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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女的救济

_5 东野圭吾(日)
看到草薙睁大了眼睛,他苦笑道:“抱歉,开个玩笑。而且我这玩笑开得过了。好友去世了,我却连追悼他一下的空闲都没有,整天为工作所累。我也知道自己最近相当的焦躁。”
“在这种时候还来耽误您的宝贵时间,实在万分抱歉。”
“不,我也挺关心你们的搜查进展的,最近可有新进展?”
“案情逐渐明朗起来了。比方说,已经查明了凶手下毒的方法之类的。”
“有点意思。”
“真柴先生生前非常注重健康,从不饮用自来水这一点,您知道吗?”
听了草薙的提问,猪饲歪着头说道:“他那算是注重健康吗?这一点我也一样,最近几年都没有喝过生水了。”
看他说得如此轻巧,草薙大失所望。这事对有钱人来说,似乎是理所当然的。
“是吗?”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变成这样子的,连我都觉得不可思议。倒也不是觉得自来水有多难喝,或许只是受了瓶装水厂商的怂恿罢了。嗯,也可以说是习惯吧。”猪饲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抬起了下巴,“莫非水里有毒?”
“目前还不确定,只能说有这种可能性。在家庭派对上,您喝过矿泉水吧?”
“当然喝过,而且还喝得不少……嗯……水。”
“有消息说,真柴先生在煮咖啡的时候用的也是瓶装水,您知道这事吗?”
“这事我倒也听说过。”猪饲点头说道,“原来如此,你们已经从咖啡里检测出有毒物质来了啊。”
“问题是,凶手什么时候下的毒。所以我想请问,您是否知道有什么人在休息日里曾经秘密去过真柴先生家吗?”
猪饲直勾勾地盯着草薙看。看他的表情,似乎已经嗅到了言辞之中的微妙之处。
“您是说秘密地?”
“是的。目前我们还无法推断造访者的身份。但只要真柴先生愿意协助,那个人是能够不为人知地秘密进门的。”
“比方说,在他太太不在家的时候,带女人回家之类的?”
“倒也不排除这种可能性。”
猪饲放下了翘起的二郎腿,把身子稍稍向前倾了倾,说道:“能麻烦您打开天窗说亮话吗?虽然这对你们来说或许在调查时需要保密的,可我也不是外行,我不会随便外泄的。相应地,我也会对您开诚布公地说实话。”
见草薙没听明白,又不置可否,猪饲再次把背往沙发上一靠,说道:“你们警方不是已经查明真柴有情妇了吗?”
草薙不知如何应对,他不曾料到猪饲会跟他提这个话题。
“您都知道些什么情况呢?”他小心地打探道。
“一个月之前,真柴他曾经跟我说过,大概的意思就是说他差不多想换个人了。”猪饲翻着白眼说道,“你们警方不可能连这么点事都查不出来。是因为查到了些什么,您才跑来找我的,难道不是吗?”
草薙抠了抠眉毛,苦笑道:“正如您所言,真柴先生他的确有个关系特殊的女人。”
“我也不问你那人是谁了,我心里大致有数。”
“其实您已经察觉到了?”
“用排除法就行了。真柴他这人是不会对吧女下手的,对公司员工和与工作相关的女人也是一样。这样的话,他身边就只剩一个人了。”说着,猪饲叹了口气,“话说回来,没想到果真如此啊。这事可不能让我妻子知道。”
“我们已经从他本人的供述里得到核实,那个周六周日她曾经去过真柴先生家。我们想要知道的是,除了她之外,是否还有其他人与真柴先生有着同样的关系呢?”
“趁太太不在家,把两个情妇都带到家里去?这可是够豪气的啊。”猪饲晃动着身体说道,“但却是不可能的。真柴这家伙虽然是支老烟枪,但他嘴里不会同时叼两支香烟的。”
“您这话什么意思?”
“就是说,那家伙虽然整天换女人,但却不会同时和两个女人来往。估计自打他有了新欢之后,就没和他太太过了吧,就是所谓的夫妻生活。因为他之前说过,单纯为了满足欲望而做爱的话,还是等年纪再大些再说吧。”
“也就是说,目的就是生孩子。”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算是正中红心。”猪饲咧嘴道。
草薙想起若山宏美怀孕一事。
“听您刚才所说,他和他太太结婚,最大的目的也就是为了生孩子?”
听草薙这么一说,猪饲身体大幅度后仰,往沙发上重重地一靠,说道:“不是最大的目的,而是唯一的目的。在他还是单身贵族的时候,就时常嚷着想早点要个孩子。他也曾经为此而热情高涨地寻找合适的对象,他与许多女性交往过,或许在世人眼中他就是个花花公子,但其实他只是在执着地寻觅一位适合的女性,一位适合成为自己孩子母亲的女性。”
“也就是说,他其实根本就不在乎这位女性是否适合做自己的妻子?”
猪饲耸了耸肩,说道:“真柴他压根就不想要什么太太的。刚才我不是说过,他之前曾跟我说他想换个人了吗?当时他还跟我说,他想要的是个能替他生孩子的女人,而不是保姆或高档摆设。”
草薙不由得睁大了眼睛:“这话要是让全世界的女人听到,要引起公愤的。说保姆也还罢了,摆设可就有点……”
“这话说来也算是我个人对绫音太太无私奉献的夸赞之辞吧。她辞去外边的所有工作,整日专心于家务,作为一名家庭主妇,可以说是完美无缺的。真柴在家的时候,她也是整日坐在起居室的沙发上,一边缝制拼布,一边随时等着伺候丈夫。然而他却从不看重这一点。在他看来,一个不会生孩子的女人好像就算坐在沙发上,也不过是一件摆设,碍手碍脚的。”
“……这话说得真是够过分的。他为什么就这么想要孩子呢?”
“这个嘛……虽然我自己也不是不想要孩子,但还没到他那种地步。不过等孩子真的出生之后,感觉真是可爱得紧呢。”刚刚才做了爸爸的猪饲说话间露出一副溺爱子女的笑容。收起笑容之后,他继续说道:“不过,这事肯定受了他个人成长经历的影响。”
“您的意思是说……”
“估计你们警方也已经查到真柴没有其他亲戚和家人了吧?”
