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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兰西组曲》

_8 伊莱娜·内米洛夫斯基(法)
“可宪兵呢……”
“两年前我留宿过的那些人家会认出我的,他们不会向宪兵告发我。路上比在这里更好,因为这里有很多人讨厌我。最糟糕的地方就是这个地区。在别的地方,人们既不喜欢我也不讨厌我。这会更容易。”
“这么长的路,步行,只有……”
安吉利耶夫人到此时为止一直没有说话,她站在窗边,用那双颜色极淡的眼睛欣赏着德国人在广场上来来去去,此时她举起手,做了个表示警告的手势。
“他上来了。”
三个人都不再说话。露西尔的心怦怦直跳,她觉得很不好意思。心跳如此剧烈,如此急促,相信连其他两个人都听见了她的心跳。老夫人和农民都非常镇定。这是下面响起了布鲁诺的声音。他在找露西尔。他打开了好几扇门。他问厨娘:
“您知道年轻的夫人在哪里?”
“她出去了。”让娜回答道。
露西尔深吸一口气。
“我得下去。”她说,“他找我,也许是为了和我告别。”
“利用这个机会。”安吉利耶夫人突然说,“问他要汽油券和驾驶证。您可以开那辆旧的汽车,没有被征用的那辆。您对德国人说,您要到城里去,因为您的一个农民病了。有了指挥官的许可证,路上他们就不会拦下你们,这样你们就可以安全抵达巴黎了。”
“哦!”露西尔反感地说,“这样撒谎……”
“那您十天以来都在干什么?”
“可是到了巴黎之后,直到他找到朋友之前,我把他藏在哪里?到哪里去找如此勇敢,如此忠实的人,除非……对了……”
她的脑中突然掠过某个回忆。
“是的。”她突然说,“有一个可能……不管怎么说这是个机会,可以试试。您还记得四。年六月在我们家待过的那些难民吗?有一对银行的职员,他们已经年龄不小了,可是他们很有耐力,很有勇气。他们才给我来过信。我有他们的地址他们叫米肖。是的,是叫这个,让娜和莫里斯·米肖。他们也许会接受的……他们肯定会接受的……但是得写信给他们,等待他们的回复……要不然干脆孤注一掷算了……我不知道……”
“一定得要到驾驶证。”安吉利耶夫人劝告道。带着一丝惨淡而尖酸的微笑,她补充道:“这是最可行的。”
“我试试看。”露西尔低声说。
她害怕和布鲁诺单独相处的时刻。她匆匆忙忙地下了楼。一切结束了也好。如果他怀疑到什么东西了呢?啊!活该!这就是战争。她承受着战争的法则。她什么也不怕。她那空荡荡的,疲倦的灵魂暗地里期待着某种极大的风险。
她敲响了德国人的房门。进门之后看到他不是一个人,她感到很吃惊。指挥官的新翻译在,他是一个消瘦的、红头发的小伙子,脸部的轮廓分明而硬朗,金色的睫毛,除了他,还有一个很年轻的军官,个子不高,胖乎乎的,红红的皮肤,他们俩也在他的房间里。三个人都在写信,装包裹:他们把一些小玩意儿寄回家。士兵在一个地方停留一段时间的时候,就会买上这么些小玩意儿,仿佛是为了制造一种已经融人这个地方的幻觉,可是一旦出发去打仗,这些东西又会成为他们的障碍:烟灰缸,小摆钟,小雕像,还有书。露西尔想走,可是他们请她留下。她在布鲁诺给她搬到面前的扶手椅上坐下,看着三个男人在请求她原谅之后继续他们的工作。“因为我们想趁五点钟的邮班把这些都寄走。”他们说。
她看见一把小提琴,一盏小台灯,一本法德字典,还有一些法文、德文和英文书籍,一个小小的,漂亮的雕像,非常浪漫,展现的是海上的一个帆船手。
“我是在奥唐的一个旧货商那里找到这东西的。”布鲁诺说。
他犹豫了一下。
“算了,不……这东西我不寄了……我没有合适的纸箱。它会坏的。您愿意接受它吗,夫人,这会让我感到非常高兴的。它非常配这间略显阴暗的房间。主题也很应景。瞧啊。阴沉沉的,黑乎乎的天气,一艘正在远去的船……而在很远的地方可以看到地平线那头的一丝亮光……非常模糊、惨淡的希望……请您收下来,这是来自于一个士兵的礼物,一个即将出发,再也不会和您见面的士兵。”
“我会留好的,mein Herr(德语,意为我的先生),就因为地平线的这一缕白光。”露西尔低声说。
他低下头,继续准备他的东西。桌上点着一根蜡烛,他将信封上的蜡封口靠近火焰,在用绳子扎好的包裹上封了个蜡印,然后他用从手指上退下来的戒指压平滚烫的蜡。露西尔望着他,她想起他弹琴的那天,她还曾经将这枚带有他体温的戒指拿在手上。
“是的。”他说,他突然抬起头,“幸福时光结束了。”
“您认为新的战争会持续很长时间吗?”她问,可突然间她后悔自己提了这个问题。这就好像在问一个人他是否能活很久一样!新的战争预示着什么,意味着什么呢?一系列闪电般的胜利或是溃败,长时间的斗争?谁能够知道?谁敢预测未来?尽管谁也不能做别的什么……做也是白做……
他似乎读懂了她的心思。
“无论如何,总是无尽的痛苦、心碎和流血。”他说。
他的两个同志也和他一样,整理好了东西。小个子军官非常仔细地在包一只网球拍,翻译官则在包装一些开本很大,黄色皮封面的精装书,“是关于园艺的论文。”他对露西尔解释说,“因为参军之前。”他略带故作庄重的口气说,“我是园景设计师,专门研究路易十四时代园景的。”
现在,在整个小镇上,在咖啡馆里,在他们居住的资产阶级家庭里,有多少德国人在写信给他们的妻子、未婚妻呢?有多少德国人在告别他们的属地,就像第二天就要去送死一样?露西尔非常同情他们。她看见街上走过才从马蹄铁匠和鞍具商那里出来的马匹,它们也许已经在准备出发了。想到这些从法国农民手上抢来的马就要被送到世界的另一端,这似乎让人有一种奇怪的感觉。翻译官随着她的视线望去,严肃地说:
“我们去的地方,是个对马来说非常有利的地方……”
小中尉做了个鬼脸。
“对人来说就没有这么有利了……”
露西尔觉得,看上去,德国人想到新的战争时充满了忧伤,但是她不让自己更加深入分析他们的感情。她不愿利用感情突然抓住一闪而过的所谓“战士精神”。这简直像是间谍干的事情一样,她会为此感到羞愧的。再说,她现在非常了解他们,她知道无论如何,他们都会非常英勇地战斗!……最后,我在这里看到的年轻人和明天的战士之间存在着一道深沟,她对自己说。我们很清楚,人都是复杂,多样,分裂的,有很多令人意想不到的方面,然而必须借助战争或是大的变故才能够看到这一点。这是最为令人激动,也是最为可怕的场面,她继续想。最为可怕,因为这是最为真实的。如果没有看到过暴风雨中的大海,而只见过风平浪静的大海,就不能说自己了解大海。一个人,只有在这样的时刻观察过男人和女人,才能说自己已经了解了男人和女人,她想。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说了解自己。她原先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会用这样一种自然、天真,甚至真诚的口吻对布鲁诺说:
“我是来请您帮个大忙的。”
“说吧,夫人,我能帮您什么忙?”
