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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成的肖像》作者:马拉

_5 阿嘉莎.克莉丝蒂(英)
伍军约我出来喝茶,我答应了。这是我意料中的事情,第二次见到他,看到他的眼神,我就知道,他注意到我了。艾丽太年轻了,像一只青芒果,而我,是一只水蜜桃,慵懒、圆润而多汁。伍军是一个经验丰富的猎手,偶尔他会尝尝青芒果的滋味,那种青涩是诱惑他的。更多的时候,他会选择水蜜桃,那才是他真正喜欢的食物。
他带我去了一个偏僻的茶庄,一直出了海城。坐在车上,两边的树在迅速地后退,我坐在副驾的位置上。那天,我特意穿了一条短短的裙子,露出大半截大腿。伍军一边开车一边给我讲笑话。说实话,他算是一个有趣的人,也讨女人喜欢。但问题是,他不应该喜欢艾丽,至少,不应该让我知道他喜欢艾丽。更重要的是艾丽还有点喜欢他,这是我不愿意看到的。车子跑了两个多小时,一路上,伍军的兴致很高,我说得不多。我清楚他心里在想点什么。
喝茶只是前戏,像我这样一个女人,吃吃饭,泡泡吧已经不适合了。他请我去茶庄,说明他了解女人的心态。也许在他看来,一个女人,如果愿意跟他去那么远的茶庄喝茶,那么接下来的事情是顺理成章的。
一上车,我装作惊讶的样子问,小艾呢?她怎么没来?
伍军笑了笑说,就我们两个人,不好吗?我想和你谈谈小艾。
我也笑了笑说,没什么,其实也挺好。
到了茶庄,已经是吃晚饭的时间了。伍军挑了一个漂亮的小房间,装修有点日本的风格,小小的格子间,挂着精致的小饰物,矮矮的桌子,两个人盘着腿坐着;这样的空间容易让人产生丰富的联想,甚至显得暖昧。
我说,你不是想谈谈小艾吗?
伍军皱了一下眉说,是,其实小艾——他望了我一眼——她太年轻了,也任性。
我说,女孩子都是这样的,年轻都任性。
伍军笑了起来说,我知道的,但小艾和别人不一样,她很固执。
我没说什么。伍军想了想说,宋词,不知道你相不相信,我和小艾其实没什么的。 我说,哦? 伍军接着说,我们和别人不一样。你肯定以为我在和她谈恋爱,有时候我也这么认为,我挺喜欢她的。但我们之间真的什么都没有。
伍军又看了我一眼说,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不妨直说吧。我和艾丽一起这么久了,还没上过床呢。
我笑了起来说,你就是因为这个耿耿于怀吧?
伍军摇了摇头说,也不是耿耿于怀,只是觉得不正常。你想,都二十一世纪了,谁还把上个床当回事?两个人谈恋爱,要是不上床那就太奇怪了。
我说,你是不是特想和艾丽上床?
伍军说,说不想那是假的,但艾丽好像很奇怪,她好像对上床一点兴趣也没有。我觉得,她应该不爱我,只是喜欢我,可能是把我当哥哥了。
我笑了起来说,有这么老的哥哥?
