生问我知不知道那些砒霜是从哪儿来的时候,我实在无法告诉他们其实她是从家里拿去的, 所以就说了我不知道。因为后来也没有再追问,所以我就……实在是抱歉。”
“请等一下,您刚才说那些砒霜原本是您家里的,此话当真? ”
“我想应该不会有错的。是我家那口子还活着的时候,找朋友要来毒老鼠用的,之前一直都收在杂物间里。”
“那您能确定润子女士把那些砒霜拿走了吗?”
洋子点了点头:“当时我听刑警先生提起砒霜后,就检査了一下杂物间,发现之前肯定放在里边的袋子不见了。直到那时候,我才察觉那孩子原来是为了拿那东西才回家来的。”
薰大惊失色,连做笔录都忘了。她赶忙拿起笔把刚才的话记在随身手册上。
“我实在是说不出口,那孩子难得回来一趟,我却非但没有察觉到她打算自杀的念头,反而被她悄悄地把毒药给拿走了,所以就撒了谎……如果这事给你们造成了麻烦的话,我实在是都不知怎么道歉好了。我甘愿向你们公开道歉,去哪里道歉都行。”
洋子不停地点头致歉。
“能让我看看杂物间吗?”薰问道。
“您要看杂物间吗?可以啊。”
薰站起身来,说了句“那就有劳您了”。
杂物间位于后院一角,虽然是用铁皮搭成的简易屋棚,但里面也有大约两叠大的面积,堆放着一些旧家具和旧家电以及纸箱之类。一踏进屋内,就能闻到一股霉灰气。
“那些砒霜原本是放哪儿的?”薰问道。
  “记得是那儿。”洋子指了指积满灰尘的架子上放着的一只空罐子,“我记得装砒霜的塑料袋是放那儿的。”
“润子女士拿走的量有多少呢?”
“整整一袋全都不见了,估计得有这么多吧。”洋子用双手比划出一捧的大小。
“量可真够多的啊。”薰说道。
  “是啊,估计至少得有满满一大碗。”
“自杀估计用不了那么多吧?而且记录上也没说在现场发现了那么多的砒霜。”
洋子想了想,说道:“您说得没错,我也一直在纳闷呢……该不会是被润子扔了吧?”
薰觉得不大可能,因为要自杀的人是不会去思考该怎样处理剩下的毒药这种问题的。
“您平日常来杂物间吗?”
“不,如今我几乎都没用它,很长时间都没打开过了。”
“那您平日会把这里锁起来吗?”
“上锁吗?嗯,我大致还是会锁起来的。”
“那就请您从今天起把它锁起来吧,今后我们或许还会来调査的。”
洋子睁大了眼睛:“调査这杂物间吗?”
“我们会尽可能不给您添麻烦的,拜托您了。”
薰一个劲地说着,心中感到一股莫名的兴奋。杀害真柴义孝所用的砒霜依然来路不明,但假如其成分与润子从这里拿走的一致的话,那么整个案件全貌将会彻底改观。
话虽如此,但此处已经没有实物,所以也只能期待杂物间里有砒霜微粒残留了,她想着等回东京之后找间宫商量。
“对了,听说您也收到了一封润子女士的遗书,是邮寄的?”
“啊……是的,我确实收到了。”
“请问能让我看看吗?”
洋子表现出稍加考虑的样子后,点头道:“好的。”
两人再次回到了屋里,洋子这回带着薰来到了润子生前的房间。这是一间八叠大的西式房间,屋里依旧摆放着润子当年的书桌和床。
  “孩子以前用过的东西我全都收集整理到这间屋子里了,虽然总有一天要稍微整理掉一些。”洋子拉开抽屉,拿出放在最上边的一个信封说,“就是这封了。”
薰说了句“请借我看看“,接过了信封。
  遗书的内容和之前听草薙所说的没多少差别,里面只字未提她自杀的动机,但字里行间却透露出了一种对尘世的厌倦和失望。
  “我至今依旧觉得当时其实我应该能够替她做点什么的。要是我再稍微留点神,或许就能察觉到那孩子心中的烦恼了。”洋子的声音在颤抖。
薰也不知道自己该对她说些什么才好,正打算默默地把遗书放回抽屉时,才发现里面还装有另外的几封书信。
“这些是?”
“是那孩子写回家来的信。因为我不会发邮件,所以她偶尔会写封信回来告知近况。”
“可以让我看看吗?”
“嗯,请看吧。我去给您沏茶。”说罢,洋子走出了房间。
  薰把椅子拉到身旁坐了下来,开始读信。信的内容几乎全都是目前在画什么绘本,或者眼下在做什么工作之类的报告,可以说完全看不到有没有男朋友和她处理人际关系的描述。
就在薰认为信件无法提供参考,打算放弃的时候,她的目光停留在了一张明信片上。上面印着一辆红色的双层大巴。看过明信片背面用蓝笔写下的一段话后,薰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那段话的内容是——
您还好吗?我现在已经到伦敦了。在这里结识了一个日本女孩子。她说她是北海道人,现在是在英国留学。明天她会带我上街去逛逛。
25
“据津久井洋子女士说,润子在大学毕业后曾经上过班,于三年后辞职,为了学习绘画而到巴黎留学了两年。那张明信片似乎就是在那段期间寄出的。”
草薙盯着兴奋地述说着其发现的内海薰,心中感觉到一阵莫名的懊丧。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认,他内心的一个角落确实不大想对她的这一发现表示赞赏。
间宫身体背靠在椅背上,粗壮的双臂抱在胸前。
  “你的意思是说,津久井润子和真柴绫音是朋友? ”
“我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大。明信片邮截上的日期也和真柴太太在伦敦留学的时间一致。而且又是北海道人,我想不会有这么多巧合。”
“你确定吗?”草薙说道,“我倒觉得这种程度的巧合也不无可能。你以为伦敦有多少日本留学生吗?可不是一百两百能数得过来的。”
“好了好了。”间宫摆摆手,出面调停。
  “假设她们俩确实是朋友,那你认为和本案又有什么关系呢?”股长向内海薰发问道。
“虽然目前还只是处于推论阶段,但也不可否认润子自杀用剩的砒霜后来落到绫音手中的可能性。”
“这一点我明天一早就去找鉴证科,虽然不清楚他们是否能够确认。不过内海,如果事情真如你所推论的那样,死者太太就是与自杀了的朋友的前男友结婚了啊。”
“是这样的。”
“你难道不觉得说不通吗?”
