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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成的肖像》作者:马拉

_4 阿嘉莎.克莉丝蒂(英)
整个晚上,我都没有睡好。我怕我动作太大弄醒她,又怕没有被子会冻到她。我睡得缩手缩脚。早上五六点钟时,小Q醒了。她看了看我说,你醒了。我说,醒了。小Q看了看我们两个,又看了看被子说,你没睡好吧。我说,还好,有你怎么都好。小O笑了。天还没有完全亮,透过射进来的朦胧的光,我看到了小Q,她真迷人。
凌晨,万物还很安静,即使城市也安静下来。早醒的人是脆弱的,需要更多的温暖。由于睡眠,我们心里变得恬静。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过这样的感受,如果我们早晨醒来,屋子里有微弱的光,家人都在熟睡,你会感动。如果你还没有起床,你会看看你身边的人,她的眉毛,眼睛,都是你的,你因为你所得到的而感到幸福。如果你们俩都醒了,你们小声地说话,好像整个世界只剩下你们两个人,好像只有你们相依为命。多么好的时光啊!
小Q挪了一下身子,把被子往我身上拉了一下,小Q说,抱着我。我抱住小Q温暖的身体,像抱着一个巨大的宝贝,我全身由于幸福而颤栗。
这是属于我和小Q的美好时光。小Q在我那里住了一个月就搬走了,没有任何原因,小Q说,我找到地方住了。我告诉小Q,她可以一直住在我那里,我想她住在我那里。小Q摸着我的脸说,老那,我知道你以为你爱上了我,但你没有,我知道你没有。小Q最终还是走了。小Q住在我那里那段时间,我们白天一起出门,晚上一起出去活动。回家,我们会做爱,一次又一次,小Q发出疯狂的尖叫,剧烈地摇动着身体。这一切,让我产生了错觉,我以为小Q是爱我的。小Q走了以后,我还以为小Q会回来,但她没有,她只是在某些夜晚会到我这里来,她会和往常一样和我做爱。
有时候,我和小Q在某些场合相遇。小Q会和我打招呼,和任何一个熟人一样。活动散场,她和不同的男人去另一个地方。我不知道小Q去了哪里,也许她回家了,也许她去了另一个男人的家里。她和另一个男人也会做爱,会像和我做爱一样,发出尖叫。这些想象让我痛苦。我觉得她是我的,但她不是,她不属于任何一个人。小Q的表现让我觉得失望,同时还有愤怒。
我和小Q有过一次不愉快的对话。和往常_样,小Q跟我回家了。我没有急着和小Q做爱。我想和小Q谈谈。我对小Q说,小Q,我爱你,我想和你一起。我的话让小Q大笑起来,她指着我说,老那,你别幼稚了。笑完了,小Q说,老那,你以为你爱我,其实不过是一个幻觉。我说,不是,小Q,我知道不是。我的手插在头发里,我紧紧地拉住头发,似乎那样能让我舒服一些。小Q说,老那,我是不是让你觉得痛苦?我说,是。小Q说,老那,如果我让你觉得痛苦,那说明我并不爱你,如果我爱你,我不会让你痛苦。而且,如果你真的爱我,你也不会觉得痛苦,即使我是一个娼妓。说完,小Q又说,老那,你只是想占有我,你不想别的男人跟我做爱。小Q说的时候,一脸的轻描淡写,好像做爱跟灵魂没有任何关系,做爱仅仅只是做爱。
看到我的表情,小Q似乎有些不忍心了。她把我抱到怀里说,老那,我从来不是你想的那种好女人。即使我和一万个男人上床了,我也不会有半点羞愧。我爱你,并不意味着我不爱别的男人。我和你上床,我也会和别的男人上床。说完,小Q摸了摸我的脸说,老那,你不能爱我,我们不是一路人。你爱我只能让你痛苦。我只会给自己欢乐,我给不了你。
小Q说得那么理直气壮,好像她做的事情再正常不过了。我终于愤怒了,我站了起来,撕扯着小Q的衣服,把小Q按倒在沙发上,我脸上的肌肉扭曲了,愤怒燃烧着我的身体,我骂道,你这个臭婊子!我凶狠地进入了小Q的身体,扯着小Q的头发,用力地掐着她丰满的乳房。小Q自始至终没有叫一声。做完之后,我趴在小Q的身上,全身一点力气也没有,疯狂的恨消耗了我的体力。小Q推开我,到冰箱里找了一瓶啤酒,她打开瓶子,喝了一口,递给我说,你要不要喝一口?小Q的脸上红红的,很满足的样子,嘴角还有微笑。看着小Q,我哭了起来,我压抑着声音,眼泪纵横。小Q,我亲爱的小Q,她用她的服从、柔软战胜了我的愤怒。在她面前,我什么都不是。她那么瘦,却无坚不摧。
从那以后,我对小Q的态度也发生了转变,我依然爱她,但不再告诉她。我们像一对偷欢的情人一样,偶尔一起吃饭,一起做爱。没有任何负担,也没有太多的欢乐。不在我身边时,她和别的男人一起。她过着过于诗人的生活,她才是真正的行为艺术家,而我,不过是她生活中的一个败笔。
如果不是因为王树,尽管我不能真正得到小Q,但我也不会失去她。王树走的那天,小Q主动找到我,她坐在沙发上,大口大口地抽烟,脸色铁青。小Q说,老那,你是不是故意的?
我没有说话,我不想说话,我觉得我的心被伤透了。
小Q突然站起来,叉着脚问我,老那,你说,你是不是故意的? 我看着小Q,像不认识她一样。 小Q的眼泪忽然流下来了,她说,老那,你说过你爱我,你怎么可以这样?
我说,我怎么了?
小Q说,你说的都是骗人的,你不爱我。
我说,有关系吗?我怎么了?
小Q说,你要是真爱我,怎么舍得把我推给别的男人?
我也生气了。我说,你还在乎吗?你要在乎你还跟那帮乱七八糟的男人上床?你还在乎吗?
小Q的眼泪一直往下流,流得那么快,好像要把一生的眼泪流完一样,小Q说,我和谁睡觉,那是我的事情。你把我推给别人,说明你把我当成婊子,当成鸡了!
我看着小Q,陡然有点厌恶了,我说,行了,小Q,你就别装委屈了。
听我说完,小Q擦了擦眼泪,说,老那,我们之间到此结束了。
小Q去了洗手间。等她出来时,她的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她抱歉地朝我笑了一下说,老那,对不起,刚才有点激动了。
我冷淡地说,没关系。
小Q说,我今晚可以睡你这吗?
我说,随你。
躺在床上,我们都没有说话。我把手伸向小Q,我想和小Q做爱了。我可以不爱她,但需要她。小Q拒绝了我,她说,老那,记住,我永远不会再和你做爱,你伤害了我。我们在床上搏斗了一个晚上,我的胳膊上,脖子上伤痕累累,都是小Q的牙印。天快亮时,我们都累了,昏昏沉沉地睡去。
我再次见到小Q是在一年后。小Q成了北方一个产煤大市的公务员,她到北京出差。她打电话约我吃饭,她告诉我,她离开北京了,她考上公务员了,她结婚了,有一个同样是公务员的丈夫。她给我看了她丈夫的照片,那是一个阳光的年轻人。
12
艾丽跟我们说她想去学按摩,我和方静明确地表示了反对。方静看着艾丽,满脸的恨铁不成钢,她说,你学什么不好,要去学按摩。在我们的印象中,按摩包含了浓重的色情成分。其实,我们都知道,正规的按摩也是有的,但这个时代,很多好东西都被糟蹋了。比如说“小姐”,那么高贵典雅的一个词,现在糟蹋得成什么样子了。艾丽真要是去学按摩,即使她学的是传统的中医按摩,说出来我和方静的面子也挂不住。好好的一个女孩子,学什么不好,偏要去学按摩。
艾丽看着我和方静,她说,你们两个思想不单纯。我说,我们思想怎么不单纯了?她气鼓鼓地说,你们以为按摩就是去做小姐,我是要去学按摩,不是去做小姐。我说,好了,艾丽,你就别折腾了,干点别的吧!艾丽坚决地说,我偏要学按摩。方静气得想打艾丽,我制止了方静。我说,艾丽,女孩子做按摩,说出去很难听的。艾丽说,我知道你们担心什么,你们是艺术家,有个做按摩女郎的女儿说出去你们觉得丢人。我说,艾丽,也不是这么说的。艾丽说,你们真虚伪,你们明明就是这么想的。说完,艾丽问我,你有没有去过桑拿?我看了方静一眼说,去过。艾丽笑了起来,谁都知道去桑拿就是去嫖娼,那你是不是嫖娼了?我愣了一下,这个问题不好回答。说不是,显得太假了,说是又说不出口。艾丽看着我,很理解似的说,爸,其实去桑拿也不一定非要嫖娼的,学按摩也不一定非得做小姐。
方静气得回了房间,她不想和艾丽说话了。我对艾丽说,你自己想吧,我管不了。说完,我也回了房间。我不想和艾丽理论下去了,我连自己儿子都教不好呢,有什么资格来管她。再说了,我和她什么关系,我还有那么多把柄在她手上握着呢。在她心里,我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见我进来,方静说,王树,你看着艾丽一点吧,你的话她多少还听一点。我心里说,算啦,她哪里是听我的。方静接着说,她真要去学,我们都挡不住的,你送她去吧。要是那种不正经的按摩院,你就不要让她去了。如果是正经的,你就让她折腾吧,说不定学几天,她就不想学了。我说,好。
第二天,方静出去了,王约去了画廊。我对艾丽说,艾丽,你想学按摩,我们不反对,但你得学那种正经的按摩,不能搞歪门邪道的。艾丽笑了起来说,什么叫歪门邪道的?是不是这样啊?艾丽跑到我背后,用两只乳房在我背上轻轻地揉搓,嘴里拖着调子“啊——啊——啊”的呻吟。我拉住艾丽说,好了,你别闹了。艾丽笑嘻嘻地说,好啦,人家逗你玩呢。我们聊了一会儿天,讨论了一下按摩和温州松骨的关系。艾丽说,现在有很多专门为女人服务的美容院,里面都有按摩的。艾丽问我,温州松骨到底是怎么回事?她说,好像满大街都这种东西,看起来跟发廊一样。我说,松骨大概就是按摩吧,温州松骨可能就是从温州传出来的按摩技术。艾丽还是有些迷惑,她说,她每次走过温州松骨时,总觉得里面的气氛不对,不像按摩的。后来,我才知道,艾丽的猜想是正确的,温州松骨确实不是按摩的。更搞笑的是,我一个温州的朋友告诉我,温州根本没有所谓的温州松骨,真不知道那种地方怎么就叫温州松骨。
讨论完按摩和温州松骨的关系,艾丽突然对我说,爸,你知道吧,其实王约喜欢我。我有点惊讶,我说,不可能吧。艾丽说,你当然不知道,我知道。我连忙说,他跟你表白了?艾丽说,你真土,哪里需要表白,这种事情一看就知道了。艾丽说得很轻松,我却觉得浑身不舒服。艾丽,是我女儿;王约,是我儿子。我儿子喜欢上我女儿了,即使是名义上的,给人感觉也怪怪的。虽然我知道,王约完全可以喜欢艾丽,和艾丽结婚都可以,他们其实没有任何关系。香港和台湾的那些垃圾电视剧里,这样的情节多了去了。问题是生活不是电视剧,电视剧里看起来很美好的东西,一旦在现实生活中上演,往往会变得非常复杂。除开这个,还有另外一个原因,我看过艾丽的身体,爱抚过她。如果王约真的喜欢上了艾丽,他们发生肌肤之亲,我会产生不好的想象。但是,事实上我和艾丽也没有任何关系,我也可以喜欢她,甚至娶她,在生理学上没有任何问题。事情已经很复杂了,我不想事情变得更复杂。
我对艾丽说,艾丽,你确定吗?
艾丽很肯定地说,确定,非常确定。
我说,你怎么可以这么确定呢?
艾丽说,王约看我的眼神很不一样,虽然他和我说话不多,但他喜欢我,女人是有直觉的。艾丽接着说,他还偷看过我洗澡呢。
我急了,我说,艾丽,你故意的吧?