“听说是这样。”
猪饲点头道:“听说真柴的父母在他还小的时候就离婚了。当时他跟着他父亲一起生活,但父亲是个工作狂,几乎不回家,所以就只好让爷爷奶奶来抚养他。可后来他的爷爷奶奶相继去世,而父亲也在他才二十几岁的时候,因为蛛网膜下腔出血而突然去世,于是他早早地就成了个天涯一孤身了。虽然依靠他爷爷奶奶和父亲留给他的那些钱,生活上无忧无忧虑,甚至还能创建一番事业,但他却从此与亲情无缘了。”
“所以他才对孩子如此执着……”
“我想他是希望能够有人来延续他的血脉吧。不论彼此之间再怎没相爱,恋人和妻子在这一点上毕竟还是外人。”猪饲的语气淡漠了。或许他自己心中也有着类似的想法。也肯能因为这原因,这话在草薙耳中听来,也颇有说服力。
“前些天听您说起过,真柴先生和绫音太太相遇的时候,您也在场,记得是场什么派对吧?”
“您说的没错。那派对名义上是汇集社会各行各业的社交派对,但实际上却是顶着各种头衔的人寻找门当户对的对象的相亲派对。我当时已经结婚了,是受真柴之邀陪他一起去的。当时他说是为了换客户的人情而迫不得已参加的,结果,他却和在那里认识的女性结婚了,人生真是难以捉摸呀。嗯,这就叫机缘凑巧吧。”
“您说的‘机缘’是……”
听草薙这么一问,猪饲的表情里透出一丝不快,看起来像是在后悔说了不该说的话。
“在和绫音太太开始交往之前,他曾和一名女子交往过,而正巧在他和那女子分手之后,就召开了刚才说到的那场派对。我估计当时真柴他也是因为无法和之前的那女子顺利相处下去,心里有些焦急了吧。”猪饲把食指放在嘴唇上说道,“这事还请不要对绫音太太说起,因为真柴他生前曾经叮嘱过我的。”
“那他当时又是因为什么原因和那女子分手的呢?”
猪饲歪着头说道:“这我就不清楚了。在这类事情上互不干涉是我们之间默认的游戏规则。据我猜测,估计是因为生不出孩子吧。”
“他们当时不是还没结婚吗?”
“我说过多少次了,对他而言,这事才是最为重要的。或许对他而言,如今世间流行的那种所谓奉子成婚,才是他最理想的婚姻吧。”
所以他才会选择了若山宏美?
这世上的男人是形形色色、各种各样的,草薙原本以为自己早已见怪不怪了,可他却实在是难以理解真柴义孝的这种心思。即便没有孩子,但只要能和绫音这样的女子生活一辈子,难道不也是一种幸福吗?
“您说的真柴先生曾经交往过的女子,都是怎么样的人呢?”
猪饲回忆道:“我也不太清楚。我只是听真柴说起过有这样一个人,但他没介绍给我认识。他这人有时神秘兮兮的,或许当时决定在订婚之前不打算公开关系吧。”
“那当时他和那女子是好说好散的吗?”
“我想应该是吧。他也没和我好好谈过这事。”说完,猪饲像意识到了什么似的盯着草薙说,“你们不会是觉得那女的可能与此案有关联吧?”
“倒也不是这意思,我们只是希望尽可能地多了解一些被害人的情况罢了。”
猪饲苦笑着摆手道:“如果你们是在猜测真柴他当时把那女的给叫到家里去了的话,那可就大错特错了。那家伙是不会做出这种事来的,绝对的。”
“因为……真柴先生他嘴里是不会同时叼两支烟的,是吗?”
“没错。”猪饲点头道。
“我明白了。我会参考的。”草薙看了看钟,站起身来,“你在百忙之中还协助了我们,实在是万分感谢。”
他刚一转身向出口走去,猪饲便赶到了他身旁,替他打开了门。
“这可……真是不敢当。”
“草薙先生,”猪饲向他投来认真的目光,说道,“我无意出言干预你们的搜查行动,我只有一个请求。”
“什么请求?”
“真柴他算不上是个正人君子,只要一调查,估计就能查出许多他以前的事来,但我个人觉得他的过去和这案子之间没有联系。如今公司正处于非常时期,还望你们尽量别再旧事重提了。”
看来他是担心会影响到公司的声誉。
“就算我们查到些什么情况,也不会泄露给媒体,请您放心。”说罢,草薙走出了房间。
他的心中还残留着不快,当然,是针对真柴义孝这个人的。他对真柴义孝单纯把女性看作是生孩子的工具这一点,心底里感到愤怒不已。想来他那样的人,在其他方面也抱着一种同样扭曲的人生观吧。比方说,在他眼中,员工不过就是为了让整个公司运转的零部件,而消费者则不过是他榨取钱财的对象罢了。
不难想象,他的这种观点之前一定令许多人受过伤害。既然如此,有那么一两个人对他恨得咬牙切齿、欲除之而后快的也不奇怪。
若山宏美的嫌疑也并不能完全洗清。虽然内海熏认为她是不会下手杀害自己腹中胎儿的父亲的,但听猪饲这么一说,他觉得如此断定为时过早了。虽然真柴义孝他原本似乎打算和绫音分手之后就和宏美结合的,但这却是因为她怀上了他的骨肉,而并非是因为他真心爱她。因此,完全有可能是他当时对宏美提出了什么自私自利的要求,使得她怀恨在心。
话虽如此,面对内海熏提出的观点,即宏美虽是第一发现者却不把有毒物质的残留痕迹抹掉这一很不合逻辑的说法。草薙却不知如何反驳。不留神忘了?这种想法有些说不过去。
草薙心想,总而言之,还是先把真柴义孝在和绫音相遇之前交往过的那名女子给找出来吧。他一边想着找人的顺序,一边走出了真柴的公司。
真柴绫音像是猝不及防,睁大了眼睛,草薙发现她的黑眼珠在微微地晃动。这话果然令她感到不知所措。
“您是问……我丈夫以前的恋人吗?”
“向您提出如此不愉快的问题,实在是万分抱歉。”他坐着低头致歉。
此刻他们两人正坐在绫音暂住的旅馆的茶座里。草薙打电话说有事相询,约她见一面。
“这事和案件有什么联系?”
听到她的询问,草薙摇了摇头,说着:“现在一切都还不好说。但既然您丈夫很有可能是被人给杀害的,那么我们就必须得把所有有杀人动机的对象都给找出来,所以就想反查一下过去的情况罢了。”
绫音微微翘起嘴角,两眼看着草薙。惆怅的微笑。
“你们觉得他那人其实根本不会和对方好说好散的,就像和我分手一样,是吧?”
“不……”他很想表明自己并非这意思,但还是打住了。他再次看着绫音说道,“我们得到消息,说是您丈夫曾经四处寻找能为他生孩子的女人。心存这种想法的男子一旦做得过了火的话,就会令对方受到伤害的。所以当时受了伤害的对象也是很有可能会对他心怀怨恨的。”
“就像我一样吗?”
“不,您……”
“没关系的。”她点头道,“那位警官是姓内海吧,估计您应该已经听她说过,宏美她最终成功地实现了真柴的心愿。所以他选择了她,而决定抛弃我。要说我心里真的就一点都不怨她,也是假话。”
“您是不可能行凶的。”
“当真如此吗?”