“不觉得。”
“为什么?”
“和朋友的前男友交往的女子,这世上可多了去了, 我认识的人里面也有这样的。有些女的甚至还强调说,就因为已经从朋友那里得知相当多的信息,所以才有利于自己事先对对方有更多的了解呢。”
“即便这朋友后来自杀了也是一样吗? ”草薙插嘴问道,“自杀的原因可说不定就在这男的身上啊。”
“那也只是说不定,而并非肯定。”
“你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就是绫音太太和真柴先生是在一场派对上认识的。你是要说,她就是那么巧在那种场合碰到了朋友的前男友?”
“假如两个人都还是单身,也没什么稀奇的。”
“之后又碰巧成了恋爱关系?这故事可编得够便当的。”
“这一点或许并非碰巧。”
“你这话什么意思? ” 听到草薙的询问,内海薰盯着他说道:“或许绫音太太一开始就是冲着真柴先生去的。她在真柴先生还在与津久井润子交往时就看上了他,而后又以润子的自杀为契机,开始接近他,甚至就连他们两人在相亲派对上的相识,也有可能并非偶然。”
“你这根本就是在瞎扯,”草薙恨恨地说道,“她可不是你说的那种女人。”
“那她是怎样的女人呢?草薙前辈,您又真的了解那位太太吗? ”
间宫站起来吼了一句“都给我住嘴 ”。
  “内海,虽然我也承认你的直觉很敏锐,但你这次却有些猜疑过头了。在说出你的推论之前,你还是先收集一些有力的物证来吧。还有你,草薙,你也别整天每句都和人抬杠,先听人把话说完行不行?有时真相就是在相互交换意见的过程中显露出真面目来的。你平常不是挺会听人说话的吗?现在这样子可一点都不像你哦。”
内海薰说了声“抱歉“,低下了头,而草薙也默默地点了点头。
  间宫重新坐回椅子上说道:“内海的话听起来有点意思,但根据有失薄弱。而且如果绫音太太确实是凶手的话,毒药的来路倒是能解释清了,可除此之外还看不出任何与本案相关的地方。还是说,”他把双肘撑到桌上,望着内海薰,“你这回又打算假设绫音太太是为了替自杀的朋友报仇,才故意接近真柴义孝的? ”
“不,这倒不至于。我无法想象会有人以复仇为目的而结婚。”
“既然如此,那你的想象游戏就到此为止。接下来就等鉴证科调査过津久井家的杂物间后再说吧。”间宫做出了总结道。
在草薙回到自己久违的家里时,日期已经悄悄地向前跳了一格。虽然他也很想冲个澡,但刚脱下上衣,就倒在了床上。就连他自己也不淸楚,他是身体累了,还是精神投降了。
“草薙前辈,您又真的了解那位太太吗?” 内海薰的话依旧萦绕在他耳畔。
他心想,我对绫音确实是一无所知。他以为交谈几句、认识了外表,就算是了解了她的内在。但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想象她是一个能够若无其事地与自己自杀的朋友的前男友结婚的女人。即便其自杀与真柴义孝并无半点关系,她的心中恐怕也会觉得有愧于朋友的。她应该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草薙坐起身子,松了松领带,目光停留在身旁桌上随意扔着的两本绘本上。那是他从“栎出版 ”带回来的津久井润子的作品。
  他再次躺回床上,随手翻了几页。绘本的书名叫做《雪人摔倒了》,讲的是一个原本待在雪国的雪人,某天为了寻找温暖的国度而出门旅行的故事。虽然故事里的雪人还想再往南走,但却遇上了再继续前进身体就会融化的两难局面。雪人中止了旅行,准备回到原先的寒冷国度去。回去的路上,他路过了一户人家,透过窗户朝屋里一看,只见一家人正围着暧炉,满脸幸福地谈天说地。而他们所谈论的话题,正是唯有屋外一片冰天雪地,才能感受到屋里温暖的可贵。
看了一眼这页上的画后,草薙一下子就从床上跳了起来。
  雪人探头窥伺的那户人家的墙上,挂着一幅他曾经见过的东西!
  深褐色的背景上,如同万花筒中看到的一般,有规律地散落着各种颜色的花瓣。
草薙至今还能淸晰地回想起第一次看到这图案时的那一份感动,而且同样记得是在什么地方看到的。
是在真柴家的卧室。这图案正是挂在他家卧室墙上的那幅挂毯的图案。
  白天,绫音原本还打算请草薙帮忙把那幅挂毯挂到墙上去,但她后来突然改变了主意,说今天还是先不挂了。
或许是因为她之前听到了津久井润子这个名字。恐怕她是因为知道绘本里有过那幅挂毯,所以才故意不想让草薙看到的吧。 草薙双手抱住了头。伴随着剧烈的心跳,他听到了耳鸣声。
  第二天清晨,一阵电话铃声吵醒了草薙。看看钟,是上午八点多。他发现自己躺在沙发上,眼前的桌上放着一瓶威士忌和一只玻璃杯,杯里还剩半杯酒。
他回想起昨夜辗转难眠,最后不得不喝酒助眠的一幕。而令他无法入眠的原因,根本不必去回想。
他撑起沉重的身体,伸手拿起了桌上响个不停的手机。
来电显示是内海。
“喂,是我。”
“我是内海,抱歉这么早就打搅您。因为我有件急事无论如何要尽早通知您。”
“究竟什么事?”