伍军也笑了说,也是,我太不成熟了,说话还跟小男生一样。
我说,恋爱中的男人都是小孩。
伍军想了想说,我可能跟她不合适,心态不一样了,说完,伍军看着我,意味深长,然后他缓缓地说,宋词,其实我还是更喜欢你这样的女性一些,成熟,更有魅力一些。
我说,我都老了。
伍军说,不老,正是女人的好年龄。
吃完饭,我们才真正地开始喝茶。我不懂茶,一直都不懂,也没什么兴趣。如果不是为了艾丽,我才懒得出来喝茶呢。伍军对别的女人也许很有杀伤力,但对我,他这一套没用。我也曾经是个男人,我理解男人的心理。喝茶总是很慢,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我看了看表说,晚了,我们回去吧。伍军说,再坐一会儿吧。于是,我们又坐了一会儿。已经十一点了,我说,真的要回去了,太晚了,还要开车。伍军说,我们可以不回去的,这里有地方住。我愣了一下问,不回去?伍军把手伸了过来,拉住我的手说,宋词,我喜欢你。他望着我,我完全理解他眼里的意思,他希望我留下来,开个房间,该干点什么干点什么,就像一场预谋已久的外遇。我们现在连外遇都不算,交换身体而已,作为女人,我还没结婚,他也还是单身。但不行,现在还不是时候,太早了。我坚持要回家,伍军妥协了。开车回家的路上,伍军试探着问我,你会告诉艾丽我约过你吗?我没有说话。伍军轻轻地拍了拍我的大腿,他的手接触到我大腿的那一刹那,我皮肤一下子绷紧了。
回到家,艾丽已经睡了。我轻手轻脚地开门,开灯,关灯,连澡都没洗就上床睡了。第二天早上,我是被艾丽弄醒的,艾丽跑到我的房间,摇醒我,大惊小怪地叫道,宋词姐,你夜不归宿。我揉了揉眼睛说,我哪里有夜不归宿?我现在还躺在床上呢。艾丽说,我昨天差不多十二点睡的,你还没回来,肯定是夜不归宿了。说完,艾丽挤到我床上,搂着我问,宋词姐,你是不是有男朋友了?我说,没有。艾丽说,那你怎么回来那么晚?我说,和朋友出去喝茶。艾丽说,喝到这么晚,关系肯定不一般。我说,好啦,没你想的那么复杂。艾丽说,你不肯告诉我就算了。我笑了起来说,我昨天和伍军喝茶,他约我去酒店,我早上才回来,行不?艾丽笑了起来说,鬼才信你呢!
我知道艾丽不会相信。伍军才见过我一次,而且我还是她的室友,她大概觉得伍军想吃窝边草也不会吃得那么快。她还太幼稚了,她把男人想得太简单了。每个男人都会有荒唐的过去,正如每个女人都曾经贞洁如雪。然而,一切是会变的。每个人都会有千百张面孑L,每一张面孔都可能真实,问题是,你看到的究竟是哪一张?我相信一个十恶不赦的暴徒,可能是一个让人心碎的孝子,我也相信一个温柔贤淑的妻子,可能是最伟大的荡妇。这有什么奇怪的呢?
艾丽还是过着摇摆不定的生活,她和陈无衣约会,她和伍军一起吃饭。她始终不知道她到底想要什么。我也知道,伍军和我约会之后不会放弃和艾丽约会,一天没有得到艾丽,他一天不会甘心。而我,只是一个意外的出现,他大概觉得摘芒果的时候,不妨也把水蜜桃顺便吃了。艾丽不能解决这个问题,那么让我帮她解决。伍军没有出现之前,我觉得陈无衣不是好的选择,伍军出现之后,我愿意选择陈无衣,至少他还是单纯和干净的。
我去了伍军家里,是一幢漂亮的别墅,装修得富丽堂皇,像一个小小的宫殿,客厅里有巨大的吊灯。让我意外的是,在他家的客厅里,我看到了我的画。那画我太熟悉了,是我的《幽灵·猫》。伍军见我一直看着画,走过来,从背后抱住我。我挣扎了一下,伍军没有松开,我没有继续挣扎。我扭过头问,你喜欢画?伍军说.说不上喜欢。我说,这画挺贵的吧?伍军笑了笑,是挺贵的。我问,谁画的?伍军说,王树,我一个朋友。伍军说完,我愣住了,我什么时候认识伍军?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难道我们在某个场合遇到过?我实在想不起来了。伍军笑了笑说,不过,他现在消失了,谁都不知道他去了哪儿。我说,你朋友你都不知道?伍军说,他是个艺术家,跟平常人不一样的。我拉开伍军的手,坐在沙发上说,我觉得这人挺有意思的,怎么突然消失了?他爱人也找不到吗?伍军笑了起来说,没人知道他去了哪儿,可能是死了吧。说完,伍军看了看我,说,你怎么对他这么有兴趣?我说,随便问问。伍军叹了口气说,他是个挺有才华的画家,还没出名那会儿我就认识他了。这么多年交情,他突然消失了,我也挺难过。伍军越说我越糊涂了。我索性说,你给我讲讲他的故事吧。
