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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苏联到俄罗斯

_11 蓝英年(现代)
蓝英年:拉利萨,你好吗?(3)
  我回国那年,苏联正从计划经济转向市场经济,实行私有化,每个公民都领到一张私有化证券。卢布疯狂贬值。从1美元兑4卢布,到20卢布,到40卢布,到200百卢布,到2000卢布……今天俄国的霍多尔科夫斯基等金融寡头正是那时候发迹的。我在国内为俄国朋友们发愁,最让我放心不下的是拉利萨,她是朋友当中最弱的,她丈夫取得副博士学位后找到工作了吗?
  五年后,1996年,我再度到远东大学执教。苏联已经变成俄罗斯。我先去看拉利萨,她丈夫瓦列里已学成归来,但找不到工作。他原是远东大学历史系毕业生,又学了艺术专业,可远东大学不聘请他。不聘请他是有道理的。他的俄国文史知识很肤浅,还爱吹牛。他忽然提出要讲中国文化,拉利萨恳求我跟汉学系系主任说说。系主任同意他讲一次。他讲中国当代作家,在课堂胡说八道,把李先念、薄一波说成高玉宝那样的作家。我给他指出错误,他不但不感谢,反而说:“就您听得出来。”我很恼火,讽刺他是“活着的经典作家。”没想到这家伙听了乐坏了,大声叫拉利萨:“你听听教授说我是经典作家呢。”拉利萨脸色阴沉,对我说:“教授,您何苦挖苦一个酒鬼呢?”瓦列里曾经是酒鬼,后来戒了。他回来后,家庭担子仍压在拉利萨身上。我想帮她一把,把瓦列里介绍给中国商人开车,从海参崴到绥芬河接送中国人。有一次他接送的是七十七代衍圣公孔德成的胞弟孔德墉。孔先生大概很有钱,给了他五百元,他大喜过望,给拉利萨买了衣服,还把饭店里吃剩的菜带回来,一家欢天喜地。然而好景不长,不少中国商人呆不下去了,对我说:“跟俄国人没法做生意。”撤回国了。雇瓦列里开车的中国商人也准备回国了,我请他把旧汽车留给瓦列里,他慨然允诺。瓦列里便开着这辆车在街上拉客。瓦列里的“财富观”我不清楚,但我知道拉利萨的“财富观”仍是一家温饱。
  这几年谢尔盖都干了什么,我不清楚。我再见他的时候,他在家赋闲,但生活有保障.还买了一辆汽车。他妻子不再管理电梯,因为楼里的电梯早已不能使用。他把我拉到离海参崴几百公里外的原始林。请我吃饭,出手大方,同瓦列里大不相同。我同瓦列里第一次见面时,他问我的头一句话是:“您有没有俄国钱?”我回答:“有!”他喊了声“乌拉”,马上跟我要钱买啤酒。俄国人从计划经济转向市场经济步履维艰,不懂得游戏规则,被美国记者称为“狂野和放荡不羁的资本主义”。一些精明人士则利用私有化的机会趁火打劫。尤克斯石油公司董事长霍多尔科夫斯基是俄国的首富,原来不过是莫斯科某区的共青团小干部。他看出私有化证券有利可图,便大量收购一般俄国人看不上眼的私有化证券,很快成为工厂大股东,又几次倒卖股票,资产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古辛斯基、別列佐夫斯基等金融寡头都是这样富起来的。金融寡头在俄罗斯人数极少,数得出来的只有七位。俄国几乎没有中产阶级,只有普通百姓和金融寡头。生活差距何止十万八千里。寡头们有了钱便干预政治,资助杜马中的反对派。霍多尔科夫斯基甚至觊觎总统宝座,向普京挑战。但都不是普京对手,各个败下阵来。有的逃亡国外,有的被拘留。
  老谢尔盖教授的生活一如既往。女儿不再需要他帮助,他不再兼职。工资六千新卢布,老两口仍能过温饱日子。但要请人吃饭,老伴还要动一番脑筋。
  2001年我第三次到远东大学执教。我的老朋友们变化都不大。拉利萨的女儿伏拉达生的女儿已经是小学生了,伏拉达也是单身母亲,并且没有工作。她虽然和父母同住,但同父亲关系不好,经济独立。从她穿戴打扮来看,日子过得并不坏,钱从哪里来的,我感到蹊跷。儿子到秋明油田去了。瓦列里的汽车已变成一堆废铁,无法再拉客挣钱。他为远东大学校长临时写点东西,仍不是正式教师。如校长要访问韩国,他便赶写出介绍韩国的书,其中有几幅插图分明是中国的。拉利萨的家庭负担轻了一些,但仍压在她肩上。她除管理图书阅览室外,有了新工作,替教师同学复印资料。她已步入老年,每星期六还来复印。谢尔盖仍时常请我吃饭,依然丰盛。我问他在哪儿工作,他说夜里给一家商店看仓库,每周去三次,钱挣得比教授还多。他的儿子米沙自费到中国学汉语,也说明他的经济实力。不久前米沙给我打过电话,告我父母安康,并转达他们的问候。
蓝英年:拉利萨,你好吗?(4)
  三年又过去了,我最牵挂的还是拉利萨,但没有她的消息。拉利萨,你生活得还好吗?
