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灯,用把脸用煤灰涂脏,悄悄地溜走了。我跑到露茜的宿
舍,向坐在桌旁的女人了解情况。我所了解到的只是,大约两周
前,露茜带着装有她所有财产的皮箱离开了这里。大家对她的去
向一无所知,她没有告诉任何人。我简直发疯了:她是不是出了
什么事?那个女人望着我,冷漠地说:“你能指望什么呢?们没
有正式工作,四处奔走,别人不会从她们嘴里知道些什么。”我
去她工作过的地方,向人四处打听她的情况,但我一无所获。我
在俄斯特位发四处徘徊,我赶回时恰好要收工,于是混入走出矿
井的人群中。但是,在昂扎技巧中某种根本的东西准是被我忽略
了,整个事情导致了相反的结果。两周后军事法庭对我进行了审
判,以擅离职守罪判处我十个月的监禁。
是的,一段长久的空虚和绝望就从我失去露茜的那一刻开始
了。此刻,在故乡这个泥泞的郊区滞留使我回忆起那个时刻。是
的,从那时起一切都开始发生了。当我在监狱时我母亲去世了,
我甚至无法出席她的葬礼。结束了十个月的刑期,我又戴上黑色
徽章,回到俄斯特拉发,服完最后一年的兵役。然后我签署了在
矿上再干三年的合同,因为据说只有这样做才不必在部队上继续
待一年。因此,我以一个老百姓的身份又在煤矿度过了三年。
回忆或谈论这些事,都是令人厌恶的。事实上,听到当人们
—"!!
—
玩笑
和我一样被他们发动和信赖的运动排除出来,并夸耀他们的命运
时,我就感到令人作呕。的确,有一个时期我也以一个被驱逐者
的命运为荣,但这种自豪是虚假的。我不得不经常为自己敲警
钟,我获得黑色徽章并不是因为战场上骁勇善战,也不是因为与
别人进行思想交锋。不,不是真正有意义的招致了我的不幸,我
更多是我的经历的承受者而不是发动者,因此(除非把不幸、痛
苦和无用视为美德是有意义的)没有什么是值得我夸耀的。
至于露茜?噢,是的,有十五年没有见过她了,甚至在很久
以后她的消息才传进我的耳朵。我退役后听说她在西波希米亚某
个地方。我没有去找她。
—!"!
—
世界文学名著百部
第四章雅罗斯拉夫
我看见一条道路在田野中曲折穿行,看见农民大车的窄窄轮
子在路上留下的辙迹,看见路两边的田埂,多草的田埂如此翠
绿,我禁不住地抚摸它们平滑的斜面。
小块的田地环绕在我四周,望不见一个集体农庄。这怎么可
能呢?我穿过的这些土地难道不属于这个时代吗?它们是什么样
的土地?
我没有停下自己的脚步。田埂上的一丛野玫瑰跃人我眼帘,
小小的玫瑰遍地开放。我停下来,欣喜若狂。我在树下的草花地
上坐了一会儿,然后躺下来,我能感觉到多草的地面与我的脊背
的接触。我用脊背去触摸它。我仰卧着支撑它,希望它不要对我
的重量过于担心,把它全部的重量都放在我身上。
接着哒哒的马蹄声传了过来。远处扬起一小团尘埃。随着尘
埃靠近,它也就渐渐消散,一群骑手呈现出来,一群穿着白色军
服的年轻人。那些服装的杂乱随着他们的行进而愈是清晰。一些
人的外套由亮闪闪的纽扣扣住,一些人的外套却敞开着,还有一
些人只穿着衬衫。有的人戴着帽子,有的人却光着头。不,军队
不会是这样。他们是逃兵,这些人—
——叛徒,逃犯!我们的骑
兵!我站起来,望着他们驰近。第一骑手拔刀出鞘,朝空中刺
去。骑兵们不再飞奔。
手握军刀的那个人俯身在马脖子上,盯着我。
“是的,是的。”我说。
“国王!”那人惊诧地说,“现在我认出你来了。
”
我点了点头,很高兴有人认出了我。像这样他们已骑了几个
世纪,可是还认识我。
“你的境况如何,我的国王?”那人问。
—#"!
—
玩笑
“我害怕极了,我的朋友们。
”
“他们在追你吗?