伍军开始讲了,他讲得那么动听,有故事,有情节。说到我消失,伍军脸上充满了伤感。等他讲完,我明白了,他其实根本就不认识我,他只是在讲一个故事,纯属虚构的故事,他讲这个故事的唯一动机是吸引我,让我觉得他交游广泛,还是一个重感情的人。听完故事,我问,你认识他爱人吗?伍军说,太熟了,我们是好朋友。我说,我有点好奇,什么时候有空你带我见见他爱人吧,我觉得这个女人很特别。伍军说,好。说完,伸手抱住了我,他试图过来亲吻我,我推开了他,我还不习惯被男人亲吻。如果我是一个女人,那么,我从肉体到精神,都应该是一个处女。
伍军算是个说话算数的男人。过了两天,他打电话给我,说帮我约好了。伍军带我去了画室。我们去的时候,方静已经到了,她泡好了茶等着我们。这是我变成女人后,第一次那么近距离地看着方静。她还是那么美,只是眼角有了浅浅的鱼尾纹。看到我,方静伸出手说,你大概就是宋词吧,我是方静。我们聊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我看着画室,这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是我熟悉的。画架还放在原来的位置,我的小Q系列挂在墙上,从不同的角度看着我。我问方静,这些画都卖吗?方静说,不卖的,我先生还没有回来。他喜欢这些画。方静说的时候很淡然。我注意到伍军看方静的眼神,是依恋的,爱慕的。我突然意识到,他和方静之间应该有故事。
从画室出来,我对伍军说,伍军,你和方静什么关系?伍军大概没有想到我会突然问他这个问题,他说,我们没关系。我说,不可能!伍军说,真没有。我甩掉伍军的手,伍军追上我说,好啦,好啦,我喜欢过她,好了吧。我站住,转过身,望着伍军说,仅仅是喜欢?伍军说,是.但她不喜欢我。我冲着伍军叫了起来,你喜欢她,你也喜欢艾丽?你还是人吗?伍军拉住我说,宋词,你讲点道理好不好?我喜欢方静,她不喜欢我,艾丽喜欢我,有问题吗?我说,有问题,很有问题。伍军说,宋词,都二十一世纪了,你别这么土,行不?我说,不行,我就是这么土,我觉得恶心。
回到家,我一连喝了三杯水,才让心情平静下来。太乱了,世界太乱了。怎么会这样?艾丽回到家,一开灯,看我一个人坐在沙发上,艾丽吓了一跳,她拉着我的手问,宋词姐,怎么了?我说,没事。我能跟她说什么呢?她什么都不知道。艾丽说,宋词姐,你别吓唬我,你到底怎么了?我说,真没事。艾丽说,是不是你男朋友和你分手了?我摇了摇头:艾丽说,宋词姐,你别这样,你这样我害怕。我勉强笑了笑说,真没什么,只是有点不开心。
我约了方静,我想和她聊一聊。还是在画室,和上次一样,方静泡了茶。喝了杯茶,方静说,宋词,我知道你找我干什么,你想知道我和伍军是什么关系。我没有说话。方静笑了笑,抿了口茶说,其实我们什么关系都没有。怎么说呢,伍军是个好人,他应该挺喜欢我吧,不过,你看,我老了,我怎么可能会喜欢他呢?而且,我结婚了,我爱我先生,我怎么可能和别的男人好呢?方静摸了摸我的手,像一个慈爱的母亲一样。很多事情,你还没有经历过,你是不会懂的。我一生发生过那么多事,只有我先生他真正懂得我,爱我。你可能也知道,他失踪了,但我相信总有一天他会回来找我,我会一直在这儿等他。我看了看方静,羞愧让我抬不起头。我说,他,也就是你先生,真有那么好吗?方静坚定地点了点头说,有。说完,方静看了看我说,其实伍军人不错,可能你会觉得他花心了点儿,但他其实一点心机都没有,他那点小聪明,太容易被人看穿了。方静说,欢迎你过来玩。说完,方静义补充了一句,我感到你很喜欢这个画室。
和方静谈完话,我一个人走了一会儿。我顺着画室门口的街道,走过我工作的咖啡馆,走过使馆区,走过充满行人的街道,走过花园。我一路走,一路擦着眼泪。终于,我大哭起来,我蹲在马路中间,双手捂着脸,号啕大哭。我听到车子急刹的声音,但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大哭起来,我痛恨我的身体,我希望它被现实碾得粉碎,让我不复存在。我活得多么虚幻,我没有办法掌握我的命运,连身体都不能。
