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你没有,海伦娜。你没有任何错误。生活是美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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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文学名著百部
我们怎样赞美它都可以。
”
“对,”海伦娜说,“不论人们说什么,生活都是美妙的。如
果你想要知道是谁让我不高兴,就是那些影响人情绪的悲观主义
者。我抱怨的东西有很多,可你从我这听不到一点嘀咕。为什
么,我问你,为什么,既然我能从生活那里得到像今天这样的一
天。啊,这一次是多么不可思议:这座陌生的新城镇,以及与你
一道在这儿..”
我让她继续混乱地往下说,每当她停顿时就插一句鼓励的
话。很快我们就来到了科斯特卡所住的那幢楼房前面。
“我们在哪儿?”海伦娜说。
“没有一个好的公共场所能在这个城里找到,”我说,“但我
知道一个私人的小场所。我们上去吧。
”
“你要把我带到哪儿去?”海伦娜跟在我后面抗议道。
“这是一个真正的摩拉维亚小旅馆,见过这样的小旅馆吗?
”
“没有。”海伦娜说。
我打开科斯特卡的房间门,走了进去。
看见所谓的“小旅馆”不过是借来的一套寓所,海伦娜一点
也没有感到吃惊,也没有要求任何解释。客观地说,在跨过门槛
的那一瞬间,她就似乎决心把活动从调情的游戏转入到一个有明
确意义的行动,并且相信这与其说一场游戏,不如说是生活本
身。她站在科斯特卡的房子中间,半转身朝着我。我从她的眼神
可以断定,她在等待我走到她身边,吻她,把她搂在怀里。此
刻,她和我梦想的那个海伦娜完全一致,没有丝毫警惕,任我摆
布。
我走近她,她抬起脸朝向我。可是我没有吻她,而是微笑着
把手指放在她穿着蓝色雨衣的肩上。她领会了这意思,解开雨衣
的钮扣。我拿着雨衣来到过道,将它挂起来。不,既然一切都准
备就绪(我的欲望和她屈服),我不打算仓促行动,那样我就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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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笑
能看到想像中的各种不同的效果。我开始谈些无关紧要的话:我
请她坐下。我把各式各样的家具摆设指给她看;我打开科斯特卡
给我看过的那个放有伏特加的食橱,装出感到很惊异的样子。我
拧开瓶盖,把两个小玻璃杯放在咖啡桌上,然后斟满酒。
“我会喝醉的。”她说。
“我们都会喝醉的。”我说(但我明白我不会让自己喝醉,极
为小心地,因为我想要使我的记忆保持完整)。
她没有笑,她仍然很严肃。她抿一口酒,说:“你知道,卢
德维克,如果你把我看成是那种感到厌倦,到外面放纵一次的已
婚妇女,我会非常生气的。我也是一个深谙世故的人。我知道你
有过许多女人,你从她们那里学会不要认真对待她们。但是我会
很不愉快的..”
“我也会生气。”我说,“如果你只是那种感到厌倦,到外面
放纵一次,以便摆脱丈夫的已婚妇女。如果你真是这样的女人,
那么在我看来,我们在这里的约会将毫无意义的。
”
“真的吗?”海伦娜说。
“真的,海伦娜。你说得对,我有过许多女人,她们教会了
我把一个女人换成另一个女人不当回事,可遇见你就完全不一样
了。
”
“你不会是口是心非吧?
”
“不,我说的是心里话。当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立刻
知道你正是我这些年来梦寐以求的那个人。
”
“要是你没有这样感觉就不会这样说,对吗?
”
“当然不会。我不会在女人面前隐藏自己真实感觉。那是一
件我根本没从她们那儿学到的事。不,我不是在撒谎,海伦娜,
不管你是多么怀疑这件事,我第一眼见到你,就知道你是我一直
在等待的那个人。甚至在认识你之间我就在等待。只知道我一定
会得到你。这是命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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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文学名著百部
“天哪!”海伦娜闭上眼睛说。她的脸上突然泛起了一些红
晕,也可能是酒的原因,也可能是由于激动;她愈来愈和我梦想
中的海伦娜接近:没有丝毫戒备,任我摆布。
“要是你知道该多好,卢德维克。我的感觉也正是如此从一
开始我就知道这绝非一时的幻想。我害怕的也正是这个。我是一
个已婚女人,我知道我对你的感受是真实的,你是我的真实,我
对此不知该如何是好。
”
“你也是我的真实,海伦娜。”我说。
她独自坐在长沙发上,把她那对熟视无睹的大眼睛对准我,
而我则坐在椅子上如饥似渴地打量她。我把手放在她的膝盖上,
把她的裙子缓慢地向上拉直到长袜顶端,吊袜带现了出来,两条
肥硕的大腿上它们显得多么可悲可怜。我对海伦娜的抚摸没有得
到回应,她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
“但愿你知道..”