“结果出来了。Spring 8那边来报告了,据说确实从净水器上检测出了砒霜。”
26
猪饲事务所位于距离惠比寿站徒步五分钟的地方,占据了整栋六层楼建筑的整个四楼楼面,前台坐着一名看样子二十出头的女子,身穿灰色西装。
虽然事先已经预约过,但草薙还是被带到了会客室里等候。说是会客室,其实也不过是一间放了一张小桌子和几把钢管椅的小房间。除此之外还有好几间这样的房间, 从这一点看来,这里的律师似乎不止一个。草薙也终于明白猪饲能够抽出手参与真柴义孝公司的经营管理的原因了。
十五分钟后,猪饲才在草薙面前现身。尽管如此,他却没有半句道歉的话,只是点头说了句“你好 ”。他或许是在怪草薙不该来打扰他工作吧。
“案件有什么新的进展吗?倒没听绫音太太说起什么啊。”猪饲在椅子上坐下来说道。
  “不知道算不算得上是进展,不过我们确实査明了―些新的情况。遗憾的是,目前还不能把详细情况告诉您。”
猪饲苦笑道:“没关系。我可不敢打探任何情报, 也没那个闲功夫。再说真柴的公司也终于从一时的混乱恢复到了正常状态。我就是期盼案件能顺利解决罢了。好了,您今天来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吧?通过之前的往来,我想您应该也了解了,我对真柴的私生活可是并不怎么了解的。”他看着表说道,意思是让草薙有话快说吧。
“今天我是来向您请教一件您非常清楚的事情,不, 也许应该说是只有您才知道更贴切些。”
猪饲一脸意外地问道:“只有我才知道?有这样的事吗?”
“是有关真柴义孝先生与绫音太太相遇的事。您当时应该也在场,上次问您的时候,听您说是这样的。”
“又是这事? ”猪饲表现出意想不到的样子。
  “能向您请教一下他们两人在那场派对上的具体言行吗?首先,请问他们当时是怎样认识的?”
听到这个问题,猪饲一脸惊诧地皱起了眉头:“这事和案件有什么联系吗?”
草薙不接腔,浮起一脸苦笑。
见他这样,猪饲叹了口气:“搜査机密吗?不过挺让人纳闷哪。那事都过去很久了,感觉和案件没什么关联啊。”
“我们也还不清楚这事与案件是否有关联。您就把我们这种行为当作是瞎蒙好了。”
“看您的样子,感觉不像是在瞎蒙啊。嗯,也罢,那我要怎么讲好呢? ”
“上次听您说,好像是一场所谓的相亲派对,是吧? 我听说那种场合,会安排不少方便那些素昧平生的男女相互交谈的节目,不知这一点是否属实?比方说,让参加者依次做一下自我介绍之类的……”
猪饲连连摆手道:“没这回事,不过是一场普通的冷餐会罢了。如果安排了什么奇怪的节目的话,我也不会陪他去参加了。”
草薙点了点头,觉得他说得也有些道理。
  “那么,绫音太太也参加了那场派对,是吧?当时她有没有带什么朋友呢?”
“没有,她好像是一个人来的,也不和人说话,一个人坐在吧台前喝鸡尾酒。”
“那么当时他们俩是谁先搭话的呢?”
“是真柴。”猪饲立刻回答道。
  “是真柴先生?”“我们当时也坐在吧台前喝酒,和她只隔着两个座位。真柴突然夸奖了她的手机袋。”
草薙停下了手中的笔。
“手机袋……是吗?”
“她当时把手机放在吧台上,手机袋是用拼布做成的,液晶屏的部分还开了个小窗以便査看。当时真柴是说漂亮还是少见了,我忘了,总而言之就是他先开的腔。听到他这话之后,绫音也微笑着告诉他说是自己做的,之后他们俩就开始越谈越投机了。 ”
“这就是他们两人的初次相遇了吗?”
“是的,当时我也没想到,他们俩后来竟然还结婚了。 ”草薙稍稍往前探了探身子。
  “那种形式的派对,您就只陪真柴先生出席过那一次吗? ”
“当然,就那一次。”
“那真柴先生本人又如何呢?他是否经常主动与陌生女子搭讪呢? ”
猪饲皱起眉头回想了一下:“怎么说呢——虽然他那人,在面对陌生女子说话的确从不怯场,但上学的时候, 也不是整天就知道泡妞的那种类型。他以前常说,女性重要的不是外表而是内涵。我认为这不是他在故作姿态,估计是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也就是说,当时在派对上主动和绫音太太搭讪这事,对真柴先生而言也算是个特例了?”
“是的。当时连我都感觉有些吃惊。不过这或许就是俗话说的‘来电’吧。我的解释是,估计彼此心里都有了感觉,所以最后两个人就结合了。”
“那当时他们俩是否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呢?再怎么琐碎的事都无所谓。”
猪饲流露出沉思的表情后,轻轻摇了摇头。
  “我也记不太清了。当时他们俩相谈甚欢,我就像是被隔离到蚊帐外面去。话说回来,草薙先生,这个问题包含着怎样的意义呢?您能稍稍给点提示吗?”
草薙微微笑了笑,把随身手册放回了内衣兜。
“等到能告诉您的时候我会告诉您的。百忙之中前来打扰,实在万分抱歉。“他说着站起身来。可就在走向房门的时候,他又扭头说道,“今天的事还请您务必保密, 也不要对绫音太太说起。”
猪饲的目光变得严肃起来:“警方是在怀疑她吗?”
“不,我们绝无此意。总之拜托您了。”
为了避免被他再次叫住,草薙赶忙离开了房间。
走出大楼,来到人行道上,草薙不由得重重地叹了口气。
  听猪饲刚才所说,当时并非绫音主动接近的真柴义孝。感觉他们俩在那场派对上相遇当真是机缘巧合。
但事实果真如此吗?