“就目前的情况而言,我们还并未从塑料瓶上检测出任何的有毒物质,最为稳妥的见解依然还是认为毒下在水壶上,而您是无法做到这一点的。”草薙一口气说了一大通,歇了口气之后再次开口说道,“现在我们只能认为有人在周日造访真柴家下的毒。估计他人擅闯的可能性很小,所以是您丈夫主动邀请进来的。然而从工作关系上来看,我们找不出相关人物的名字。而从他极为私人的关系上来看的话,他会趁着您不在家悄悄邀请来家里的对象,自然就很有限了。”
“也就是说,要么是情妇,要么是前女友,是吗?”她说着拢了拢刘海,“可我也帮不了你们啊。这种事,真柴没跟我提过半句。”
“再怎么琐碎的事都没关系的。他之前就没有在和您交谈的时候偶然提到过呢?”
她歪着头说道:“这……他是几乎不提过去的。从这层意义上来说,他倒可以算是个小心谨慎的人。他似乎也不会再去那些和已经分手的人曾经到过的餐馆或酒吧。”
“是吗?”草薙失望了。原本他还打算到真柴之前约会时常去的店里去碰碰运气。
或许真柴义孝生前的确是个小心谨慎的人,在他家和办公室里的私人物品之中,找不到除若山宏美之外的情妇的任何蛛丝马迹。保存在他手机上的电话号码,除去跟工作有关的女性外,剩下的就全都是男性的号码了。其实,就连若山宏美的号码都没保存。
“真是抱歉,没能帮上你们的忙。”
“不,您没必要道歉的。”
就在绫音准备再稍微表示一下歉意的时候,放在身旁的包里传出了手机铃声。她赶忙把手机掏出来,问了句“可以接听吗”,草薙回答说“当然可以”。
“是,我是真柴。”
绫音刚接起电话来的时候表情还很平静,但顷刻之间,她的睫毛便开始颤动起来,她有些紧张地望着草薙。
“嗯,这倒也没什么,还有什么事吗?……啊,是这样子啊?好的,我知道了。那就拜托了。”挂断电话之后,她捂住了嘴像是说“糟了”,“或许我刚才该告诉她草薙先生您在这儿的?”
“请问是谁来的电话?”
“内海小姐。”
“是那家伙?她都说了些什么?”
“说是她想现在再去调查一次厨房,问我是否可以到我家去一趟,她说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再调查……那家伙到底想干什么?”草薙摸着下巴尖,两眼望着前方的地面说道。
“大概是想再调查一下毒是怎样下的吧。”
“或许吧。”草薙看了看表,拿起了桌上的账单,“我也过去看看吧,您看行吗?”
“当然可以。”绫音点了点头,然后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说,“那个……我有个请求。”
“什么请求?”
“我也觉得请您帮忙做这种事,真的很失礼……”
“什么事?您就尽管说吧。”
“其实,”她抬起头来说道,“我是想请您帮忙浇一下花。因为开始的时候,我以为自己只会在这旅馆住一两天的……”
草薙“嗯”了一声,点头说道:“给您带来不便,我们也挺过意不去的。不过现在鉴证的工作已经结束,您应该也可以回家去住了。等她的那什么再调查一结束,我就会通知您的。”
“不,我没关系的。我是自愿决定在这里再住上一段时间的。而且,要独自一人住在那么大的家里,想一想就心痛。”
“说来也是。”
“我也知道自己不能总这样逃避下去,但我想在丈夫的葬礼日程定下来之前,暂时就先在这里住着好了。”
“我估计过不了多久,就能把您丈夫的遗体送还给您了。”
“是吗?那我得准备准备了……”说着,绫音眨了眨眼,“那些我原本是打算明天回家拿行李的时候顺便给浇浇水的,可其实,我也想尽早给它们浇水,一直挺担心的。”
草薙听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拍着胸膛说道:“我知道了。既然如此,这事就交给我来办好了,是庭院里和阳台上的那些吧?”
“真的可以吗?连我都觉得自己的请求有些过分呢。”
“您这么配合我们的搜查行动,我们当然也愿意帮点小忙。反正那边也有没事可做的人,您就放心交给我去办吧。”
草薙一站起来,绫音也跟着站了起来,双眼直视着草薙的脸说道:“我不想让家里的那些花草枯萎。”她的语气中充满了恳切。
“您似乎很爱惜它们啊。”草薙回想起她刚从札幌回来的那天,也曾经给那些花浇过水。
“阳台上的那些花是我还单身的时候就种的了,每一株都包含着种种回忆,所以我不希望因为这次的事,连它们也失去。”
有一瞬间,绫音的双眸盯着远方,但紧接着便回到了草薙身上。她的双眸中放射出勾人心魂的光芒,令他无法正视。
“我一定会帮您浇那些花的,您就放心吧。”说罢,草薙走向了收银台。
他在旅馆门前打了辆车,前往真柴家。绫音最后流露出的那副表情深深烙在了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草薙怔怔地望着车窗外的目光捕捉到了一块建筑物上的招牌。是一块日用百货超市的招牌。他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不好意思,我就在这里下车。”他连忙对司机说道。
在日用百货超市里匆匆买了东西之后,他再次拦了辆车。因为顺利买到了想买的东西,他有些飘飘然起来。
来到真柴家附近,就看见门前停放着几辆巡逻车。草薙心想,搞得还真挺煞有介事的。这样下去的话,这户人家在不短的时间内还得继续遭受世人好奇的目光。
大门旁站着一名穿制服的警官,正是上次刚刚案发时在门口站岗的那名警官。对方似乎也还记得草薙,看到他走过来,默默地点了点头。
刚进到屋里,他就看到换鞋的地方放着三双鞋,其中那双旅游鞋他曾见内海熏穿过。另外两双是男鞋,一双是皮革已经松软破旧的便宜货,另一双则不光崭新锃亮,而且上边还有“Armani”的字样。
草薙沿着走廊向起居室走去。门开着,进去一看却不见半个人影。没过多久,厨房里头便传出了男人的说话声。
“的确没有拿手碰过的痕迹啊。”
“对吧?鉴证科也认为,这东西至少已经有一年时间没人碰过了。”内海熏的声音回应道。
草薙探头望了望厨房,只见内海熏和一名男子正蹲在水池旁,水池下边的门开着,挡住了那男子的脸,两人身旁还站着岸谷。
注意到有人来的正是这个岸谷:“啊,草薙前辈。”
内海熏闻声转过头来,脸上浮出狼狈的神色。
“你们在干吗呢?”草薙问道。
她眨了眨眼,说道:“您怎么会上这儿来的……”
“先回答我的问题。我问你们在这儿干吗呢?”