艾丽回来后,我对艾丽说,小艾,你不能喜欢伍军。艾丽睁大眼睛说,宋词姐,你怎么了?我说,你不能和伍军在一起。艾丽问,为什么?我说,他喜炊我。艾丽笑了起来说,宋词姐,你别开玩笑了。我说,我没和你开玩笑。你应该喜欢陈无衣,伍军是我的。艾丽看了看我,大概觉得我不像是在开玩笑。艾丽说,宋词姐,你到底怎么了?我说,没什么,你不能和伍军在一起。艾丽笑了起来,她说,我喜欢和谁在一起是我的事情;我拉过艾丽,把她的脸扳过来,认真地对她说,艾丽,你要听我的,我是你父亲。艾丽看了我一眼,哈哈大笑起来,她说,宋词姐,你真幽默……
伍军再次约我时,我特意打扮了自己。艾丽,对不起,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
吃完饭,伍军带我回家了。在他家里坐了一会儿,我说,伍军,我想洗个澡。伍军愣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他说,什么?我说,我想洗个澡。伍军连忙说,好,你等等,我给你拿睡衣。伍军听懂了我的意思。
躺在床上,我闭上了眼睛。伍军过来时,我感觉到了他身上的热气。然后,他打开了我的双腿,把头埋在我的双乳之间。接着,下体传来一阵刺痛。那痛非常特别,酸软,鼓胀,我觉得我的下体裂开了。接着,我感觉到了伍军身体激烈的起伏。临近结束,我推开了伍军,我说,戴套。伍军再次趴上了我的身体,然后软了下来。我伸手取下安全套,用卫生纸包了起来,进了洗手间。
早晨,艾丽还没有醒。我坐在艾丽床边,看着艾丽,那是一张我多么熟悉的脸,任性的脸。我看着她,像看着一个巨大的宝贝。我伸手摸了摸那张脸,艾丽还在睡梦中,她翻了个身。等她醒来,看到我坐在旁边,艾丽吓了一跳,她说,宋词姐,你怎么了?我说,没什么,看看你。艾丽伸了个懒腰,说,吓我一跳。我笑了笑,她会吓一跳的。我打开包,从里面拿出一个安全套,里面装着伍军的精液。我拿着安全套,在艾丽眼前晃了晃。艾丽看了一眼说,真恶心!说完,准备继续睡觉。我说,你知道是谁的吗?艾丽说,我怎么知道,你真恶心,连这种脏东西都留着。我望着艾丽说,是伍军的。艾丽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安全套,房间里安静下来,非常安静。接着,我看到艾丽从床上跳了起来,把枕头砸向我,她叫了起来,疯子,你是个疯子,你变态!
艾丽第二天就从我这里搬了出去,临走时,艾丽恶狠狠地对我说,你这个变态,我其实一点都不喜欢伍军,你让我觉得恶心,你真脏,你是个贱女人。我没有说话。艾丽走了,我轻轻地关上门。靠在门背上,我知道,我已经失去了她。
电话响起来时,我正在睡觉。伍军说,宋词,我在你楼下,你开一下门。我起身,走到窗户边上,看见了那辆俗不可耐的奔驰。伍军站在楼梯门口,手里拿着电话,时不时地朝上望。我转过脸,不去看他,我说,你想干吗?伍军说,没想干吗,你先开门,我进来和你说。我说,不用了,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说的。伍军说,宋词,你别这样,我求求你,开门好吗?我就跟你说几句话。我说,就在电话里说吧。伍军说,别,你开门,我就和你说几句话,几分钟。
伍军进来时,我安静地坐在沙发上。如果他想骂我,那就骂吧,我已经不在乎了。伍军进来后,走到我身边坐下。他说,对不起。我说,应该是我说对不起,是我破坏了你和艾丽。伍军拉起我的手说,不,不是这样的。宋词,你不知道,其实我第一眼看到你,我就知道你是我喜欢的了,至于艾丽,她还是个孩子。我说,算了,不用安慰我。伍军说,真的,宋词,你不知道,艾丽打电话给我时,我突然有一种解脱的感觉,我终于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了。我看了伍军一眼说,伍军,很多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想破坏你和艾丽。伍军说,不重要了。我喜欢你才是真的。