”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更糟的是某桩卑鄙的事正在发生。我
不认识我周围的人。我走进我的房子,发现寝室和妻子都已变了
样—
——一切都变了。我想我是搞错了,于是冲了出来,但毫无疑
问那就是我的房子!外面是我的,里面是一个陌生人的。我到处
都能看见它的痕迹。某桩卑鄙的事正在发生,我的朋友们,我真
是怕极了。
”
“我相信,怎样骑马你还会吧。”那人说。这时我才注意到他
的战马旁边立着一匹装有马鞍但没有骑手的马。那人指着那匹
马。我踏镫上马。马暴跳起来,可是我在马鞍上坐得很稳当,欣
喜地用膝盖紧紧夹住马的两侧。那人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色的面
罩,把它递给我,说:“蒙住你的脸,他们不知道你是谁了!”我
把它套在脸上,突然间就像成了瞎子。“你的马会给你引路。”那
人对我说。
整个队伍小跑出发。我能感觉到骑手们在我两边缓缓行进,
被此小腿间的接触是可以感觉到的,听见他们的马喷着鼻息。这
样走了一个小时后,我们停了下来。还是那个声音对我说:“我
们已经到了,我的国王!
”
“到了?”我问,“到了哪里?
”
“大河流水的淙淙声你不会听不见吧?你们到了多瑙河畔。
在这里你是安全的,我的国王。
”
“是的,我感到我安全了,我想取下面罩。
”
“你不能,我的国王。现在还不能。你的眼睛只会欺骗你,
所以你不需要它们。
”
“可是我希望看看多瑙河。它是我的河,我希望看见它!
”
“无须你的眼睛,我的国王。因为你可以通过我的讲述了解
一切。这样做更好。我们的周围是一望无际的平原、牧场。到处
—#"!
—
世界文学名著百部
是灌木丛,一根木桩,那是一口井的辘轳。但我们却靠近水边,
这里河床尽是沙子,所以草长在沙子中。现在请下马吧,我的国
王。
”
我们下了马,坐在地上。
“那些人正在生火。”我听见那人的声音说,“太阳就要落山,
这块土地很快将有寒气侵袭。
”
“我希望见到乌娜斯塔。”我忽然说。
“你会看到她的。
”
“她在哪儿?
”
“离这儿不远。你可以由你的马带路。
”
我跳起来,要求让我立刻到她那里去。我的肩膀被那人按
住,强迫我坐在地上。“坐在这里,我的国王。你首先得休息,
填饱肚子。眼下我将对你讲讲她。
”
“让我知道她在哪儿。
”
“距这里骑马一小时的路程有了一幢木头房子,房子盖着木
瓦,围着一道木栅栏。
”
“是的,是的。”我点头。我兴奋得不理解自己。“都是木头。
与原来一模一样。绝对连一根钉子都没有。
”
“是的。”那声音继续说,“栅栏是用粗糙劈成的木尖桩做的。
木尖桩里的树枝依稀可见。
”
“只要是木制的东西就如同猫或狗一样。”我说,“与别的东
西相比,它们更富于生命。我喜欢木头的世界。它是我惟一的
家。
”
“栅栏那边种有向日葵、金盏花、大丽花。还有一棵老苹果
树。此刻,门槛上站着的正是乌娜斯塔。
”
“她穿着什么服装?
”
“穿着亚麻布裙子,有点脏,因为她刚去过牛棚。一个木桶
拎在她手里,赤着脚。可她非常漂亮,因为她很年轻。
”
—#"!