“你又何必跟你这个热心工作的后辈这样说话呢?”又是只闻其声。伸头查看水池下方的男子说完,从水池档门上方露出脸来。
草薙吃了一惊,一时间感到手足无措,因为对方是他非常熟悉的人。
“汤川,你怎么会在这儿……”问完之后,他把目光转移到了内海熏身上,说:“你瞒着我去找这家伙给你出主意了,是吧?”
她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你这话可真是奇怪。内海君她想去见谁,还非得一一向你请示不可吗?”汤川站起身来,冲着草薙微微一笑,“好久不见啦。看你气色不错,那就比什么都强。”
“你不是再也不想协助警方展开搜查了吗?”
“从根本上来说,我的这种想法并没有改变,只不过有时也会有些例外。比方说,眼前出现了令科学家感兴趣的谜团的时候。嗯,就这起案子来说,倒也并不是没有其他原因的,可我没有必要向你汇报吧?”汤川向内海熏投去一种耐人寻味的目光。
草薙也转头看着她说:“你所说的再调查,指的就是这事吗?”
内海熏吃了一惊,半天没合上嘴。“您是听绫音太太说的吗?”
“当时我正在和绫音太太谈事,结果你就打电话给她了。对了,差点就把一件重要的是给忘了——岸谷,你现在好像手空着吧。”
突然听到叫自己的名字,他的这名后辈刑警一下子挺直了背,说:“我现在正奉命旁听汤川老师的现场查证,因为光是内海她一个人的话,或许会听漏掉某些信息。”
“我来替你听好了,你去把院子里的花给浇一下。”
岸谷不停地连连眨眼:“您是说浇花吗?”
“人家绫音太太为了方便我们展开搜查,把家都腾出来了,你去浇一下水又不会死人。你只用浇院子里的那些就行了,二楼阳台上的那些我来。”
岸谷老大不乐意地皱起了眉头,说了句“明白”,走出了厨房。
“好了,不好意思,就麻烦你跟我从头说一下你这番再调查的内容吧。”草薙把提在手上的袋子往地上一放,说道。
“那是什么东西?”内海熏问道。
“这东西跟你的再调查无关的,你就不用管了。好了,你就来说说吧。”草薙两眼望着汤川,把双手抱在了胸前。
他手上戴着手套。汤川双手的拇指勾住想来也是“Armani”的两只裤兜,靠在水池旁。
“当时你手下这位年轻女刑警来找我,问了一下这样的问题:隔开一段距离在某个特定人物的饮料中混入毒药,是否可能?而且之前所设下的陷阱还不能留下丝毫的痕迹。哎呀,这样的难题,即便在物理学的世界中也是很难遇到的。”他说着耸了耸肩。
“隔开一定距离……”草薙瞪了内海熏一眼,“你还在怀疑绫音太太吗?你是一口咬定她就是凶手,跑去找汤川问到底用什么魔法才能下毒,对吧?”
“无不光是在怀疑绫音太太,我只不过是在确认那些在周六和周日里有着不在场证明的人是否真的就不可能行凶。”
“有什么区别?你不就是冲着绫音太太来的吗?”草薙把目光转回到汤川身上,“好了,你干吗要查看水池下边啊?”
“我听内海君说,你们从三处地方发现了有毒物质。”汤川竖起戴着手套的三根手指说道,“首先是被害人喝过的咖啡里,其次是冲泡咖啡时用过的咖啡粉和滤纸上,最后是用来浇水的水壶上,但之后的事情你们就弄不清楚了。有两种可能,一是直接在水壶里下毒,而是在水里下毒。如果是水,是哪里的水?也有两种可能,不是瓶装水,就是在自来水。”
“自来水?你是说,在自来水管下毒吗?”草薙哼了一声。
汤川面不改色地接着说道:“在有多种可能性的时候用排除法是最合理的。虽然听说鉴证科已经认定水管和净水器没有异常,但我这人的性格是不亲眼看看是不肯罢休的,所以我就调查了一下水池下边。要在水管上动手脚的话,那就只有在这里下手了。”
“那结果又如何呢?”
汤川缓缓摇头道:“水管、净水器的分流管和过滤器上全都没有被人动过手脚的痕迹。虽然倒也可以把这些东西全都取下来拿去调查,但我估计不会有任何结果。这样的话,假设毒是下在水里的,就可以断定水是瓶装水。”
“塑料瓶上可没检测出有毒物质来。”
“科搜研的报告还没有出来。”内海熏说道。
“不会有的,我们的鉴证科也不是吃干饭的。”草薙放开抱在胸前的双手,叉腰望着汤川说道,“这就是你得出的结论吗?特意跑来插一手,结果不也没什么心意吗?”
“有关水的结论就是刚才我说的那些了,但有关水壶的查证接下来才开始的。刚才我不是说过的吗,毒也有可能是直接下在水壶里的。”
“这可是我主张的观点。不过先声明,周日早晨的时候,水壶里可是还什么毒都没有的,只不过前提是要相信若山宏美所说的话。”
汤川并没有搭腔,而是拿起了放在水池旁的一只水壶。
“那是什么?”草薙问道。
“一只和本案中曾使用过的水壶一模一样的水壶,是内海君准备的。”汤川拧开水龙头,往水壶里灌温水,紧接着又把水倒进水池流走。“这水壶并没有动过任何手脚,就是一只普普通通的水壶。”
之后他又重新在茶壶里灌满水,放到一旁的煤气灶上,打开了火。
“你这么做到底有什么意义?”
“好了,你就等着瞧吧。”汤川再次把身子靠在水池边,说道:“你认为凶手是在周日来到这户人家,往水壶里下的毒吗?”
“不是就只有这种可能了吗?”
“当真如此的话,凶手就是选择了一个极其冒险的办法。难道凶手就没想过,真柴先生会把自己曾经到过家里的事透露给其他人吗?还是说,你们觉得凶手是趁着真柴先生外出的间隙悄悄潜入家中的?”
“我认为潜入的可能性不大。据我推断,凶手应该是一个令真柴氏无法在其他人面前提起的人。”
“原来如此,你认为对方是个被害人不希望让其他人知道的人啊。”汤川点了点头,转身对内海熏说道,“看来你的前辈还没有完全丧失理智,我放心了。”
“你什么意思?”草薙的目光在两人的脸上转来转去。
“没什么太深的意思。我只想说,既然你们俩都还保持着理智的话,那么意见产生分歧也绝对不是坏事。”
见汤川说话的语调依旧有些看不起人,草薙瞪了他一眼,但汤川对他的目光却毫不在意,仍旧是一脸的微笑。
不一会儿,水壶里的水沸腾起来了,汤川关了火,揭开盖子往里边看。
“看来结果不错。”说着,他开始把水壶里的水倒进水池。
看到壶嘴里流出的液体,草薙吓了一跳,因为之前汤川装进去的明明是普通自来水,但此时却变成了鲜红色。
“水怎么回事?”