“您能不能帮我和指挥官身边的某位先生说一下,我想能够尽快得到驾驶证和汽油券。我得开车去趟巴黎……”
她一边说一边在想:“如果我对他说是租种我们家田地的农民病了,他会感到惊讶的。就在邻镇,在克勒所,帕莱或是奥唐有很好的诊所……”
“我必须开车送我家的一位农民到巴黎去。他的女儿在那里,她病得很重,想要见父亲一面。如果坐火车去,这个可怜人要浪费很多时间。您知道,现在正是农忙的时候。如果您同意我的请求,我们就能够在一天之内来回。”
“您不需要对指挥官说,安吉利耶夫人。”小个子军官活泼地说,他远远地向她投来羞涩而欣赏的目光,“我就有权利把您所需要的东西给您。您想什么时候走?”
“明天。”
“啊,太好了!”布鲁诺低声说,“明天……那我们走的时候您会在。”
“你们定的是什么时候?”
“十一点。因为有轰炸,我们得在夜里走。可在月光明媚的晚上,这种小心也没什么用,和白天没什么分别。不过军人总是按照传统办事。”
“我现在暂时告辞了。”露西尔拿到两张德国人草草写就的纸片之后说。也许这意味着一个人的生命和自由。她平静地将纸片折好,塞进腰间,生怕一点点的匆忙出卖了自己的慌乱。
“我会在那里看你们走。”
三个年轻人站起身,都顿了一下脚跟表示致意.以前,她觉得这种德意志士兵有些过时,有些做作的礼节颇为可笑。现在,她觉得她也许会觉得有些遗憾的,因为再也听不见马刺发出的轻轻的叮当声了,再也看不见他们的吻手礼,还有他们对她的那种几乎是不由自主的欣赏,这一切都来自这些没有家庭,没有女人的士兵(如果不说是最为低贱的一种人)。在他们对她的尊敬之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充满柔情的忧伤。仿佛幸亏了她,他们才找回了一点过去的生活,在过去的生活里,友善,良好的教育,对女人的礼貌才是受到更多赞赏的美德,而不是喝得烂醉或向敌人的阵地发起冲锋。在他们对她的态度中,有一种感激和怀念。这一点,她能够猜到,也能够感觉到。她带着一种深切的不安等待八点钟的到来。他会对她说什么呢?他们会怎样分离?在他俩之间,有一个混乱而细腻的世界,难以名状,某种非常脆弱的东西,仿佛珍贵的水晶,一个词便足以令之破碎。他也许也感觉到了,因为他只和她单独待了很短的一会儿功夫。他没有戴帽子(他最后的,非军人的仪表,露西尔温柔而痛苦地想),握住她的双手。在吻她的手之前,他将脸颊在这双手上贴了一会儿,动作非常轻柔,然而却不乏王者风范,一种占有?是想要在她身上,如蜡封一般,封上灼烫的回忆?