草薙问绫音是否认识津久井润子时,她回答说不认识。这一点令他极为在意,原因就是她是绝不可能不认识。
津久井润子那本名叫《雪人摔倒了》的绘本上所画的挂毯,与绫音制作的完全一样。挂毯设计图的原作者是绫音,她并未参考过其他作品,而拼布艺术家三田绫音也从来只制作原创的作品。也就是说,津久井润子应该曾经在什么地方看到过绫音的作品。
然而仅就草薙掌握的情况来看,那张挂毯并未登载在绫音的作品集里,如果曾看到过它的话,就只可能是在个展的会场上了。但那种展览会上是不允许拍照的。如果没有照片,很难想象能够画得像绘本上的那样分毫不差。
由此可以推断,津久井润子曾在私底看到过那幅挂毯。当然,她与绫音之间也理应不只一面之缘。绫音为什么要撒谎呢?她为什么要回答说不认识津久井润子呢?她这么做单纯只是为了隐瞒她已逝的丈夫是她朋友的前男友这一点吗?
草薙看了看表,时间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他心想,自己也差不多该出发了。他和汤川约好四点半去他那里,但此刻他却感觉心情有些沉重。如果可能的话,他不想见到汤川,因为汤川此番势必会得出他最不希望听到的结论。然而他作为负责此案的刑警,却又必须去亲耳聆听汤川要说的话。此外,在内心深处,他也希望能和自己此刻这种摇摆不定的心情做个了断。
27
汤川装好滤纸,用汤匙舀了几勺咖啡粉。他的动作已经相当熟练了。
  “看来您已经彻底倒戈成咖啡机派了啊?”薰望着他的背影说道。
  “熟练倒确实是熟练了,但同时也发现了这东西的难点所在。”
“什么难点?”
“就是必须事先算好要分几杯。如果说要再煮上两三杯的话,那么重新加粉进去就行了,可我又不想单单为了再煮一杯重新放粉。加的话就会有加过头的可能,扔了可惜,放久了又会变味,实在是令人头痛。”
“今天没关系的,多下来的我来喝掉好了。 ”
“不,估计今天不必担心这一点,我就只煮了四杯。你、我,还有草薙,一共三杯,剩下的一杯就等你们回去之后,我再来独自慢慢享受好了。”
看来汤川今天似乎并不打算长谈,但薰却怀疑事情并没那么容易就能了结。
“搜査本部的人都很感激老师您。说是如果当时老师您没把话说得那么坚决的话,或许他们也就不会把净水器拿到Spring 8去调査了。”
“没什么好谢的,我不过是对你们提出一名科学家的建议罢了。 ”
汤川在薰的对面坐了下来,拿起了放在工作台上的国际象棋里的白色骑士,放在手心里摆弄起来,“是吗?果然从里边检测出砒霜了啊?”
“我们请Spring 8的人详细分析过其中的成分了。他们认定与杀害真柴义孝所用的砒霜相同。这一点是不会有错的。”
汤川垂下眼睛点一点头,把棋子放回了棋盘。
  “是从净水器的哪个部位检测到的这一点清楚了吗?”
“从报告上来看,应该是在出水口附近。净水器里边虽然装着过滤器,但那里并没有检测到。因此,鉴证科认为凶手或许是在连接净水器和软管的接头附近投的砒霜。”
“这样啊。”
“但问题在于,”薰接着说道,“其下毒方法至今依然不明。凶手究竟是怎样下的毒呢?如今Spring 8那边既然已经得出了这样的结论,那您今天应该能告诉我们了吧? ”
汤川卷起白大褂的袖子,双手抱住了胸。
“也就是说,鉴证科也还没弄清楚?”
“鉴证科说方法只有一种,就是先把净水器取下来,放入砒霜之后再装回去。但这样一来,净水器上就必然会留下痕迹。”
“不清楚下毒方法,果然还是挺难办的啊。”
“现在是根本没辙,不管把谁当嫌疑人都无法确证。”
“不是已经检测出有毒物质来了吗?”
“但如果不清楚下毒方法的话,是无法在法庭上告倒凶手的。辩护方会提出警方之所以检测出有毒物质,不过是因工作失误所致。”
“失误?”
“也就是说,对方会主张说被害人喝的咖啡中所含的砒霜,有可能是因为某个环节出了差错而沾到净水器上去的。毕竟,这次检测细致到了分子级别。”
汤川靠到椅背上,缓缓地点了点头: “对方倒也的确可能会这样主张。如果检控方不能说明下毒手法,那么法官也就只能认同辩护方的观点了。”
“所以我们绝对需要査明下毒手法。就请您告诉我们吧。鉴证科也期待着您的答案,甚至还有人提出要和我一起来见老师您呢。”
“这可不成,一下子来一大帮警察,别人可要误会我了。”
“我也正是顾及到这一点,才独自来找您的。除了我之外,就只有草薙前辈会来了。”
“既然如此,那就等他到了之后再说吧。翻来覆去地解释同一件事很麻烦的。另外,我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先确认一下。”汤川竖起了食指,“你们……你个人的意见也无所谓,我问你,你认为本案的动机究竟何在呢?”
“动机嘛……我觉得应该是由爱生恨吧。”
一听完薰的回答,汤川不耐烦地撇了撇嘴:“你什么意思?你打算拿这些抽象的词语来搪塞我吗?如果你不把哪个谁爱上了谁,之后又是怎样由爱生恨下手杀死被害人讲清楚的话,谁知道怎么回事啊? ”
“我现在还处于想象阶段。”
“这倒无妨。我不是说过,你就说一下你个人的意见就行吗?”