“知道什么?
”
“知道我。我怎样生活。我一直是在怎样生活。
”
“那么你一直是在怎样生活的呢?
”
她苦笑了一下。
突然,我担心她会和所有不忠的妻子一样举出老掉牙的理
由,就在她的婚姻即将被我毁掉时,通过贬低她的婚姻而使我失
去它的价值。“看在上帝的面上,不要对我叙述你的不幸婚姻和
不理解你的丈夫。
”
“我并不想说那个。”海伦娜说,我的诘难使她不安起来,
“尽管..”
“尽管这正是你一直在想的。任何女人单独与一个男人相处
时总是按这种思维方式想问题的。但是这也正是所有谎言的开
端,你想坚持真实,海伦娜,是不是?你肯定爱过你的丈夫,你
是那种为爱情才献出自己身子的女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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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笑
“是的。”海伦娜轻声地说。
“你的丈夫到底是谁?
”
她耸了耸肩,微笑着说:“就是一个丈夫而已。
”
“你们认识有多久了?
”
“结婚有十三年了,在结婚前几年认识的。
”
“那时你肯定是个学生。
”
“是的,读大学一年级。
”
她试图将裙子拉下来,可我抓住她的手阻止她。“他呢?”我
继续问,“你在哪儿认识他的?
”
“一个民间歌舞团。
”
“一个民间歌舞团?那么你丈夫唱歌?
”
“是的,我们都唱。
”
“你们在一个民间歌舞团认识的..对初恋来说是一个美好
的背景。
”
“是的。
”
“那是一段美好时光。
”
“你是否对那段时光也记忆犹新?
”
“那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时期。你丈夫是你的第一个恋人
吗?
”
“我不愿在此时想到我丈夫。”她说。
“我想了解你,海伦娜。我想知道你的一切。我对你了解得
愈多,你就会愈属于我。在他之前你还有别人吗?
”
“有的。”她点点头说。
想到海伦娜曾有过别的男人,一种失望之情油然而生。这似
乎削弱了她对巴威尔
·泽门尼克的感情。“那是不是很认真的?
”
我问。
她摇摇头:“无所事事地好奇。
”
“那么你丈夫是第一个真正的恋人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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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文学名著百部
她点了点头,“可那事已过了很久了。
”
“他那时像什么样子?”我平静地问。
“你干嘛想要知道?
”
“我希望你的整个心灵和过去都属于我。”我抚弄着她的头
发。
如果一个女人不愿当着情人的面谈论她的丈夫,那几乎不是
由于圆滑或真正的礼节,而仅仅是因为担心她所说的话会伤害情
人。一旦情人没有了这种担心,她会感激他,并感到一种新的自
由,但更有意义的是,她有更多的谈资了。因为话题并不是要多
少有多少,对妻子来说,丈夫是最令人兴奋的话题,只有谈起这
个话题她们才充满自信,只有在这个话题上她们才是专家,而人
们乐于抓住机会炫耀自己的特长。因此,当我使海伦娜确信谈论
她的丈夫不会使我烦恼时,她马上就连锦不断地谈起巴威尔
·泽
门尼克,变得完全推动了自制力,轻轻松松地就把他们之间最隐
秘的事讲了出来,她讲了很久,很详细,她是如何爱上他(那个
直着背的金发青年)。当他成了歌舞团的政委时,她是如何敬仰
他,她和所有认识的女孩是怎样爱慕他(他的谈吐风度实在令人
赞叹)!他们的爱情是怎样与那个时代的精神珠联璧合,她也讲
了几句赞成那个时代精神的话(我们怎么会知道斯大林曾命令把
忠诚的共产党员枪毙呢),哦,并不在于她想把话题转到政治,
在于她感到自己牵涉在内。她如此捍卫她的青年时期,与那个时
代认同(仿佛它曾经是她的家,从那之后她不再拥有这个家),
看上去近似于一个挑战;就仿佛她在说,占有我吧,但有一个条
件:让我保持我的本色,把我的信念作为我的一部分来接受。问
题的关键在于肉体而不是精神,在这种情况下,高谈阔论什么信