“永别了。”他对她说,“我永远不会忘记您的。”
她没有回答。他看见她的眼睛里满是泪水。他转过头。
“听着。”过了一会儿他说,“我要给您一个地址,这是我的一位叔叔,一位和我一样的冯·弗克家族的人,是我爸爸的兄弟。他的事业相当辉煌,现在在巴黎,在……身边。”
他讲了一个很长的德国名字。
“直到战争结束,他将一直掌管大巴黎地区,总之,相当于总督之类的人物。我和他谈起过您,如果您遇到困难(我们身处战争之中,只有上帝知道我们还会碰到什么事情……),我会请他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帮助您。”
“您真是很好,布鲁诺。”她低声说。
此时,她不再为自己爱他而羞愧,因为她的欲望已经泯灭,对于他,她感觉到的只是一种同情,一种深深的,类似于母爱的柔情。她努力笑着说:
“就像中国母亲在儿子临上战场前会要求他千万小心,‘因为战争充满了危险’,我也请求您,作为对我的纪念,一定要尽可能地保全自己的生命。”
“因为它对您来说弥足珍贵吗?”他焦急地问。
“是的,因为对我来说它弥足珍贵。”
慢慢地,他们的手握在了一起。她一直陪他走到台阶边。有个勤务兵在台阶旁等着他,牵着布鲁诺的马。天色已晚,可是没有人想到去睡觉。所有人都想看德国人离开。在这最后的时刻,有一种忧、伤,一种人道的柔情将他们彼此相连,战败者与胜利者,高大的,长着大屁股,那么能喝酒,那么滑稽强壮的爱华德,小个子威利,灵巧、活泼,学了不少法国歌曲的威利(据说参军前他是个小丑),可怜的约翰,在一次轰炸中他的一家命丧黄泉,“除了祖母,因为我的运气总是那么坏!”他说,所有这些人都将面临战火,面临枪林弹雨,还有死亡。有多少人将会被埋在俄罗斯的平原上?和德国之间的战争这么快,这么幸福地结束了,有多少可怜人没有看见这温和的结局,这复活的一天?这是一个非常晴朗、纯净,月光明亮的夜晚,没有一丝风。这是为椴树剪枝的季节。男人和小淘气爬到漂亮的,枝叶繁茂的树枝上,把多余的树枝修掉;女人和小女孩儿在处理脚下这些芬芳的树枝,将上面的花儿摘下来,夏天的时候,她们将花儿放在谷仓里晒干,冬天就可以用来做药茶了。空气中飘荡着一种甜美的,醉人的香气。一切都是那么美好,那么安宁!孩子们玩耍着,你追我赶,他们登上古老的耶稣受难台的阶梯,望着公路。
“看见他们了吗?”母亲问。
“还没有。”
德国人定在城堡前集合,得到命令开拔的部队将要列队从镇上走过。这里,那里,在门前的阴影里,到处都听见低语声,吻别声……还有道别的声音,有的道别声比另外的道别声更为温柔。士兵们穿着迷彩服,戴着沉重的钢盔,胸前挂着防毒面具。终于,简短的鼓声响了起来。德国人都出来了,排成八个一列的队伍,队伍往前走的时候,迟到者也赶了上来,在道完最后一声永别之后,在唇间送出最后一个吻之后,匆匆忙忙地插入属于自己的位置。在士兵与人群之间还能听得见笑声,或是几句玩笑,可是很快一切都归于安静。将军出现在队伍中。他骑马从队伍正面经过,向队伍微微致意,也向法国人点头致意,然后离开。在他身后的是军官,接着是摩托部队,他们将一辆灰色的汽车围在中间,上面站着指挥官。再接下来是炮兵部队,架在炮床上的大炮,每个炮床上都躺着一个人,脸与炮管平齐,还有机枪手,所有这些轻型和重型的枪械,人们在演习中都已经看到过,按理说应该能够毫无畏惧、相当平静地看着,可是突然之间却无法不为之战栗,最后是瞄准天空的防空大炮。炮兵部队之后开来一辆装满才揉好,散发着香味的大圆面包的卡车,然后是红十字急救车,这些车目前还是空着的……位于车队最后的炊事车一路蹦蹦跳跳,仿佛狗尾巴上拴着的一个平底锅。德国人开始唱歌,一首音调低沉、节奏缓慢,渐渐在夜中消散的歌。很快,在公路上,在德国人军队曾经停留过的地方,只剩下了一缕轻烟。
附录一 伊莱娜·内米洛夫斯基的手稿注释(关于法国的状况以及《法兰西组曲》的写作计划,摘自其小说手稿)
我的上帝啊!这个国家在对我做什么?既然它抛弃了我,且让我们冷冷地看着它,看着它丧失荣誉;丧失生命力。其他国家对我来说是怎么回事呢?帝国在死亡。没有什么重要的。如果我们从神秘的角度和个人的角度来看待这一切,那都是一回事。且让我们头脑冷静地观察这一切。让我们的心肠变硬。让我们等待。
六月二十一日。与皮埃一德一马尔米特晤谈。法国即将和德国手拉手地走在一起。很快要在这里征兵,“但仅限于年轻人”。这样说也许是在替米歇尔考虑。一支部队正在穿越俄罗斯。另一支部队从非洲回来。苏伊士被占领了。日本强大的海军正在和美国作战。英国在求饶。
六月二十五日。出奇得热。花园披挂上六月的色彩——蓝靛色,浅绿色和粉红色。我丢了钢笔。除了集中营、犹太人的身份等这些有所威胁的问题之外,还有其他的担心。难忘的星期天。来自俄罗斯的晴天霹雳击中了我们的朋友,他们才在池塘边度过一个“疯狂的夜晚”。而为了和他们一起?所有的人都酩酊大醉。有一天我会描写这些吗?
六月二十八日。他们走了。他们在二十四小时之内就被击败了,现在他们很高兴,尤其当他们在一起时。亲爱的小东西说“幸福时光结束了”。他们寄包裹回家。他们超乎寻常得激动,这点大家都瞧得出来。令人赞叹的纪律,而且,我相信,在他们的内心深处并没有反抗。我在这里发誓从此以后不再将我的仇恨——不管这仇恨是否有它的道理——转嫁到一群人身上,无论他们是何种族、宗教,无论他们有什么样的使命、偏见和错误。我同情这些可怜的儿童。但是我不能够怨恨个人,不能怨恨那些让我厌恶,那些冷冷地看着我们倒下的人,那些随时准备暗算你的人。那些……但愿总有一天他们会落在我的手里……这一切什么时候才是头呢?去年夏天在这里的部队说当年“圣诞节”,接着又说是今年七月。现在已经是四一年末了。这里的人说被占领土就要自由了,除了某些禁区和海岸线。在自由区,似乎大家才不在乎战争呢。仔仔细细地重读了《军官日记》,这让我重新回到几天前的心理状态,
为了举起如此沉重的负荷
西西弗斯,我需要你的勇气。
我并不缺少完成这项工程之心
但是目标长远,时间却如此短暂。
伊莱娜·内米洛夫斯基赠送给伊莱娜·内米洛夫斯基的孤独之酒。
一九四二年
法国人就像厌倦上了年纪的配偶一样,厌倦了共和国。独裁对于他们来说,只是短暂的情史,是通奸。但是他们很愿意欺骗自己的妻子,却不愿意杀了她。现在看到她死去,他们的共和国,他们的自由。他们为她哭泣。
这几年以来,在法国某社会阶层里所形成的一切都只有一个动力:恐惧。恐惧引起了战争、溃败和现在的和平。这个社会等级的法国人不恨任何人。他没有嫉妒之情,没有失望的野心,相反也没有真实的欲望。他害怕。谁对他的伤害最小呢(不是指将来,也不是指抽象的伤害,而是指眼下而言,指打屁股和抽耳光之类的伤害)?德国人?英国人?俄国人?德国人打了他,但是他忘记挨他打的事情,而且德国人会为此进行辩解。因此他“站在德国人一边”。在学校,最弱的学生情愿受到来自完全独立的个体的压迫。暴君的确会侮辱他,可同时他也禁止别人拿他的弹子,禁止别人揍他。如果他避开了暴君,他将孤立无援,被抛在混乱的人群之中。
在这个目前成为我们领导人的阶层与民族其他阶层之间,存在着一道深深的鸿沟。其他的法国人拥有的少,于是也没有他们那么害怕。怯懦不会湮没他们心中美好的情感,而这些情感(爱国主义,对自由的热爱)因此能够得以滋生。当然,最近一段时间,民众也得以建立了自己的财产,但是构成他们财产的货币在贬值,他们没有办法把这些财产变成真正的财产,土地,首饰,黄金等等。我们的肉店老板,他挣了五十万法郎,他知道国外的汇率(为零),因此,他对于钱的在乎程度远远不如佩里冈,科尔班(为小说《六月风暴》里的人物——原注,为法文本编者所加)对于他们的财产和银行的在乎程度要深。世界越来越分裂为有产者和无产者两大部分。有产者什么也不想失去,而无产者什么都想得到。谁会赢?