汤川把水壶往水池里一放,冲草薙笑着说道:“之前告诉你说水壶上没动过手脚,那是骗你的。其实我在水壶的内侧涂了层红色的粉末,用明胶把粉末覆盖住了。水一沸腾,明胶就会渐渐溶解,最后粉末就会溶到水里去了。”说完,他又换回一副严肃的表情,对内海熏点头道,“在本案中,在被害人死亡之前,至少用过两次水壶,是吧?”
“是的。周六晚上和周日早晨曾经用过。”内海熏答道。
“根据所用明胶的质和量的不同,也存在有毒物质不会在第二次使用时溶出,而在第三次才会溶出的可能。你们去找鉴证科确认一下如何?同时还要考虑一下毒药会敷在水壶的哪个位置,有必要的话,还得查证一下明胶以外的材料。”
她回答了句“好的”,把汤川的指示写到了随身手册上。
“怎么了,草薙君?干吗一脸沮丧的样子啊?”汤川用揶揄的语气说道。
“我可没沮丧。话说回来,这么特殊的毒杀手法,一般人能想得到吗?”
“你说方法特殊?根本不。对一个平日用惯了明胶的人来说,这根本就算不上什么难事,比方说擅长做菜的太太们。”
汤川的话令草薙不由得咬牙切齿。这位物理学家显然已经把绫音太太认作是凶手了,恐怕是内海熏给他灌输的这想法吧。
就在这时,内海熏的手机响了。她接起电话,说了两三句之后,望着草薙的脸说道:“科搜研那边的报告出来了,说是最终没能从塑料瓶上检测出任何有毒物质来。”
13
“请众位为死者默哀。”
听到主持人的指示,若山宏美闭上了双眼。场内立刻响起了音乐。宏美一听这音乐,不由得吃了一惊:音乐是披头士的《The Long and Winding Road》。大意可以译作“坎坷崎岖的漫漫长路”吧。真柴义孝喜欢披头士,开车的时候也常放他们的CD,而其中他最为喜欢的就是这首了。悠扬舒缓的旋律,回荡着忧伤与悲切。尽管选择播放这首曲子的是绫音,但宏美还是对她萌生了恨意。乐曲中的那种气氛,实在是太适合这个场合了,令她不由得回想起了和义孝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她感觉心头一热,自以为早已流干的泪水,眼看就要再次从她紧闭的眼睑缝里渗出来。
宏美心里当然清楚她是不能当场哭出来的。如果她这样一个与已故之人并无直接关系的女子嚎啕大哭的话,周围的人必定会起疑的。更重要的是,她无论如何也不想再让绫音看到她伤心恸哭的样子了。
默哀完毕,献花仪式开始,前来参加葬礼的人依次向祭坛献花。义孝生前不信任何的宗教,这样的仪式看来也是绫音选择决定的。她本人此刻正站在祭坛下方,逐个向献花的人点头致意。
义孝的遗体由警局运到殡仪馆是在昨天。猪饲达彦就先安排了今天的献花仪式。预定今晚会通宵守灵,明天举办一场更加盛大的公司葬礼。
轮到宏美献花。她从一名女工作人员手中接过鲜花,放到了祭坛上。她抬头望着遗像,双手合十。照片上的义孝皮肤黝黑,一脸笑容。
她叮嘱自己千万要忍住泪水,可就在这时,她感觉到一阵恶心,是孕吐。她不由得连忙用合十的双手捂住了嘴。
她强忍着心中的恶心,离开了祭坛。再一抬头,吓了一跳。绫音就站在她跟前。绫音一脸强忍悲痛的表情,两眼直盯着宏美。
宏美向她点头致意,准备从她身旁走过去。
“宏美,”绫音出声叫住了她,“你没事吧?”
“嗯,我没事。”
绫音点点头,说了句“是吗”,把脸转回了祭坛。
宏美离开了会场。她就盼着尽快离开这里。
就在她快步走向出口的时候,有人从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回头一看,见是猪饲由希子站在自己身后。“啊……您好。”她赶忙打招呼。
“真是辛苦你了。估计警察这样那样地问了你不少问题吧?”由希子的脸上充满了同情,但目光之中却显露着好奇。
“嗯,还行吧。”
“真不知道那些警察到底都在搞什么,居然到现在都还没查出凶手的一点眉目来。”
“是啊。”
“我们家那口了也说,如果再不尽快解决的话,可是会影响到公司的。绫音太太也说真相大白之前她是不会回家的。这也难怪,让人感觉心里毛毛的。”
“是啊。”宏美只得不置可否地点头。
有人叫了声“喂”,转头一看,只见猪饲达彦正朝着这边走过来。
“你们在干吗呢?来通知说,旁边的屋里已经准备好食物和饮料了。”
“是吗?那宏美也一起去吧。”
“不好意思,我还是不去了。”
“为什么?你是在等绫音太太吧?来了那么多人,估计一时半会儿还不会结束的。”
“不,今天我还是先告辞了。”
“是吗。你就稍微再陪我一会儿嘛。”
猪饲“喂”了一声,皱着眉头说道:“你干吗老缠着人家不放啊?人家可是还有其他事要办的。”
听到他这话,宏美心头不由得一紧。她抬头去看猪饲,只见他霎时间就把冷峻的目光移开了。
“不好意思,等改天再好好聊吧……我先告辞了。”
宏美朝他们夫妇点了下头,低着头走开了。
猪饲达彦肯定已经知道义孝和宏美的关系了。估计不会是绫音告诉他的,说不定是警方说的。看样子他还没有告诉由希子,但他也不可能对宏美有什么好印象了。
自己今后究竟会怎么样?一想到这些,一阵不安便再次袭上她的心头。估计自己和义孝之间的关系今后还会被身边越来越多的人所知晓,这样一来,她宏美也就无法再在绫音身边待下去了。
宏美自己也渐渐觉得今后最好还是不要再接近真柴家了,她怎么也无法相信绫音会真心原谅她。
她尤其记得绫音刚才的眼神,她后悔自己在献花时做出了捂嘴的动作。绫音肯定是一看就知道她是犯了孕吐,正因为如此,她才会问她身体是否要紧的。
假如她不过只是已故丈夫的情妇,或许绫音还会大人大量,不予计较,但她如今是怀上了遗腹子了,你让她怎么办吧?