  (原载《看世界》2003年第3期)
  
蓝英年:谁歪曲历史(1)
  拜读了张小曼女士的《不能歪曲历史》一文(《文汇读书周报》,2002年5月3日),不知为何马上联想起我同俄国朋友的一次辩论。张女士写道:“如果不是1945年8月上旬苏联百万大军及时出兵援助,仅仅依靠中国自己的力量,能够在短短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内,迅速打败号称百万的日本‘关东军’精锐部队,解放东北全境,使蹂躏东北长达十四年之久、八年抗战中杀害数千万中国同胞的日寇法西斯遭到彻底失败吗?”1995年我在俄国执教,两位俄国记者来看我,谈到哈尔滨经济发展比海参崴快。一位忽然说,要不是我们出于国际主义义务,帮你们打败日本关东军,你们能有今天?接着说了同张女士意思相同的话,只是说得没有张女士那样气势磅礴。我听了老大不快,反驳说苏联出兵击溃日本关东军,中国人民是感激的,但你们并非出于国际主义义务,而是为了自身的利益,还占领了我们的旅顺、大连。另一位说旅顺、大连怎么是你们的,是日本人从他们手里夺走又被他们收复的。并告诉我他本人就出生在旅顺。我同他们辩论起来,从历史上讲俄国如何侵占旅顺口和大连湾,日俄战争俄国如何战败,二战后旅顺、大连理应归还中国。他们说有条约,我说那是不平等条约。他们说我们出兵打日本一点好处都得不到?他们的看法又同张女士的看法相似:“……请苏联红军出兵帮助中国打败日本法西斯,在局部问题上作出某些让步,从大局来看不可避免……”不过比她说得露骨。这两位记者代表不少俄国人的观点。我们争得面红耳赤,谁也说服不了谁。
  张女士的文章是反驳马斗全和朱正两位先生的,并说马先生“跟着朱正歪曲历史事实,断章取义”,马先生的文章我没读过,朱先生的《怎样的天火》我是读过的,现在就看看“歪曲历史事实,断章取义”的是朱文,还是张女士的文章?
  对《中苏友好同盟条约》的看法,今天本已不存在争议,张女士的文章反倒引起争议。她不遗余力称赞这个条约,把它说成全国人民衷心拥护的条约。她的这种评价显然与中苏领导人的评价不同,也与中国人普遍的评价不同。“最初提到条约问题,是在1949年2月初,米高扬访问西柏坡的时候。当时,是苏方主动提出,1945年8月与国民党政府签订的那个中苏条约,‘是不平等条约’。”(《毛泽东与莫斯科的恩恩怨怨》,第286页)1950年毛泽东到莫斯科签订中苏新条约时,“在谈到中苏关系时,他(指斯大林)说:新中国政府一成立,苏联立即就承认。1945年签订的中苏条约是不平等的,因为那是与国民党打交道,不能不如此。”(师哲《我的一生》,第301页)邓小平也明确地对到中国访问的戈尔巴乔夫说:“第二次世界大战接近胜利时,美、英、苏三国在雅尔塔签订秘密协定,划分势力范围,极大地损害了中国的利益。那是斯大林时期。当时中国的国民党政府同苏联签订条约,承认了雅尔塔的安排。”(《邓小平文选》第三卷,第293页)苏联领导人承认条约不平等都有一个借口:同国民党政府签订的,但那时的国民党政府是中国中央政府,代表中国,这种借口站不住脚。共产党执政后,毛泽东先后向斯大林和赫鲁晓夫要求重新处理外蒙古问题,均遭到拒绝,不论1945年还是“多年以后”,不论横着看还是竖着看,不论对国民党还是对共产党,《中苏友好同盟条约》都是不平等条约。为此我不得不同张女士一起温习温习历史。
  1945年2月8日下午3点,罗斯福、丘吉尔、斯大林三巨头在苏联雅尔塔列瓦基宫讨论太平洋战区的军事行动。丘吉尔到达会场前,斯大林向罗斯福提出对日参战的条件,在远东要有个不冻港,具体指的是大连;旅顺应成为苏联海军基地,由苏联租借;中国长春铁路(中东铁路和南满铁路)由中苏共管;保持外蒙现状。“斯大林元帅说,显然,如果这些条件不能得到满足,他和莫洛托夫就难于向苏联人民解释,为什么俄国要参加对日作战。”(《德黑兰雅尔塔波茨坦会议记录摘编》,第161—162页)斯大林建议罗斯福总统征得蒋委员长对上述条件的同意。苏联愿意同中国政府签订中苏友好同盟条约。
蓝英年:谁歪曲历史(2)
  中国政府得知苏联对日参战的条件后,非常恼火。但迫于形势,蒋介石不得不派行政院院长兼外交部长宋子文到莫斯科谈判。宋子文携蒋经国等人于1945年6月30日抵达莫斯科。租借旅顺口是焦点之一。1894年甲午战争中国战败后,日本侵占了辽东半岛。在沙俄和德、法等列强逼迫下,日本不得不把辽东半岛归还中国,但索取三千万两白银作补偿。1897年德国占领青岛后,沙皇尼古拉二世动了侵占旅顺口和大连湾的念头。沙皇说:“据外交大臣收到的情报,英国船只正在靠近旅顺口和大连湾的海面上游弋,如果我们不拿下这些港口,那就会被英国人夺走。”于是沙俄“要求中国将整个关东州连同旅顺口和大连湾租借给俄国,为期三十六年。而且这次租借有些特点:无论俄方还是中方,都未提出租借费的问题。中国政府拒不同意租借”。但俄方以武力逼迫中方让步。“协定于1898年3月15日签署,中方的代表是李鸿章和张荫桓,我方代表是我们的代办。”