一九四二年法国最遭人恨的人物:
菲利普·亨利罗(法国杰伦特派天主教议员,1889-1944,是维希政府最为言听计从和最富效力的布道者之一。一九四三年法国简历发奸保安之初,他就是保安队的成员,一九四四年初,他进入皮埃尔 拉额阿尔为总统的内阁政府,打理宣扬彻底倒向德国。一九四四年的六月他被抵抗组织处死——原注,为法文本编者所加)和皮埃尔·拉瓦尔。前者是暴君,后者残忍阴险。在前者的身边我们可以闻到鲜血的气味,而在后者的身边则散发着肮脏的腐臭。
凯比尔港(阿尔及利亚奥兰省港口和城镇,一九二九年至一九五六年间为法国重要海军基地) 痛苦的恐怖
西伯利亚 冷漠
马达加斯加 更大的冷漠。总之,只有第一次的打击构成了真正的打击。我们已经习惯了一切,所有在占领区发生的事情:屠杀,迫害,有组织的劫掠,这一切像是利箭插入了泥潭!……人心的泥潭。
他们想让我们相信,我们处在一个集体时代,个体应当为了社会的生存付出生命,而我们不愿意看到是社会为暴君们的生存付出生命的代价。
这个自认为是“集体时代”的时代却比文艺复兴或是大封建地主时代更为个体化。现在所发生的一切让人觉得,这个世界的自由和权利有时是在千百万人之间分享,有时却是在一个单独的个体和其他千百万人之间分享。“把我剩下的拿去吧”,独裁者们说。但愿别再和我说什么集体精神。我无所谓死,可是我要作为一个法国人去
死,要搞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才能去死,我想弄明白为什么我会死,我,让一玛利·米肖(小说中的人物。——原注,为法文本编者所加),我为P.亨利罗和P.拉瓦尔去死,就像一只被割了脖子的鸡,准备送到这些叛徒的餐桌上。而我却坚持认为,鸡的价值远远超过了吃鸡的人的价值。我知道在好人的眼里,我比上面提到的这些名字更聪明,更优秀,更值得珍惜。他们拥有力量,但那只是暂时的,虚幻的力量。随着时间的流逝,还有溃败,命运的打击和疾病(像拿破仑那样),这力量会消失。而到那时人们会目瞪口呆:怎么?人们会说,正是在这样的力量前我们曾经为之颤抖!如果说我为了反对贪欲捍卫属于我自己和其他所有人的这部分,我是有真正的集体精神的。个体只有在感觉到其他人的存在时,自己才具有价值,这是大家一致的意见。但是必须是“其他人”而不是其他“某个人”。专制正是建立在这种混淆之上的。拿破仑所期待只是法国的伟大,他说,但是他对梅特涅(1773-1859,奥地利政治家。组织过反拿破仑的胜利同盟)叫道:“我无所谓牺牲千百万人的生命。”
希特勒:“我不是为我自己工作,而是为欧洲工作(他开始时说‘我不是为了德国人民工作’)。”他的想法就是拿破仑的想法:“我无所谓牺牲千百万人的生命。”
关于《六月风暴》
必须有:
1)一张非常详尽的法国地图或是一本米其林导游册。
2)六月一日到七月一日之间若干种法国报纸和外国报纸,要全。
3)关于瓷器的论文。
4)六月的小鸟,它们的名字和歌声。
5)一本有关神学的书(教父写的书),比如说伯雷夏尔神父的书。
关于已经写的东西的评论:
1)遗嘱部分——他说得太多了。
2)神父之死——一出情节剧。
3)尼姆?为什么不是我熟悉的图鲁兹呢?
4)总的说来,还不够简洁!
(伊莱娜·内米洛夫斯基还用俄语补充道:“总的来说,大多数人物的地位太高。”)
一九四一年六月三十日。要坚定米肖一家人的形象。他们总是倒霉,但是只有他们才是真正高贵的人。真是奇怪,人民大众,可恨的人民大众绝大部分却是由这些正直的家伙组成的。人民大众不会变得更好,也不会变得更坏。
哪些画面值得传给后代呢?