绫音之前好像的确已经察觉宏美怀孕一事,但单纯的察觉和事实摆在眼前,却是完全不同的。
她在几天前告诉了那个姓内海的女刑警她怀孕的事,打那以后,绫音就再也没向宏美问起过身孕的事了。而宏美当然也无法主动提起,所以宏美现在完全无法了解绫音对此事的看法。
该怎么办才好?一想到这,宏美就会感到眼前一片黑暗。
她也知道应该把孩子打掉,因为即便生下来,她也没信心把孩子给幸福地抚养成人。孩子的父亲已经死了,不仅如此,宏美自己也将面临失业的危机。不,如果她把孩子给生下来的话,估计绫音也就真的不会再照顾她的工作了。
不管怎么想,她都是没有别的选择了,可她去迟迟无法下定决心。就连她自己也不清楚,究竟是因为他的心中还残留着对义孝的爱,令她不愿眼睁睁地放弃他留给她的唯一“遗产”,还是因为女人希望生个孩子的本能让她如此迷茫。
但不管怎么说,现在能考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她觉得自己最迟必须在两个星期之内作出决定。
就在她走出殡仪馆、准备打车的时候,有人叫了她一声“若山小姐”。
看清对方之后,宏美的心情变得更加抑郁了:那个姓草薙的刑警正朝她过来。
“我正到处找您呢,您要回去了吗?”
“嗯,我感觉有点累。”
这名刑警应该已经知道她怀有身孕的事,既然如此,她觉得有必要向他表明希望他们不要再给自己增加生理上的负担了。
“很抱歉,在您劳累的时候还来打扰您,能请您回答我几个问题吗?不会耽误您太长时间的。”
宏美放弃了尽可能不把心中的不快表露在脸上的努力,说道:“现在吗?”
“不好意思,麻烦您了。”
“非上警察局去不可吗?”
“不,就找个能好好谈谈的地方说吧。”说罢,他也不等宏美答应,就伸手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草薙让司机把车开到宏美所住的公寓附近。看来果真短时间内就能结束,宏美才算是放下了悬着的一颗心。
他在路上看到了一家家常菜馆,于是就在菜馆门前下了车。店里没多少人,两人来到最靠里的餐桌,面对面地坐下了。
宏美要了一杯牛奶,因为她看到红茶和咖啡被归在了菜单的自助餐饮一栏里,估计草薙也是出于同样的原因才点的可可。
“这种地方一般都是禁烟的,对您来说,这样的环境还算可以接受吧?”草薙满脸堆笑地说道。
或许他是为了向她表明他已经知道她怀有身孕了,但在正为无法下定决心打掉孩子而苦恼的宏美听来,这话却是如此的讽刺。
“请问……您找我有什么事?”她低着头问道。
“抱歉,想必您已经很累了吧,那无谓的话我也就不再多说了。”草薙探出身子来说道,“我想向您请教的也不是别的事,就是有关真柴义孝先生生前的女性关系。”
宏美不由自主地抬起了头:“您这话什么意思?”
“您按字面理解就行了。我的意思是,真柴先生生前除了您之外,是否还跟其他女性交往过?”
宏美挺直脊背,眨了眨眼。这问题实在太出乎她的意料,令她一时间感到有些不知所措。
“您干吗要问这事?”
“您的意思是说?”
“你们查明他还有其他的女人吗?”她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尖起来。
草薙满脸苦笑,轻轻摆一摆手道:“还没有根据。只不过是因为考虑到有这种可能,才来找您打听的。”
“我不清楚。你们怎么会想起来问这事?”
草铸听了,恢复了严肃,指头在桌上交叉起来。“如您所知,真柴先生是中毒身亡的。从当时的状况来看,如果不是当天进入过真柴家的人,是不可能下毒的。因此,您就首先被怀疑上了。”
“我已经说了我什么都没干……”
“您的心情我们理解。那么,如果您不是凶手的话,又是谁进过他家呢?目前我们还没有从他生前的工作和私人圈子里发现疑似人物,于是,我们开始怀疑那是真柴先生不愿让人知道他们之间关系的一个人物。”
宏美也终于明白眼前这位刑警想要说的意思。但她不准备点头认可,因为这种想法实在是太荒谬了。
“刑警先生,您似乎误会他了。虽然他这人说话做事的确任性妄为,而且还和我这样的人来往,所以也难怪你们会这样认为,但他绝不是个花花公子,而且他对我也并非逢场作戏。”
她觉得自己的语气已经足够强硬的了,但草薙的表情却依旧不为所动。
“也就是说,您觉得他应该没有其他女人,是吗?”
“是的。”
“那有关他以前的女友,您是否知道些什么情况呢?”
“您是问他以前曾经交往过的女人吗?这个嘛,我知道他好像有过几个,但没有听他详细说过。”
“您是否记得些什么呢?比方说职业啦,在哪儿认识的之类的。不论怎样琐碎的事都没关系。”
宏美无奈之下只好在自己的记忆里努力搜寻。她想起义孝确实曾经跟她漏过几句以前交往过的女人的事,有几句话还有点印象。
“我听他提过,说是曾经和一个与出版有关的人交往过。”
“与出版有关?编辑之类的吗?”
“不,不是,我记得是写书的人。”
“那么,是小说家吗?”
宏美歪着头说道:“这我就不清楚了。我只是记得曾听他说过,对方每次出书都要逼着他谈谈读后感,麻烦死了。我当时问过他是什么书,但被他搪塞过去了。因为他讨厌别人问他以前交往过女性的情况,所以我也就没再继续追问了。”
“除此之外还有吗?”
“他说他对吧女和艺人之类的毫无兴趣。所以去参加相亲派对的时候,也会因为主办方找来太多模特之类而觉得扫兴。”
“可他和他太太不就是在相亲派对上认识的吗?”
“似乎是的。”说着,她垂下了眼睛。
“那真柴先生生前是否还和他以前的交往对象保持着联系呢?”
“我想应该没有吧,就我所知的范围来看。”宏美翻起眼睛看了看刑警,“你们是认为有这样的交往对象要下手害他吗?”
“我们认为非常有可能,所以才希望您能尽力回想下,毕竟男人在恋爱这方面没有女性心思缜密,有时会在不经意间提起过去的交往对象。”
“就算您这么说,我也……”
宏美伸手把装了牛奶的杯子拿到自己眼前,喝了一口之后,她就后悔了,刚才自己还是该要红茶的,因为喝这东西还得担心不要把嘴角弄白。
不经意间,她想起了一件事,她抬起头,草薙连忙问她“怎么了”。
“他虽然是个喜欢喝咖啡的人,但对红茶也是知之甚详。这一点我问过他,他说是受前女友影响。听说那女人非常喜欢喝红茶,甚至连买红茶的店都是固定的。记得他说的是一家日本桥那边的红茶专卖店。”
草薙做好记录的准备,问道:“请问那家店的店名叫什么?”