(《维特伯爵的回忆》,第106—111页)俄国把日本逼走后,自己侵占了旅顺口和大连湾,日本当然不干,于1904年2月8日突然袭击俄国驻扎在旅顺口的舰队,次年1月攻占旅顺口,把俄国打得落花流水,连舰队司令罗热斯特文斯基也被日本人俘虏了。这对俄国是奇耻大辱。斯大林记住了这一点。苏联作家斯杰潘诺夫1941年写的小说《旅顺口》,斯大林偏偏在1946年给他颁发斯大林文学奖。作家西蒙诺夫写道:“但是1946年斯大林认为,这本书的用处在于它具有极端的当代性,它可以使人想起四十年前沙皇和沙皇俄国所失掉的东西,斯大林和他所领导的国家现在夺回来了;使人想起那时候也像这次战争中的苏军官兵一样勇敢作战的军官和士兵,但是他们在另一种指挥、另一种领导下却不能取得胜利。”(西蒙诺夫《我这一代人眼里的斯大林》,第163—164页)斯大林同样把旅顺口和大连湾视为俄国征服的领土,“收复”领土是他对日参战的目的之一,怎肯归还中国。
  中国打败日本后在中国领土上出现“租借”,中国人民无法接受,中国政府也无法向人民交代。宋子文不同意苏联租借旅顺口。苏方态度极为强硬,不仅要完全控制旅顺,还要求将旅顺周围一百平方公里以内列为港口腹地,置于苏军控制之下。经过极为艰难的谈判,苏方同意把“租借”改为“委托”,给中国一点面子,但条约的实质并未改变:中苏共同使用旅顺口为海军基地;该基地之防护,中国政府委托苏联政府办理之,苏联政府在该基地内随意建置该基地之设备;旅顺之民事行政属于中国,其民事行政人员任免,由中国政府征得苏联军事当局之同意为之。斯大林还要把大连置于苏联控制之下,宋子文与斯大林争执不下,最后在杜鲁门的干预下,达成如下协议:大连市政归中国,但管理大连港口必须任用苏联人,即大连港口主任由苏联人担任;大连要指定码头和仓库租予苏联;苏联凡是出入该港的货物及器材均免除关税。这同占领有什么区別?苏联在旅大也充分表现出占领军的嘴脸。
  丁群先生的《党内抵制苏联大国主义第一人》(《百年潮》1999年第9期)一文中对苏军在旅大的霸道以至强盗行径多有披露。苏军占领旅大后,中共中央东北局派刘顺元同志任旅大地委第二书记兼关东行政公署副主席。这可是共产党派来的干部,他又遭到怎样的侮辱呢?“从安东到旅大赴任吋,在火车上,他看到原来是双轨的南满铁路,正在被拆去一边。一列列满载着铁轨、机器和其他物资的火车,呼啸着向北驶去。原来苏联人正拼命地在东北拆铁路、拆工厂。刘顺元心里又嘀咕开了:‘他们把这些东西都运走,东北的工业基础不就破坏了?’在火车上,刘顺元还看到一种极不顺眼的现象:车厢里的苏联士兵,看到比较年轻的中国妇女,便吹起口哨,嬉皮笑脸地高喊:‘哈罗素!’有时还奔过去,把中国妇女抱在怀里,在身上乱捏乱摸。刘顺元忍不住骂了出来:‘这是什么红军?是混蛋!’”苏联红军在东北强奸中国妇女,抢劫财物,早已是人所共知的事。不少人就是因为对此表示愤慨而被划成右派的。“苏军在东北对我国人民(尤其是妇女)造成很大的伤害,东北所有的机器设备几乎全部运到苏联去了,还赶走了大量牛羊等牲畜。”这不是强盗行径又是什么?“高岗简单介绍了苏军在我东北的劣迹,斯大林表示了歉意。”(师哲《我的一生》第302页、306页)高岗是1949年7月陪同刘少奇秘密访问苏联时向斯大林反映苏军在东北的劣迹的,在中共极需苏联支持的形势下,只能轻描淡写地反映一下,但斯大林仍表示歉意。可见斯大林知道的一定比高岗反映的严重得多。
蓝英年:谁歪曲历史(3)
  刘顺元到达旅大后,发现“第二次大战结束后,旅大的行政权名义上归还中国,但实际上仍为苏联军队所占领。这里的行政、防务、金融、海关,甚至报纸、广播,全由苏军控制和监督”。虽成立了中国关东行政公署,但任何事情都得听苏联人的,稍有不逊,便被扣上反苏帽子。苏军司令部遇事从不派人到关东行政公署同中国人商议,而是把公署的官员召到司令部去训话。“训话时苏联人高高坐在台上,关东公署的中国官员坐在台下。苏联人要中国官员回答问题或汇报时,中国官员必须站起来,恭恭敬敬地先说一声:‘报告,我是关东行政公署的某某某。’”刘顺元心里想:“这不是帝国主义者对待殖民地的一套吗?”苏方制定的严重损害中国人民利益的决定必须无条件执行。苏方为抵制国民党东北行辕副参谋长6月初到大连视察,“宣布立即进行货币改革,并且限定在5月23日至27日这5天内完成”。刘顺元向斯大林亲自任命的苏军最高司令官梅尼兹柯夫(应译为梅列茨科夫)陈述货币改革的利害:“采取这种办法,一下子就会把旅大经济活动搞死了,工厂没有流动资金,资本家也会恐慌起来。”梅蛮横地说:“我们管不了这些。”刘顺元要求宽限几天,以便收购一些粮食,现在仓库里存粮不多了。梅一句话也听不进去,说:“必须完成,一天也不能拖延。”从梅的坚决态度上来看,梅是在执行斯大林的指示。梅战前才从监狱里放出来,知道如何执行斯大林的指示。由于刘顺元一再同苏军抗争,被苏军赶出旅大。梅事事向斯大林直接汇报,赶走刘顺元很可能是斯大林的决定。所以斯大林记住了刘顺元的名字。刘少奇访问苏联时,斯大林对他说:“你们中国有个刘顺元,在旅大对我们苏联很不友好,据说现在还得到你们的信用。我希望今后中苏合作中,不再出现刘顺元这样的人。”这便是苏联“委托”旅大的真实写照。
