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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笑

_16 米兰·昆德拉(捷克)
个兴趣就在几天前还是如此强烈,可目下只剩下了对兴趣的意
识,对一个完全没有了的兴趣的义务感,我的内心向我保证这个
失去的兴趣会重新恢复它的强烈程度。
我走到脸池跟前,将睡衣裤的上半部脱去,把水龙头拧开到
最大。我用手捧着水,迅速把水浇到脖子上、肩膀上和身上。我
用毛巾擦蹭全身。我想让血管里的血液循环起来。突然我感到不
安起来,对海伦娜的到来毫无感觉使我不安,担心难得的机会就
在我的漠然中被破坏掉。我决定吃一顿丰盛的早餐,用一杯伏特
加把饭咽下去。
我下楼去咖啡厅,呈现在我眼前只有众多凄凉无靠的椅子,
椅腿朝上,搁在光光的桌上,一个系着脏围裙的老妇人在桌椅中
间毫无生气地走来走去。
我走到旅馆接待处,向埋在柜台后面的椅子里睡眼惺松的守
门人询问,旅馆提不提供早餐。他纹丝未动,告诉我星期六咖啡
厅不开门。我走出旅馆。这是一个美好的天气,云彩在空中穿
梭,微风使街上的尘埃打旋。我朝广场匆匆走去,从一群站在肉
店前面的年龄各异的女人身边走过:她们提着购物袋和网兜,耐
心地、无精打采地在排队。有几个漫步或匆匆赶路的人引起了我
的兴趣,因为他们像举着小火炬一样拿着顶上饰有红色的蛋卷冰
淇淋,兴高采烈地舔着。不一会儿我走进了广场。一幢零乱的平
房出现在我面前,一个自助餐馆。
我走进去,这是一个很大的屋子,地上铺着砖,桌腿都很
高,人们就站在桌前吃三明治,喝咖啡或啤酒。
—#"!


玩笑
我不愿在那里进餐。从一大早起,我就决心要吃一顿味美丰
盛的早餐,要有蛋、薰肉和一杯酒,从而让我失去的元气复原。
我记起距这里几步之遥的另一个广场有一家旅馆,除此以外还有
一个小公园,一个巴洛克式的鼠疫受难者纪念碑。那家饭馆也并
不特别引人注目,可我所需要的就只是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
个侍者,就一个,任何现成的饭菜送上来都可以。
我从纪念碑前走过,纪念碑基座上,从下到上依次是圣徒、
云、天使,在那个天使的云上还有一个天使,最后一个天使。我
长久地注视着这个圣徒、云彩和天使所组成的生动的金字塔,用
石头装点成的天堂,尔后又望着真正的天堂—
——一片淡淡的(早
晨的)蓝色无望地远离这块遍布尘埃的大地。
我穿过有着干净齐整的草坪和长凳的公园(尽管公园空得足
以保持满是尘埃的空寂气氛),试着想推开饭馆的门。门上了锁。
一种想法涌上心头,我那个梦想的早餐将不会实现,一个令人惊
恐的念头,因为带着一种稚气的固执,我确信这一整天成功与否
就在于一顿丰盛早餐。我意识到这个外省城镇并不会为那些渴望
坐下来吃早饭的古怪人采取任何特殊的措施,要很晚他们的饭馆
才会开门营业。因此我放弃了找地方吃饭的计划,而是转过身往
回走,穿过公园。
我再次从拿着顶上饰有红色的小蛋卷冰淇淋的人身边经过,
我再次觉得它们就像火炬,但这一次我想搞清楚是否有更深的含
义蕴藏在它们的形状里。因为那些火炬并不是火炬,而是火炬的
拙劣模仿。他们如此认真地显示出来的那点极度的高兴,与其说
是愉快,不如说是对愉,这种模仿似乎能抓住这个到处是灰尘、
毫无生气的小地方里所有火炬和愉快的不可避免的模仿的实质。
接着我突然想到,只要我经常遇见这些贪吃的持火炬者,我就走
向一个糕点店,在那里我就能找到桌椅,也许还能弄到一些浓咖
啡和一点吃的东西。
—#"!