薰应了声“是“,耷拉下了脑袋。
  咖啡机里传来了蒸汽喷出的声音,汤川站起身来,从水池里拿来了咖啡杯。薰望着他的身影,开口说道:“我还是觉得绫音太太最可疑,其动机就在于真柴义孝氏的背叛。她不光是因为她怀不上孩子而被宣告离婚,而且还知道了他和其他女人之间的私情,所以才下决心把他给杀了的。”
“你觉得她是在家庭派对那天晚上下的决心吗?“汤川一边往杯子里倒咖啡,一边问道。
“我觉得最终的决定应该是在那天晚上下的。但也有她此前就心怀杀机的可能。当时绫音太太不但察觉到了义孝先生和若山宏美之间的关系,而且还知道若山宏美已经怀有身孕,而当义孝先生提出离婚之时,就成了火上浇油了。”
汤川双手各端着一杯咖啡走了过来,把其中的一杯放到薰面前。
“那个名叫津久井润子的女子又如何呢?她与本案并无关联吗?草薙今天不还跑出去打听有关她的情况吗?”
今天薰刚到这里就把津久井润子和真柴绫音两人很可能认识的事告诉了汤川。
“当然也不可能毫无关系。我觉得凶手行凶时使用的砒霜应该就是津久井女士自杀时用的那些,而与津久井女士关系亲密的绫音太太当时也有机会把那些砒霜弄到手。”
汤川端起咖啡杯,不解地望着薰:“然后呢?”
“然后……”“津久井润子这个女了与本案之间的联系就仅此而已吗?与行凶动机并无直接联系吗?”
“这一点目前还不好说……” 汤川淡淡地一笑,啜了一口咖啡:“既然如此,眼下看来还不能告诉你行凶手法。”
“为什么?”
“你还没有察觉到这案子的本质,把行凶手法告诉这样的人是极其危险的。”
“那么说,老师您是察觉到了?”
“至少比你要好一些。”
就在薰紧紧握住双拳瞪着汤川看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来得正好,或许他己经掌握住案件的本质了。”说着,汤川站起来朝房门走了过去。
28
草薙刚进门,汤川便迫不及待地问他打听下来的结果如何。
草薙有些不知所措,但还是告诉了他从猪饲那里打听来的情况。
  “当时主动搭讪的人是真柴义孝,所以内海的绫音太太利用相亲派对接近真柴义孝的推论可以彻底推翻了。”
草薙瞥了一眼身旁的后辈女刑警,说道。
“还谈不上推论,我只是说有这种可能性。”
“是吗?但是,我告诉你,这种可能性消失了。好了,下一步你又作何打算呢?”草薙盯着内海薰说道。
汤川把之前倒好的咖啡递到了他面前。
草薙说了句“多谢”,接过了杯子。
“那你又是怎么看的呢?”汤川问道,“如果相信那个姓猪饲的律师所说的全部属实,那么绫音太太也就是在派对上才第一次与真柴先生相遇。也就是说,她是真柴先生前女友的朋友这事也纯属巧合。你觉得这样子能说得过去吗?”
草薙并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喝了一口咖啡, 再次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
汤川微微一笑:“看来你也不相信那个律师所说的话啊。”
“我并不认为猪饲是在撒谎,”草薙说道,“但是也没有证据证明他所说的话就是事实。”
“那你的意思是?”草薙调整了一下呼吸,说道:“或许是有人在做戏。”
  “做戏? ”
“他们演了一出初次相遇的戏。他们两人此前就曾交往过,为了隐瞒这一点,他们就故意演了一出在派对上相识的戏。而猪饲是被带去做目击证人的,这样一想,一切就都合乎情理了。就只是因为放在吧台上的一个手机袋, 两人就情投意合了?这事也巧得离谱了吧?”
“精彩,“汤川眼中闪烁着光芒,“我也有同感。我们也来向女性寻求一下意见吧。”说罢,他转头看着内海薰。
她也点头:“我认为的确有这种可能。但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没错,他们两人怎么会需要演这样一场戏呢?”汤川看着草薙说,“这一点你怎么看?”
“原因很简单,因为他们不能把事情的真相公之于众。”
“事情的真相?”“就是两人实际上的邂逅契机。我认为他们恐怕是通过津久井润子相识的。但他们却不敢公开这么说,润子毕竟是真柴义孝的前女友,他们需要另外制造一个机会假装初次邂逅,于是就利用了那场相亲派对。”
汤川打了个响指:“推理得不错,毫无反驳的余地。那么他们实际上是在什么时候邂逅的呢?不,不对,重要的是他们俩是何时结下深刻关系。具体来说,是在津久井润子自杀之前呢,还是之后?”
内海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挺直背盯着汤川说道: “意思是说,津久井润子是在真柴先生与绫音太太开始交往之后才自杀的? ”
“还是这样设想比较妥当吧。当时她同时遭到了男人和好友的背叛,所受的打击可想而知。”听过汤川的话,草薙感觉自己的心坠入了黑暗的无底深渊。面前这位老朋友的推理并没有令他觉得是异想天开,自从听了猪饲的那番话,心中也浮现出了这样的猜疑。
“这样一来,那场相亲派对的意义也就更加清楚了。”内海薰说道,“即便有人得知真柴先生与津久井润子女士之间的关系,同时又得知津久井女士生前与绫音太太是朋友,可只要有猪饲这个证人在,众人就只会把他们俩的交往当成是一场纯粹的巧合,而不会想到与数月之前发生的津久井女士自杀之事有什么关联。”
“不错,推理的准确度提高了不少嘛。”汤川满意地点了点头。
  “您去找绫音太太确认一下如何?”内海薰转头望着草薙。
  “你让我怎么去确认啊?”
“比方说,草薙前辈您就让她看看您上次找到的那本绘本如何?上面画的那幅挂毯可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绫音太太说不认识润子女士,这是不可能的。”
草薙摇了摇头:
“估计绫音太太只会这样回答我‘我不知道,也没什么头绪’。”
“可是……”
“之前她一直瞒着所有人,从没有提起过真柴义孝的前女友,也没有提到过那女的是她自己的朋友,事到如今就算让她看了那绘本,她也是不会改变姿态了,这样做只会打草惊蛇。”
“我同意草薙的观点。“汤川走到棋盘边,拿起一只黑色的棋子,“要想把凶手给逼上绝路,就必须一举把对方彻底击败。稍有延迟,都恐怕永远无法将死她了。”
草薙看着他的学者老朋友说:“你还是认为她就是凶手?”