  宋子文与斯大林谈判的第二个问题便是中国长春铁路的管理权和经营权的问题。斯大林说要经营先共有,苏联应先成为所有者。中国对该铁路投资极其微小,并已得到偿还。宋子文反驳说:“苏联早已把中东路廉价卖给日本了。”斯大林有意贬低中国修筑中东路所付出的财力和人力。中东路经过中国,中国以筑路租让地的方式向华俄道胜银行投资,租让地总计两百多万垧(每垧合15亩),折合多少卢布说不清,总之不小。筑路的劳力主要是中国工人,他们的劳力又折合一大笔卢布,怎能说“投资极其微小”呢?宋子文说的倒是实情:“1931年日本侵占中国东北后,苏联政府在1935年3月23日擅自以1.7亿日元的代价,将中东铁路转让给日伪当局(满洲国)。”(《风雨浮萍》第253页)谈判的最终结果是,中国长春铁路由中苏共有,共同经营,但其经营管理须在苏联人任铁路局长和任监事会监事长的条件下进行。铁路实际上被苏联所控制,苏方又占了上风。
  谈判最关键的地方是外蒙古的宗主权的问题。即对雅尔塔条约中的“外蒙古现状应予保持”的理解。斯大林认为“保持现状”即在法律上承认外蒙古实际的国家地位。他说:“外蒙古之现状,实际上就是独立外蒙古在1921年业已独立”希望中国承认外蒙古独立国家。外蒙古是如何“独立”的呢?“1921年6月,苏军在没有征得中国政府同意的情况下,进入外蒙古。7月6日占领库伦(今乌兰巴托)。恩琴的军队被苏军击败后四处溃逃,恩琴本人被苏军捕获……此后苏军约六千人驻扎在库伦,而蒙军不足两千人。”(同上,第225页)恩琴是白军首领,被苏军击败后窜入外蒙古,苏军追入外蒙古并占领了外蒙古,并让苏联所扶植的蒙古人民革命党(1921年3月成立)组成临时革命政府。1924年11月成立蒙古人民共和国。蒙古“独立”是苏联一手策划的。宋子文对“维持现状”的解释是继续维持中国对外蒙古在法律上的主权地位。斯大林和宋子文都不让步,谈判陷入僵局,宋子文只得回国向蒋介石请示。宋子文返国期间,蒙古人民革命党领导人乔巴山抵达莫斯科,斯大林在克里姆林宫为他举行盛大午宴,并为蒙古独立而干杯。后来,1946年3月9日,斯大林对乔巴山讲述他同宋子文谈判经过:“我们曾经这样对中国人说:‘如果中国不承认外蒙古的独立,那我们就将不会去同日本人作战!’这样一来,中国人不得不承认了外蒙古的独立。”斯大林把苏联出兵的目的说得再清楚不过了。
蓝英年:谁歪曲历史(4)
  宋子文返回重庆后,不愿再到莫斯科参加屈辱的谈判,怕背上千载骂名。他请求免去自己所兼任的外交部长,由王世杰接替自己到莫斯科谈判。王世杰也不想承担丧权辱国的罪名,希望在中苏谈判结束之后再上任。蒋介石一定要宋子文去,他和斯大林都是政府首脑,不然谈判不对等。宋子文只得硬着头皮去了。临行前蒋介石向宋子文保证,他本人对中苏条约及其后果将负完全责任。宋子文承认外蒙古独立,8月14日夜,《中苏友好同盟条约》正式签字。消息传来,不仅中国知识界惊愕,北平等地学生还上街游行,反对不平等条约。当然也有张西曼那样对条约的热情赞颂者。所以说,“对《中苏友好同盟条约》有不同的看法”,并非如张小曼文所说“是多年以后的事情”。
  对条约确实存在不同的看法。张女士在文章中提到莫洛托夫1945年4月5日召见日本驻苏大使,提前一年单方面废止《苏日中立条约》,却未提到张西曼对这份条约与众不同的态度。既然说朱正的《怎样的天火》一文就这一条约“恶毒攻击”了张西曼,张女士理应批驳朱正的“恶毒攻击”这才“不能断章取义”。可张女士既没讲明条约的内容,也没写出张西曼对该条约的态度。我不得不替她讲清楚。《苏日中立条约》是1941年4月13日在莫斯科签订的,两天后《新华日报》全文发表。既然“理当详细查阅历史资料”,这份报纸并不难找。条约较长,不引用了,只引用它最后的宣言:
  遵照苏日于1941年4月13日缔结之中立条约精神,苏日双方政府为保证两国和平与友好邦交起见,兹特郑重宣言,苏联誓当尊重满洲国之领土完整与神圣不可侵犯性;日本誓当尊重蒙古人民共和国之领土完整与神圣不可侵犯性。
  1941年4月13日于莫斯科
  苏联政府代表莫洛托夫(签署)
  日本政府代表松冈洋右、建川美次(签署)
  “条约”与“宣言”发表后,中国舆论哗然。日本1931年侵占东北后,成立“满洲国”,苏联誓当尊重其领土完整与神圣不可侵犯性。蒙古人民共和国即外蒙古,当时同样是中国领土。趁中日战争时机,老列强的后代再次瓜分中国。中国救国会的几位领袖发表了一封《致斯大林元帅的公开信》,指出条约损害了中国领土完整。在这封由王造时执笔拟稿的公开信上签名的有沈钧儒、章乃器、史良、李公朴和沙千里等知名人士。张西曼却对《苏日中立条约》“有不同的看法”。他写道:“苏联因感在远东之孤立,而西方反动派更在加紧鼓励吞灭欧陆的希特勒德国执行‘防共同盟’的十字军任务,为减轻东顾之忧和分化轴心阵线起见,乃于4月13日与日寇订立一时权宜的中立条约,为期五年。但对援华初衷并不损害。”