世界文学名著百部
结果我来到的不是一个糕点店而是一个冷饮店。人们排着长
队在等可可或牛奶面包,在同样高的桌上吃喝,后面虽有几条正
规的桌椅,但都已有人了。于是我加入了队列,缓缓移动几分钟
后终于买到了一杯可可、两个面包,并找到一张桌子,尽管有五
六个杯子堆在桌子上,但总算有一处没有溅上液体。
我闷气地三下五除二把早餐吞下去:不到三分钟我已回到了
街上。现在是九点钟,还有两个小时的时间留给了我。海伦娜乘
坐从布拉格起飞的早班客机,然后从布尔诺乘公共汽车,应在十
一点钟左右到达。我看出这两小时无异于白白浪费掉了。
当然,我可以到我年幼时常去的地方走一走,带着伤感的思
绪从我出生的那幢房子,我母亲生前一直居住的那幢房子前面经
过。母亲常常在我的脑海里出现,但是在这里,在这个镇上,她
的遗体被骗去葬在外人的大理石下面。我所有回忆似乎都因此而
变得不再清洁;这些回忆会与我当时产生过的无能和痛苦的感觉
混杂在一起,我不愿意勾起这些感受。
因此我无所事事,坐在广场的长凳上呆了一会儿,然后站起
来,走到商店橱窗前,扫了一眼书店里的图书书名,在报摊买了
一份《红色权利报》,回到凳子上,浏览毫无意思的大标题,把
外事专栏里两三条还算有趣的报道读了读,然后再次从长凳上站
起来,折起报纸,新新的就把扔掉了;接着慢步朝教堂走去,在
它前面停下,抬头凝视它的两个高塔。然后登上宽大的台阶,进
入走廊,怯生生地进入教堂内,这样当初来乍到的没有在胸前划
十字时就不会有人感到震惊了。
随着更多的人走进教堂,我开始觉得自己就像一个不知道怎
样安排自己,怎样低头或怎样紧握十指的闯入者,于是我走了进
去,看了看钟,还剩下不少时间。我试图使自己的思想集中在海
伦娜身上,打发掉多余的时间。可是思想不肯出来,不肯移动。
我充其量只能追忆起她的视觉形象。说到底这是一个很普遍的现
—#"!


玩笑
象:一个男人在等一个女人时,他发现要想她很是不容易的,除
了在她凝固的肖像下徘徊外什么也做不了。
于是我踱起步来。在教堂对面,我注意到十辆空婴儿车摆成
一排停在旧市政厅(今天是市议会的大楼)外面。我正在想那些
婴儿车放在那里的原因时,一位上气不接下气的年轻小伙子又把
一辆车推到那些车跟前。他后面跟着的那位妇女看上去很不安,
从车里包起一个白色缎带的包(显然一个婴儿在包里),他们一
起匆匆走进大厅。想到还有一个半小时无处打发。我便随他们走
了进去。
宽宽的楼梯两旁站着瞧热闹的人,我上了楼,那里有更多的
人,大多数都在二楼的走廊里(通向三楼的楼梯上没有人)。他
们簇拥到一块要看的事显然将发生在二楼,八成就在走廊尽头那
人开着的门上挤满了人的房间。我也走了进去,发现步人了一个
不是很大的会堂,七八排椅子上几乎都坐满了人,他们似乎是在
期待一场即将开始的演出。房间前面的台上有一张铺着红布的长
桌,桌上的花瓶里有一大束花。台子后面的墙被非常艺术地折叠
起来的国旗装饰着。台前用八张椅子排成半圆形(离第一排观众
约十英尺)。在会堂的另一头,在后面,有一架小簧风琴,在键
盘前的俯身坐着一个戴眼镜的光头老人。
还有几把空椅子在会堂里。我在一把椅子上坐下。很长时间
过去了什么也没有发生,可那些人很有耐心,仍然倾斜着身子,
带着热心的期待嘀嘀咕咕。这期间那些留在走廊上的人也慢慢挤
了进来,把剩下的几个座几也站了,沿墙排成一溜儿。
活动终于开始进行:台子后面的一道门打开,现出一位身穿
褐色服装、戴着眼镜的女人。她的眼光从长而挺的瘦鼻子上投进
会堂,将右手抬起。周围的人安静下来。然后她转身朝向她刚走
出的房间,显然是为了给那里的某个人示意,但很快她又面向我
们,靠着墙,浮现出一种常规、礼仪的微笑。一切都似乎配合得
—!"!