艾丽笑了笑说,是,我是故意的。我喜欢他偷偷地看我,因为我美。
我没话可说了,艾丽太麻烦了。自从她来到这个家之后,这里所有的秩序都被她搞乱了。看着我一脸沉重的表情,艾丽笑了起来,笑得花枝乱颤,耳环大幅度地摆动。
艾丽选好了美容院。她说她刚进去只能做学徒,真正想做按摩师,还得一段时间呢。我把艾丽送到美容院门口,我说,你进去吧。艾丽走后,我站在美容院门口看了看,美容院叫“女人坊”,门口挂着大幅的宣传画,不外乎瑜伽啊,按摩啊,美容什么的,画面中的女人无一例外的漂亮,满脸享受的表情。我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还是不放心。于是,我走了进去,美容院在二楼。前台是一个漂亮的姑娘。见我上来,她连忙说,对不起,先生,我们这里只对女宾开放,谢绝男宾。我说,行啦,什么男的女的,有钱赚你管男的还是女的。前台小姐紧紧地跟在我身后,对不起,先生,我们这里真的不对男宾开放,请您留步。我停下来,看了前台小姐一眼说,这样吧,你给我找几个漂亮点的小姐,钱无所谓的。前台小姐认真地看了我几眼,很严肃地说,先生,请您自重,我们这里是正规的美容院,不提供那种服务。我说,好啦,别装啦。说完,从钱包里抽出两张一百的塞到她手里说,给你的。前台小姐把钱推回来说,先生,如果你继续胡闹,我要报警了。我观察了一下前台小姐,她不像是在开玩笑。于是,我拿回钱包说,算了,没意思。
出了美容院,我松了口气,基本可以确定这间美容院是正规的了。艾丽爱学就学吧,反正学了也不是什么坏事。晚上艾丽回来后说,爸,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我说,好。艾丽说,今天有个男的跑到我们那儿叫小姐,恶心死了。我说,然后呢?她说,完了。我说,这叫什么故事,这就完了?艾丽说,爸,那男的不会是你吧?我装作生气地说,怎么可能?艾丽说,最好不可能。
方静和我都放心艾丽了。方静说,如果正规的,她爱学就学吧。我没有再送艾丽去美容院,觉得没必要。我有更多的时间观察王约,我想知道艾丽说的是不是真的。画完画,我经常去画廊转转,王约还是像往常一样,坐在画廊里练字。和以前不同的是,他买了颜真卿的多宝塔碑,大概他也觉得随着性子写没什么意思了。我看了看他写的字,比以前好多了。他没用宣纸,买了黄草纸,很粗糙的那种。
画廊的生意还是和以前一样,方静签的那些年轻画家目前还没有形成市场,海城的消费群体有限。但是,方静开拓了新的市场。手里的画多了,周转的钱就少了。我的那些画,方静暂时还不想出手,更为现实的问题是我的画已经被炒到很高的价格了,真正拍卖掉的并不多。有心的买家都绕过拍卖行直接跟方静联系,出的价格方静又不能接受,她觉得我的画无论如何不能低于六十万,这是个原则问题。她说,这不是钱的问题,如果我们卖的价格太低了,就把市场搞乱了,那样的话,我们的画价会越来越低。方静鼓励我多参加社会活动,努力塑造名流的形象。她的这个要求,我很难配合,现在的状态我已经很满足了。一年能赚到几十万,对我来说已经很好了。再说,我不觉得我的画真的值那么多钱。我不认为我是一个多么好的画家,几乎所有的画家都有眼高手低的毛病,我也不例外。
画廊外面的梧桐树高大,叶子几乎掉光了,已经进入了秋天,街道显得萧索。梧桐树的枝桠斜斜地刺向天空,天空显得远而空阔。街道上有落下来的叶子,由于人少,这条路显得宁静。偶尔有人走过,让人回味。我坐在王约边上,看王约练字,偶尔也起来转转,看看画,或者出去到街上走走。不远的使馆区已经有了节日的气氛,圣诞节快来了。
在画廊转了几天,我和王约很少说话,不知道从何说起。我总不能对王约说,王约你喜欢艾丽吗?那太直接了。过了几天,王约终于跟我说,你有话跟我说吧?我说,其实也没什么。王约说,我感觉你有话想跟我说,我观察你几天了。我拖了一下椅子,对王约说,王约,我们是父子,对不对?父子之间应该坦诚相待。王约说,是。我说,王约,我觉得有点苦恼。王约笑了起来说,你有苦恼?是关于小Q的吗?我愣了一下说,小Q?王约说,艾丽和我说过,说你喜欢小Q。我说,不关小Q的事。王约看了看画廊外面说,那就是有关艾丽的事了。我抓了一下脑袋说,是和艾丽有关。王约说,我知道你总有一天要和我谈艾丽的事的。
王约泡了壶茶,茶具是现成的。紫砂的壶和杯。杯子很小,我平时很少用这种杯子喝茶,不习惯,我也不喜欢喝茶,觉得太文气了。王约泡茶的动作很熟练,把杯子递给我后,王约说,你尝尝,茶还是不错的。王约一点也不急,从他的表情上,什么都看不出来,好像我不是在和他谈一个棘手的问题,而是来谈生意的。喝了两杯茶,王约才说,我知道你想和我谈艾丽的事情,大概你也知道,我挺喜欢艾丽的。我说,王约,艾丽和你不一样,你们不合适。王约说,你和方静也不合适,你们还不是在一起?我说,这不同。王约看了我一眼说,有什么不同?确实没什么不同,我觉得不合适,主要是心理上的。王约这么一问,我再纠缠下去就没什么意思了。我问,你喜欢艾丽什么呢?王约喝了口茶说,我也说不清楚,艾丽和我完全不一样,大概是这个吸引我吧。说完,王约转过头对我说,你大概也是喜欢艾丽这个吧?王约微笑着看着我,好像看破一切秘密一样。他让我有些紧张。王约那张过于安静的脸让我觉得有些恐怖,他似乎什么都不在乎,又似乎一切尽在掌握。我不喜欢这种被包围的感觉,在他面前.我成了一张纸,随时可以被撕碎,也随时可以被看透。
太失败了。我觉得,似乎周围的每一个人都可以轻易而举地控制我,掌握我,而我对他们无能为力。我想我还是画画好了,这是我唯一能做,而且能够做好的事情。我画了小Q系列,准备画成二十四节气,从《立春》开始,一直画下去。艾丽看过我的画,她对小Q产生了浓烈的兴趣,找了很多小Q的诗来读。到后来,艾丽说,爸,我觉得小Q是值得你爱的。说完,她问我,你为她画这么多画,她知道吗?我说,不知道。艾丽说,不知道画着有什么意思!我笑了起来,你不懂。小Q对我来说,只是一个符号,她刻在心里,这就足够了。有些人会在另一些人心里留下痕迹,有些人注定不会,无论如何折腾都不会。
艾丽在美容院干了两个月还是三个月,又不干了。她气冲冲地说,太肮脏了,太恶心了。我问她怎么了。艾丽说,爸,你想不到吧,那儿提供性服务呢。我说,你别扯了,人家正规美容院呢。艾丽急了说,正规,正规能提供性服务?我说,不都是女宾吗?艾丽说,女的怎么了,女的就不能提供性服务啦?我有点不理解。艾丽说,你太没想象力了,亏你还是个画家呢。艾丽接着说,那里的技师都是专业训练过的,专门给女人服务。我说,不会吧?艾丽说,什么不会,恶心坏我了,我都看见了。我笑了起来。艾丽生气了,她说,我不学按摩了,你很开心是吧?我说,没有。艾丽叹了口气说,没意思,到处都那么不干净。说完,艾丽捧起我的脸说,爸,你信不信我还很纯洁?我说,信。艾丽说,你骗人,我知道你不信。我说,我干吗不信?艾丽说,你肯定以为我很滥交。我说,没有。艾丽很严肃地看着我说,爸,其实我还是个处女。我一下子笑出声来了,艾丽把我的头扳过来,直视着她说,很好笑吗?我说,不好笑。艾丽笑了起来说,你不信算了!
艾丽说她是个处女,我当然不信,傻瓜才会信呢。她那么活泼,早早就有了男朋友。而且,她好像也没把自己的身体当个事,她怎么可能是个处女?就算全世界充满处女,也没有理由把她包含在内。她的话,听听也就算了,没理由当真的。
艾丽不学按摩了,她改变了志向,决定去做一个时装设计师。为了这个,我和方静折腾了好半天,我们花了老大的力气才把艾丽塞进了海城美术学院的成教班。进了学校,艾丽变了很多,她变得爱读书了,而且还找我学画画,这是必要的。艾丽的色彩感还不错,但手下的功底太差了,大概只有一点初中的素描底子,她所理解的美术史还停留在达芬奇画鸡蛋。这些都不要紧,重要的是艾丽现在有了学习的动力,这让我很欣慰。如果王约能够像她那样,那就好了。每个周末,艾丽回家总是充满阳光,她像任何一个海城的少女一样,时尚,充满活力,还那么动人。这样的好日子,真让人怀念。
好日子仅仅持续了半年。
那天是周末。大概下午两三点的样子,艾丽打电话给我说,你回来。然后就把电话挂了。艾丽电话里的声音在发抖。我急忙赶回家,家里很安静,一点声音都没有。走到客厅,我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艾丽光着身子躺在沙发上,头发凌乱。看到我进来,艾丽连动都没有动一下,我看了一下艾丽的下身,有血。我抱起艾丽说,艾丽,你怎么了,你别吓唬我!艾丽没说话。我拍了拍艾丽的脸问,艾丽,你怎么了,你说话啊!艾丽看了看我,软软地说,我被强奸了。我的头一下子炸开了!艾丽又看了我一眼,她的眼泪流出来了,她说,是王约。我跳起来,吼道,他在哪儿,他现在在哪儿?艾丽说,爸,你抱我去洗澡,我一点力气都没有。
给艾丽洗澡时,我眼泪都掉下来了,艾丽身上有一道道的抓痕,从她身上的痕迹看,她拼命挣扎过。艾丽坐在浴缸里,什么话都不说,只是掉眼泪。给她洗完澡,穿上衣服,我给艾丽倒了杯水,梳了一下头发。艾丽的身子一直在发抖,像一只受伤的小猫。过了一会儿,艾丽慢慢平复了一些,她说,爸,他为什么要这样?我心里乱得像一团麻。王约强奸了艾丽,这是我没想到的,我知道王约喜欢艾丽,我一直以为这没有问题,王约那么平和的人,我以为他不会干出什么出格的事,但我想错了。这个儿子,也许我从来没有理解过他。我搂着艾丽的肩说,别怕,我打电话,现在就打电话,报警让警察抓他。艾丽摇了摇头说,他是你儿子。我说,畜生,他是畜生。艾丽说,都没意义了。艾丽喝完水,说,你去把沙发擦一下。我妈回来会看到的。
我再次回到房间,艾丽望着我说,爸,我是个处女。我说,我知道。我觉得我没脸抬头看她,我儿子强奸了她。艾丽说,你现在相信了?我点了点头。艾丽笑了一下,惨淡的:他不应该这样对我。艾丽的眼泪又流了下来。她转动着手上的戒指,望着窗外,努力不让我看到她的脸。过了一会儿,艾丽转过头对我说,你不用报警,报警也没用,报警我也不再是处女了。说完,艾丽说,王约跑了,他怕你会杀了他,他知道你喜欢我!
方静回来时,艾丽躺在床上没有起来。做好晚饭,方静去喊艾丽,艾丽背对着她说,我不想吃,不饿。方静回到客厅说,这孩子,又怎么了?说完,问,王约呢?我说,不知道,可能有事吧。方静看了我一眼说,这俩孩子都不省心。方静的话,让我一阵阵地心疼。
第二天早上,方静很早就出门了。我做好早餐,端到艾丽的房间。艾丽已经醒了,她的眼睛有些红肿,显然是哭了很久。那么长的夜晚,她独自一个人过的。我扶起艾丽说,吃点东西。吃完早餐,艾丽的精神好了很多,她说,爸,你是不是觉得特对不起我?我没说话。艾丽说,和你没关系,你不用觉得对不起我,是王约强奸我,不是你。我说,艾丽——我的眼睛有点酸,艾丽摸了一下我的脸说,我都没哭,你别哭。
艾丽被强奸的事最终还是没能瞒住方静,不可能瞒得过的。王约消失了,他消失总得有个理由。周一,艾丽像往常一样去了学校。家里只有我们两个人,画廊一直没有开门。方静觉得奇怪,她问,王约呢?他跑哪去了,都几天没看到他了!我想了想,决定告诉她真相,我不可能一直瞒着她。我说,我也不知道他去哪了!方静笑了起来说,你儿子你不知道,你这爹当得可真够戗。我说,方静,你坐下,我有话和你说。她看着我说,怎么了? 我不知道从何说起。我说,方静,有件事,我想告诉你,瞒着你不合适。
方静有些紧张,她说,王树,到底怎么了?