这些台词太熟悉了,我对方静也说过这样的话。滑稽的是,现在有一个男人来对我说这样的话。伍军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对我说,宋词,做我女朋友吧,我会对你好的。盒子打开了,毫无意外的,那是一只戒指,镶着一颗巨大的钻石。那一瞬间,我的心有点软,我不仅有了一个女人的身体,要命的是我也有了一颗女人的心,面对一个男人的甜言蜜语,我发现我一样缺乏抵抗力。我努力推开戒指,无力地说,伍军,你别这样,你这样我难受。伍军抱住了我,靠在他的怀里,我隐约感觉到了幸福。
我时常去伍军家过夜,好像我成了他的女人。艾丽我已经忘了,方静我也忘了,此时,我只是一个沉溺于甜蜜之中的小女人。有时候我想,如果就这样过一辈子,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伍军不是我想要的男人,我根本没有想过要一个男人,我原来就是一个男人。这种感觉是奇特的。
那段日子,我想起了我和前妻的初恋。那会儿,前妻是一个医生,我刚从民间艺术社辞职。我们和所有的小情人一样恋爱,感受着平常的小幸福,那些幸福是多么真实啊。结婚后,妻子怀孕,她开始出现幻觉,以为全世界的女人都和我有关系。她的抑郁逐渐加剧,而我没有意识到。也许,所有的幸福和甜蜜不过是幻觉,感觉是幻觉,爱情也是幻觉,我们在自欺欺人。如果这种自欺欺人能够欺骗一辈子,那该多么美好啊。
我想,如果从此做一个小女人,也不见得是一件坏事。然而,我发现,我又开始变了。我手上的手毛脚毛慢慢长了出来。恐慌再次侵略了我,当我习惯了女人的身份,习惯了女人的身体,习惯了男人的亲吻和爱抚,我的身体又开始发生变化。
我再次逃离了海城。这次,我一离开海城,便换了电话。我要找个地方躲起来。半年后回来时,我又成了王树,又回到了我两年前的样子。我站在我家楼下,等着方静,方静下车时看到了我,她向我冲过来,紧紧地抱住了我。而我,心里没有半点喜悦。我还没有适应男人的身份,我只是对方静说,我回来了。方静的身体剧烈地发抖,她哭了起来。
我回家后不到一个小时,艾丽就回来了,她一看到我就冲到了我怀里。她咬了我的手臂一口,好像不相信我真的回来了。我拍了拍艾丽的肩膀,又抱了抱方静说,好了,我回来了,我不会再走了。我说这话的时候,毫无把握,谁知道以后还会发生点什么呢?
有必要介绍一下艾丽的故事,艾丽没有再和伍军联系,也没有继续和陈无衣恋爱。她已经成了一个正式的服装设计师,她说,老王,相信我,我会是一个非常好的服装设计师。我当然相信,我有什么理由不相信呢?
我重新过上了平稳而安逸的生活。调整角色比调整时差难多了,我在一个多月后,才接受和方静的性生活。做爱过程中,我显得笨拙而费力,我不知道我究竟应该采取女人的行动还是男人的行动,总之,我做得别别扭扭。方静却很满意,她说,王树,你是不是太久没有做爱了?我没有说话。方静继续说,我喜欢你笨一点。而艾丽,从我回家之后,她完全成了我的女儿,我对她没有任何非分之想,她对我,也完全像对待一个父亲。这是一个健康的家庭,健康的家庭是值得赞美的。
在我变回王树半年后,我接到了老那的电话,电话里老那对我说,王树,你到北京来吧,来看我的行为。我说,算了,不看了,我现在和艺术已经没什么关系了。老那说,王树,你一定得来,这是我最后一次搞行为了,以后不会有了,永远都不会有了,名字叫《鲜花献给爱情》,一定是牛逼的。我说,那好吧!老那问,方静有没有时间,有时间一起来吧!我说,我问问她吧。
放下电话,我对方静说,老那要搞一个行为,你要不要去看?方静说,那么远,不去了。方静现在很少出门,自从我回来后,方静整天陪我,连平常的应酬都推掉了,她可能怕我再次消失了。我说,老那说是最后一次搞行为呢。方静笑了笑说,老那说的话你也信?我说,老那其实还是个好同志。方静说,你去吧,我就不去了。
我再次去了北京。晚上,我和老那喝酒。在老那家里,我意外地看到了小Q。小Q靠在老那身边,宛如一对情侣。老那看了看我的表情说,王树,小Q,你应该还记得吧?当然记得,怎么可能不记得?但是,小Q不是已经不在北京了吗?老那看了看我说,和你一样,小Q也是我请过来的。说完,老那说,王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其实我爱过一个女人。老那说这句话时,眼睛看着小Q。我什么都明白了,老那长叹了口气说,我这一辈子干过多少傻逼事情!