—
玩笑
“她很穷。”我说,“一个穷人的女儿。
”
“可仍然是一个王后。因为王后的身份,她必须藏起来。为
了她不被暴露,你最好不要到她那里。如果你要去她那里,就必
须戴上面罩。你的马会带路的。
”
这人的话讲得真好,它使我沉醉于一阵甜蜜的倦怠之中。我
躺在草地上,耳边响着她的声音,当他的声音沉默下去后,传来
了淙淙的水声和劈啪的火声。太美了,我希望永远都闭着双眼,
可是我别无选择。我知道时间已到,我的眼睛必须睁开。
我与上漆的木头被三张床垫隔离开来。我不喜欢上漆的木头
———或者这张床的弯曲的金属腿,从床腿的角度讲。我的上方是
一个有着三条白色条纹的粉红色玻璃灯罩,从天花板上吊下来。
这个球形的玻璃灯罩也是我不喜欢的。或者面对我的那个碗橱,
其他无用的玻璃因为它的玻璃而被显示出来。房间里惟一的木制
品是角落里那架黑色簧风琴。这是整个房间里我惟一钟情的东
西。它曾经是我父亲的,一年前父亲就不在了。
我从床上站起来,我觉得休息还不是很充分。现在是星期五
下午,还有两天才到星期天“国王们的骑马”。一切都得由我决
定。在我们这个地区,只要和民俗有关那就都由我说了算。我两
周来没有睡过一个好觉,这些差使、杂务和小争吵占据了一半原
因。
这时乌娜斯塔走了进来。我一直觉得,她应该长胖一点。据
说胖女人的性格都比较温柔。乌娜塔长得很瘦,脸上皱纹遍布。
她问我有没有忘记了从学校回家的路上到洗衣店去一趟。我忘记
了。“我就知道嘛。”她说,又问我有没有在家待一次的打算,我
只能给她以否定的回答,因为我在城里有个会议,是地区会议。
“你答应过帮弗拉吉米尔做家庭作业。”我耸了耸肩膀。“参加会
议的都有谁?”我开始报名字,但是乌娜斯塔打断我,“汉兹尼克
太太?”我点点头。看得出乌娜斯塔有些烦躁不安。我知道我要
—#"!
—
世界文学名著百部
倒霉了。汉兹尼克太太声誉有问题。她乱搞男女关系的事众所周
知。乌娜斯塔并相信我和她不会有瓜葛,但只要提到她的名字,
乌娜斯塔就气不打一处来。凡是有汉兹尼克太太参加的会议,乌
娜斯塔都会不屑一顾。要与她谈论这件事是不可能的。我立刻溜
走是更可取的。
会议议题就是专门在为“国王们的骑马”做准备。整桩事被
搞得一团糟。我们的预算开始遭到区议会的消减。就在几年前,
区议会还将大量的补贴投入到民间活动中。现在我们却不得不支
援区议会。要是青年团再招不到团员,干嘛不让它接管“国王们
的骑马”?它们的威信会因此倍增。别的不大流行的民间活动想
获得从骑马中赢利而给予的资助现在是已经不可能了。这一次,
青年团可以得到这些赢利,并且为所欲为地使用它们。我们请求
警察在“骑马”进行期间车辆通行受到限制。我们刚受到他们的
拒绝:交通中断仅为了骑马是不可能的。可是,汽车鬼怪般地在
马的四周穿梭,这算哪门子“骑马”?真叫人头疼!
我离开会议时已是八点钟了。然后在广场上我突然看见了卢
德维克!他正朝相反的方向走来。我蓦地停住。他在这儿干什
么?他注意到了我。他盯了我一眼,接着扭头装作没看见过。两
个同窗好友。在学校的同一条凳子坐了八年!而他竟然对我熟视
无睹!
在我生活中出现的第一个缺口就是卢德维克。至今我已习惯
了它。我的生活就像一所不堪一击的房子。不久前在布拉格,我
去了一家小剧院,它属于那类在涌现于六十年代初,因拥有那些
刚从大学毕业才华横溢的新演员而很快名声大噪的剧院。尽管他
们所演剧目情节不多,不过歌曲伶俐,爵士乐挺棒。可是突然之
间,乐师们把有羽毛的帽子扣在头上,正是那种我们穿民间服装
所戴的那种,嘲弄地学着一个辛巴隆乐队。他们尖叫着,嚎啕
着,我们的舞步和我们把手举在空中的样子都是他们模仿的对象
—#"!
—
玩笑
..他们的表演虽然不过几分钟,但观众们却被逗得大笑不止。
我简直不能相信我的眼睛。五年以前,谁敢这样丑化我们,也没
有人会发出笑声。如今我们却成了笑柄。我们怎么会一下子就落
到这步田地?