我说,对不起,方静,真的很对不起。
方静急了,她说,什么事你说啊,到底怎么回事?
我低着头,像一个犯人一样。我说,方静,王约,他和艾丽,就是……
方静脸色变了,她声音颤抖着问,他们怎么了?
我做了个手势,两个大拇指往一起靠了靠。
方静睁大眼睛说,他们睡觉了?
不,比这个要坏!我简直没办法说下去。
艾丽怀孕了?方静说。
不,我有气无力地说,王约强奸了艾丽。
听完我的话,方静愣了一下,然后,猛地操起杯子往我头上砸过来。她骂道,畜生,他是个畜生!方静大声哭了起来,双手捂住脸,软软地瘫在沙发上。我的额头有股热热的液体流了下来,我知道是血。我走过去,按住方静的肩膀,她的肩膀一抖一抖的,浑身都在抽搐。方静边哭边骂,畜生啊,畜生啊,我们家里怎么出了这么个畜生啊!我没说话,什么都不能说了,只能让她自己安静下来。
过了好半天,方静的哭声才停下来,她一边撕扯着纸巾擦鼻涕,一边说,王树,这么大的事你怎么能瞒着我呢?我拍着她的肩膀说,方静,对不起,我真不知道事情会弄成这样。方静一阵阵地抽泣。我说,好了,方静,都过去了。方静抬头望着我,眼睫毛上沾着泪水,她说,什么叫都过去了?就这么算了?我说,我会找到王约,我会收拾他的。方静说,那有什么用,能有什么用?过了好一会儿,方静才问我,王树,王约是不是喜欢艾丽?我说,是。方静想了好一会儿,无力地说,要是艾丽也喜欢王约,那就让他们在一起吧。
艾丽再次回来时,已经完全恢复了正常。从她的表情上,找不到一丝一毫的破绽。方静看到艾丽却一下子哭出来了,方静一哭,艾丽跟着也哭了,她抱着方静说,妈,你别,你别这样。我站在边上,像个傻瓜,除了愧疚,我什么都不配有了。
出了这个事,我对方静和艾丽更好了,除开对她们好,我实在找不到别的补偿方式。我们努力不去提王约,努力回避一切和他有关的话题,好像这样就能从生活中把王约抹去。但是,怎么可能抹去呢?他是我儿子,他就这么消失了,我怎么能让他一直消失呢?就算他犯了再大的错误,他也是我儿子,这一点无法改变。除开这个,我还想把王约找出来,问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打了电话到我爸那里,问王约有没有回去?回答是没有。我爸在电话里问,王约怎么了?我说,和我吵了一架,跑了。我爸说,你找找吧,他这么大了,应该也没什么事,过几天可能就回来了。我说,希望吧。挂掉电话,我不知道还能到哪里去找他,关于他的事我几乎一无所知。他到了海城,除开家里和画廊,几乎哪里都不去,也没什么朋友。我痛恨他,又不得不担心他,他能去哪儿呢,他能干什么?
我整天坐在画廊里发呆。又到了夏天,路边的梧桐树叶子又茂盛起来。仅仅是一个冬夏,就发生了这么多的事,多得让我难以相信,几年时间,生活完全改变了轨迹,它朝着不可预测的方向发展,像一个自由的星球。如果可能,我希望它能回到起点,回到黄城。那会儿,我什么都没有,但还有廉价的快乐。
王约一直没有消息。方静的怒气消失后,也开始担心王约了,王约什么本事都没有,在外面他能干什么呢?家里的钱他一分没拿,画廊里的画一幅不少,这些都证明他走的时候,除了身上穿的衣服,口袋里的那点钱,什么都没有。方静说,王树,要不我们找找他吧?我说,到哪里找,他一个大活人,我们去哪儿找去?方静没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方静才说,其实我觉得王约也不是个坏人,他可能只是糊涂,或者他可能太喜欢艾丽了。我说,我知道。方静说,其实,如果艾丽喜欢王约,那也挺好的。我皱了一下眉头说,方静,你想什么呢?这合适吗?
很多年,我再也没有见过王约。他一点消息都没有,彻底地消失了。我的电话一直没有换,但从来没有接到王约的电话。那些年,我爸死了,在死之前,他对我说,王树,你们之间到底有多大的恨呢,恨得这么多年都不见面,连个消息都没有?然后,我妈也死了,她只说了一句话,把王约找回来,他到底是你儿子。恨总是会随着时间消失的。王约消失半年后,方静觉得对不起王约了,她说,这孩子怎么这么傻呢?
我们再次见到王约是在去了苑城之后,我和方静去旅行,那是一个遥远的北方旅游城市。我们背着包,在那个城市最有名的仿古一条街闲逛。街两边都是小商店,卖各种小纪念品,还有地方特色小吃,当然少不了仿制的书画。我相信有种手艺你也见过,名字画画。就在那杂乱的环境中,我看到了一张类似王约的脸,他前面摆着一张小小的桌子,桌子前面有一个玻璃的类似橱窗的东西,上面写着“名字画画”。桌子后面那个人低着头,默默地写字。我先看到了神态,然后看到了那张类似王约的脸。我的心跳了起来。我走过去问,写一幅字多少钱?桌子后面的脸还是低垂着的,十块。说完,递给我一张纸条说,把名字写上。我说,我叫王树。然后——那张脸慢慢抬了起来,是王约。王约看了我一眼,说,好。说完,低下头去写字,写完,王约把字小心地装框,然后递给我说,十块。我声音有点发抖,这么多年,我一直在等他的消息,而他却在这里。我说,王约,我是王树。王约看了我一眼说,我知道。说完,收拾了一下桌面说,我们到里面谈吧。
穿过一条窄窄的巷子,就到了王约的家。王约领出一个女人说,我老婆。又指了指女人怀里的孩子说,我女儿。我看了看王约的家,小,但还算干净。我鼻子有点酸,你还好吧?王约说,还好。他说话的声调,甚至语气都和以前一样。我说,王约,你跟我回去吧。王约摇了摇头说,我在这里挺好。王约的女人紧张地看着我,王约又指了我一下说,我爸。女人羞涩地笑了,忙着去张罗吃的。我说,好了王约,什么都过去了,跟我回去吧。王约的眼神飘向外面,他说,我真的挺好。说完,王约说,我给你看点东西吧。王约把我领到了他小小的书房,指了指四周的字说,这些年,我一直在练字。王约的字写得挺好了,有了书法家的面目,那些字不拘一格,粗拙中带着飘逸。
王约不肯跟我回去,送我出门时,王约给了我一个电话号码,然后对方静说,阿姨,对不起。
13
艾丽很快交了一个男朋友,这事情是她自己告诉我的。那天,我正在画室画画,小Q系列我已经画到了《白露》。这个节气是我喜欢的,没有别的原因,仅仅是因为这个名字。在我看来,白露这个名词充满了诗意,类似的还有惊蛰和芒种,毫无理由的,我就喜欢这几个名字。
方静看过我的小Q系列,虽然她不明白我为什么画这个系列,但我的行动还是让她高兴。我很少把画画完,但这次不是,我不但画完了,而且还有继续下去的迹象。方静的高兴是有原因的,她不知道我这些画究竟具有怎样的艺术价值,但她知道,是可以卖钱的。我画画,在她看来也许就是画钞票,一张张的钞票。坦率地说,方静并不是一个庸俗的女人,也不是一个物质的女人,如果她是个物质的女人,会像地主一样催促我,不停地逼我画画。方静没有,即使我半年不画画,她也没有怨言。她放纵我的私生活,从来不对我的所作所为说三道四,我不愿意做的事情,她没有强迫我去做。她自己的事情,也不要求我的帮助——她知道我也不会。顶多,在操作我的画时,要求我配合一下她。这就够了,两个人在一起,还想怎么样?
艾丽告诉我她有男朋友那天,阳光很好,适合发布一些好的消息。艾丽跑到我的画室,一进来,就兴冲冲地搂住我的脖子,她大声说,爸,我有男朋友啦!对于她的这些消息,我一向不放在心上,包括她上次的那个荒唐的男朋友。这次不一样,我担心她的阴影还没有完全散去,我不想她这么快有男朋友。我说,你又瞎闹了吧?艾丽放下手,认真地说,爸,我没瞎闹,我真有男朋友了。我说,他干吗的?艾丽自豪地说,他是个诗人!我愣了一下说,你说什么?艾丽又说了一遍,他是个诗人,艺术家!我心里“咯噔”了一下,艾丽办事确实太不靠谱了。和诗人谈恋爱,说起来似乎是一件很浪漫的事情,但是,我知道,事实不是那样。在艺术圈混了那么多年,我多少见过一些诗人。不是我对诗人有偏见,我承认诗人是伟大的,是艺术家中真正的精英,也是一群纯粹的人,但和他们一起生活,则是另外一回事。如果艾丽想谈恋爱,我愿意她去找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像平常人一样恋爱,不要搞得轰轰烈烈,轰轰烈烈的爱情是用来看的,绝对不是用来享受的。艾丽看到我的脸色不太好,问,怎么了?我说,和诗人谈恋爱不太好吧?艾丽说,有什么不好的,我觉得挺好。说完,艾丽兴奋地对我说,爸,他很有性格,跟别人不一样。老天爷,如果他是个冒牌诗人,没什么性格,那还好一些,有性格的诗人是最难忍受的。我对艾丽说,你们一起多久了?艾丽想了想说,不到半个月。我说,趁早,赶紧分了吧,别跟诗人纠缠了,你玩不过他的。艾丽噘起嘴说,我不,我就喜欢他。我生气地说,你都决定喜欢他了,你还跟我说干吗!艾丽拉住我的手撒娇地说,爸,我想你帮我看看,我肯定你会喜欢他的。
艾丽约了诗人和我一起吃饭。为了艾丽,我没有拒绝,看看就看看,再说,我也想看看这个诗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可以吸引艾丽。见面时,我一下子就失望了。诗人大概还不到二卜五岁,矮矮瘦瘦的,穿着一条破破烂烂的牛仔裤,手上带着四五串黑色的天珠,脖子上还带着一个十字架。看到诗人,我一下子想到我和老那刚刚见面的情景,那个时候,老那差不多也是这个样子。这么多年过去了,艺术青年的装扮还是没什么进步。
我们三人在一个小饭馆坐下,饭馆确实很小,只能放下五六张桌子。桌面上铺着塑料台布,油腻腻的,苍蝇肆无忌惮地飞来飞去,肥胖的服务员拿着苍蝇拍追着打苍蝇。我们一坐下,艾丽拉着诗人对我说,爸,这是我男朋友,陈无衣。我勉强说了声,你好。诗人看着艾丽,应付了一声。艾丽又说,无衣,这是我爸,他也是个艺术家。诗人“哦”了一声,表示他知道了。菜是艾丽点的,她拿着菜单说,无衣,你喜欢吃这个吗?诗人摇了摇头,艾丽的手指在菜单上不停地滑动,一边滑动一边问诗人,这个你喜欢吗?艾丽看着诗人,像看着一个孩子一样。
我和诗人没怎么说话,我不想和他说话,他大概也不想和我说话。开始吃饭了,诗人终于开口了,他说,拿点啤酒吧!他给自己拿了一瓶,然后又递给我一瓶。我们就那样吃饭,喝酒,吃饭,喝酒。喝到三瓶还是四瓶时,诗人说话了,他拿着杯子说,我知道你瞧不起我,我一见到你就知道你瞧不起我。我说,没有,我干吗要瞧不起你?诗人说,你觉得我穷。我笑了起来说,我也穷。诗人看着我,这时候,他眼睛闪闪发亮,他说,你以为你很牛逼吧?我说,没,我哪里敢牛逼。诗人也笑了起来,几乎是恶狠狠的,他说,有钱算个鸡巴!我不想和他说话了,只想早点回家。都已经傻成这样了,还坐在这干吗?我看了看艾丽。艾丽拉了一T诗人说,你干吗呢?跟我爸这样说话!诗人甩开艾丽的手说,你少管闲事。他对艾丽的态度很粗暴,我看了看艾丽,她乖乖地松开手,低头吃东西。如果不是艾丽在,我想扇诗人两个巴掌。
吃完饭,诗人喝多了。他把手搭在艾丽肩膀上,要艾丽跟他回家。我把艾丽拉过来说,让他自己打车回家!诗人又把艾丽拉过去,挑衅一样看着我说,你,你搞清楚,我要我女朋友跟我回家,关你屁事!我把艾丽拉过来,说,她今晚得回家。诗人笑了起来,他冲着我大叫起来,你以为你是谁?你不过是个傻逼,你以为你画了几幅破画,就真把自己当个艺术家了,滚蛋吧你!他摇摇晃晃的,想把艾丽拉过去。我终于发怒了,一脚踹了过去,诗人倒在了地上。我以为他会站起来向我扑过来,我拉开了架势,准备和他打上一架。没想到诗人坐在地上哭了起来,像个泼妇一样,他一边哭一边骂,艾丽,你个小婊子,他打我你都不帮我?我简直哭笑不得,怎么回事这是!艾丽准备过去把他扶起来。我拉住了艾丽,严厉地说,回家。
回到家,我对艾丽说,你这是干吗呀?你就找了这么一货色?那都是什么人?