世界文学名著百部
很,就在她露出微笑的同时,我背后的簧琴开始呼哧呼哧地响起
来。
几秒钟后,一位亚麻色头发的红脸少妇从台子面的门上走了
出来,她精心制作的发式和化妆与她眼里的恐惧表情和怀中的白
色襁褓形成了鲜明对照。载眼镜的女人往墙边贴得更紧,以便抱
着婴儿的女人通过,并以微笑示意她不要停下来。那女人紧紧抱
着婴儿,慢慢地前进,对自己信心不足,接着,又一位妇女抱着
婴儿走了出来,她身后(排成单行)是一支女人的小分队。我盯
着领头的那个女人:开始她注视着天花板,然后她的眼光落下
来,与观众里某个人的目光接触。那目光激怒了她,于是她转移
视线,微笑起来,可是那微笑(人人都看得很清楚,她花了很大
力气才做出这微笑)很快就不见了,留下的只有一个僵硬的嘴
形。这一切发生在几秒钟内(从门口走十五或二十尺所用的时
间)。可是由于她径直朝前走,到了半圆形的椅子跟前时也没有
转过来,戴眼镜的女人只得离开墙(微微皱着眉头),赶紧走上
前去,在她肩膀上轻轻拍了一下,提醒她该往哪儿走。这位母亲
很快校正了路线,领着别的母亲绕椅子前面走了一圈。她们一共
有八个人。她们终于不再走了,每个人站在一把椅子前,背对着
观众。穿褐色服装的女人指着地板。那些女人渐渐明白了这个意
思(仍然背朝观众),抱着她们的包裹在椅子上坐下来。
消极的阴影从穿褐色衣服的女人脸上消失了。她又微笑起
来,走向半开着的门,进了后面的房间。在那里站了几秒钟后,
她轻快地走回来倚着墙。一个二十岁左右的男人出现在门口。他
身穿黑色西服,白色衬衣,塞满一根花领带的衣领,把他的脖子
牢牢卡住。他盯着地板。走路时略微摇晃。七个年龄各异的男人
跟在他后面,全都穿着黑色西服和白色衬衣。他们走到那群抱着
婴儿的女人坐的椅子后面,然后停下来。但接着他们中有几个人
开始不安地四处张望。穿褐色衣服的女人(她的脸顿时又变阴暗
—#"!


玩笑
了)跑向他们,听完一个低声的请求后,点头表示默许,于是这
些男人局促地交换了位置。
穿褐色衣服的女人又露出了微笑,回到门口。这次她不必点
头或示意了。另一群列队进来的人对自己该做什么了如指掌。他
们自然而有纪律,举止近似于专业演员一样优美:这群人全是十
岁的孩子,一个男孩一个女孩交叉排列着。男孩们穿着深蓝色裤
子、白衬衫,折起来的红领巾的一角搭在背上,其他两个上角围
着脖子打了个结;女孩们穿着深蓝色短裙、白衬衣,一样在脖子
上系着红领巾。在每个孩子手里都有一小束玫瑰花。正如我所说
的,他们信心十足地行进,没有在椅子那里一分为二,而是沿着
台子散开。然后他们停下来,脸向左转,面对着母亲们和观众他
们站在那儿。
又停了一会儿,最后一个单独的人出现在门口,直接朝台上
盖着红布的长桌走去。他是个中年男人,头上没一根头发。他的
背挺得很直,威严地向前走着。他身穿一件黑色西服,夹着一个
鲜红的公事包。走到桌子中间的时候,停住面向观众微微鞠了一
躬,露出一张病态的发胖的脸,脖子上挂着一根红、白、蓝三色
的宽绶带。一个大金质勋章缀在绶带末端,悬在他的腹部附近,
当他俯身向前时便上下摆动。
突然(任何宣布都没有)站在台前的一个男孩开始大声演说
起来。他说春天即至,所有的父母都欢欣不已,整个大地欢欣鼓
舞。他始终用这个语调讲着,直到一个女孩打断他,并以相同的
方式演讲。就是说,话语有些模糊,但全是“妈妈”、“爸爸”和
“春天”之类的字眼,她也采用了“玫瑰”这个词。接着另一个
男孩又把她打断,那个男孩又被另一个女孩打断,尽管看出任何
她们在吵架的痕迹。实际上,他们讲的都是大同小异的话。比
如,一个男孩宣称,儿童是和平。他后面的那个女孩说,儿童是
花朵。接着这些孩子共同走上前,伸出拿着花束的那只手。由于
—#"!