还有弗拉吉米尔,几周以来我一直在为他烦恼。区议会把他
推荐给青年团体今年的国王。儿子被选作国王对父亲来说从来都
是莫大的荣誉,今年他们打算将这样的殊荣给我,以报答我为民
间文化所做的一切。可是弗拉吉米尔却挖空心思推掉这个任务。
他的借口花样百出。起初他说他星期天要去观看摩托车比赛。后
来他又声称他害怕马。最后他说了心里话,承认如果事情是早已
安排好的,他就不想当国王。他不想作木偶。
我的悲伤之情由然而生。他好像试图将能想起我生活的东西
统统从他的生活中清除出去。他过去总是回避参加我和我们乐队
共同发起的儿童歌舞队。甚至在那时找借口就已是他的强项。他
声称他没有音乐才能。可他的吉他却弹得颇有造诣,而且美国最
新的流行歌曲也是他和朋友们聚在一块所喜欢唱的。
当然,他只有十五岁。而且他爱我。他是一个敏感的孩子。
几天前进行了一次谈心。也许他理解了我。
我不会记错的,当时我坐在转椅里,弗拉吉米尔在我对面的
沙发上。我的手臂放在那架簧风琴的盖子上。那是我最喜欢的乐
器。当我还是孩子时就听到它的声音。每天父亲都要弹奏它。主
要弹的是民歌,简单的和声伴在其中,就像远处的泉水叮咚声。
最好弗拉吉米尔也有如此想法。但愿他会极力去理解。
捷克在十七至十八世纪几乎已不存在。事实上它在十九世纪
才获得新生,是欧洲古老国家中的一个孩子。的确,它有着辉煌
的历史,可是它与自己的历史被两个世纪的鸿沟切断了,在这两
个世纪中,捷克语言退却到乡村,是文盲独享的财产。但即使在
那段时期,捷克仍然继续创造着自己的文化。这是一个朴实的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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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文学名著百部
化,整个欧洲对此没有给予任何重视。这是一个涉及多方面的文
化、民族、童话、古代风俗和仪式,谚语和格言。一座横跨两百
年鸿沟的狭窄的小桥。
仅有的桥,仅有的连接。一个未折断的传统的惟一脆弱的
茎。这就是在十九世纪初从事复兴捷克文学和音乐的人们把它作
为他们的出发点的原因。这就是最初的捷克诗人和音乐家们投入
无数时间去收集民间故事和歌曲的原因。这也就是他们把自己的
尝试范围仅限制在对民间诗歌和民间歌曲的改写的原因。
但愿你会极力去理解,弗拉吉米尔。对民俗的钟爱不仅仅是
你父亲的一种嗜好。也许有嗜好的成分,但比嗜好更为深沉。他
深深地洞察到使捷克文化永存的活力就在于民间艺术中。
我对它的热爱可以追溯到战争年代。那时他们妄想使我们相
信我们无权存在,我们只不过是口操捷克语的德国人。我们需要
将自己存在的过去证明给自己看,而且让自己知道它至今仍然存
在。我们对我们的源泉作了一次朝圣。
那时我在一个业余爵士乐队演奏低音提琴。一天,来自摩拉
维亚协会的一些成员突然来访问我们。他们说,如果我们要尽自
己的爱国责任,那么支持他们刚恢复的辛巴隆乐队就是一个机
会。
在这种情况下谁还能推辞呢?我跟他们去了,去演奏小提
琴。
死一般沉睡的古老歌曲被我们唤醒了。那些十九世纪的爱国
者把民歌收集在歌本里非常及时。民俗迅速被文明推到了背景。
到本世纪初,我们需要民俗协会来使民歌从歌本里复活。首先在
城里,接着是乡村。而且主要在我们这一地区。类似于“国王们
的骑马”这样的民间仪式都是他们极力想恢复的对象,对民间歌
舞团给予支持。有一段时间,几乎在进行一场无法获胜的战役。
民俗学家们不可能使传统复兴像文明埋葬它一样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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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笑
我们从战争中获得了新动力。在占领期间的最后一年、我们
组织了一次“国王们的骑马”。我们城里军营的,德国军官在街
上冲撞本地居民。“骑兵”演变为一次示威游行。一群年轻人骑
在马上,身着艳丽的服装,挥舞着马刀。一个不可征服的捷克游
牧民族,捷克历史的缩影。这是所有捷克人的心声,他们的眼睛
被照亮了。那时十五岁的我被他们选为国王。我头戴面罩,左右
是两个侍从。我多么自豪!我的父亲多么自豪!他清楚人们这么
做是为了向他表示敬意。他是一个乡村教师,一个人人敬重的爱
国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