艾丽说,爸,你还不了解他,其实他挺好的。
我说,好什么呀,挺好的能这么说话?
艾丽说,他喝多了,没喝多他不这样。
我说,他哪天不喝多?
艾丽把头低了下去。我看着艾丽说,艾丽,我不反对你交男朋友,但这种货色,我看不上眼。 艾丽说,爸,你真不了解他,他诗写得挺好的,可有名了。
我说,有名顶个屁用!傻得跟糨糊似的!
艾丽突然站了起来,大声对我说,他傻怎么了,我就喜欢他,我喜欢他怎么着了?说完,艾丽看了我一眼说,你怎么也这么庸俗?我以为你和一般人不一样,你太让我失望了。艾丽说完就进了房间,一个晚上没再理我。
过了两天,艾丽主动找我说话了。她手里拿了一叠打印稿,她说,爸,你看看,陈无衣的诗,你看了你就会改变对他的看法了。我一把推开说,我不看,他是个天才也不关我事。艾丽低声下气地说,爸,你就看看嘛,你大人不计小人过,你跟他生气有什么意思啊?我说,行了,我看不看你不都要跟他在一起?我转过身对艾丽说,你怎么着我不管,你别把他带到我面前来烦我。艾丽把稿子放在我桌面上说,爸,你有空还是看看吧。
稿子就放在我桌面上,但我不想看,一点都不想看。我对他的印象简直太糟糕了,糟糕得想到这个人就觉得恶心。既然这样,我为什么还要看他的东西呢?但艾丽很顽强,她隔一个小时就给我打一个电话,她问,爸,你看了无衣的诗吗?我说没有。过了一个小时,电话又过来了,爸,你喜欢无衣的诗吗?我不耐烦地说,我没看,我不想看。又过了一个小时,电话又来了。艾丽简直像个无赖,那架势分明是告诉我如果我不看这些诗,就别想安宁。连续接了四个电话后,我妥协了,我说,艾丽,我看,我看还不行吗?你别打电话了。艾丽在电话里发出胜利的笑声,咯咯,咯咯咯……
我拿起稿子,硬着头皮往下看。很快,我就忘记了这些诗的作者了,诗写得的确很好,锐气而敏感。看完,我承认,陈无衣的确是个好诗人。但问题是,不是好诗人我就一定得去喜欢他吧?我有权利不喜欢他吧?
艾丽回来后问我,你喜欢他的诗吗?我老实地说,写得挺不错的。艾丽高兴了,她坐在我身边,得意地说,我就说了,他是个天才诗人。我说,天才诗人怎么了,天才诗人也是个人,总得懂点道理吧?艾丽笑了起来说,爸,人家说了,天才是用来宠爱的,不是用来臣服于世俗的规矩的。我说,行了,我是个俗人。艾丽趴在我肩膀上说,爸,你别这样嘛,这样显得你多小气。我说,我本来就小气。艾丽站起来揉了揉我的肩膀说,爸,你不要说气话嘛!艾丽停顿了一下问,爸,你觉得他和小Q谁写得更好一些?我把艾丽的手拿开说,你没事找事是吧?
艾丽的恋爱,我不想再说什么了,她办事总是很没谱,她喜欢折腾就让她折腾去吧。但事情没我想的那么简单,她总是喜欢到我画室和我讲她和诗人的事情,他们的恋爱细节。我不想听,艾丽逼着我听,我不听就不得安宁。我说,你跟你妈说吧,谈恋爱这种事情你不用告诉我。艾丽说,我妈不懂,我不能跟她说。我说,我也不懂,你也别跟我说。艾丽说,不,你懂,你是个艺术家,艺术家是可以理解另一个艺术家的。我说,艾丽,行了,你那诗人是艺术家,我不是,你就把我当个俗人吧,你别折腾我了。
这样的对话一次次地发生,简直没完没了。还是在我的画室,还是上面那些对话。这次有了不同。艾丽报告完她的恋爱细节后,笑嘻嘻地说,爸,你嫉妒他了吧?我不屑地说,我有什么嫉妒的?艾丽把手缠在我的脖子上说,你嫉妒他能和我睡觉。我愣了一下说,我没有。艾丽不依不饶地说,你有,你喜欢我。我说,好了,艾丽,别闹了。艾丽没有再说什么,两只眼睛直愣愣地看着我,几乎是贴在我的身上。我感觉我身体里不争气的一部分又蠢蠢欲动了。艾丽双手抱住我的头,让我把头低下来,接着,她吻了我。我的嘴唇接触到艾丽嘴唇的那一瞬间,颤栗迅速地传遍我的身体。艾丽的舌头进入了我的口腔,灵活得像一条小鱼。接着,艾丽把我的手按在了她的屁股上。我们滚倒在地上,用力地脱对方的衣服。很快,艾丽身上就什么都没有了,像给我做模特时一样。和那次不同的是,我身上也什么都没有了。艾丽躺在下面,鼓舞着我,她张开双腿说,进来,进来吧,我爱你。进入艾丽的身体时,我脑子里什么都没有了,世间所有的一切都不存在了:这时,我不再是她的父亲,她也不是我的女儿,我们只是男人和女人,我们想占有彼此的身体。
快感过后,道德感重新回到了我身上,我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羞耻。艾丽俯下身,两只丰满的乳房贴在我的胸前,艾丽说,你知道吧,其实我一直都喜欢你。我说,艾丽……艾丽说,你什么都别想,我只是喜欢你。我告诉你吧,你是我要的第一个男人。我看着艾丽。她说,我没和无衣上床,我想和他谈恋爱,但不想和他做爱,我想和你做爱。
从画室出来,艾丽对我说,我以后不能叫你叫爸了,我叫你老王吧!
我说,随你。
这是一种有秘密的生活。艾丽开始和我使用另一种语言,另一种表情。男人和女人之间,发生过肉体关系和没有发生过肉体关系完全不一样。我们像平常一样说话,语调里细致的情感和微妙的情绪,只有我们两个能够理解:我相信你也有过这种感受,当你和一个女人处于隐秘的状态时,你所能体会到的快感远远大过光明正大的婚姻或者恋爱。这种状态让我觉得兴奋,我常常处于矛盾的状态之中。艾丽在家的晚上,半夜起床,只要一想到艾丽在隔壁房间,就在我附近,我的心就狂跳起来,我会站在她的门外,听里面的声音。我多次试图推开门进去,但最终控制住了自己,回到房间,看到睡熟的方静,愧疚让我无地自容。
和艾丽有了第一次之后,我们有过短暂的适应期。那几天,我和艾丽很少说话,即使说话,也显得不自然,尤其是当方静也在场的时候。但是很快,欲望冲破了一切。艾丽会在下课后到画室,一到画室就迫不及待地脱衣服。而我,也在画室期待着艾丽的到来,好像除开等待,我没别的事情可做。我们像一对热恋的情侣,恨不得每分每秒都黏在一起,一刻也不分离。有一次做完爱后,艾丽有些幽怨地说,老王,我们还从来没有一起过过夜,我觉得我们像偷情似的。说完,艾丽望着画室的天花板说,我们还没有在床上做过呢。
机会很快就来了,暑假到了,我试探着对方静说,我带艾丽出去写生吧。说完,又做贼心虚地补充到,她出去走走看看会好点儿。我以为方静对我的建议会考虑一下,或者要跟着一起去。如果那样,那就算了。没想到方静爽快地说,好啊,你带她出去看看也好。方静毫无防备,她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得到方静的同意后,我第一时间告诉了艾丽,我说,我们出去写生吧,我们两个人待一段时间,你妈同意了。艾丽高兴地说,太好了。
我们很快离开了海城,去了一个海岛。坐在飞机上,艾丽靠在我身上说,老王,我们好像过分了点儿。我说,别想那么多了。艾丽说,我有点怕,要是我妈知道了,你说她会怎样?我说,不知道。艾丽说,老王,你爱我妈吗?这个问题不好回答,如果说爱,艾丽可能会不开心,如果说不爱,那我为什么结婚呢?我说,你问这个干吗?艾丽说.我想知道。我想了想说,我想还是爱的。艾丽说,其实我觉得你不爱她。艾丽望了望窗外的白云,说,老王,其实爱不爱都不要紧,你和我妈结婚,可能是你觉得你应该结婚了。
下了飞机,又坐了三个小时的汽车,然后坐了一个多小时的船,我们到达了海岛。艾丽有点晕船,到达酒店时,艾丽想吐,却吐不出来。进了酒店的房间,艾丽说,老王,我要睡一会儿。酒店就在海边,一开窗,大海便涌了进来。太阳还没有完全落下去,余辉撒在海面上,金灿灿的一大片。还有渔船在海面作业,海水那么蓝,简直让人难以相信。艾丽大概睡了一个多小时就起床了,她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说,老王,我们出去吃饭吧。
海岛很小,绕着它走一圈大概也不要三个小时。可能是由于偏僻,海岛上的人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多。我们找了一个小饭馆吃了点东西,岛上到处都是这样的小饭馆,都是渔民开的。吃完饭,艾丽的精神好多了。我们去海边散步,艾丽挽着我的手,我们沿着海岸线慢慢地走,海边有沙滩,还有巨大的岩石。夜色降临,除了船只的灯光,海面黑漆漆的。我们坐在岩石上吹风,艾丽说,老王,我小时候一直想到海边,你信不信,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海。我说,信。艾丽说,海也不过如此。我们坐了很长时间,艾丽突然问.老王,如果给你一个海岛,就我们两人,我们两个在海岛上生活一辈子,你愿不愿意?我想了想说,我不知道。艾丽说,我也不知道。
在海岛待了三天,我们就发现,这个海岛已经没有我们没去过的地方了。海岛太小了,甚至连游客都觉得眼熟了。我们刚出来的激情已经消失了,二人世界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美好。第四天时,艾丽对我说,老王,我觉得好像没有度假的感觉了。我说,都是这样的,有些东西想着有趣,真有了,也就这样。艾丽说,我有点想陈无衣了。我没说话。艾丽说,老王,我说这个你别生气,我真有点想他了。过了一会儿,艾丽若有所思地问,老王,如果我和陈无衣做爱,你怎么想?我说,我不想回答这个问题。艾丽说,你一定要回答。我说,我不想你和他做爱。艾丽说,如果我一定要呢?我说,那是你的事情,我管不了。艾丽叹了口气说,老王,我觉得挺复杂的,我爱你,可是我也爱陈无衣。这两种爱不一样,我爱你,觉得你跟我亲,你让我觉得安全,我喜欢跟你做爱。但陈无衣不一样,我爱他像爱一个孩子一样的,我不能想我跟他做爱,一想,我就觉得亵渎了我们之间的感情。我说,不说这个了。艾丽说,不,我要说,我得让你知道我想什么。艾丽接着说,老王,我知道你是我妈的,我不要脸,我抢我妈的男人。我说,艾丽别说这个了。她说的这些,搞得我心情很沉重,本来想忘掉的事情,全部都清晰起来,而且强化了,这不符合我们出来的本意。艾丽说,老王,你放心,我是你的,我不会跟别的男人做爱。我说,艾丽,不是这个问题。艾丽说,我知道不是这个问题,但我只能给你这个,别的我给不了你。
从海岛回来,方静看了看艾丽,心疼地说,晒黑了。她完全忘了我是说带艾丽出去写生的,显然,她也没有把写生当真,她也当成度假了。
暑假,艾丽一直在跟我学画画,她素描画得不错了,正在画一些水彩。除了画画,她像往常一样和诗人约会。她出去时,从来不告诉我干什么。但我不用想就知道,她和诗人约会了。她几乎每天晚上都回来得很晚,有时还带着浓重的酒气。每个晚上,如果艾丽没有回来,我就无法入睡。我坐在客厅,抽烟,或者看电视。方静睡觉前问,你还不睡?我说,睡不着,坐一会儿。方静说,你等艾丽吧?我说,顺便等她,这孩子总是让人不放心。方静笑起来说,她这么大人了,没事的。方静很少过问艾丽的事情,她觉得没这个必要,在她看来,任何人都有权利选择自己喜欢的生活方式,只要不危害他人,干什么都是可以的。我敢保证,她从来没把艾丽和什么人交往放在心上,她唯一担心的是艾丽受到伤害。只要艾丽开心,干什么都可以。方静是一个不愿意干涉他人的人。
艾丽回来后看到我,有时候会和我打个招呼,更多的时候,她快速地溜进房间,让我想问她点什么都没有时间。教艾丽画画时,我会问她,怎么每天这么晚回家?艾丽拿着画笔说,你明知故问。我说,我知道什么?艾丽有些不理解地看着我说,你为什么要问呢,明知道知道了答案会不开心。我说,艾丽,你到底想干吗?你这样做有意思吗?艾丽说,我怎么了?难道我没有权利和男朋友约会了?我不能说没有,但我不愿意,非常不愿意,尤其是一想到那么肮脏的一个男人拉着艾丽,我就觉得恶心。我说,艾丽,你可以约会,但你不要回家那么晚,你回家那么晚我睡不着。艾丽笑着说,你担心什么?你是不是担心我不回家了,是不是怕我跟陈无衣上床了?我没有再骗自己,我说,是。艾丽又笑了起来说,你放心,我不会。说完,艾丽望着我认真地说,老王,我不想回家,一想到你躺在我妈床上,我就觉得恶心,觉得贱。我说,艾丽,你别那么想。艾丽叫了起来,我能不那么想?你们明明就躺在一张床上,你叫我怎么不这么想?艾丽说,一想到我睡觉时,你们还会做爱,我就睡不着,你们就在我边上睡觉,做爱,你让我怎么想?
