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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笑

_18 米兰·昆德拉(捷克)
“不,你没有,海伦娜。你没有任何错误。生活是美好的,
—"!!


世界文学名著百部
我们怎样赞美它都可以。

“对,”海伦娜说,“不论人们说什么,生活都是美妙的。如
果你想要知道是谁让我不高兴,就是那些影响人情绪的悲观主义
者。我抱怨的东西有很多,可你从我这听不到一点嘀咕。为什
么,我问你,为什么,既然我能从生活那里得到像今天这样的一
天。啊,这一次是多么不可思议:这座陌生的新城镇,以及与你
一道在这儿..”
我让她继续混乱地往下说,每当她停顿时就插一句鼓励的
话。很快我们就来到了科斯特卡所住的那幢楼房前面。
“我们在哪儿?”海伦娜说。
“没有一个好的公共场所能在这个城里找到,”我说,“但我
知道一个私人的小场所。我们上去吧。

“你要把我带到哪儿去?”海伦娜跟在我后面抗议道。
“这是一个真正的摩拉维亚小旅馆,见过这样的小旅馆吗?

“没有。”海伦娜说。
我打开科斯特卡的房间门,走了进去。
看见所谓的“小旅馆”不过是借来的一套寓所,海伦娜一点
也没有感到吃惊,也没有要求任何解释。客观地说,在跨过门槛
的那一瞬间,她就似乎决心把活动从调情的游戏转入到一个有明
确意义的行动,并且相信这与其说一场游戏,不如说是生活本
身。她站在科斯特卡的房子中间,半转身朝着我。我从她的眼神
可以断定,她在等待我走到她身边,吻她,把她搂在怀里。此
刻,她和我梦想的那个海伦娜完全一致,没有丝毫警惕,任我摆
布。
我走近她,她抬起脸朝向我。可是我没有吻她,而是微笑着
把手指放在她穿着蓝色雨衣的肩上。她领会了这意思,解开雨衣
的钮扣。我拿着雨衣来到过道,将它挂起来。不,既然一切都准
备就绪(我的欲望和她屈服),我不打算仓促行动,那样我就不
—#"!


玩笑
能看到想像中的各种不同的效果。我开始谈些无关紧要的话:我
请她坐下。我把各式各样的家具摆设指给她看;我打开科斯特卡
给我看过的那个放有伏特加的食橱,装出感到很惊异的样子。我
拧开瓶盖,把两个小玻璃杯放在咖啡桌上,然后斟满酒。
“我会喝醉的。”她说。
“我们都会喝醉的。”我说(但我明白我不会让自己喝醉,极
为小心地,因为我想要使我的记忆保持完整)。
她没有笑,她仍然很严肃。她抿一口酒,说:“你知道,卢
德维克,如果你把我看成是那种感到厌倦,到外面放纵一次的已
婚妇女,我会非常生气的。我也是一个深谙世故的人。我知道你
有过许多女人,你从她们那里学会不要认真对待她们。但是我会
很不愉快的..”
“我也会生气。”我说,“如果你只是那种感到厌倦,到外面
放纵一次,以便摆脱丈夫的已婚妇女。如果你真是这样的女人,
那么在我看来,我们在这里的约会将毫无意义的。

“真的吗?”海伦娜说。
“真的,海伦娜。你说得对,我有过许多女人,她们教会了
我把一个女人换成另一个女人不当回事,可遇见你就完全不一样
了。

“你不会是口是心非吧?

“不,我说的是心里话。当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立刻
知道你正是我这些年来梦寐以求的那个人。

“要是你没有这样感觉就不会这样说,对吗?

“当然不会。我不会在女人面前隐藏自己真实感觉。那是一
件我根本没从她们那儿学到的事。不,我不是在撒谎,海伦娜,
不管你是多么怀疑这件事,我第一眼见到你,就知道你是我一直
在等待的那个人。甚至在认识你之间我就在等待。只知道我一定
会得到你。这是命运。

—#"!