念确实异乎寻常,它表明这个女人由于她的信念而在精神上受到
了一定程度地创伤。她或者担心人们怀疑她没有任何信念,或者
(现在看来海伦娜更可能是这种情况)对这些信念暗暗产生怀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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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笑
希望把恢复她的确信押在她眼中某件确实可信的重要事上:性爱
(也许怀着胆怯的、无意识的自信,认为在她的情人眼里做爱比
讨论信念更重要)。但我觉得海伦娜的挑战没有什么不好,它和
我激情的顶点间的距离更近了。
“你看见这个了吗?”她问,指着用一根短链系在她手表上的
一个小银垂饰。我探身瞧了瞧,海伦娜解释说,这个雕刻品代表
克里姆林宫。“它是巴威尔给我的礼物。”接着她给我讲了整个故
事。许多年以前,一个害相思病的俄国姑娘把它送给了一个叫萨
沙的俄国小伙子,他在大战中去参加战斗,战争接近尾声他来到
布拉格,保卫这城市免遭毁灭,但它却给他带来了毁灭。红军在
巴威尔和他父母居住的那幢大房子的顶楼设立了一个小医院,那
个身负重伤的萨沙中尉在那里走到了他生命的尽头。巴威尔成了
他的朋友,连续几天守在他的身边。在他弥留之际,萨沙把那个
克里姆林宫装饰品送给了巴威尔,在整个战争期间他一直用一根
细绳把它挂在脖子上。在巴威尔眼里,那是他最有价值的纪念
品。有一次,当时他们尚未结婚,海伦娜和巴威尔吵了架,正在
考虑两人分手,但后来巴威尔来了,把那个小玩意(珍贵的纪念
品)作为言归于好的赠品送给她。从那以后,海伦娜始终戴着
它,她把它看做是一个讯息(我问她是什么讯息,她回答说“欢
乐的讯息”),一个要一直带到终点线的接力棒。
她面对我坐着(吊袜带吊在上面的那种流行的黑色松昆短裤
历历在目,她的脸仍在发红“由于酒,也许还由于此刻的激动)。
但她的面目已经暂时为另一个人的形象所掩盖,海伦娜讲的这个
几经周折的装饰品的故事突然(一下子)使巴威尔
·泽门尼克重
新浮现在我的眼前。
我对那个红军战士萨沙的真实性表示怀疑。即使他存在过,
他的真实生命也会由于巴威尔
·泽门尼克冠冕堂皇的姿态而走样,
泽门尼克靠这个姿态把萨沙变成了他的个人传奇中的一个角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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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文学名著百部
一个崇高的人物,一个感伤的工具,一个满腹愁肠的理由,一个
宗教的人工制品,而他的妻子(显然比他更坚定)将用她一生疯
狂地、毫无顾虑地去崇拜这个制品。我感觉到巴威尔
·泽门尼克
的精神(心里只装着的风头的精神)就在这个房间里,和我们在
一起。一刹那间,我仿佛又回到十五年前的那个场面中:自然科
学部的大礼堂。礼堂前面台上的一张长桌旁坐着泽门尼克,一侧
坐着一位身着丑陋毛衣,留着辫子的圆脸胖姑娘。另一侧坐着一
位代表区委会的年轻小伙子。一个大黑板挂在台后,左边是镶有
镜框的尤利乌斯
·伏契克的画像。我坐在桌子对面的阶梯座位上,
同一个人,十五年后正以当时的眼神注视着泽门尼克,注视着他
宣布现在开始讨论“扬同志的问题”,然后说,“这儿有两封共产
党员的信让我念给你们听。”然后他顿了一下,拿起了一本小册
子,用手指梳理一下他那波浪型长发,开始用一种迷人的,近似
于柔美的语调朗读起来。
“死亡,你实在来得太迟。可我曾经希望在多年之后再实现
我们的会面。继续过一个自由人的生活,更多地活,更多地爱,
更多地唱和更多地在这个世上漫游..”我听出这是伏契克的
《绞刑架下的报告》。“我爱生活,为了它的美好,我参加了战斗。
我爱你们,善良的人们。当你们回报我的爱时,我感到欣喜,当
你们不理解我时,我感到痛苦..”这篇是那个时代的经典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