  张西曼是站在苏联立场上解释这一“条约”的,所以得到西曼诺夫的绰号。
  对苏德入侵波兰,张西曼也有与众不同的看法。1939年8月23日苏德外长签订了《苏德互不侵犯条约》,秘密协定了瓜分波兰的步骤。该年9月1日德国进攻波兰,半个月后便占领了华沙。9月12日苏联向波兰发兵,占领了根据密约划给苏联的部分波兰领土。波兰第四次被瓜分。苏军俘虏了一万五千多名波兰军官,后来都被枪杀了。在斯摩棱斯克附近的卡廷森林里,杀害了四千余名波兰军官,即著名的卡廷惨案。1990年春天,波兰总统雅鲁泽尔斯基到卡廷拜谒亡灵,那时我正在苏联执教,在电视上看到雅鲁泽尔斯基和身后的波兰人手持蜡烛在森林中行走。
  张西曼是如何看待苏联出兵侵占波兰的呢?他写道:“苏联的出兵东欧阴谋中心的波兰,是在保卫那原有而被宰割的同胞……以革命的武力来谋本族或他族的解放。就是‘争取和平’的真义。”当今日公众已经了解事实真相的时候,对张西曼的这种“高论”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张小曼女士的文章结尾有一段话:“每个评论历史的人,也应该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而不是人云亦云,理当详细查阅历史资料,再做出对历史事件和人物的符合客观历史真实的判断。如果背离历史背景,甚至歪曲历史,那样的结果只会害人害己、误导读者。”张女士是否应对照着这段话反省一下自己,看看谁歪曲了历史。
蓝英年:谁歪曲历史(5)
  (本文使用了《蒋介石为何向斯大林低头》的部分材料,谨向TXT图书下载网www.bookdown.com.cn表示感谢)
朱正:眼看世界,心想中国——读《冷眼向洋》增订本(1)
  “冷眼向洋”是一句歇后语,毛泽东有诗:“冷眼向洋看世界”。说“冷眼向洋”就是“看世界”的意思。即使不曾联想到毛诗也可以,从清朝说的“出洋考察”到前些年说的“洋为中用”,都是把“洋”字解释做外国的意思。说“冷眼向洋”,就是用冷静的眼光去看外国。资中筠、陈乐民主编,资中筠、陈乐民、冯绍雷、刘靖华几位合著的这一部《冷眼向洋》,副题就是“百年风云启示录”,就是用冷静的眼光观察20世纪这一百年美国、欧洲、俄罗斯(其中有七十年是苏联)有些怎样的风云变幻,特别是它们的这些成败得失对我们有怎样的启示。
  从主编写的前言中可以知道,全书于1999年8月定稿,这是20世纪即将过去,新世纪即将来临的时候。在这世纪之交,有不少人也在思考这方面的事情。所以这本书在2000年4月问世,立刻受到读书界的欢迎,五千部书很快售罄,才几个月出版社就安排了第二次印刷。几年过去了,TXT图书下载网www.bookdown.com.cn们又增写了一些新的章节,修订了一些旧说,以四分册的形式出版了这个增订本,书中增加了一些最新的材料,也反映出了TXT图书下载网www.bookdown.com.cn更深入的思考,这就更见精彩了。我想在这里择要介绍一下书中的某些论点。
  谈到20世纪西欧国家和美国社会稳定、没有发生动乱和革命的原因,书中指出:
  并非是西方国家的统治者天生比较明智,而要归功于社会批判的传统。这种批判的动力是知识阶层的责任感,其保障是充分的言论自由。因此,“不平则鸣”得到充分的发挥,任何社会不公和黑暗现象都得到不断的揭露和批判,形成强有力的舆论监督。即使是代表各种利益集团的政客的互相揭短、攻击,客观上也起监督和制衡作用。由于政府领导是民选的,他们既不能压制舆论,又不能置之不理,这就促成了改良的必要性和可能性。反过来,这种改良和妥协也维持了社会的稳定,使资本主义制度得以延续,所以既得利益阶层也有进行这种改良的动力。
  不久以前,美国前总统吉米·卡特出版了《我们濒危的价值观:美国道德危机》一书(中文译本是2007年4月出版的),对美国现状有所批评。资中筠发表的书评《另一种主流的声音》(见《博览群书》2007年6月号),指出:
  在当前美国社会物欲横流,对外不可一世的形势下,卡特似乎有点特立独行,似乎是偏离主流的异类。但是从某种意义上,他代表的也是美国的主流思想。事实上在美国社会中这样的批评和反思是很常见的现象,是一种自我纠错机制,因为当权者总是很有可能犯各种各样的错误,当错误越来越严重时,来自各方面的反思和声讨也就越来越强烈,纠错机制就会发挥作用。……这就是美国社会的希望所在。美国的政治体系有其自身的特点和发展逻辑,因此面对美国社会的反对声音和浪潮时,不必大惊小怪,当各方面大声疾呼“危机”时,也许正是“转机”。对于前总统卡特的书也应作如是观。
  这篇卡特著作的评论,也可以看作给《冷眼向洋》书中补充的一个实例。