世界文学名著百部
“天哪!”海伦娜闭上眼睛说。她的脸上突然泛起了一些红
晕,也可能是酒的原因,也可能是由于激动;她愈来愈和我梦想
中的海伦娜接近:没有丝毫戒备,任我摆布。
“要是你知道该多好,卢德维克。我的感觉也正是如此从一
开始我就知道这绝非一时的幻想。我害怕的也正是这个。我是一
个已婚女人,我知道我对你的感受是真实的,你是我的真实,我
对此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也是我的真实,海伦娜。”我说。
她独自坐在长沙发上,把她那对熟视无睹的大眼睛对准我,
而我则坐在椅子上如饥似渴地打量她。我把手放在她的膝盖上,
把她的裙子缓慢地向上拉直到长袜顶端,吊袜带现了出来,两条
肥硕的大腿上它们显得多么可悲可怜。我对海伦娜的抚摸没有得
到回应,她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
“但愿你知道..”
“知道什么?

“知道我。我怎样生活。我一直是在怎样生活。

“那么你一直是在怎样生活的呢?

她苦笑了一下。
突然,我担心她会和所有不忠的妻子一样举出老掉牙的理
由,就在她的婚姻即将被我毁掉时,通过贬低她的婚姻而使我失
去它的价值。“看在上帝的面上,不要对我叙述你的不幸婚姻和
不理解你的丈夫。

“我并不想说那个。”海伦娜说,我的诘难使她不安起来,
“尽管..”
“尽管这正是你一直在想的。任何女人单独与一个男人相处
时总是按这种思维方式想问题的。但是这也正是所有谎言的开
端,你想坚持真实,海伦娜,是不是?你肯定爱过你的丈夫,你
是那种为爱情才献出自己身子的女人。

—#"!


玩笑
“是的。”海伦娜轻声地说。
“你的丈夫到底是谁?

她耸了耸肩,微笑着说:“就是一个丈夫而已。

“你们认识有多久了?

“结婚有十三年了,在结婚前几年认识的。

“那时你肯定是个学生。

“是的,读大学一年级。

她试图将裙子拉下来,可我抓住她的手阻止她。“他呢?”我
继续问,“你在哪儿认识他的?

“一个民间歌舞团。

“一个民间歌舞团?那么你丈夫唱歌?

“是的,我们都唱。

“你们在一个民间歌舞团认识的..对初恋来说是一个美好
的背景。

“是的。

“那是一段美好时光。

“你是否对那段时光也记忆犹新?

“那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时期。你丈夫是你的第一个恋人
吗?

“我不愿在此时想到我丈夫。”她说。
“我想了解你,海伦娜。我想知道你的一切。我对你了解得
愈多,你就会愈属于我。在他之前你还有别人吗?

“有的。”她点点头说。
想到海伦娜曾有过别的男人,一种失望之情油然而生。这似
乎削弱了她对巴威尔
·泽门尼克的感情。“那是不是很认真的?

我问。
她摇摇头:“无所事事地好奇。

“那么你丈夫是第一个真正的恋人吗?

—#"!


世界文学名著百部
她点了点头,“可那事已过了很久了。

“他那时像什么样子?”我平静地问。
“你干嘛想要知道?

“我希望你的整个心灵和过去都属于我。”我抚弄着她的头
发。
如果一个女人不愿当着情人的面谈论她的丈夫,那几乎不是
由于圆滑或真正的礼节,而仅仅是因为担心她所说的话会伤害情
人。一旦情人没有了这种担心,她会感激他,并感到一种新的自
由,但更有意义的是,她有更多的谈资了。因为话题并不是要多
少有多少,对妻子来说,丈夫是最令人兴奋的话题,只有谈起这
个话题她们才充满自信,只有在这个话题上她们才是专家,而人
们乐于抓住机会炫耀自己的特长。因此,当我使海伦娜确信谈论
她的丈夫不会使我烦恼时,她马上就连锦不断地谈起巴威尔
·泽
门尼克,变得完全推动了自制力,轻轻松松地就把他们之间最隐
秘的事讲了出来,她讲了很久,很详细,她是如何爱上他(那个
直着背的金发青年)。当他成了歌舞团的政委时,她是如何敬仰
他,她和所有认识的女孩是怎样爱慕他(他的谈吐风度实在令人
赞叹)!他们的爱情是怎样与那个时代的精神珠联璧合,她也讲
了几句赞成那个时代精神的话(我们怎么会知道斯大林曾命令把
忠诚的共产党员枪毙呢),哦,并不在于她想把话题转到政治,
在于她感到自己牵涉在内。她如此捍卫她的青年时期,与那个时
代认同(仿佛它曾经是她的家,从那之后她不再拥有这个家),
看上去近似于一个挑战;就仿佛她在说,占有我吧,但有一个条
件:让我保持我的本色,把我的信念作为我的一部分来接受。问
题的关键在于肉体而不是精神,在这种情况下,高谈阔论什么信
念确实异乎寻常,它表明这个女人由于她的信念而在精神上受到
了一定程度地创伤。她或者担心人们怀疑她没有任何信念,或者
(现在看来海伦娜更可能是这种情况)对这些信念暗暗产生怀疑,
—#"!