为了让艾丽安心,我决定和方静分床睡。我对方静说.我们分床睡吧,我晚上睡不好,老是吵醒你。方静说,没关系,这么久,习惯了。我说,我们还是分开睡吧,省得不是我吵你,就是你吵我。我坚决地搬进了王约以前睡的房间。我的举动,艾丽第二天就发现了,她说,你和我妈分床睡了?我说,是。艾丽笑了起来说,老王,其实没必要那么做,我只是随口说说,你别当真。我说,不是为了你,我也觉得不合适。艾丽说,随便你吧。说完,艾丽笑嘻嘻地说,老王,晚上记得不要锁门。
睡觉前,我犹豫了好一会儿,到底要不要锁门?我不知道艾丽说的那句话到底意味着什么,是不是说她晚上会到我房间?如果是,那该怎么办?方静就在隔壁。如果,艾丽来了我的房间,正好方静醒了,那怎么办?如果锁了,艾丽来我房间,打不开门,她以后还会不会理我?我被各种念头折腾得累了。最后,我决定抛硬币,如果花朝上,就不锁,反之,就锁。把一切都交给老天决定吧。我从抽屉里找到一枚硬币,把它握在手心里,似乎它决定着我的命运。我把硬币高高地抛向空中,硬币掉到了地板上,弹了几下,又绕了两个圈,稳稳地躺在了地上。是花!既然天意如此,那就听从它的安排吧,如果一切注定要发生,那就让它发生吧!
我破例早早回了房间,我不能等艾丽回来。如果艾丽回来了,而我还在客厅,一切会显得像个阴谋。我躺在床上,怎么都睡不着,紧张,激动,迷惘,愧疚,种种情绪充斥着我的身体。十一点,十二点,一点,大约两点时,我听到了门锁转动的声音。艾丽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小心翼翼地关上门。她穿着短短的睡裙,影子朦胧,显示出她修长的身材,她多么美!艾丽像一条鱼一样滑到我身边,她抱住我的肩膀说,我知道你睡不着,我也睡不着。我张开双臂,抱住了艾丽,那一刻,我宁愿死去,永远不要再醒来,让我的生命就在这样幸福的瞬间终止。
我们的行为越来越恶劣,艾丽已经不满足半夜躺到我的床上了。她说,她要躺在我和方静睡的大床上去。我说,艾丽,你别,没意思的。艾丽打断我的话说,不,有意思,我觉得特有意思,太有意思了。我几乎是央求艾丽了,我说,艾丽,不要。艾丽坚决地说,不,我要!艾丽趁着方静上班的时候,拉住了我,她把我拖进了方静的房间。艾丽快速地脱光了衣服,躺到了我和方静的床上,艾丽说,老王,我要和你在这张床上做一次爱。艾丽像示威一样,光着身子,引诱着我,仿佛占有了那张床,她就占有了整个世界。做完后,艾丽问我,你平时怎么抱我妈的?我说,艾丽好了,折腾够了吧?艾丽说,没有,我要你像抱住我妈一样抱住我!我抱住了艾丽。突然,艾丽哭了起来,她的眼泪倾泻下来,她的身体簌簌发抖。
和艾丽在那张大床上做过爱后,我发现我身体起了微妙的变化,我不想再和艾丽做爱了。甚至,偶尔看到艾丽的身体,我会产生排斥。早上刷牙时,我惊异地发现,我的肤色似乎变白了。这种变化是细腻的,让人难以察觉,随着时间的积累,你才会发现,你和原来不一样了。这个变化,方静也观察到了,她看着我说,王树,你脸怎么变白了,是不是睡得不好?我摇了摇头,我说,我睡得很好。方静摸了摸我的额头说,你脸变得这么白,是不是病了,要不要看医生?我说,不用了。我的身体没有任何不舒服的感觉。我想可能是太阳晒得太少的原因。
我不再等着艾丽回来,晚上睡觉,我锁上了门。即使听到艾丽转动门锁的声音,我依然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装作没听到。连续几次之后,艾丽问我,老王,你为什么锁门?你明明听到我开门的声音了。我说,我没听到。艾丽愤怒地说,你骗人!过了一会儿,艾丽说,老王,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不是,真的不是,我怎么可能不喜欢她呢?但我真的不想开门。
14
我也许不会离开苑城,我累了,想找个地方好好休息一会儿,而苑城是我能够到达的地方。我喜欢苑城的海岸线,它们弯曲着,通向远方,我永远不可能走到海岸的终点。我曾经想过造一艘船,幻想着有一天,等我老了,能够乘船出海,然后和船一起沉没。而且,我想要的是那种木质的帆船。为此,我查了很多资料,甚至买了木头回来。我到处打听,想找到造船的师傅,但是苑城已经没有会造帆船的师傅了,他们只会造那种小小的木船,就和我们在江面上看到的一样。方静说,王树,你别胡思乱想了,这年头哪里还有造船的,就算造船那也是造船厂的事情,都是钢铁的船。我不喜欢钢铁的船,它们太高科技了,太高科技的东西,和生命的本质是相违背的。
但是我不甘心,我特地订了《造船技术》,这本杂志里,没有我需要的东西,我又找到了《汉代造船技术》《日英汉造船技术词典》等等专业书籍来看,企图从中学到一点什么。我甚至还看了《船舶厂厂长工作实务全书》,但遗憾的是,它们并没有告诉我怎么造船,只告诉我船只各部位的名称和作用,我了解了造船史,却依然对造船一无所知。方静看着我,更多的时候她沉默不语,直到有一天,我从书房里走出来说,我不想造船了。方静才说,王树,我们不可能造船的。我说,我现在知道了。方静说,知道了就好,干点别的吧,干什么都好,别跟自己折腾了。我舒了口气,缓缓地说,方静,我想造一所房子,全部都是木头,不要一块砖。方静的眉头皱了一下,还是说,好吧,你喜欢就行了。
我又迷上了造房子。造房子比造船简单多了,只要有木料,有工人,造一个房子并不困难。我在苑城的郊区买了一块地,那里如此空阔,仿佛城市遥不可及,这正是我想要的地方。我又去木材厂买了木料,然后就开工了。我整天泡在工地上,指挥工人把木头锯成木板,刨成大梁。很快,.房子就出现了雏形,接着,它便站立在我面前。我站在门口,看着房子,像看着一个梦,难道这就是我想要的?房子完工那天,我对它彻底地失去了兴趣。
方静没说什么,她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我没有再去房子那里。方静去过几次,回来后,她说,房子造得不错,应该住着挺舒服的,要不我们住住试试吧?我说,算了,我不想去。方静说过几次,也就不说了,她知道再说下去也没什么意思。我重新回到了画室,我想画一幅画。小Q系列在来苑城之前卖了,那些钱能让我安安稳稳地过后半辈子,我剩下的时间也不多了。这可能是我最后的作品,我总是不满意。方静看过我的画,她对我说,王树,你还是写写苑城故事吧,我觉得你写得挺好的。
新写的两章就放在我的书桌上,我一眼就可以看到它。我已经感觉到,我不可能写完它,它随时可能终止,重复我很多画一样的命运,它们只是残缺不全的一部分。 .