整个晚上,我都在和老那喝酒。老那回忆了很多旧事,比如我们的过去,比如小美和小丽。这些事情,我们都记得。老那说,王树,我画了些画,就交给你了。我笑了起来说,好啦,老那,别搞得像临终托孤一样。老那也笑了起来。
老那的行为是在一个著名的艺术区搞的。现在,那里已经成了艺术青年的圣地了。老那表演那天,来了很多人,有我熟悉的面孔。
老那买了很多鲜红的玫瑰,玫瑰那么多,堆得像一个小山一样。老那先读了几行诗,然后赤裸着身体躺在地上,摆成受难者的姿势。接着周围的人把玫瑰堆在他的身上,玫瑰堆得那么高,像一个巨大的坟墓。过了半个小时,老那还没有出来,我等得有点不耐烦了。在我看来,这个行为的表达太成问题了,也太直奔主题了。玫瑰象征着爱情,而玫瑰是有刺的,老那被玫瑰埋在里面,他摆成受难者的样子,意味着他是爱情的受难者。这样一个行为,作为老那行为艺术的终结,我觉得太轻了。我看了看小Q,她抿着嘴唇,一言不发。又过了半个小时,老那还是没有出来,我感觉有点不对劲儿了,我又看了看小Q。
突然,小O疯了一样冲了过去,她扒开玫瑰,想钻进去,玫瑰上那么多刺,她仿佛一点也没有感觉到。玫瑰被小Q扔得到处都是,花山被掘开了一个角,还是没有看到老那。小Q还在奋力地拿开玫瑰。终于,从她甩出来的玫瑰上,我看到了血。人群骚动起来,大家纷纷涌了过去,玫瑰花堆被翻开了,我们看到了老那。他蜷缩在那里,像一个在子宫中的婴儿,他的身下流了一摊血。老那的手腕切开了一条长长的口子,翻卷出来,像一张噘起的嘴。小Q瘫坐在老那边上,一屁股都是血,她已经忘了哭了,她的喉管剧烈地抽搐着,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17
回到海城,我对方静说,老那死了,死于艺术。方静抱住我,我把头埋在方静的怀里,像个孩子。我一直不能忘记老那死时的情景,他缩着身体,脸上却带着笑容,仿佛他得到了解脱,而人生一世,总会有那么一天。我相信老那是在等我。
我对方静说,我们把小Q系列卖了吧,然后我们去另一个地方。我们去了苑城。若干年后,艾丽成了一个不错的服装设计师。她整天在各地飞来飞去,像一个空中小姐。我们靠电话和电子邮件联系。我整天沉溺于各种各样的幻想,我想造船,失败。我又造了一所房子,它不是我想要的。我在写一个故事,我叫它《苑城故事》,它不会写完。我还在画一幅画,肖像,也没有画完。我的一生,从来都是半途而废。我养了一条狗,我叫它西卡,我给它讲了我所有的故事,它也许听懂了,也许没有,谁知道呢。我还写过一篇小说,我会把它作为附件,作为一个不完整的人的完整点缀。下面,让我们一起读一首诗吧!这首诗是一个叫小引的诗人写的。
轮渡码头
1
卫东家背后的山冈上
可以望见,湿漉漉的码头
我们坐着抽烟,永光牌的烟盒
被折成三角
我们偶尔低声谈论,长江水位
或者比划过,庐山恋中的慢镜头
一到夜里
江水开始拍打码头上的台阶
我们望见
上游的船开了过来
树林里,一片漆黑
梧桐树的叶子宽大,遮住头顸
弧形的天空下,我们湿漉漉的头发乌黑
有人唱起
那首关于夜晚的苏联歌曲
卫东和小娟坐在那儿,就像电影里面的两个人
2
卫东在凌晨三点,敲着我的玻璃窗
他喊,小引,小引,你来看
不远的地方,轮渡拉响汽笛
我说趴在窗台上望不见