但汤川并没有回答他,而是移开视线,站了起来:“关键还得看接下来的情况。假设真柴夫妇确实有过这样一段过去,那么这事与本案又有着怎样的联系呢?或者说,除了砒霜这种毒药之外,是否还存在有其他关联呢?”
“就绫音太太而言,当时她是不惜把好朋友给逼上自杀这条绝路,才能和真柴先生走到一起的,没想到真柴先生却背叛了她,你叫她还怎么饶恕他呢?”内海薰一脸沉思状地说道。
  “的确如此,这种心理也不是不能理解。”汤川点头道。
  “不,我觉得她应该会另有想法。”草薙说道,“她曾经背叛朋友,抢走了她的男朋友,没想到这回却轮到她自己遭到助手的背叛,被夺走了丈夫。”
“你想说这是因果报应?所以绫音太太她也死心了, 觉得命该如此,而不会对丈夫和他的情妇心存怨恨,你是想这么说吧?”
“我倒也不是这意思……”
“听过你们俩刚才所说的话,有一点让我感到纳闷,“汤川背靠黑板站着,目光在两人的脸上来回移动,“真柴义孝先生当时又为何要甩掉津久井润子,而去找绫音太太呢? ”
“那不过是单纯的变心——”话说到一半,内海薰伸手捂住了嘴,“不对,不是这样的……”
“不对。”草薙说道,“恐怕是因为怀不上孩子的缘故。真柴义孝早就打定主意,对方一旦怀孕,就和她结婚,然而却似乎没有怀上的可能了,所以他就换了别的女人。肯定是这样的。”
“仅就之前所了解到的情况来看,事情似乎的确如此。那么当时绫音太太她心里是否清楚这一点呢?也就是说,她是否明白真柴先生与津久井润子女士分手而选择自己的根本原因,不过只是希望她能替他生个孩子呢?”
“这个嘛……”草薙结巴了。
  “我想她当时应该并不明白这一点的。”内海薰斩钉截铁地说道,“这世上没有哪个女人会喜欢因为这样的原因被对方看上的。估计是在两人临结婚之前,真柴义孝对她提出那个一年内怀不上孩子就分手的约定时,绫音太太才醒悟过来的。”
“我也是这么看的。好了,我们现在就再来思考一下动机吧。刚才内海君说真柴先生的背叛就是动机,但他的行为当真可以称为背叛吗?过了一年时间,妻子却还是没有怀孕,所以就和妻子离婚,与其他女人结合——他这难道不是单纯在履行结婚当初的约定吗?”
“话是没错,可心情上还是难以接受。”
听了内海薰的话,汤川微微一笑:“话也可以这么说,假设绫音太太就是凶手,那么动机就是她不想遵守与丈夫之间的约定,是这样吧?”
“没错。”
“你到底想说仆么?”草薙盯着老朋友的脸问道。
“先来设想一下绫音太太结婚前的心情吧。她到底是怀着怎样的一种心情订的这个约呢?她究竟乐观地认为自己一年之内肯定能怀孕呢,还是觉得即便没有怀上,她丈夫也不会一定要她兑现承诺呢?”
“我觉得两者都有。”内海薰回答道。
  “原来如此。那我来问你,是因为她以为即便没怀上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所以她才连医院都没去吗?”
“医院?”内海薰皱起眉头问道。
  “就之前听你们跟我讲述的情况来看,绫音太太在这一年时间里从未接受过不孕不育治疗。我觉得,她既然和丈夫达成了这样的约定,那么最迟在结婚几个月之后,就会开始往妇产科跑才对。”
“根据绫音太太对若山宏美所说的话,他们夫妻俩是因为觉得接受不孕不肓治疗太浪费时间,所以从一开始就没有考虑过……”
“就真柴先生而言,事情确实如此。与其搞得这么麻烦,倒不如换个老婆还来得更快些。但这事对绫音太太来说又如何呢?她不应该拼命地去揪一根救命稻草吗? ”
“说来倒也是。”草薙喃喃说道。
  “绫音太太为什么就没有想过去医院呢?本案的关键就在这里了。”汤川用指尖扶正了眼镜的位置,“试想一下吧。假如既有钱又有时间、原本应该去医院的一个人, 却偏偏不去,那它的原因在哪里呢?”
草薙沉思了起来。他希望能够站在綾音的角度去思考,但却实在想不到一个足以回答汤川那个疑问的答案。
内海薰突然站起身来:“不会是因为……去了也没用吧?”
“去了也没用,什么意思?”草薙问道。
“因为她知道即便去了医院也是治不好的。这种时候,人是不会愿意到医院去的。”
“就是这么回事了。“汤川说道,“绫音太太早就知道医院去了也没用,所以她就没去。这样设想才是最合理的。”
“你是说,她……绫音太太患有不孕症?”
“绫音太太已经年过三十,之前她不可能没到妇产科去看过,估计医生也告诉过她,她的身体是怀不上孩子的。既然如此,她上医院去也没用。不但没用,反而会有让他丈夫知晓她患有不孕症的危险。”
“等等,你是说,她是明知自己不可能怀孕,却还是跟他立了那样的约吗?”草薙问道。
  “就是这么回事。也就是说,她唯一的希望,就是她丈夫收回成命。佢她的愿望最终没能实现。他无论如何也要履行约定,于是她选择了杀掉他。好了,现在我来问你们一句,她究竟是在什么时候下定决心,要把她丈夫给杀掉的呢?”