  美国之所以能够迅速发展,另一个重要的因素就是能够把最先进的科学成就迅速转化为生产力。而他们在这样做的时候,却更着重于基础科学的研究。书中举19世纪爱迪生的门罗公园实验室和20世纪贝尔实验室为例,“这说明了有眼光的企业家对人才的使用和培养决不是急功近利的,不着眼于立竿见影创造财富,但是归根结底将带来更大的财富。”美国的这一条经验很值得我国教育部门的决策者思考。
  对于美国的内外政策,美国部分的TXT图书下载网www.bookdown.com.cn资中筠作了一个独特的概括:对内立民主,对外行霸道。一般人都认为既然外交是内政的继续,那么美国对外的种种“不民主”的霸道行为是否意味着它的民主制度本身就是假的呢?或者倒过来,既然它是民主国家,那么它在国际上的所作所为是否真如它自己所说,就是在推行民主呢?对这个问题,TXT图书下载网www.bookdown.com.cn作了详细的分析,说明二者可以并行不悖。简单说来就是民主制度的核心是权力制衡,美国的内部制度有完整的权力制衡,有弱势群体和平反抗的渠道,而国际上尚无这样的机制,像联合国之类的国际组织和公认的国际准则只有道义上的、软性的约束,没有硬性的权力,所以到目前为止,国际上还是强权政治起主要作用,美国作为无可匹敌的超级大国,对外实行霸权主义就不足为怪了。新版的书中对美国“以天下为己任”的霸权思想的历史根源作了更为详尽的补充,原来美利坚合众国还没有诞生,那些呼吁美国独立的思想先驱已经以“改造旧世界”为天降大任了!
朱正:眼看世界,心想中国——读《冷眼向洋》增订本(2)
  书中第十章“9·11以后”是这一个增订本中所新增加的。书中说:“本书的范围限于20世纪,详细论述21世纪以来美国内外政策不是本书的任务。”之所以“对近几年的事态作一审视,主要是看它是否造成新的转折,足以修改本书的论点,换言之,促成美国20世纪富强的那些因素是否能继续其生命力,对外行霸权,对内立民主之说是否还能成立。”“9·11”之后,美国攻打阿富汗,进军伊拉克,还提出“罪恶轴心”,国内政策也大幅右摆。可是权力的制衡和公众的批判仍旧在起作用。美国政府在“9·11”之后采取的那些侵犯公民基本权利的措施都受到了舆论的公开反对,而且日益强烈,有可能促使钟摆回摆。据此,TXT图书下载网www.bookdown.com.cn认为“9·11”以后的新发展还不足以修正书中原来的论点,从而也反映出了这部著作的生命力。
  在20世纪的这一百年里,世界上变化最多也最大的地方,头一个就数俄罗斯了。沙皇俄国一变而为立宪民主党人组成的临时政府,再变而为布尔什维克党掌权的苏联,后来又变回俄罗斯了。就是在苏联的七十年里,也是戏剧性变化不断。
  所有这些变化又都同我们这个近邻息息相关。多年以来,这就是中国知识界的一个普遍关心的题目。《冷眼向洋》的主编和几位TXT图书下载网www.bookdown.com.cn都谈到了俄罗斯和苏联,发表了好些精辟的发人深省的见解。例如,书中这样谈到列宁和斯大林:
  由于列宁逝世较早,论者惯于把苏联的专制镇压以及一轮又一轮的排除异己的党内清洗都归罪于斯大林的偏执狂。斯氏个人的因素固然有很大作用,但是理论的、制度的和历史文化的因素可能更加具有决定意义,否则就无法解释为什么是斯大林而不是布哈林或其他什么人成为最高领导,也无法解释为什么全党全民都能接受他或帮助他的高压统治。
  看到这里,我想起了自己写过的一段话。那是在1998年出版的《1957年的夏季》的结束语中,我就《人民日报》一篇反右派的社论中引据列宁在《国家与革命》一书中所说的“无产阶级专政,即不与任何人分掌而直接凭借群众武装力量的政权”这句话评论说:
  赫鲁晓夫在苏共二十次代表大会大反斯大林的时候,有一个提法,叫做“恢复党内生活的列宁主义准则”。意思是斯大林违背了列宁。从前托洛茨基派反斯大林,也是称自己为列宁主义左派反对派。都是强调了斯大林不同于列宁。但这只是事情的一方面。在苏联和苏共都已成为历史陈迹的今天,人们就很容易发现,斯大林现象其实是列宁主义合乎逻辑的发展结果。二月革命推翻沙皇的统治,俄国各个社会主义政党社会民主工党(包括布尔什维克和孟什维克)、社会革命党都作出了贡献。十月革命之后立即取缔其他社会主义政党,实现布什维克独掌权力的,是列宁。在俄共第十次代表大会上反对“工人反对派”,从而为压制党内持不同政见者创立一个先例的,又是列宁。就这篇引据列宁的社论来说,说反右派斗争继承了列宁的遗产,似乎也不为过。
  在读了《冷眼向洋》之后,我发觉我这里说的“十月革命之后立即取缔其他社会主义政党”是与事实不符的。书中“从多党并存走向一党集权”这一节中,TXT图书下载网www.bookdown.com.cn指出:十月革命之后不久,“列宁起草法令,提出在苏维埃中实行‘基础是承认党派和通过有组织的政党来进行选举’的比例选举制。这是十月革命胜利后的最初情况。”后来怎样走向一党专权的过程,书中作了清楚的叙述和分析。
  列宁在那一轮又一轮的大清洗、大镇压开始之前就死了,因此在一些人的印象(或者说想像、愿望)中,他比斯大林要仁慈一些。本书引用了最新解密的档案,从这里可以清楚看到列宁的铁腕。1922年3月3日他写给加米涅夫的信中说:
  “以为新经济政策将结束恐怖的想法,这是一个最大的错误,我们将会回到恐怖,回到经济恐怖。”在这一年里,他还下过这样一些命令:“处死传教士中的为首者”,“对一般神父同样适用死刑”,“必须提出一个名单,几百个这样的绅士们必须被毫不怜悯地驱逐国外。我们可在未来一个长时期中把俄罗斯清扫干净。”为了这件把一大批知识分子驱逐出境的事,1922年5月19日他在写给契卡首脑捷尔任斯基的信中说:“捷尔任斯基同志!谈谈把为反革命帮忙的作家和教授驱逐出境的问题。这件事要准备得周密一些。不准备好我们会干出蠢事。……这事应当这样处理:把这些‘军事间谍’全抓起来,而且要不断地抓,把他们驱逐出境。请将这封信密交(不要复制)政治局委员传阅。”1921年枪决诗人古米廖夫,就是执行列宁这一系列命令的一例。后来斯大林只不过是循着列宁开创的这条道路走下去罢了。
朱正:眼看世界,心想中国——读《冷眼向洋》增订本(3)
  书中指出,苏联所发生的这些事情,“理论的、制度的和历史文化的因素可能更加具有决定意义”,而不必过分强调斯大林个人因素所起的作用。这是极有见地的。陈独秀晚年致友人信中说:“在十月后的苏俄,明明是独裁制产生了史大林,而不是有了史大林才产生独裁制”,那种认为“是由于史大林的个人心术特别坏,这完全是唯心派的见解。”他一针见血地指出:史大林的一切罪恶,乃是无产阶级独裁制之逻辑的发展。持这种看法的还可以提到杜威。罗素的《西方哲学史》一书中说:“虽然他(指杜威)确信对托洛茨基的控告是没有根据的,但他并不认为假使列宁的后继者不是斯大林而是托洛茨基,苏维埃制度就会是美满的制度。他相信了通过暴力革命造成独裁政治不是达到良好社会的方法。”
  书中这样对应地提出“个人的因素”和“制度的因素”这两者的轻重主次问题,并不是无的放矢。当时确实有人宁愿用斯大林的个人因素来解释这一切,以免污损对这一制度的包装。赫鲁晓夫提出斯大林问题的秘密报告就一个字也不涉及制度问题,全部归罪于斯大林的个人品质。胡乔木执笔写成的《再论无产阶级专政的历史经验》这篇煌煌大文也是这样做的,说“决定的因素”是斯大林的“思想状况”。这种从当时宣传的需要而作的文章其实是没有什么说服力的。后来他主持起草新的历史决议,就不得不面对写不写毛泽东个人责任问题。他说:“我们在起草的时候,一开始就下决心不提个人的问题,个人的品质,个人的性格等。”为什么呢?“每个人都有他的品格,他的品格里面都有好的方面,不好的方面。假如强调了这个方面,就如同赫鲁晓夫批评斯大林一样,苏联人也认为没有讲出个道理来。几十年的历史,光用性格就解释了吗?”“没有讲出个道理来”,也就是对他那篇旧文的自我评价。经过几十年时间的淘洗,一切都可以看得更加分明,本书所说,大约可以看作这一公案的定论。应该指出,本书还提出了“历史文化的因素”,这就比只提出理论的、制度的因素要更深一层。确实,在斯大林现象中,是包含了从旧俄(例如沙皇专制主义传统、民族习俗等等)继承来的东西。而这些东西被贴上“社会主义”、“苏联先进经验”的标签输出到中国的也不少。
  书中历数了苏联体制的种种弊端。例如描画出了社会结构上所形成的一个“畸形的金字塔”:
  在苏联最初物资极端匮乏的几年中实行军事共产主义和新经济政策之后,就逐步形成实际上的特权阶层。特别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尤为突出。这种特权渗透于政治权利、职业选择、经济生活,乃至日常消费品的享有等各个方面。既无机会平等,也就谈不到竞赛规则的平等,因而不能刺激人的生产积极性。西方社会的贫富不均状况尚留有一条个人通过奋斗向上爬的道路,在这过程中同时有所创新,为提高社会生产率作出贡献。而在苏联被歪曲了的“社会主义”制度中,个人改善境遇之道在于在政治认同的前提下,在官僚化的各个社会生活领域中设法沿着阶梯向上爬,达到这一目的的手段却较少与创造性的劳动相关,甚至相反。对广大的底层劳动者而言,尽管形式上宪法赋予无比的权力,实际上得不到保证,也难以有爬入上层的机会。结果,在社会结构上形成了广大的劳动者和享有不同程度的特权的上层官僚机构的新的畸形的金字塔。
  这里说得很概括,而特权阶层所享有的特权却是非常具体的东西。担任过苏共中央委员、苏联科学院通讯院士的阿尔巴托夫也是特权阶层中的一员。他的回忆录《苏联政治内幕:知情者的见证》中对他本人享受过的“特供”(特殊供应)一项,就有过很生动的描写:“当我第一次把我的四天的食品份额带回家的时候,和我们住在一起的我的岳母简直不能相信她的眼睛,她说,在新经济政策以后,她从未见过这样的食品。这样我们一家的食品只需花我们收入的百分之十,而普通公民则需花他们收入的百分之六十到七十。”阿尔巴托夫还指出:利用这些人害怕失去特权的心理,促使他们乐于服从上级,与上级保持一致,因此“特权一直是保持极权统治的有效工具”。
朱正:眼看世界,心想中国——读《冷眼向洋》增订本(4)