苑城故事五:在牛尾巴河上
苑城有一些奇怪的地名,比如:老虎头、牛尾巴、铜鼓地,等等。这些地名让人觉得毫无来由,却又很有文化的厚重感,比如铜鼓地,就很容易让人联想起这里是否出土过历史久远的文物。实际上这里也的确出产过文物,而且还很有名气,还被称为二十世纪最伟大的考古发现。的确是很神奇,在几千年前,苑城已经有人点燃了冶金的炉火。苑城,可以说是一座在炉火中诞生的城市吧。
城市有很多的河流,这个也不奇怪,一个靠江的城市有一些河流再正常不过了。牛尾巴是苑城的入口,从好几个城市达到苑城都要经过牛尾巴,牛尾巴那里有一条很大的河流,上面有桥。说不清楚那桥有多少年了,反正雅戈的祖母在的时候那桥就在了,而雅戈的祖母雅戈根本就没有见过,也就是说那桥至少有几十年了,实际上远远不止,估计上百年了吧。从桥栏杆上望下去,能看见桥脚下绿幽幽的青苔。有了青苔的桥愈发厚重了。几十年前,雅戈的祖母就从这桥上奋身一跃,投水而死。这桥就叫“牛尾桥”。
从照片上看,雅戈的祖母是一个端庄清秀的女人,尤其是她的眼睛。雅戈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宁静的眼睛,每次看那双眼睛,雅戈总是觉得自己看见了一片海洋。拥有一片海洋般的眼睛的女人却投水自杀了,即便是死,她也是安静的。据说,被人捞起来时,雅戈的祖母神态安详,更让人惊奇的是她的头发、衣服一点也没有乱,干干净净,整整齐齐。这事情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被苑城的人认为是一个奇迹。但无论怎样的奇迹总是容易被人忘记的,时间那么长,有那么多的事情上演,而且剧情也差不多。
雅戈的祖母是一个知书达理的女人,那个时代读过书的女人少,雅戈的祖母是其中的一个。雅戈的祖母是曾经念过汉口女子师范学校的,在祖母的同学中后来很多人成了革命英雄或者妇女运动的领袖。那是一个风起云涌的时代,一个大时代,祖母却是一个小女人。大学毕业后,雅戈的祖母想在苑城求一个小学的教职而不得。苑城还是一个很封闭的城市,几乎没有人愿意把孩子送给一个女流之辈教育,再且这女老师也太漂亮了,漂亮的女人多是祸水。雅戈的祖母跑了几个学校,无能为力。不过幸好雅戈的祖母的父亲是一个开明的绅士,也有钱,雅戈的祖母后来就心安理得地待在家里,读书,写字。但这样的日子并没有维持多久,一个不太平的时代,根本就没有什么世外桃源。雅戈的祖母后来嫁给了祖父,祖父那时候是工人运动领袖,在苑城非常红,几乎人人都知道他的名字。祖母第一次见到祖父的感觉非常不好,但她已经知道这个男人是她不得不嫁的。据民间传说,祖父和祖母新婚那天,祖父无论如何不敢靠近祖母的身边,不是他不想,是真的不敢,这个大大咧咧的工人领袖害羞得像一只小绵羊。后来,还是祖母把自己脱了,躺在床上,说:“来吧!”然后,祖父就像一头发情的狼一样,嚎叫着扑了过去。

祖父娶祖母也是需要一些勇气的,他完全可以在无数受苦受难的工人阶级姐妹中寻找一个理想的革命爱人。但他最终选择了祖母,他为这个选择付出了代价。运动开始后,爱上资产阶级小姐,仇视革命女性是祖父的罪名之一,检举揭发的人当年暗恋祖父却没有得手,她的亲身说法催人泪下。祖母看到那个女人时,内心产生了强烈的挫败感,她没想到她的对手居然如此粗俗不堪。唯一让祖母觉得安慰的是祖父并没有后悔他的选择,相反,他越来越相信自己的选择是对的。晚上,祖父紧紧地抱着祖母。也许从那时开始祖母才真正地爱上了祖父。
祖母的死,至今仍然是一个谜。没有人知道祖母为什么在运动即将结束,形势慢慢明朗的时候选择了死亡。多少年后,人们提到祖母总是带着遗憾的语气说:“唉,她要是活着就有得福享了。”其实也不尽然。祖母死后不久,祖父恢复了身份,但他迷上了喝酒,而且喜欢光着膀子喝酒。他身上的骨头一根根突兀着,皮肤上布满了红褐色的伤口。祖母死后,祖父拒绝做任何事情。他开始学习读书,画画。雅戈看过祖父写的字,平稳有骨.对一个一天书也没有念过的工人阶级来说,很不容易。
也许是能预见自己的死亡,祖父在死之前,去了牛尾桥,在桥上徘徊了三天三夜。雅戈的父母如临大敌,却又不敢说什么,祖父的脾气是很坏的,但祖父没有选择和祖母一样的死法。回家之后,祖父开始戒酒,他说祖母最讨厌的事情就是他喝酒,他不能带着一身的酒气去见祖母。祖父早晚沐浴,开始整理自己的一些东西。很多人告诉雅戈的父母,要劝老人家只有一个办法,就是让老人家开始喝酒,一喝酒,他就得让自己活下去。雅戈的父母觉得有道理,几乎花光了家里的钱,买好酒无数,但祖父看都不看一眼。祖父平日嗜酒如命,此刻却滴酒不沾。半个月后,祖父无疾而终,死时神态亦是安详。祖父和祖母葬在一起。人活着只有短短几十年,而死去却是永远。用短短几十年换取永远,是值得的。
现在的牛尾桥和以前有些不一样,大桥建起来了,走牛尾桥的人就少了。此时的牛尾桥如同一个年老色衰的女人,已经被人抛弃。雅戈每次走过牛尾桥,都会生出很多感慨,她想祖母也许并不知道她的一跳让多少人心碎。祖父和祖母死后,雅戈的家中呈现出前所未有的安静,而衰落的种子早就播下。
苑城故事六:从现在开始到永远
雅戈现在的生活算是很好,至少在苑城的人们看起来如此。丈夫对她很体贴,经常带着雅戈去度假,收入也不算低,而且没有孩子,没有任何负担。雅戈的丈夫叫张-鸣,这个名字很好听。雅戈第一次听见这个名字是在一次同学聚会上,她感觉会发生一点什么,果然不出意料,他们不仅发生了点什么,而且发生了很多关系,她成了他的妻子。
张一鸣算是一个不错的男人,宽容,大度,而且善解人意,雅戈想点什么从来瞒不过张一鸣的眼睛。雅戈觉得奇怪,问张一鸣,张一鸣说我是做记者的,我见过的人太多了,随便什么人,只要一个眼神,我基本就能猜到他在想什么。雅戈的过去,张一鸣是知道一些的,并不是不在意,只是在意也没有什么用,于是张一呜就接受了?他说他爱雅戈,这个女人让他觉得特别,因为这个特别,他宁愿自己受点委屈,刚开始,雅戈并不领情,她冷冷地对张一鸣说:“你觉得我特别,所以你愿意要我,其实还是为了你自己,而且我没觉得我有什么对不住你的,”张一鸣听了之后哭笑不得,雅戈说得不是没有道理,但是哪一个人喜欢别人不是因为自己的喜好呢,难道还有别的原因?为了自己,爱上他人,实际上还是为了自己,这说法不错,相当对。只要不把自己的感觉强加给另一个人就很不错了。如果能够相互产生爱情,那当然就更好了。
张一鸣带雅戈回家时,他妈对雅戈的印象并不好。他妈悄悄对张一鸣说,这个女人太冷了,你受得了吗?张一鸣笑了笑说,她平时不是这样的。他妈叹了口气说,希望真的不是这样。然后,他妈又说,你看她的腰那么细,屁股也小,一看就知道不能生养。张一鸣冲他妈妈瞪了一眼说,那你去找个母牛好了,母牛的大!他妈说的也许并不错,和张一鸣结婚好几年,雅戈的肚子一点反应也没有,她的子宫安静得像一只气球,里面除开空气什么都没有。雅戈和张一鸣开始还用安全套,后来不用了,再后来努力想怀孕,小腹依然平平坦坦。雅戈对张一鸣说:“你不是不喜欢带安全套吗?现在你满意了?”张一呜说我不满意。雅戈的脸就很阴沉。他们去过医院,一切正常。
和张一呜相比,靳尚算什么呢?雅戈时常想起这个问题。十多年前,靳尚在雅戈的怀里慢慢冷却,那个时候雅戈还不到二十岁,正在念大学,那是多么伤感的事情。雅戈看着自己的爱人在怀里慢慢冷却,却没有任何办法。在医院里,十八岁的雅戈看着医院外面的梧桐树,那些高大而健壮的梧桐树,有着生机勃勃的叶子。阳光从树叶中撒下来,地面上如同撒下了一枚枚的金币。雅戈第一次知道了绝望,她觉得这个世界随着靳尚的呼吸慢慢冷却。靳尚死的时候很安静,他看了看窗外对雅戈说:“雅戈,现在是五月,我已经认识你那么久了,可我却要死了。”靳尚说这几句话时,眼睛里很透明,有着水晶一样的光泽,他的头发掉光了,戴着帽子,他握着雅戈的手说:“雅戈,不用惧怕死亡,我发现它不过如此,我不怕它,只是放心不下你.”靳尚说这些话时,雅戈泪如雨下。靳尚死去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雅戈整天不说话。后来虽然说话了,但心如止水。雅戈在几乎与世独立的环境中念完了大学。
和靳尚的恋爱是雅戈的第一次恋爱,从雅戈念初中一直到靳尚死去:那天,靳尚走过来,把手放在雅戈的手里,坚定地说:“你以后就是我的了!”雅戈笑了笑,顺从地接受了那只手的牵引。那年,靳尚念高二,比雅戈高两个年级。雅戈不知道靳尚为什么会喜欢自己,她知道有很多女生是喜欢靳尚的。靳尚告诉她,她很特别。十四岁的少女还不是很明白“特别”的意思,她只是想,这应该是说自己好的,她偷偷地笑了。她问过靳尚很多次,几乎每次靳尚都这样回答,但她还是喜欢问,一次又一次。有时候,靳尚会说:“雅戈,你这个笨蛋,你都问了多少次了,还问!”雅戈就说:“我喜欢听你说出来,其实我到底有什么特别的呢?我自己都不知道。”
雅戈从来不问张一鸣这样的问题。第一次遇见张一鸣,雅戈就知道她和张一鸣之间会发生点什么,事实上也正是这样,但雅戈还是没有想到这个男人会成为自己的丈夫。和张一鸣结婚前,雅戈告诉了张一呜所有关于靳尚的事。张一鸣笑了笑说:“傻瓜,你以为我会跟你的过去过不去吗?别想那么多了,以后你就是我的了,”雅戈皱了皱眉头,她觉得张一鸣回答得很笨拙,毫无新意。她想她早就不是哪一个人的了。
第一次和张一鸣上床是在结婚前,在张一鸣家。张一鸣很紧张,雅戈也是,但并不害怕。做完后,张一呜咬着雅戈的耳朵说:“我是第一次呢!”雅戈能听出张一鸣的意思,但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笑了笑。起床时,张一鸣看了看床单,皱了皱眉头说:“你来例假,你怎么这么傻呢?”雅戈拿起水杯一字一顿地说:“我没有来例假!”张一鸣看了看雅戈,然后猛地冲过来,紧紧地抱着雅戈,几乎热泪盈眶。他把雅戈抱得那么紧,让雅戈透不过气来。他说:“雅戈,雅戈,我会对你好的,真的,你想多好就有多好。”雅戈想这话如果在做之前说可能效果会好一点儿。
和张一鸣结婚后,雅戈的生活稳定下来。作为一个中学教师,雅戈的生活平淡无奇。但张一鸣不一样,他天天在外面跑。雅戈有时候会对张一鸣说:“张一鸣,你的生活很精彩吧?”张一鸣就说:“其实和你差不多,我每天见到的东西也是一样的,太阳底下没什么新鲜事。”雅戈觉得也是,
张一鸣天天在外面跑,雅戈的时间相对就多了,他们的生活很协调。张一鸣加班什么的,雅戈也没有觉得太难过。和其他的记者相比,张一鸣每天回家的时间算早,在外面应酬的时间要少。这样,让雅戈觉得很满足。有时候,雅戈想,她一直那么热烈地爱着靳尚,可能仅仅是因为靳尚占据了她的少女时代,而没有和她走进真实的生活。一旦走进真实的生活,雅戈想,应该和张一鸣是差不多的。
又到了五月,雅戈想她是不是应该做点什么。
15
我身上开始掉毛。
方静说我变白了,我并没有在意,白一点黑一点对我来说意义不大。但是,掉毛就太不正常了,我知道人老了会掉牙齿,掉头发,但掉毛却从来没听说过。我还不算老,连牙齿都是稳同的,尽管牙根上充斥着让人恶心的牙垢。首先发现我掉毛的不是我,是方静。给我收拾房间时,方静看着床单说,王树,你怎么了,你床上怎么这么多毛?我以为方静和我开玩笑,我说,男人总会掉点毛的。我以为方静说的是阴毛,阴毛偶尔是会掉一根两根的,一点也不奇怪:方静皱着眉头说,王树,我跟你说真的,你过来看看。我很不情愿地走到床边,然后,我看到了那些短短的,一厘米左右的毛。从它们的长短上看,它们显然不是来自我的阴部,而是另外的地方。方静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床单说,王树,这个好像是手毛脚毛吧?是的,方静说的是对的,我更加迷惑了,我怎么可能掉手毛脚毛呢?太没有道理了。尽管如此,我还是说,没什么奇怪的,什么毛都可能会掉。方静疑惑地说,我没听说手毛脚毛也会掉的。
发现这个迹象后,我对着镜子检查了我的身体。我变了。以前,我手毛脚毛密密麻麻的一大片,现在看上去,显得稀疏了。第二天起床,我检查了床单,上面沾满了弯弯曲曲、短小的毛,我开始确信这些毛来自我的身体,它们正在脱落。我又一次站在了镜子面前,脱光了衣服,赤裸裸的。我仔细观察镜子中的身体,它变白了,瘦了,甚至腰部的赘肉也消失了。我还注意到,我手上和脚上的毛已经所剩无几。我拿着方静的剃毛刀,把手臂上和脚上的毛都刮光了,希望它们再次长出来时能够像以前一样茁壮。
我开始拒绝方静进入我的房间,拒绝和她亲热。我希望我身上的毛能够尽快长出来。那段时间,我对我的身体投入了超常的精力,我从来没有如此关注过我的身体。几乎每天,我都要在镜子面前脱光几次,仔细地检查有没有发生其他的变化。任何一点微小的变化都会引起我极大的不安。但是,一个月过去了,我手上和脚上还是光秃秃的,好像我刮手毛脚毛的时候,把它们连根拔掉了。我又等了一个月,那些毛还是没有长出来。我的胡须也开始掉了。
我有些恐慌,每天早上起床,我装作刮胡子,我刮得那么仔细,好像胡子多得让人讨厌。实际上,我没什么可刮。方静看我的眼神越来越不对劲儿了,好像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又不好意思开口。我躲开方静的眼睛,尽量不和她说话,我注意到我的嗓音也变了,不再那么低沉、粗哑,它柔和多了。
我躲在画室,害怕见人。我确信,我的身体正在起一个重大的变化,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我无法预知。大概在三个月后,我打了电话给艾丽,约她到画室来一趟。艾丽来了,我关上门,拉上窗帘,转过身对着艾丽。艾丽看着我,笑嘻嘻的,她大概以为我想干点什么。自从和艾丽在大床上做过爱后,我没有再和艾丽做过爱。我开始脱衣服,我脱得很慢,每一个扣子都重如千斤。艾丽看着我,她想走过来抱住我,我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过来。艾丽站在我前面,傻愣愣地看着我,她不知道我想干什么。衣服脱光后,我看着艾丽,问,艾丽,你觉得我有什么变化?艾丽摇了摇头。我说,你走近一点,看清楚一点。艾丽走到我身边,仔细地看我的身体,从手到肩,从肩到腰,从腰到臀部,到腿。看完后,艾丽往后退了一步,她惊讶地说,老王,你不会也想去搞行为艺术吧?我说,没有。我的语调大概充满了悲伤。艾丽努力回忆着我的身体,终于,艾丽说,老王,你变了,你白了,身上也光滑了。看了一会儿,艾丽突然把手捂住嘴,她说,老王——我知道她想说什么,她想说,老王,你看起来像个女人!