“抱歉,这我就记不得了,也许当时我根本就没问。”
“红茶专卖店啊。”草薙合上随身手册,扁了扁嘴。
“我记得的就只有这么多了,抱歉,没能帮上你们的忙。”
“不,您告诉我这么多,真是我的一大收获。其实我们也曾经向他太太问过同样的问题,但她却说从没听真柴先生提起过这些事。搞不好,真柴先生他心里爱您比爱他太太更多一些呢。”
眼前这名刑警说的这番话,令宏美感觉有些轻微的焦躁。虽然她并不清楚对方是想安慰她还是为了缓和气氛,但如果他觉得这样的话能令她的心情好一点点的话,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请问,您问的问题问完了吗?我有点想回去了。”
“在您身感疲惫时还协助了我们,真是非常感谢。如果您又想起什么来了,还请及时联系我们。”
“好的,到时候我会打电话给你们的。”
“我送您回去吧。”
“不必了,没两步路就到了。”
宏美说着站了起来,没去理会桌上的帐单,也没心思说上一句“承蒙款待”。
14
壶嘴里喷出了水蒸气,汤川一言不发地提起水壶,把热水倒进了水池。随后他又打开壶盖,摘掉眼镜往壶里看。戴着眼镜的话,蒸气会把镜片给弄花的吧。
“怎么样?”薰问。
汤川把水壶往炉上一放,缓缓摇头道:“还是不行,跟刚才一样。”
“果然明胶还是……”
“嗯,还是会有残留。”
汤川拉过身旁的钢管椅坐下,双手交叉在脑后,抬头望着天花板。他并没有穿白大褂,只穿了件黑色的短袖衫,虽然身材瘦高,但上臂的肌肉相当结实。
薰听说他今天要动手验证一下他前两天猜想的在水壶里下毒的那种行凶手法,就连忙赶到了汤川的研究室。
结果看来不尽如人意。如果要让这种行凶手法成立,那么就必须让明胶在水壶使用两次后还不能完全溶解,以免包裹在其内部的有毒物质混入水中。也就是说,明胶层需要有相当的厚度,而如果明胶涂得过厚,这层明胶就不能完全溶解,会残留在水壶里。不用说,鉴证科送来的报告显示,水壶里并未残留类似物质。
“用明胶果然行不通啊。”汤川双手抓了抓头。
“我们鉴证科也持相同意见。”薰说道,“他们认为,即便明胶完全溶解了,估计也还是会在水壶内侧留下些许残留的。还有,刚才我也说过了,据说用过的咖啡粉中也没有发现明胶,因为您提出的这想法挺有意思的,所以鉴证科也是干劲十足,据说也已经试过许多种其他材料了。”
“孺米纸应该也已经试过了吧?”
“是的。听说如果用糯米纸的话,淀粉就会残留到咖啡粉上的。”
“看来这猜测不对啊。”汤川拍一拍膝头,站起身来说道,“很遗憾,看来还是放弃这想法比较好啊。”
“当时我也觉得您这想法挺不错的。”
“结果也只是让草薙刑警稍稍吃了一下惊啊。”汤川说着披上了搭在椅背上的白大褂,“他现在在忙些什么?”
“他似乎正在调查真柴先生以往的女性关系。”
“原来如此。他也正在用他自己的方式坚持着他的信念啊。既然如今已经证实了在壶里下毒的手法是行不通的,那看来不妨试试其他的想法。”
“您的意思是说,或许是前女友下手杀害了真柴先生?”
“不清楚是不是他前女友,我只知道,凶手在周日早晨若山宏美离开之后,以某种办法潜入真柴家,在水壶里下毒——这种想法听起来是最为合理的。”
“您打算放弃了吗?”
“这不能说是放弃,只不过是遵循排除法罢了。虽然听你说草薙对真柴太太抱有特殊的感情,但他的着眼点绝对不离谱。我倒是觉得他的搜查行动其实挺稳妥的。”汤川再次坐到椅子上,跷起二郎腿,“那有毒物质是砒霜吧,难道就不能从其他的来源上寻找凶手吗?”
“很难,虽然使用砒霜的农药大约在五十年前就停止制造和销售了,但还是会被用在某些意想不到的地方昵。”
“比方说?”
内海薰翻开随身手册说道:“木材防腐剂、驱虫剂、牙科治疗药物、半导体材料……比如说这些地方。”
“用途挺多的嘛,没想到牙医也会用到。”
“听说是用来杀死牙神经的,只不过这种药是糊状的,不但很难溶于水,而且关键的砒霜含量也只有40%,估计用于本案中的可能性很低。”
“那毒性较大的呢?”
“还是驱虫剂行业。听说主要是用来驱除白蚁的。因为购买时需要登记姓名住址,所以我们正在查记录。不过,因为购买记录只有五年的保存义务,所以如果是在五年前买的,就没辙了。假如是从非正规渠道购买的,我们也无从追查。”
“估计本案的凶手是不会在这种地方露出破绽来的。”汤川摇头道,“站在警方的角度来看,或许草薙刑警那边的成果还更值得期待些。”
“我总觉得凶手不可能是直接在水壶里下毒的。”
“为什么?就因为死者太太无法用这种办法吗?虽然怀疑他太太是你个人的自由,但你以此为前提展开推理的做法不能算合理。”
“我并没有以这个想法为前提。我总觉得那天无论如何不可能会有第三个人造访过真柴家的。至今没有任何痕迹证明此人曾经出现过。假设的确如草薙先生所设想的那样,真柴先生曾经的女友来过他家,那么真柴先生至少也会端一杯咖啡出来待客吧?”
“也有人不这么讲礼数。如果对方还是个不速之客,那就更有可能了。”
“那么这样的人又是怎样在水壶里下毒的呢?那可是在真柴先生的眼皮底下呀。”
“真柴先生总要上厕所的吧?见缝插针的事并不难。”
“果真如此的话,那凶手制定的这个计划可是含有非常不确定的因素啊。如果当时真柴先生并未起身去厕所的话,又该怎么办呢?”
“或许另有安排,也可能见没有机会下手就此死心放弃。即使是这个结局,凶手也不必挺而走险。”
“老师您……”薰把下巴一缩,望着眼前的物理学家说道,“究竟是站在哪一边的呀?”