“不是说是在她得知真柴义孝和若山宏美的关系……”
“不,不对。”内海薰打断了草薙的话,“如果她是打算一旦丈夫要履行约定,就将其杀害的话,那么她这个决定就应该是在当初立约时下的。”
“等的就是你这句回答了。”汤川的表情恢复了严肃,“简而言之,就是这么一回事:其实绫音太太早已预料到自己会在一年之内起意杀夫的。也就是说,她也有可能早在当时就开始准备动手杀他了。 ”
“准备杀他?”草薙睁大了眼睛。
汤川看着内海薰说道:“刚才你告诉了我鉴证科那边的观点。他们认为要在净水器里下毒,就只有一个办法, 那就是先把软管取下来,等投了砒霜之后再重新接回去,是吧?鉴证科说得完全正确,的确如此。凶手就是在一年之前用这方法把毒给下好了。” “怎么会……”说完,草薙就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了。
  “但如果这么做了的话,净水器就没法用了。”内海薰说道。
“你说得没错,在这一年时间里,绫音太太一次都没用过净水器。”
“这可就怪了,净水器的过滤器上明明留有使用过的痕迹啊?”
“上边的污垢并不是这一年里积下来的,而是之前的一年里沾上去的。”汤川打开书桌的抽屉,从里边拿了一页文件出来,“我之前不是让你去调查过那过滤器的序列号吗?我后来把你调査到的序列号告诉了厂家,问他们该产品是什么时候投放到市场上去的,对方给我的答复是大约二年前,而且还说一年前替换过的过滤器上不可能标有那个序列号。凶手恐怕是在一年前请人来换过净水器的过滤器之后,就立刻又自己动手把旧的过滤器给换了回去。行凶后如果被警方发现过滤器还是全新的,那么她的下毒手法就会立刻被看穿。而也正是在那个时刻,她投下了砒霜。”
“这不可能。”草薙说道,他的嗓音是嘶哑的,“这决不可能。早在一年前就事先投好毒,而在后来的一年里一次也没用过净水器……根本就没这可能的。就算她自己没用过净水器,也难保别人不会用啊?她是不可能冒这么大风险的。”
“这方法的风险确实挺大的,但她最后还是成功了。“汤川冷静地说道,“在这一年里,每当丈夫在家时她就决不外出,没让任何人接近过净水器。就连开家庭派对的时候,也全都亲自下厨。时常买些瓶装矿泉水备用, 以防水不够喝。所有这一切,全都是为了完成这手法所做的努力。”
草薙摇头,不住地摇头:“这种事……不可能,决不可能的。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人会这么做。”
“不,这很有可能。”内海薰说道,“我之前按汤川老师的指示,调査过绫音太太结婚之后的生活,同时还找若山宏美问了许多情况。虽然当时我并不明白老师让我调查这些事的目的,但我现在终于理解了。老师,您这么做的目的,就是想要确认一下除了绫音太太之外,其他人还有没有机会接触净水器,对吧?”
“就是这么回事。而最后成为决定性因素的,就是她在真柴先生休息的日子里所采取的行动了。记得有人说过,绫音太太这种日子会一整天地坐在起居室的沙发上制作拼布。在我亲自去了她家之后,我就发现她其实是在制作拼布的同时,监视着丈夫不让他踏进厨房。”
“你胡说。你这根本就是在异想天开。”草薙如同呻吟般地说道。
  “从理论上来讲就只有这种手法了。我不得不说她的这种执念之惊人,意志力之可怕。”
草薙依旧还在不停地说着“你胡说”,但他的声音渐渐变得无力了。
  曾几何时,猪饲曾经这样对他形容过绫音的贤惠:“绫音是个完美的家庭主妇,她辞去了外面所有的工作, 一心就只想着家里的事。每当真柴在家的时候,她就会坐在起居室的沙发上做拼布,一边随时准备要伺候丈夫。”
草薙还想起了他在绫音的娘家打听到的情况。听她父母说,绫音原本并不擅长做菜的,可临结婚前她却突然参加了个厨艺培训班,烧菜的手艺大有进步。如果把这些插曲全都看作是她为了不让其他人踏进厨房而采取的策略,那么整个案件也就说得通了。
“也就是说,如果绫音太太有朝一日想要杀害真柴先生之时,并不需要特意去做些什么,是吗?”内海薰说道。
“没错,她什么都不必做,她只用丢下丈夫离开家门就行了。不对,她还是做过一件事的,就是把她之前买好放着的瓶装水给倒掉几瓶,只留下了一两瓶。义孝先生还在喝那些瓶装水的时候,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估计第一次煮咖啡的时候用的应该是瓶装水,但第二次他自己煮的时候却用了净水器的水。大概是因为看到只剩一瓶瓶装水了,打算节省着用,于是,终于到了那些一年前便已下好的毒发挥威力的时候。”汤川端起了桌上的咖啡杯,“在这一年的时间里,绫音太太随时都可以毒杀真柴先生,但她反而都是在小心地留意着,不让他误饮毒药。一般人都是在千方百计劳心费力地设法杀人,但这次的凶手却正好相反,她为了不杀人而倾注了全付的精力。还从没出现过这样的凶手。古往今来、国内国外,都还没有。理论上可行,现实中却又是不可能的,所以我说这是个虚数解。”
内海薰走到草薙的面前说:“立刻拘捕绫音太太审讯吧?”
草薙看了一眼她如同在炫耀胜利般的表情后,把视线转移到了汤川脸上:“你有证据吗?证明她确实使用过这手法的证据?”
听到他这话,物理学家取下眼镜放到了身旁的书桌上。
  “没证据,也不可能有。”内海薰一脸惊讶地望着他:“是吗?”
“稍微想一想不就能想通了?如果她做了什么的话, 或许就会留下痕迹,可她却什么都没做。什么都不做就是她杀人的手法。因此即便想要寻找她的行凶痕迹,也是白费心机。眼下唯一的物证就是从那只净水器里检测出来的砒霜,但这些砒霜并不能成为证据,这一点,刚才内海君本人也解释过了。而那只过滤器的序列号也只能成为状况证据罢了。也就是说,要证明她使用过手法事实上是不可能的。”
“怎么会这样……”内海无话可说。
  “我之前不是已经跟你说过的吗,这是一场完美犯罪。”
29
薰正在目黑署的会议室里整理资料的时候,间宫从外边走进来,朝她使了个眼色。她站起来朝他走过去。
  “那件事我已经和科长他们谈过了。“间宫坐下来后开口说道,他的表情不是很愉快。
“逮捕令昵?”