必须尽快解决这个问题,如果不能解决,那就逃避,这是我无法面对的现实。我加紧画小Q系列,但是我发现,我后面画的这些柔美了,管不了那么多了。我身上的变化一直在缓慢地继续,我根本无法控制。我必须走了。
画完小O系列,我对方静说,我要出去一段时间,可能一两个月,可能更长一些。方静有些担心地看着我,她说,王树,我知道你最近有些不一样,但你有什么必要走呢?我压着嗓子说,我想出去走动一下,家里太闷了。我说的时候,眼神是游离的。方静握住我的手说,王树,你要记得,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和你在一起。我说,我知道。那天晚上,我和方静睡在了一起。方静抱着我,我知道她想要什么,但我,真的一点欲望都没有。
我买了去北京的火车票,我对方静说,我去北京待一段时间。方静给了我一张卡,她说,里面有十万,用完了你打电话给我,我给你汇。上了火车,我第一次感到旅途如此伤感。我没有去北京,中途,我下车了,找了一个小镇住了下来。
我租了一间房子,房子不大,大概有五六十个平方,冰箱、电视什么都有,我一次交了半年的房租。房子租好后,我去了超市,买了油盐酱醋,还有一堆的速食食品。然后,我把自己关了进去。如果我的身体继续发生变化,那么就让它在这里完成吧。
白天,我不再出门。只有当食物没有了时,才在晚上溜出去买点东西。我不看镜子,洗脸也是用流水。那段时间,我的喉结慢慢收缩了,变得像女人一样平滑,声音也变得细而尖。最后变化的是我的阴茎,睾丸缩了进去,用手摸都摸不到。阴茎一点一点地萎缩,终于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一个洞。然后,我的下体肌肉开始变化,分出了阴唇。那段时间,我内心充满了悲伤,我想杀死自己,却缺乏勇气。那时,我才知道我对世界抱有平常的热爱,不狂热,但舍不得。阴茎完全消失,阴唇长出来后两个月,从阴茎收缩的洞里,流出了血,那是月经。它们缓缓地渗出来,那么缓慢,却让人绝望。我在房间里号啕大哭。
初次月经来了三天就完了。我没有出门,任它们顺着我的大腿往下流。我的床上,裤子上沾满了血。月经完了之后,我好好洗了个澡。我第一次认真清洗我的阴部,它们摸起来那么熟悉,却让我恐惧。我出去买了卫生巾。月经来了之后,我的胸部也迅速发育起来,三个月后,我能够熟练地戴上胸罩和换卫生巾了。
那段日子,方静打过我的电话,我没有接,回了短信给她,我说我暂时还不想回来。然后换了电话号码。我还没有看过我的样子,没有完整地看过,但一定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接近半年没有理发,我的头发也很长了,过了肩部,由于没有修剪,它们乱蓬蓬的。
时间,还是时间,它让我慢慢接受了我的身体,如果我不想去死,或者说缺乏死亡的勇气,那么唯一的出路是活下去。我决定去买一面镜子,一面一人高的穿衣镜。买镜子时,服务生很有礼貌地说,小姐,你想要什么样的镜子,我们这里什么镜子都有。我径直走到一面巨大的穿衣镜前说,我要这个。
把镜子搬回家后,我迅速地脱光了衣服。啊,镜子中有一个年轻而美丽的女人,她看上去大约三十出头,有饱满的胸部,平坦的小腹,大腿修长,她那么美。我完全认不出自己,我看着镜子问自己,她和我有关系吗?在镜子前面待了二十分钟后,我决定洗个澡,我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我相信我不会再发生新的变化了。
第二天,我去发廊剪了头发,烫了热情的大波浪。然后去商场买了两套女人的衣服,鞋子,新的旅行包。我对着商场中到处都是的镜子看着自己,我和我看到的女人已经没有任何区别了。我相信,任何一个熟悉我的人,都不可能认得出我。我唯一不满意的是,我走路的步态依然有一点男人的样子,缺少女人的妩媚。我相信这个问题可以解决,需要的只是时间。
我决定回海城。
海城依然是我熟悉的,但没有人知道我是谁。回海城后,我花了二百块钱办了一张假身份证,身份证上,我的名字叫宋词。我租了一间房子,买了一些衣服,准备好这些之后,我想去找方静和艾丽。对我的女人身份,我已经没有了最初的恐惧,我慢慢习惯了“她”。实际上,做了女人之后,我发现可以更好地了解男人。更重要的是,我现在是一个隐身人,没有人知道我是谁,我拥有无数的秘密。就像乔装打扮的特务,我潜伏在人群中,观察着他们,打量着他们,甚至嘲笑着他们。
我先去了画廊,画廊还开着,换了一个新人。见我进去,他热情地对我说,小姐,欢迎光临,看看有没有喜欢的。我昂着脖子点了一下头。那副北方农村秋收的画不见了,大概是卖出去了,有了一些新画,我的画一幅也没有看到。在画廊转了一会儿,我就走了。这条街是我熟悉的,我喜欢这里的梧桐树,那么高大,线条简洁,树干干净。
我在我家楼下等了好几天,才看到方静。方静和以前一样,几乎没什么变化,看不出来我的消失对她有什么影响,或许曾经有过影响,但已经过去了。看到方静的那一刻,我正站在一棵大树的后面。我看着方静停车,下车,开门,关门,她还是那么优雅。那一刻,我的心很软,很想冲上去抱住她,但我没有,理智告诉我不可以。她是我的女人,即使我也变成了女人,她依然是我的。
自从变成女人之后,我整个的心态都变了。我以前在意的东西,现在看来是那么可笑。比如,我曾经以为艺术是唯一的,是不可代替的,只有艺术能给我安慰,现在,我发现,没有艺术,我一样能够好好地活着。以前,我粗枝大叶,不在意着装,吃什么都行,但现在,我愿意穿得漂漂亮亮地出门,心思也细腻起来。如果有男人的眼光落在我身上,我会挺起胸部,高傲地走过去,内心却欢喜不已。也许你会认为这是虚荣,是的,我是女人,我就是虚荣的,有问题吗?
我很多方面都变了,唯一没有变的是,我觉得我依然那么爱方静,依然觉得她是我的,我始终在精神上占有着她。为了这个,我经常在我家楼下一带散步,我不知道方静什么时候回来。这个不重要,我有的是时间。方静的车停进小区,我的心就跳了起来,我想看到她,同时又觉得紧张,我害怕方静的车上会跟着下来一个男人。让我高兴的是,我一直没有看到。
为了做好女人,我经常逛商场,看别的女人如何选购化妆品,如何买衣服、鞋子。我还买了《时尚》《美丽女性》等杂志,了解一些常识,学着化妆。第一次拔眉毛时,疼得我眼泪都掉下来了,但我还是坚持着。弄眼睫毛,我差点夹到眼皮。除开这些,我更关注的是我的手,我的手没有发生明显的变化,略微显得有些粗糙,指关节显得粗大。我想让它们白嫩起来。我在学习做女人,这又花费了我不少时间。
转眼一年就过去了,我已经是一个优雅的女人了,无论从我的容貌还是我的姿态,甚至我说话的语气上看,我已经是一个完全的女人了。没有人会想到我曾经是一个男人。我在使馆区的咖啡馆里找了一份工作,普通的服务员。说真的,除了画画,我不知道我还能干什么,我什么都不会,但我已经不能画画了,即使我愿意画画,也没有人愿意买我的画了,他们会问,宋词是谁?