1)天蒙蒙亮时人们在排队。
2)德国人的到来。
3)没有那么多的谋杀和被枪毙的人质,更多的是人们深深的冷漠。
4)如果说我想写一点什么惊人的东西,我所展示的恰恰不是悲惨,而是他们身边的繁荣。
5)于贝尔从关押着很多不幸人的监狱里逃出来时,要写的不是那些人质的死亡,我想让大家看到的是巴黎歌剧院里的节日庆典,然后就是将通告贴在墙上的那些人:某某已于黎明时分被枪毙。战后也是同样,不要将重心过于集中在科尔班的身上。是的!这一切都要借助对比完成。如果用一个词来谈论悲惨,就要用十个词谈论自私、怯懦、团体和罪恶。一切从来没有如此时髦过!但是我真的在呼吸这样的空气。想象这样的场景很容易:对于食物的纠缠。
6)还要想想索尔斯街的弥撒,在如同夜晚一般漆黑的清晨。对比!是的,这里面有一种东西,有一种可能是很有力量、很新的东西。为什么我在《柔板》中用的那么少呢?但是,我没有把重点放在玛德莱娜身上——比如说玛德莱娜一露西尔这一章也许可以取消,缩减为在安吉利耶一露西尔这一章之中露西尔的几句解释。相反,一定要非常详细地描述德国人对于节日的准备。这也许是an impression of
ironic contrast。to receive the force of the contrast.The reader has
lonelv to see and hear.(原文为应为,意为“具有一直用讽刺意味的对比,要感受到这种对比的力量,读者只需要看和听”)
依次出现的入物(按照我的记忆)。
佩里冈一家一科尔特家一米肖夫妇一无产阶级一露西尔一流氓?一农民等一德国人一贵族。
对了,有可能要和开头的那些人物衔接上:于贝尔,科尔特,于勒·布朗,但是这会毁了我在《柔板》中的整体色彩。我能够确定,还是应该让《柔板》保留现在的一切,相反,我必须和《风暴》中的人物衔接上,但是必须精心安排,使得这些人物能够对露西尔发生致命的影响,让一玛利和其他人(还有法国)。
我认为(实际结果也是如此)《柔板》应当短一点。的确,《风暴》有八十页,《柔板》可能只有六十页,不会再多。《囚禁》正相反,应当有一百页。我们暂且这样算一下:
《风暴》 八十页
《柔板》 六十页
《囚禁》 一百页
其余两部 各五十页
三百九十页(手稿中计算有误——原注),算是四百页,再乘上四。主啊!打出来就是一千六百页!Well,,well,if I live in it!(原文为英文,意为如果我真的陷入其中)好了,如果七月十四日,人们所说的一切真的发生了,那么就会少掉两部,至少是一部。
的确,就像音乐一样,有时我们听到的是乐队的合奏,有时只有小提琴。至少应该是这样。合在一起(两个俄语词……),还有个人的情感。我感兴趣的是世界的历史。
当心危险:忘了在个性方面的一些修正。当然,展开的时间很短。前面三部,无论如何,只相当于三年的时间。对于后面两部,这是上帝的秘密,如若要知道,我需要付出昂贵的代价。但是由于事件的强度和重力,承受这些事件的人物就必须变化……
我的想法是,这一切应当像一部电影一样展开,但是有时诱惑太大,于是我有时会用简短的话来表达这样的东西,或是在教会学校后的那一章里,我也作出了让步,阐述了我自己的观点。应当毫不留情地纠缠下去吗?
还有……有时候不应当知道露西尔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而是应当通过别人的眼睛来展示。
一九四二年四月
应当将《风暴》,《柔板》和《囚禁》写成前后相联的一组作品。应当把德如尔农庄换成穆南农庄。我想把农庄放到蒙非鲁。有两个好处:一是可以将《风暴》和《柔板》联系在一起,还有可以取消德如尔夫妇让人产生的不愉快的感觉。必须写一些大事情,不要再去想这样做有什么好处。
不要幻想:这不是眼下的事情。因此此时并不应该克制,而是应当用力打我们希望打在的地方。
关于《囚禁》。科尔特所采取的一系列态度:国家革命,必须有个领导。牺牲(所有的人都同意牺牲的必要性,除非牵涉到的是与自己紧密相连的人的牺牲),然后用一句很简单的话展现他的光荣,因为一开始科尔特给人的印象非常糟糕:他的态度过于法国化,但是他从一些细微而危险的信号中发现自己不应该这样。是的,他成为一个爱国者,但这是在后来。如今莱菌河在乌拉尔山脉,司流淌,在某个时刻它有些犹豫,但是无论如何,这行动值得在地理上胃一下险,而且,这一类冒』硷近几年很是流行——英国人的界限是在莱茵河上,作为结束,马其诺防线和齐格菲防线的希望都在俄国,——这是贺瑞斯最后的作品(down him)。
关于L.(这个手写字母也许指代拉瓦尔——原注)。必须是他,因为他是个流氓。而在我们生活的这个时代,流氓比正直的人要合适。
《囚禁》——无需扭捏作态。直接叙述人们变成了什么样子,就这样。
今天是四月二十四日,很长时间来第一次得到了些许平静,深信
《风暴》系列——如果我可以这样说的话——应当是,也的确是一部杰作。坚持不懈地写下去。
科尔特是在法国溃败之后显得尤其重要的作家之一。他非常善于用得体的语言描述令人不快的事实,在这方面他无与伦比。比如说:法国军队没有后退,它只是撤退!我们吻德国人的靴子,那是因为我们对现实有清楚的认识。集体精神意味着囤积大量食物,以供某些人的无度浪费。
我想应当用勿忘我来代替草莓。似乎很难把开花的樱桃树与可食用的草莓放在同一个时间段里。
必须找到将露西尔这个人物与《风暴》联系起来的办法。米肖夫妇赶路时得到休息的晚上,这片绿洲,这顿早餐和所有显得如此美妙的一切——瓷质杯子,桌子上满满的一束水灵灵的玫瑰(黑芯的玫瑰),蓝色雾霭之中的咖啡壶,等等。
狠狠批判所谓的文人。比如说A,C,或是写过一篇题为《奥林匹亚的悲伤是一部杰作吗?》的A.R.我们从来没有批判过A.B.这类的文人(狼之间是不互相吞噬的)。
到一九四二年五月十三日为止已经完成的章节:
1)到达一2)玛德莱娜一3)玛德莱娜和她的丈夫一4)晚韦孥_5)屋子一6)镇上的德国人一7)教会学校一8)花园和子爵夫人的来访一9)厨房一10)安吉利耶夫人离开。关于佩兰家花园的第一次描写一11)雨天。
有待完成的章节:
12)生病的德国人一13)拉麦树林一14)佩兰家的夫人们一15)佩兰家的花园一16)玛德莱娜家一17)子爵夫人和伯努瓦一18)揭发?一19)夜晚一20)伯努瓦家发生的灾难一21)玛德莱娜在露西尔家一22)水上的节日一23)骰子。
还需要完成的章节:12、13、16、17章的一部分,以及剩下的章节。
玛德莱娜在露西尔家-露西尔在安吉利耶夫人房中-露西尔和德
国人-水上的节日一离开。
对于《囚禁》,对于集中营,受洗的犹太人所说的冒犯之语:“我的上帝啊。请原谅我们的冒犯.就像我们原谅您一样”。——当然,殉道者是不会说这样的话的。
如果要好好地完成这部作品,应该是写五部:
1)《风暴》
2)《柔板》
3)《囚禁》
4)《巴士底狱》
5)《和平》
总的题目可以用式风暴》或《暴风雨》,那么第一部可以叫做《劫难》。
无论如何,将所有这些人联系在一起的是时代,仅仅是时代而已。这是否已经足够?我是说:这种联系是否已经足够?