间宫听了,把头轻轻地摇了 一摇:“现在还不行。确证凶手的材料实在是太少了。虽然伽利略老师的推理依旧精彩绝伦,但如果没有任何证据的话,还是无法起诉她的。”
“果然如此啊?”薰耷拉下了脑袋。汤川说的一点没错。
  “科长和管理官也正为这事头大呢。明明一年以前就已经下了毒,其间却想方设法地不让对方喝下毒药,这到底算哪门子的行凶啊?他们两人直到现在还在将信将疑着呢,老实说,我也和他们一样。虽说答案的确就只有这一个了,但心里却总觉得不大可能,令人难以置信。”
“我听汤川老师说的时候也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真是的,这世上总是会有这种满脑子稀奇古怪想法的人。那个名叫绫音的女人不好惹,最后终靠推理确认凶手的那位老师也实在是了不起。他们的脑子是怎么长的呢?”间宫愁眉苦脸地说道,“现在还不清楚老师的那番推理是否正确,这一点如果不能确定,我们就拿真柴绫音毫无办法。”
“津久井润子那边的情况如何?不是听说鉴证科已经派人到她老家去调查了吗?”
间宫点了点头:“听说他们已经把那只装过砒霜的空罐子送到Spring 8那边去了,但即使检测出那些砒霜和本案中所使用的完全相同,也无法成为决定性的证据。不, 或许连状况证据都算不上。因为假如津久井润子真是真柴义孝的前女友,那么真柴本人手上也可能会有砒霜。”
薰重重地叹了口气:“那到底什么东西才算得上是证据呢?请您告诉我到底该去找什么?只要您一声令下,我无论怎么样都要去找来。还是说,真如汤川老师所说的那样,这案子是一场完美犯罪呢?”
间宫皱起了眉头:“别就知道鬼叫个不停,我这不也正在为不知道怎么才能证明是她行凶而犯愁吗?眼下能称得上是证据的就只有那只净水器了,因为我们已经从上边发现了砒霜。科长他们的意见是,让我们首先提升它作为证据的价值。”
听了上司的意见,薰不由得紧紧咬住了嘴唇,因为他的话听来就如同是在宣告投降一般。
“别这么副嘴脸行不?我还没放弃呢。一定会有什么发现的,完美犯罪这玩意儿可是没那么容易就能做到的。”
薰默默地点了点头后又再次向间宫低头致意,随后转身走开了,然而这并不表示她赞同了股长的意见。
她心里也很清楚,完美犯罪确实并没那么容易就能做到的。但真柴绫音之前所做的那些事对常人而言也是极其困难,是几乎不可能做到的,所以她也很害怕这起案子就是所谓的完美犯罪。
她回到原先的座位上,掏出手机来査阅了一下短信。她的心里很是期盼草薙能够取得些什么成果,但手机里却只有一条老家的母亲发来的短信。
30
到了约好的咖啡馆,草薙就看到若山宏美已经在了, 一他赶忙走到了她的身旁。
“抱歉,让您久等了。 ”
“不,我也是刚刚才到的。”
“总这么麻烦您,实在是不好意思,我会尽可能长话短说的。”
“您也不必这么客气的。反正我现在也没上班,有的是时间。”若山宏美说完,淡淡一笑。
和最后一次见她时相比,她的脸色似乎红润了一些。草薙心想,或许她已经在精神上重新振作起来了。
女招待走到两人身旁,草薙要了一杯咖啡。接着,她问若山宏美道:“您是不是来杯牛奶呢?”
“不,我还是要杯柠檬茶吧。”宏美回答道。
  等女招待离开之后,草薙冲着宏美笑了笑:“抱歉, 因为我记得您以前似乎曾点过牛奶。”
她“嗯“了一声,点点头:“我也并不是特别喜欢喝牛奶的。而且现在,牛奶我是尽可能不喝了。”
“嗯……您这是,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
听了草薙的询问,若山宏美歪着头说道:“我必须回答这么详细的问题吗?”
“啊,不,没关系。”草薙摆了摆手,“我只是听您说您不赶时间,就显得有些随便了。那就言归正传吧,今天我来找您,是想向您请教一些真柴家厨房的情况。您知道他们家的自来水的水管上装有净水器吗?”
“知道。”
“那您以前有没有用过呢?”
“没用过。”若山宏美给出明确的回答。
“回答得真是够干脆的,我还以为您会稍微考虑一下呢。”
她说道:“因为我本来就很少会进他们家厨房。菜也没帮着做过,所以也就从没用过什么净水器,记得我之前也曾经跟内海小姐说过,我只有在老师让我去煮咖啡或者泡红茶的时候才会进他们家的厨房。而且也只在老师忙着做菜,实在是抽不出手来的时候。”
“那么,您就从来没有单独进过他们家厨房吗?”
若山宏美的脸上露出了惊诧的表情:“我不明白你这么问究竟有什么用意。”
“您不需要知道的。能”您回想一下,您是否曾经单独进过他们家厨房?”
她皱起眉头来想了一会儿,之后望着草薙说道:“或许没有吧。而且我一直觉得老师她是不允许他人擅自进入他们家厨房的。”
“她跟您说过不许擅自进去吗?”
“她倒也没说得那么明确,但我就是有这样的感觉。而且人家不是常说,厨房就是家庭主妇的城堡吗?”
“原来如此。”
饮料端上来了,若山宏美在红茶上放上柠檬,一脸享受地喝了起来。从她的表情来看,感觉她似乎状态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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