“你这话可说得奇了,我哪边都不站,我不过是分析信息,偶尔动手做做实验,希望能够找出最为合理的答案罢了。而就现在看来,你这边的情况倒也好不到哪去。”
薰咬了咬嘴唇,说道:“修正一下我刚才的话,老实说,我确实是在怀疑真柴的太太。至少,我坚信她与真柴先生的死有关,尽管其他人可能认为我固执得可以。”
“怎么说变脸就变脸啊?一点都不像你。”汤川不解地耸了耸肩,“我记得你怀疑他太太的根据,就是那几只香槟酒杯,对吧?说是你觉得她没把那些酒杯放回杯橱里去这一点很不对劲。”
“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疑点。真柴太太得知事件发生,是在当天夜里。她说是因为接到了警察打过去的录音电话。我去找当时打电话的那位警官确认过那通电话的大致内容。当时那名警官留下的录音内容是我们警方有紧急通知,事关您先生,希望您尽快与警方联系。于是,到半夜十二点左右,他太太就来电话了,他就把事情的大致情况告诉了她。当然,当时他并没有告诉她存在他杀的可能性。”
“嗯,然后呢?”
“案发第二天,她太太就乘坐早上第一班飞机赶回东京来了。当时是我和草薙先生去接她。她在车上就给若山宏美打了个电话,还在电话里说了句‘辛苦你了,宏美’。我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当时的情景,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我就感觉不对劲了。”
“她说‘辛苦你了’?”汤川用指尖频频敲打着膝头。“从这句话来看,从被警察告知事件发生之后到第二天早晨这段时间,他太太应该都没有和若山宏美说过话呀。”
“您可真是厉害。我想说的就是这一点了。”确信汤川心中也抱有与自己相同的疑问之后,薰忍不住笑了,“真柴太太把家门钥匙交给若山宏美代为保管,而在此之前,她早已察觉到若山宏美与真柴先生的关系了。在正常情况下,一旦得知丈夫离奇死亡,她应该立刻就给若山宏美打电话才对。不光如此,真柴夫妇他们还有一对好友是猪饲夫妇,而她当时也没跟他们联系。这一点,实在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内海刑警,你个人对此又是做怎么样的推理呢?”
“我认为他太太之所以既没给若山宏美也没给猪饲夫妇打电话,是因为她觉得没有这个必要。如果她早已明白丈夫离奇死亡的真相,那也就不必向任何人打听具体细节了。”
汤川笑了笑,用手指摩擦着鼻子下边说道:“跟人说起过你这番推理吗?”
“我曾经跟间宫股长说过。”
“就是说,你还没跟草薙提过。”
“因为就算我跟他说了,他也只会嗤之以鼻说我多疑。”
汤川皱着眉头站起身来,走到水池旁,说道:“你持这种偏见是毫无意义的。虽然这活由我说来感觉有些奇怪,但老实说,他可是相当优秀的一名刑警。即使他对嫌疑人多少抱有一些特殊的感情,但也不至于因此丧失理智。的确,估计就算他听了你刚才的那番话,估计也不会立刻就改变想法,反而还会先驳斥一通。但是,他这家伙也并不是一个从不听取别人意见的人。他对待这个问题肯定有他自己的见解和方法。即使最终得出的结论并非他所希望看到的结果,他也是不会逃避的。”
“您还是挺信任他的嘛。”
“不然的话,我也就不会协助他那么多次了。”汤川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开始给咖啡机装粉。
“那老师您又是怎样认为的呢?您也觉得我的想法不合理吗?”
“不,我认为逻辑非常强。听说丈夫猝死,一般是会干方百计收集信息的,而他太太却没跟任何人联系,这一行为确实不寻常。”
“那就好。”
“但我毕竟是搞科学研究的,如果问我是相信心理上的不自然之说,还是相信物理上的不可能之说,我会不得不选择前者,尽管多少有些不情愿在水壶上下毒的定时装置是我从未设想过的。那就另当别论了。”汤川说着往咖啡机里注入自来水,“听说被害人在煮咖啡的时候也只用矿泉水,真不知道味道能有多大的差别。”
“问题的关键并不在于味道,听说他是为了健康着想。据说就连他太太也会趁真柴先生不注意的时候用自来水煮咖啡给他喝。或许之前我也已经告诉过您,若山宏美供述说,在周日早上煮咖啡的时候用的也是自来水。”
“也就是说,实际上会用矿泉水来煮咖啡的,就只有被害人本人了?”
“正因为如此,在瓶装水里下毒的观点才会如此具有说服力。”
“现在不是连科搜研都没有检测出有毒物质来吗?这种说法只能放弃了。”
“但也不能因为没有检测出来,就说在瓶装水里下毒的可能性等于零。这世上也有人在丢弃塑料瓶之前会先把里面给洗干净的。科搜研认为,这种情况下也是有可能检测不出来的。”
“要洗的一般是装乌龙茶或者果汁的瓶子吧?会有人洗装水的瓶子吗?”
“人的习惯是千奇百怪的。”
“说是这么说啦,要真是这样,凶手倒也挺幸运的。谁能想到会因为被害人的一种习惯,而遮蔽了毒药混入的途径呢?”
“前提是我把死者太太假定为凶手。”说着,薰看了看汤川的表情,“您不喜欢我的这种推理方式吗?”
汤川苦笑道:“倒也没关系,我们也时常需要假设的,但几乎都是立刻从根本上推翻了。你把他太太假定为凶手,有什么好处呢?”
“说起来,最先指出真柴光生只用瓶装水煮咖啡的人就是他太太。虽然草薙先生说过,如果是她在水里下的毒,她应该是不会特地主动告诉我们这一点的。但我认为恰恰相反。我认为,她是觉得警方迟早会从塑料瓶中检测出有毒物质来,那还不如干脆抢先告知警方此事,以求此减轻哪怕一点点的嫌疑,可事实上却并没有检测出任何毒性来。老实说,我已经不知所措了。如果凶手就是她,是她用了某种方法在水壶里下了毒的话,那么她就没有理由非要特意把真柴先生生前只喝瓶装水的事告诉警方不可。所以我觉得,或许警方没能从塑料瓶上检测出毒性来这事,对她而言也是始料末及的。”
听着薰的讲述,汤川的表情越来越严肃。他盯着从咖啡机里冒出的水蒸气,说道:“你是说,他太太没料到真柴先生会把塑料瓶给洗了?”
“换了我是他太太的话,也想不到,反而认为警方会立刻能在现场发现有毒塑料瓶。然而真柴先生却在煮咖啡的时候用完了毒水,之后又在等待水沸的时候把塑料瓶给洗了。正因为他太太没料到这一点,所以为了抢占先机,才故意把凶手可能在瓶装水里下毒的事告诉了警方——这样一联想,所有的一切也就变得合情合理了。”
汤川点点头,用指尖按住眼镜的横架往上扶了扶,说道:“从理论上来说,这种假设可以成立。”
“虽然我自己也知道有许多不合理的地方,但也还是有这个可能性的。”
“的确如此,但你有办法证明你的假设吗?”
“很遗憾,我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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