我爬上了行政楼的露台
我和卫东、小娟看见一艘船,冒出大火
大火的江面上
白天看得见的鸟,一只都没有了
明天要体检,卫东说,当时大火正在燃烧
我想去参军
他拉着小娟的手,四周静悄悄地,他说
幸亏我们不在那艘船上
三点钟,没有风,没有毛主席语录,
也没有星星和月亮
3
卫东是坐汽车走的
他站在大卡车上,象个远征的骑士
他顽皮地朝我们敬礼
春天的花,应该开满旷野
他说我去的地方,就是那样的地方
其实他去了西藏
听说很冷,听说很高,听说那里的狗
特别厉害
在水果湖,我们喝了最后一餐酒
黄鹤楼.一块四一瓶,我记得送行的人
很多很多
我们好像没说什么话
汽车就开走了
像一阵烟,又像一块打水漂的石片
跳跃着沉入湖底
小娟回来后,一直哭,天气也一直不好
4
武汉关的黄昏再次降临
我一次次想起
在轮渡上,给卫东写信
卫东,你好,夏天又到了
这里一切都好
娟娟也很好
我们的秘密地点被人发现
葡萄藤子,正在发芽
桑树下,藏的那把刀
被人偷了
此致,革命敬礼
1978年9月28日
江水不停地流
天空依稀晴朗
有个陌生人,站在船舷,眺望着远去的另一艘船,
顺水而下
5
我经常从梦中惊醒
我,一个人,突然感到害怕
我可能在梦中看见了什么
但我的梦,是灰色的
我告诉小娟,我的梦是灰色的
小娟说没事的没事的,我的梦
也是黑白的
还有铁匠,锤子,悬崖,五角星以及
长了很长胡子的人,挤在轮渡上
小娟说着话
死死盯住我的眼睛,她说
我学过巫术,你告诉我
你梦见了这些吗?
我没有梦见这些
我努力过多次,只是一次又一次地,从梦中惊醒
轮渡停了两天,没有人知道,小娟也不知道,
是什么原因
6
有段时间
12路公共汽车,可以从江边,一直
开到珞珈山
我听说东南方向
有座古塔
那里的树林比码头旁的多
还有座牌坊,可惜
不是竖给女人的
江上的风,吹到那里就停住
我在春天去拜过神
并在墙上刻下:小引到此一游
小娟也去过
但我们不是一起去的
那一年,我也考虑过,1加1为什么等于2的问题
一架飞机正从头顶飞过
7
卫东在干什么呢?’
我听说南方有战事
轮船一艘一艘地从码头开走
雨季一到
他家背后的山上,长满青草
8
小娟还是喜欢笑
她笑起来的时候总是背过身去
她说,我把家的窗帘换了
是浅蓝色的那种,上面还有一些
豹子的花纹
我很长时间没有去江边了
从那里,可以看见小娟的窗户
我想等阳光好一些的时候去转转
当然,我喜欢黄昏
在好多人回家的同时,我喜欢和他们逆向而行
9
1980年的冬天特别冷
码头上的石台阶,显得很长
我和小娟过江
去黄石路上的小教堂
烤红薯的人,一个也没有看见
我们翻过大铁门
偷偷去听圣歌
雪扑簌簌地往下落
管风琴的声音低沉而又温暖,贴着地面
朝我们涌来
我对小娟说,卫东在就好了
我们一起来领红鸡蛋
但是夜晚不适合唱诗班
长条板凳上,有人遗忘了围巾和手套
我拉着小娟的手,坐上轮渡
长江北岸离我们越来越远
神在天上微笑
灯火昏暗中,一切都是如此安详
10
最后一封信,是小娟写的
她穿着碎花长裙,坐在我的房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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