因此伯努瓦,在杀了(或是试图杀死)波奈(因为我必须要再想一想,为将来考虑,是否应该让波奈活着)之后,他逃走了。他藏在拉麦树林,接着,由于玛德莱娜害怕自己在给他送食物时被人跟踪,他藏到了露西尔家。最后他到了巴黎,在米肖夫妇家,是露西尔将他送去的。遭到追捕的他及时逃走,但是盖世太保在米肖家进行搜查,找到了让一玛利为未来的作品所写的笔记,他们将这些笔记当成宣传单,于是逮捕了让一玛利。他在监狱里遇到因为做了些蠢事而遭逮捕的于贝尔。于贝尔原本可以在他那颇有声望的家庭的庇护下离开监狱,因为他的家庭已经完全沦为了法奸,但是,出于淘气,也出于对奇遇的喜好,他情愿冒着生命的危险和让一玛利一起逃跑。伯努瓦和他的伙伴们帮助了他们。稍后,应该说在很后面,他们逃出了法国,之所以放在很后面,是因为在这个时候必须让让一玛利和露西尔相爱。可以用这个来结束《囚禁》,和我说的一样:
一伯努瓦 共产党
一让一玛利 资产阶级
让一玛利壮烈地死去。但是怎么死?而我们这个时代的英雄主义究竟是什么?与他的死亡同时展开的,是身处俄国的德国人(这里的德国人是指布鲁诺·冯·弗克。——译者注。)的死,两个充满了痛苦的高贵的人。
柔板:我必须找到所有这些音乐术语(急板,极快,柔板,行板,温柔的等)
音乐:第一。六号作品,柔板,关于孤独的恢弘诗作,一迪亚贝里主题变奏曲》,这个长着两道浓眉的斯芬克斯注视着黑暗的深渊——《庄严弥撒》(《迪亚贝单主题变奏曲》和《庄严弥撒》均为贝多芬音乐作品。)中的《降福经》和《帕西法尔》最后的场景。
结局是这样的:真正相爱的人将是露西尔和让一玛利。拿于贝尔怎么办呢?初步的大纲:伯努瓦杀了波奈之后逃跑了。人们把他藏在露西尔家。德国人走后,露西尔害怕伯努瓦会落人镇上人的手里,突然间想到了米肖夫妇。
另外一方面,我希望让一玛利和于贝尔都在德国人的监狱里,只是原因不同。这样我们能够推迟德国人的死亡。为了救让一玛利,露西尔可以求助于他?这一切都还不确定。再看看。
一方面我希望能有一个总体的想法。可另一方面……比如说托尔斯泰,他的整体概念损害了其余一切。必须有人物,人类的反应,而这才是一切……
我们还必须将那些大政客,著名作家囊括进来。无论如何,他们是真正的国王。
关于《柔板》,一个贞洁的女人可以毫不羞愧地承认“这些被理智战胜的,令人惊讶的感受”,波丽娜(高乃依)说。
一九四二年六月二日:永远不要忘记战争总会过去,历史的所有部分都将变得模糊。要尽一切可能努力尝试1952年到2052年间人们可能会有所关注的事情和论战……重新阅读托尔斯泰。这一幅幅的画面是无法模仿的,但这些绝非历史的画面。一定要坚持这一点。比如说,在《柔板》中,德国人进驻村镇。在《囚禁》中,雅克琳娜第一次领圣体和阿尔莱特·克拉伊家的晚会。
一九四二年六月二日——开始担心这部小说结束时所采取的形式!第二部小说我尚未结束,而我已经看到了第三部?但是第四、第五部尚在渺茫之中,而且是多么渺茫啊!真的是在神的膝头,因为一切将取决于周遭的事情如何发展。而神也许会放上一百年或者一千年的间隔,就像眼下很流行的一句话:而我,我会远去。但是神不会对我做这一切。我也非常相信诺查丹玛斯的预言。
一九四四年,哦!上帝啊。
在等待形式的时候……也许更准确地说,应该是节奏:电影意义上的节奏……各部分小说之间的关系。《风暴》,《柔板》,温和而悲剧性的。《囚禁》?某种喑哑的,令人窒息的东西,要尽可能恶毒。之后我就不知道了。
重要的——作品各部分之间的关系。如果我对音乐了解得更多,我想这会对我有所帮助。没有音乐的前提下,便是所谓的电影节奏。总之,一方面考虑的是变化,另一方面考虑的是和谐。电影应当有一种整体性,一种色调,一种风格。比如说,那些美国街头影片,我们总是能够看到摩天大楼,总是能隐隐感觉到一种闷热,喑哑,满是灰尘的纽约的气氛。这就是电影的整体性,但是它的各部分之间存在着变化。追捕——情人——笑,泪等等。我想要达到的是这样一种节奏。
现在有一个更加平淡无奇的问题,只是我一直找不到这个问题的答案:人们看到下一本书的时候,难道不会忘记前一本书的人物吗?正是为了避免这一点,我要写一本长达一千页的作品,而不是写一本由几卷作品组成的作品。
一九四二年七月三日——显然就是如此了,除非事情一直延续下去,在延续中变得越来越复杂!但是不管好坏,但愿都结束吧!