世界文学名著百部
有八个孩子,八个成半圆形坐着的女人,所以每个女人都得到了
一束花。然后孩子们回到台前的位置,不再做声。
现在该是站在孩子上方台子上的男人出场的时候了,他打开
红色公事包,开始读起来。他也讲到春天,花朵,妈妈和爸爸,
但他还讲到爱情,讲到爱情处境怎样结果,突然他的词汇发生了
根本性转变,出现了像职责,责任,国家,公民之类的字眼,妈
妈和爸爸变成了母亲和父亲,接着他把国家对他们的一切恩情一
一进行了列举,提醒他们,作为报答,把他们的孩子培养成国家
的模范公民是他们不可推卸的职责。他指着在桌子一头放着的皮
面本子,号召所有在场的父母在父母登记簿上签名,以此进一步
证明他们心甘情愿这样做的决心。
这时,穿褐色服装的女人走到离登近簿最近的那个母亲身
边,拍拍她的肩膀。那个母亲抬起头来,女人接过她的婴儿。然
后母亲起身来到桌前。脖子上挂着绶带的男人翻开登记簿,把一
支笔递给那位母亲。那母亲签了字。回到座位上,从穿褐色服装
的女人那儿抱回自己的孩子。接着她的丈夫走到桌旁签了字。然
后穿褐色服装的女人把一个母亲的孩子接过来,打发她去桌旁。
接着她的丈夫签了字,然后是下一个母亲,下一个丈夫,就这样
依次类推直到他们全都签了字。尔后簧风琴的曲调再次回荡在会
堂里,四周观众都围到母亲和父亲们的周围与他们握手。我也走
上前去(仿佛想与某个人握手),这时,那个脖子挂着绶带的人
突然叫着我的名字,问我难道没有认出他。
当然我认不出他是谁,尽管他讲话时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为
了避免以否定回答他模棱两可令人不快的问题,我问他别来无
恙。还可以,他说,忽然我完全认出了他,科瓦里克,我的一个
老同学。他那张长满了肉的脸已使他的面貌难以辨认他,半天我
才再次回忆起他原来的面貌。无论如何,科瓦里克一直是个默默
无闻的学生:既不假正经,也不流气;不是特别亲近人,但也绝
—"!!


玩笑
不是不合群;学习成绩一般—
——总之,很少有人注意他。由于他
原来搭在前额上的头发已经脱落,我也就可以借机找到一个没有
立刻认出他的理由。
他问我在这里干什么,我的亲戚是否在那些母亲中间。我回
答说没有,我来这里是由于无事可坐和好奇。他满意地微笑起
来,开始向我解释,市议会为了使世俗仪式变得庄严,采取了很
多措施,接着他带着谦虚的骄傲补充说,作为负责民政事务的官
员,他被给予了一些荣誉,甚至已受到了区一级的嘉奖。我问
他,刚才我看见的是不是一个洗礼仪式。他告诉我,那不是一个
洗礼仪式,而是对一个新诞生的公民的欢迎仪式。显然他对有机
会能阐述这个题目而兴奋不已。他说,有两个大的对立阵营:天
主教会及其有上千年历史的传统仪式,我们的民政机关及其面临
着取代这个上千年古老仪式的必要性的自己新的仪式。他说:如
果我们的世俗仪式比不上教会仪式的庄严和美,那么人们是不会
停止去教堂为孩子洗礼或结婚的。
我告诉他这显然不是轻而易举的事。他表示同意,并说他很
高兴像他那样的民政官员终于从我们的艺术家们那里得到了一点
支持,艺术家们现在应对自己的职责很清楚,而我们的人民提供
真正的社会主义的葬礼、婚礼和洗礼仪式(说到这里,他立刻纠
正为“欢迎新公民诞生的仪式”)。就拿那些少先队员刚才朗诵的
诗歌来说吧,他说:它们真是美极了。我点了点头,问道,是否
有一个更好的办法使人们放弃宗教仪式,也就是说,把放弃一切
仪式的选择自由给予他们。
他说,人们绝不会放弃他们的婚礼和葬礼。无论如何,从我
们的观点来看(他强调了“我们的”这个词,好像旨在使我明
白,在共产党取得胜利后几年他也加入了党),如果不利用这些
仪式把人民和我们的意识形态和我们的政府拉得更近,那将是一
大缺憾。
—#"!