玩笑
希望把恢复她的确信押在她眼中某件确实可信的重要事上:性爱
(也许怀着胆怯的、无意识的自信,认为在她的情人眼里做爱比
讨论信念更重要)。但我觉得海伦娜的挑战没有什么不好,它和
我激情的顶点间的距离更近了。
“你看见这个了吗?”她问,指着用一根短链系在她手表上的
一个小银垂饰。我探身瞧了瞧,海伦娜解释说,这个雕刻品代表
克里姆林宫。“它是巴威尔给我的礼物。”接着她给我讲了整个故
事。许多年以前,一个害相思病的俄国姑娘把它送给了一个叫萨
沙的俄国小伙子,他在大战中去参加战斗,战争接近尾声他来到
布拉格,保卫这城市免遭毁灭,但它却给他带来了毁灭。红军在
巴威尔和他父母居住的那幢大房子的顶楼设立了一个小医院,那
个身负重伤的萨沙中尉在那里走到了他生命的尽头。巴威尔成了
他的朋友,连续几天守在他的身边。在他弥留之际,萨沙把那个
克里姆林宫装饰品送给了巴威尔,在整个战争期间他一直用一根
细绳把它挂在脖子上。在巴威尔眼里,那是他最有价值的纪念
品。有一次,当时他们尚未结婚,海伦娜和巴威尔吵了架,正在
考虑两人分手,但后来巴威尔来了,把那个小玩意(珍贵的纪念
品)作为言归于好的赠品送给她。从那以后,海伦娜始终戴着
它,她把它看做是一个讯息(我问她是什么讯息,她回答说“欢
乐的讯息”),一个要一直带到终点线的接力棒。
她面对我坐着(吊袜带吊在上面的那种流行的黑色松昆短裤
历历在目,她的脸仍在发红“由于酒,也许还由于此刻的激动)。
但她的面目已经暂时为另一个人的形象所掩盖,海伦娜讲的这个
几经周折的装饰品的故事突然(一下子)使巴威尔
·泽门尼克重
新浮现在我的眼前。
我对那个红军战士萨沙的真实性表示怀疑。即使他存在过,
他的真实生命也会由于巴威尔
·泽门尼克冠冕堂皇的姿态而走样,
泽门尼克靠这个姿态把萨沙变成了他的个人传奇中的一个角色,
—!"!


世界文学名著百部
一个崇高的人物,一个感伤的工具,一个满腹愁肠的理由,一个
宗教的人工制品,而他的妻子(显然比他更坚定)将用她一生疯
狂地、毫无顾虑地去崇拜这个制品。我感觉到巴威尔
·泽门尼克
的精神(心里只装着的风头的精神)就在这个房间里,和我们在
一起。一刹那间,我仿佛又回到十五年前的那个场面中:自然科
学部的大礼堂。礼堂前面台上的一张长桌旁坐着泽门尼克,一侧
坐着一位身着丑陋毛衣,留着辫子的圆脸胖姑娘。另一侧坐着一
位代表区委会的年轻小伙子。一个大黑板挂在台后,左边是镶有
镜框的尤利乌斯
·伏契克的画像。我坐在桌子对面的阶梯座位上,
同一个人,十五年后正以当时的眼神注视着泽门尼克,注视着他
宣布现在开始讨论“扬同志的问题”,然后说,“这儿有两封共产
党员的信让我念给你们听。”然后他顿了一下,拿起了一本小册
子,用手指梳理一下他那波浪型长发,开始用一种迷人的,近似
于柔美的语调朗读起来。
“死亡,你实在来得太迟。可我曾经希望在多年之后再实现
我们的会面。继续过一个自由人的生活,更多地活,更多地爱,
更多地唱和更多地在这个世上漫游..”我听出这是伏契克的
《绞刑架下的报告》。“我爱生活,为了它的美好,我参加了战斗。
我爱你们,善良的人们。当你们回报我的爱时,我感到欣喜,当
你们不理解我时,我感到痛苦..”这篇是那个时代的经典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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