  苏联自从建立的时候开始,即以输出革命为自己经常的任务,出钱出人,到世界各地去鼓吹社会主义思潮,推动社会主义运动,在一段时间里确实取得了成绩,在各国都吸引了一批追随者。可是,社会主义思潮的“克星”出现了,这“克星”倒不是敌对的宣传,而是苏联自身的形象,书中指出:“‘反面教员’就是十月革命之后的苏联在大部分时间内起了反面榜样的作用”:
  苏联革命初期的经济困难和生活困苦并没有影响其吸引力。但是自斯大林执政以后接踵而来的种种情况不断使一批一批的向往者理想幻灭,而且使忠于苏联的共产党人经常处于尴尬境地,在本国人民中孤立。结果,本来对美国社会极其不满的人鉴于号称实践了社会主义的国家的“榜样”,二害相权取其轻,只能与改良的资本主义妥协。列宁说:“榜样的力量是无的。”在这里有极大的讽刺意义。
  使同情者感到尴尬的事,我想起了罗曼·罗兰的《莫斯科日记》。1935年他访问莫斯科,斯大林同他作了一次一个多小时的长谈。他这一位苏联的同情者向斯大林说,苏联的一些行为很难向外国公众解释,比如不久前颁布的可以对十二岁起的“儿童罪犯”处以死刑的法律,这样的事情要说服自己都不容易,怎么能够去向别人作解释呢?
  矛盾的不断积累,使苏联一步一步的走近了自己的末日。最后败亡的结局,征兆其实早就显现了。书中指出:
  可以认为,苏联败亡的一个基本原因是高度集权的体制根本无法适应高科技条件下的灵活多样的市场要求和实行高效合理的资源配置。七十年代,勃列日涅夫上台之初的改革声浪销声匿迹之后,苏联领导阶层已经不指望在改革体制方面有什么作为,主要是靠向世界市场出售原料与初级产品来维持生计。
  戈尔巴乔夫上台,有心振作一番,提出了他的“新思维”。本书评论“新思维”说:“它反映了变迁中国际社会发展的一些合理逻辑,也反映了苏联国力衰竭,已无力支撑与西方的全面对抗的现实。”特别是:
  在他那本广为传播的《改革与新思维》中几乎毫不提及在多样化国际社会中俄国本土价值的特色,而是一味地仍然以冷战时与美国对等的超级大国的身份自居。理论创制过程中自我定位不切实际与过于虚妄,表明理论创制者并不清晰自己所处环境与地位的独特性,而对这种独特性的忽略,正是任何转型国家发生动荡的由头。事实上西方的观察家们早就认识到,非但苏联今日已远不是美国的对手,而且迟早将要有一场灾难性的变动。
  亚拉耶夫他们想要挽狂澜于既倒,结果事与愿违,终于成了给苏联催命的最后一击。苏联和苏共,就留下了无数引人深思的题目进入了历史。
  本书的“后记——全球化与中国”中说:
  我们在写这本书的过程中,心中没有须臾离开过对中国命运的关注,以及它与“全球化”进程的关系;我们是把世界经验作为自己的参照来看待的。
  这句话很令人感动。我在阅读中,也确实时时感觉到主编和TXT图书下载网www.bookdown.com.cn们的忧国之心。我也希望有更多的人参考这些材料和意见来思考中国的命运。它山之石,可以攻玉。让外国成功的经验和失败的教训都成为我们的财富。
后记
  这是我和英年兄关于俄国(包括其中七十多年苏联时期)、关于中俄关系文章的合集。
  这本书的来由是这样的:我写过些这方面的文章,自己觉得有几篇还有一点意思,想把它印成一册,只是字数太少,于是想出了找英年兄合作的主意。这方面是他的专门,写得多,请他选出这些篇,这样,一本书就编成了。
  书中所收他的文章,都是据原来刊印的书刊录入,没有改动。我的几篇,即《怎样的天火》、《解读一篇宣言》、《两个朋友》,因为写得较早,写的时候没有能够利用解密的苏联档案。这次收入本书的时候,我即据《苏联历史档案选编》(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和《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北京图书馆出版社)中的材料作了一些改写和增补,同最初在报刊上发表的时候已经颇不相同。在修订中,我感到宽慰的是,这些新见到的档案资料使我发现自己原来有说得不足的地方,即据以补充;却还没有发现档案资料表明我原来有什么说错了的地方,需要据以纠正的。
  我们的这些文字当初发表的时候,有人提出过批评,书中末一篇英年兄写的《谁歪曲历史》就是对一位批评者的答复。我却无意于去写答辩的文字。因为我知道,要改变一个人的见解是极难的事,就比如我自己,决不会因为看了这些批评就改变自己的意见一样,也就从来不曾奢望有谁会因为看了我的答辩就收回他的批评。文章发表,有人赞同,我当然觉得高兴,毕竟还有文章知己;有人指批评呢,我也完全尊重他的言论自由,您高兴怎么说就怎么说吧,我不介意的,就当没有听见一样。
  朱正
  2007年9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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