咖啡馆的工作让我喜欢,我喜欢咖啡浓郁的香气,那香气如此特殊,醇厚,略微带着汽车轮胎在阳光照射下散发出来的气息。更重要的是,这工作让我慢了下来,可以什么都不想,懒洋洋地过一天,又一天。咖啡馆的客人不多,他们常常会叫上一杯咖啡,静静地坐上半个下午,他们也是懒洋洋的。我能感觉到,客人们喜欢我,他们经常会在结账时给我丰厚的小费。我走到他们身边,他们会用种种理由叫住我,想让我多留一会儿。偶尔,还会跟我开开玩笑。
艾丽那一年毕业了,她在海城美术学院成教班读了三年,学的是服装设计。追踪方静和艾丽是我工作之余最喜欢的游戏。方静身边还是孤零零的,偶尔出现的男人要么是生意伙伴,要么是同事,她总是一个人回家。至于艾丽,我惊讶地发现,她居然还和诗人在一起。诗人的样子有点变化,头发还是那么长,牛仔裤不见了。艾丽毕业后不久,就从家里搬了出来,她租了一个小房子。艾丽从家里搬了出来,对我来说,简直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这意味着我可以接近她了。
趁艾丽出门时,我找到了艾丽的房东,问还有没有房子可租。房东领我去看了看房子,房门锁着,房东说,就这间了,还没退房,不方便带你去看。我说,没关系。我注意到房子门口有一个窗,正好可以看到下面的路,也就是说,任何人进入这栋楼,我都可以看见,这是一个理想的位置。房东看了看我说,里面也有一个窗子的,采光好得很,放心。我笑了起来说,那太好了。
过了六七天的样子,房东打电话给我说,房子退了,你明天过来看看吧。我说,不用看了,我明天就搬过来。车子到了楼下,房东把钥匙交给我说,没见过你这么急的,一个女人家,火急火燎的可不好。我说,我在家里住得烦了,想赶紧搬出来。房东关心地问,和老公吵架了?我说,没呢,就是因为没老公,家里人才烦。房东笑了起来说,那是,那是,不过家人也是好心。我说,我知道。
搬进房子之后,我一下班就回家了,拒绝任何善意的约会,也不去逛街。一回到家,我就趴在窗子上,等着艾丽,想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我搬一把椅子,冲一杯咖啡,靠在窗子上,像一个望夫的怨妇。观察了一个礼拜之后,我逐步摸清了艾丽的规律,她一般晚上九点左右回家。有时候独自一个人,有时候两个人或者三个人,奇怪的是我从来没有看到诗人。知道了艾丽的作息时间,接下来就是如何找机会接近她了。
又过了两天,大约晚上十点,艾丽一个人回家了。她回家后大概半个小时,我按响了艾丽的门铃。过了一会儿,门开了,艾丽从门缝里看着我,问,有什么事吗?我装作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是这样,我买了一些橙子,但发现家里没水果刀,想借你的水果刀用一下。艾丽用疑惑的眼睛看了我一眼,我说,我也住这儿,就住你楼上。听我说完,艾丽把门打开说,你先进来吧,我也不知道我有没有水果刀。艾丽把门开着。我迅速地浏览了艾丽的房间,贴着大头的明星像,床上放了两只毛毛熊,只有女人的衣服。艾丽在房间里找了一会儿,又去厨房找了一会儿,然后对我说,不好意思,我也没有水果刀。我说,没关系,谢谢。然后我就走了。
第二天,我去超市买了四斤橙子,两把水果刀:等艾丽回家后,我拎着橙子,拿着水果刀又按了艾丽的门铃。艾丽把门打开后笑嘻嘻地说,我都说了我没水果刀。我说,我有。说完,举起手里的橙子,又亮了亮水果刀说,送给你,女孩子应该多吃点水果,我看你这里一点水果都没有。艾丽接过橙子,说,你先坐吧,你看我这里挺乱的。我说,没事。艾丽把橙子和刀子洗了洗,切了一只橙子,递给我说,你住我楼上?我说,是啊。艾丽说,好像很少见到你。我笑了起来说,我搬来才几天呢。艾丽说.难怪看你眼生。说完,艾丽也笑了,她说,其实我搬来也没多长时间。
水果刀和橙子迅速地拉近了我和艾丽的距离。几乎不用我问,艾丽就把什么都告诉我了:她现在在一个服装厂做设计师,其实就是一跟班的,离真正的设计师还远着呢;她有一个诗人男朋友,他们都好了两三年了,但现在她很苦恼,因为有一个很不错的男人在追求她,她不知道应该继续留在诗人身边,还是选择那个看起来不错的男人。艾丽说,她其实还是爱诗人多一些,他一点都不俗气。艾丽问我,你也一个人住吗?我说,是。艾丽说,你没有男朋友?我笑了起来说,有过很多,都吹了。艾丽吐了吐舌头。
艾丽完全还是一个小女孩,一点心机也没有。和艾丽聊天时,我看着艾丽,心底泛起混杂的柔情。她曾经爱过我,我也爱过她,我们有过肌肤之亲,现在却只能像陌生人一样开始。然而看着艾丽,我又感到欣慰,她虽然还是小孩子脾气,但长大了,真的长大了,她脸上洋溢着一个刚走进社会的年轻人的激情,她不再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了。临走时,我对艾丽说,有空到楼上玩,我晚上一般都在的。或者,你可以去我那里喝咖啡。说完,我给艾丽留了我的电话,艾丽很自然地把她的电话也给了我。
很快,我和艾丽就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艾丽到我房间看了之后说,宋词姐,你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间太奢侈了。我笑了起来说,那你搬过来和我一起住啊。艾丽说,我才不要呢,省得当你电灯泡。我说,怎么会,我都没有男朋友。艾丽噘了噘嘴说,我才不相信呢,就算你现在没有,很快就有了。我说,我老了,没人要了,男人都喜欢你这样的小妖精。艾丽笑了起来说,你才是妖精呢,这么漂亮。
又过了半个月,艾丽说,宋词姐,你真没有男朋友啊?我说,当然是真的,我骗你干吗!艾丽想了想说,要是这样,我搬过来和你住吧。我说,好啊,欢迎。艾丽说,可是我没有钱。我说,没关系,你按照原来的房租给我就可以了,我还可以省一点呢。艾丽说,那我真搬过来啦。我说,好啊,今天就搬,不搬是小狗:
艾丽搬进了我隔壁的房间:现在,我天天可以看到艾丽了。这种感觉让我觉得幸福,我和我喜欢的人住在了一起。艾丽回家晚,每次回来,她都会带一点消夜回来,有时候是几串烧烤,有时候是两碗云吞?我买水果,偶尔给艾丽买套衣服。艾丽整天叫“宋词姐,宋词姐”,好像我是她亲姐姐一样。从她的举止看,她根本没有认出我,她不知道我曾经是她的父亲,名义上的父亲。
在一起住了大约一个月后,艾丽说,宋词姐,我带你见见我男朋友吧!我说,诗人?艾丽说,嗯。我笑了起来说,我还没见过诗人呢。艾丽说,他真是个诗人,不过,他现在做广告了。我说,挺好,广告挺赚钱的,电视上天天播广告,满大街到处都是广告,我们都被广告包围了。艾丽笑了起来说,他可没什么钱。
艾丽约好了时间,照例是晚上。我和艾丽一起吃过晚饭,又在客厅坐了一会儿。艾丽打了诗人的电话,放下电话,艾丽说,宋词姐,我们再等一会儿吧,他手上还有点事。我说,没关系。我们坐在客厅闲聊,看电视。大约十点,艾丽的电话响了。放下电话,艾丽笑着说,我们去吃烧烤吧,他下班了。
我们到的时候,诗人已经到了。一坐下,艾丽就向诗人介绍到,宋词姐,我的同居密友。诗人笑着伸出手说,宋词姐好,我是陈无衣。我握了,一下诗人的手说,你好,经常听小艾提到你。诗人看了艾丽一眼说,真的假的?我说,当然是真的。两年没见,诗人变了。他似乎变得稳重了,更重要的是他的眉宇之间已经没有了戾气,显得非常祥和。我不知道这对一个诗人来说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却是让我喜欢的。整个晚上,诗人都在听我和艾丽说话,他偶尔插上一两句,即使喝酒也是慢慢的,一点也不着急。他确实变了。
回到家,我对艾丽说,你要不说,我还真不相信他是个诗人。艾丽问,怎么了?我说,他太安静了,据说诗人都是很疯狂的。听完我的话,艾丽笑了起来说,他以前也是的,不过现在好了。说完,艾丽问我,宋词姐,你觉得他怎样?如果在两年前,艾丽问我这个问题,我肯定会说,他是团狗屎,但现在,我觉得还是应该斟酌一下。于是,我说,我才见过一次,我怎么知道。艾丽忽然叹了口气说,我倒是喜欢他以前多一些,生机勃勃的,现在太沉闷了。说完,艾丽说,宋词姐,你等等,我找他的诗给你看。我说,好,不过,我不懂诗。
艾丽进了房间,过了一会儿,手里拿着一本诗集出来了。诗集设计得很漂亮,印刷和纸张都不错,没有书号。艾丽说,他自己印的,印完这本诗集,他就没再写诗了,他说他想多赚点钱。我皱了一下眉头。艾丽自言自语道,其实,以前他那么穷,我也没有嫌弃他,我不想他整天只惦记着赚钱,太俗气了。艾丽看了我一眼说,宋词姐,你看看他的诗嘛!我随手翻了一下,有些是我以前看过的,有些是我没有看过的。我说,写得真好,我这句话发自内心,诗确实写得好。艾丽说,我觉得他是个天才诗人,诗人都应该是穷的,太富的不像诗人,我笑了起来说,你真浪漫。艾丽略带伤感地说,我喜欢艺术家,他现在已经不是了。艾丽说这句话时,我感觉心狠狠地动了一下。艾丽以前喜欢我,是不是仅仅因为我是一个艺术家?
过了两天,我正在上班,艾丽突然打电话给我说,宋词姐,晚上我们一起吃饭吧。我说,好啊。艾丽说,我晚点过来接你吧。我说,好的。挂了电话,我隐隐感觉到,艾丽想带我去见另一个男人。大约六点时,我的电话又响了,是艾丽打过来的,她说,宋词姐,我到了,你出来吧。
走出咖啡馆,我看见一辆俗不可耐的奔驰停在门口,车窗边坐着一个大约三十出头的男人。艾丽坐在副驾上。看到我,艾丽向我招了招手。上车后,艾丽介绍道,这是我经常跟你说起的宋词姐,我的同居密友。义指了指男人说,这是伍军。伍军招了招手,说,你好!我说,你好。
伍军点了红酒,说红酒美容,女人喝了好。吃饭时,伍军讲了几个笑话,关于酒文化的,把艾丽逗得呵呵大笑。我观察了一下伍军,他成熟,稳重,而且有钱。更致命的是,他具有丰富的经验,懂得女人的心思。我感觉到这是一个危险的男人,艾丽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也许我把问题想得严重了,也许他和艾丽之间什么都没有。
吃完饭,伍军提议去泡吧。艾丽看了我一眼,我笑了起来说,好啊,你以为我老掉牙了呀。进了酒吧,我们喝了几杯鸡尾酒。伍军把嘴巴凑到艾丽耳朵边上说了一句,艾丽又转过身,对我大声说,宋词姐,我们跳舞吧!进了舞池,我们扭动着身体,我注意到伍军时不时装作不经意的样子碰碰艾丽的胸部,或者双手搂住艾丽的腰,下体摩擦着艾丽的臀部。这个还不要紧,和我对跳时,他的手落在了我的臀部,手指轻轻地捏了一下。他的动作很轻,如果不注意,几乎不会发觉。我感觉到了其中的挑逗意味,他是有意的。艾丽扭动着身体,她那么年轻,年轻真好啊。跳了一会,我回到了座位,又喝了杯酒。
是伍军送我们回去的。伍军想上去坐一会儿,艾丽看了看我,我说,太晚了,我想早点睡了。说完,就上楼去了。进房间打开窗,我看到伍军的车还停在那里,艾丽却不见了,应该是上车了。过了几分钟,艾丽下车了。
进房间后,艾丽脸上红扑扑的。我说,争分夺秒亲热啊?艾丽说,哪里有!我说,还哪里有呢,我看见你上车了。艾丽争辩到,真没有,我真什么都没做,他说想和我说几句话。我冷笑了一下。
艾丽看了看我,试探着问,宋词姐,你觉得他怎样?我望着艾丽说,你要我说真话假话?艾丽说,真话!我说,小艾,你觉得他不俗气吗?说完,我看着艾丽,一字一顿地说,小艾,相信我,你玩不过他。我没有告诉艾丽伍军在酒吧捏我屁股的事,说了也没用,艾丽不会相信,即使相信,她也会认为那是酒精的作用,或者是跳舞时免不了的小摩擦。还有一个问题是,男人和女人之间的事情,旁人说什么都是废话。当年,我作为她的父亲时曾那么明确地表示我不喜欢陈无衣,她一样和陈无衣坚持到现在。现在,我算什么,一个同居室友,更是不值一提。
艾丽一直在两个男人中间徘徊,她动不动问我,宋词姐,你觉得他们两个哪个好?我说,这个我帮不了你,你得自己决定,你得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艾丽说,我也不知道。
我决定和艾丽好好谈谈。
那天,下班后,我特意买了菜,然后打电话给艾丽,让她回来吃饭。我还准备了红酒和餐后甜点。晚饭的气氛轻松而愉快,这是属于两个女人的私密友谊。吃完饭,我和艾丽靠在沙发上,我对艾丽说,小艾,我有话想和你说。艾丽抱住我的肩膀,撒娇一样说,我知道你有话想和我说。我说,小艾,其实,我觉得伍军不适合你。他是有点钱,但钱没我们想的那么重要。艾丽说,我知道,我也不是因为钱。我说,艾丽,其实我觉得你不爱他,一点也不爱。艾丽说,我不知道,但他真的对我很好。我说,对你好,并不能说明他爱你,他可能仅仅只是想和你做爱,因为你年轻,漂亮。艾丽低着头没有说话:我望着艾丽,突然,我很想知道艾丽到底有没有和伍军做过爱。尽管我知道,如果答案不是我想要的,我会难过。想了想,我问艾丽,小艾,我可以问你一个隐私的问题吗?艾丽说,你问吧!我说,小艾,你和他们做过爱吗?艾丽的脸红了一下,还是说,没有!我睁大眼睛,望着艾丽,像不认识一样,我说,不会吧?艾丽说,真的没有!我说,你和陈无衣都恋爱那么长时间了,还没有做爱?艾丽摇了摇头说,没有,我不想和他做爱。我问,伍军呢?艾丽想了想说,他想,我还是不想,我觉得他不是我想要的。我松了口气。艾丽突然说,不过,我可不是处女。我装作不理解的样子。艾丽看了看我,说,宋词姐,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我望着艾丽,等着她说出来。艾丽说,我爱过一个男人,我和他做过爱。我说,这很正常,没什么的。艾丽说,他是我父亲。我睁大眼睛,张开了嘴,一副惊愕的样子。艾丽笑了笑说,我继父。看着我,艾丽说,宋词姐,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坏女孩?我摇了摇头说,不是,你很好,就是,就是有点调皮。艾丽笑了。
晚上,艾丽睡在了我的床上,她搂着我的肩膀,像个孩子一样。她说,宋词姐,这事我跟谁都没说过。我抱着艾丽说,我知道。艾丽穿着薄薄的睡衣,我能感觉到她光滑的皮肤。我的手慢慢伸进了艾丽的睡衣,然后,把它脱了下来。艾丽也脱掉了我的睡衣。我们抱在了一起。我再次抚摸到了艾丽的乳房,还是那么饱满,性感。我在艾丽耳边叫了一声“小艾”,然后,我的眼泪就流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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