世界文学名著百部
我问我的老同学,对那些不想参加这个仪式的人他将如何是
好,是否有这样的人。他告诉我,当然有这样的人,当然不是每
个人都有觉悟,愿意接受新的思维方式。但是,他们将不断接到
邀请,直到他们参加为止,他们中大多数人迟早会在两周后来
的。我问他,出席仪式是不是强制性的。不,不是强制性的,他
微笑着回答,但是市议会把出席仪式作为考察人们的公民感和对
政府的态度的一个检验标准,人们最后认识到这一点,于是就来
了。
如果是这样,我说,同教会相比,市议会对待它的信徒更要
严厉。科瓦里克笑着说,正是如此。然后他邀请我去他的办公
室。我对他说,很遗憾,我时间不允许,因为我得去接一个乘公
共汽车来的人。他问我见没见到“那帮哥们儿”(他指的是我们
的同学)。我说,很遗憾,我没有见到,不过令我高兴的是我起
码见到了他,因为我一旦有了孩子需要施洗,我将知道该去什么
地方。他哈哈大笑,友好地在我肩上给了一拳。我们握手告别,
然后我走出去又到了广场,不知道对剩下的十五分钟怎样消磨。
一刻钟并不算太长。我穿过广场,在经过理发店时,透过窗
户朝里窥望(我很清楚露茜只有到晚些时候才会在那里),然后
仁立在公共汽车站前面,想着海伦娜:她那厚厚脂粉掩藏下的脸
孔,显然是染过的红头发,丝毫谈不上苗条的身材,尽管没有丧
失使一个女人成为女人所必须具备的基本比例。她那极具刺激性
的,同时让人讨厌又令人迷恋的特点在我脑海中索绕。她的声
音,高得使人不悦;她那粗笨的姿势,暴露出想继续引人注意的
可悲的用心..
我一生中只与海伦娜有过三次见面的经历,因此很难使她的
形象在我的脑子里形成固定的模式。每当我试图追忆她的形象
时,她的一两个特征就特别显著地突出来,致使她总是变成她本
人的一幅漫画。但不论我的想象是多么模糊,它还是——
——正是靠
—#"!


玩笑
它变形—
——抓住了海伦娜的一个基本特征,某种在她外表下潜藏
的东西。
我无法忘记海伦娜肌肉松弛的形象,它不仅显露出她的母性
和她的年龄的特征,而且更显露出她本然的欲望特征:性爱的牺
牲品。她的本质是否真是这样的,还是仅仅是我对她的态度的一
种预示?谁说得上来?公共汽车就要到了,我渴望见到一个与我
的假设出来的解释毫无二致的海伦娜,我闪进一幢楼房的门洞,
希望观察她一会儿,看看她是如何可怜地东张西望,然后突然对
她这趟旅行是否是徒劳而产生疑惑。
当大公共汽车快速驶进广场时,第一个下车的就是海伦娜。
她穿着一件蓝灰色的来自意大利塑料雨衣,这种当时在外汇商店
时髦雨衣使穿上它的人显得年轻、精神。这雨衣(领子上翻,腰
带紧束),也使海伦娜漂亮了许多。她向广场四周望了望,朝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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