应该只有四个乐章。在第三部《囚禁》里,集体命运和个人命运紧密联系在了一起。在第四部里,不管结果如何!(我理解自己的意图)个人的命运挣脱了集体的命运。一方面是人民的命运,另一方面是让一玛利和露西尔,他们的爱情,德国人的音乐等等。
到目前为止,我想象的应该是这样:
1)伯努瓦死于革命,或是争斗,或是在试图反抗的过程中,根据现实事态的发展而定。
2)科尔特。我想这样应该比较好。科尔特非常害怕布尔什维克。他是十足的法奸,但是,由于自己朋友遭到了谋杀,或是出于一种失望的虚荣心,他认为德国人会输掉这场战争。他想要将赌注押在左派的左派身上!他首先想到的是于勒·布朗,但是看到他之后,他觉得他(此处的俄文词无法辨认),于是他彻底转向一个年轻人的组织,非常活跃的一个组织,建立了……(这句话没有写完)。
关于《囚禁》:
开篇:科尔特,于勒·布朗在科尔特家。
接着是一个对照:也许是露西尔在米肖夫妇家。
接着:佩里冈家。
要尽量描写非历史性的聚会,但是有大量的人,社交聚会或是街头的战争场面,反正是类似的事情!
到达
清晨
出发
这三个章节应当不断得到烘托。这部作品的价值在于群体的运动。
至于第四乐章,除了德国人在俄国的死亡,其他我还什么都不知道。
是的,要想好好地完成这部作品,应当是五部曲,每部200页。一部长达一千页的作品。啊!上帝!
注意。科尔特的晚餐被偷将在未来的日子里产生重大的影响。正常情况下,科尔特应当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纳粹,但是如果我愿意,如果我需要,我能够让他这样想:“没有什么好幻想的:未来就在这里,未来就在夺取我晚饭的这粗暴的力量之中。因此有两种立场:一是和这样的力量作斗争,或是正相反,从今天开始站在这浪潮的前端。任凭浪潮席卷,但是处在浪潮的前端?更甚领导这浪潮?党的御用作家。党的伟人,哎哎哎!”再加上德国人和俄国人站在一边,它应当越来越能忍受俄国。只要战争延续下去,的确,这只是德国等这一边的疯狂。但是在这之后,事情就不一样了…一·但是之后的事情我们会看到的。世界会冲向强者的怀抱。……科尔特会产生这么玩世不恭的念头吗?然而真是这样,在某些时刻。当他喝酒的时候,或是他以自己喜欢的方式做爱的时候,在这种方式中,一个简单的人只可能有一个脆弱的念头,可是一旦产生,脆弱的念头所引起的只能是错愕与恐慌。这里面困难的地方在于,事物实际的一面一直存在。一张报纸,某种广播。自由,德国人小心节制的补贴。再看吧。
All action is a battle,the only business is peace.(原文为英文,意为所有的行动都是战斗。惟一的事务是和平。)
与其说这一切像是车轮,毋宁说像是涨涨落落的波浪,在浪尖上,有时候是一只海鸥,有时是恶的精灵,有时是一只死老鼠。完完全全是现实,我们的现实(没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地方)。
这里的节奏应当存在于群众的行动之中。在第一卷中,就是我们能够看到人群所在的所有地方:逃难,难民,德国人到达村镇。
在《柔板》中是:德国人的到达,但是到达的场景在这之后还会重现,清晨,他们出发离开的时候。在《囚禁》中,第一次领圣体,游行(一九四一年十一月十一日),战争?再看吧。我还没有写到第三部,我只是听写现实。
如果我展示“作用于”这些事件的人物,这是不合时宜的。如果我展示了人物的行动,这当然更接近于现实,但是会损害小说的兴味。然而必须止于此。
珀西说的是对的(只是这句话平淡无奇,但是我们欣赏、喜爱平淡无奇),他说最好的历史场景(见《战争与和平》)是通过人物的眼睛所看见的历史场景。在《风暴》中,我试图做的是同样的事情,但是在《柔板》中,和德国人有关的一切,这一切应该,同时也能够进行单独处理。
总之,这样做可能是比较好的,但是不是可以操作呢?就是说,自始至终通过人物来展现德国人的行动,而不是直接描写。因此《风暴》得由法国境内人涌如潮的景象开始。
难啊。
我认为,《战争与和平》之所以具备福斯特所说的这种张力,就是因为在托尔斯泰的脑子里,《战争与和平》只是一部作品的第一卷,第二卷是《十二月党人》,只不过他这样做可能是无意识的(也许,因为对此我一无所知,我只是猜想而已),或者也是有意的,反正无论元意还是有意,他的这种方式对于《风暴》等这样的书来说非常重要,尽管《风暴》中的一些人物在这本书里就已经有了结局,书本身就应当给人以未完的感觉,只是一章……就像我们的这个时代,实际上,所有时代都是如此,当然。
一九四二年六月二十二日——若干时间以来,我已经发现了一种对我而言非常实用的技巧——间接的方法。的确,每次我碰到困难感觉无法处理时,这种方法都能解救我,赋予故事以清新与力量。在《柔板》中,每次安吉利耶夫人出场时我都会使用这种方法。但是这种我尚未能完全掌握的出场方法可能还有无限的发展余地。
一九四二年七月一日,关于《囚禁》,我想到了以下几点:
要让整部作品的主题统一起来,要简化整部作品,作品就应当在个人命运与集体命运的斗争中得到解决。无需表态。
我的想法:非常不幸,英国所代表的资产阶级体制已经完蛋了,它所要求的,至少是相应的革新,因为究其实质而言,它是难以动摇的。但是它也许只有在死亡之后才能重新开始。于是在眼前只剩下了两种社会主义的形式。无论哪一种形式都不会让我欣喜若狂,但there are facts!其中的一种已经将我抛弃,因此……至于第二种……但是这个不是问题。作为作家,我应当以正确的方式提出问题。
两种命运之间的斗争,每次混乱之时都会出现,这不是建立在逻辑之上,而是一种本能性的出现。我想,每一次都留下了相当一部分生命,但是并不完全。能够拯救我们的一点在于,属于我们的时间比属于危机的时间要长。将军走了,政党仍在继续,可和我们想的正相反,集体命运比简单的个人命运要短(这也不完全正确。这是另一个时间范围:我们只关注重大的变故。重大的变故,要么就是重大的变故要了我们的命,要不就是它们持续的时间没有我们的生命长)。
回到我的主题上来。起初,让一玛利的态度非常审慎,与这一盘棋局始终保持一定的距离。他自然也想替法国报仇,但是他意识到报仇不是真正的目标,因为所谓的报仇意味着仇恨和报复,意味着永恒的战争,意味着一个基督徒想着自己要进地狱,要受到永远的惩戒。他厌烦了这一类的想法,因为在这一类的想法里,总是有最强的一方和最弱的一方。因此他更想走向统一…·他所憧憬的,他所希冀的,是协和与和平。但是眼下与德国人合作的行为令他厌恶,而在另一方面,他也看到,共产主义适合伯努瓦而不适合他。于是他的生活态度是:只当共同的、紧迫的大问题并不存在,他只需要解决自己的问题就可以了。但是,他得知露西尔爱过,并且有可能仍然爱着一个德国人。他立刻表明了自己的意见,因为抽象的东西突然间得到了具体的仇恨的形式。他恨某个德国人,并且,在这个德国人的身上,通过这个德国人,他也仇恨起——或者认为自己在仇恨,这是一回事——某种意识形态。实际上,他是忘记了自己的命运,将自己的命运与他人的命运混在一起。事实上,在《囚禁》的尾声,露西尔和让一玛利相爱了。这份爱情非常痛苦,没有能够继续下去,甚至没有表明,充满了斗争!让一玛利逃走了,继续和德国人作战——如果到一九四二年底还有作战的可能!
第四乐章如果不是凯旋——让一玛利出现在凯旋的场景中——也应该是回归。永远不要忘记公众喜欢看到对于“富人”生活的描写。
总之,这是个人命运与集体命运之间的斗争。在结尾处,重点应该放在露西尔和让一玛利的爱情上和永恒的生活上。还有那个德国人的音乐杰作。此外,对于菲利普的回忆也必不可少。这与我内心深处的信念是相吻合的,存留下来的是:
1)我们可怜的B常生活
2)艺术
3)上帝
拉麦树林:一九四二年七月十一日
我的周围是松树。我坐在我的蓝色粗羊毛衫上,在一片腐烂的枯叶的海洋中央,前一夜的暴风雨浸湿了叶子,我双腿盘坐,好像坐在救生筏上J我在包里放了《安娜·卡列尼娜》第二卷,K.M的日记和一个橘子。我的大黄蜂髓友,可爱的昆虫明友似乎对自己感到很满意,它们嗡嗡的叫声深沉而低哑。在说话声与大自然中,我喜欢那类低而沉的声音。那些枝头“吱吱”尖叫的小鸟令我恼火……待会儿我要去找到那个不见了的池塘。
《囚禁》:
1)科尔特的反应。
2)伯努瓦的朋友所策划的谋杀令科尔特感到非常害怕。
3)科尔特从大嘴巴于贝尔处得知了事情真相。
4)从阿尔莱特·克拉伊等人处得知事情真相。
5)阿尔莱特卖弄风情。
6)揭发。于贝尔和让一玛利都被关进监狱,还有其他很多人。
7)多亏了他那富有而思想正统的家庭的活动,于贝尔得以释放。让一玛利被判死刑?
8)此时露西尔和德国人介人进来。让一玛利得到特赦(此处对监狱或类似事情的描写要尽量简短)。
9)伯努瓦帮助让一玛利越狱逃跑。逃跑引起了轰动。
10)让一玛利对于德国和德国人的反应。
11)让一玛利和于贝尔逃到英国。
12)伯努瓦之死。残忍而充满希望。
与此同时,慢慢展开的是露西尔对于让一玛利的爱。
这里最为重要、最为有意义的是下面这一点:历史事实,革命事实等都应当蜻蜓点水般带过,而真正应当深化的,是日常生活,令人感动的日常生活,尤其是它所具有的戏剧性的一面。
附录二 1936年-1945年的通信
一九三六年十月七日
伊莱娜·内米洛夫斯基致阿尔班·米歇尔。
非常感谢您寄来的四千法郎的支票。就这一事宜,请允许我提醒您,去年春天我来找您的时候,曾经请您考虑一下,是否能够对未来进行某种安排,不管是什么样的安排都好,因为想必您能够理解,我目前所面临的形势非常严峻。您当时回答我说您会尽一切可能让我满意,说我完全应该信任您。当时您不愿意具体说您会怎样进行安排,但是您说会在两个月之后确定下来。然而,就这一问题,自那次见面之后,您在给我的信中始终未再提及。我只好写信来问问您的意思,因为,唉,您能够理解,对于一个像我这样一无所有,只能靠写作为生的人来说,这是生活的必需。
一九三八年十月十日
热尼奥出版社(米兰)致阿尔班·米歇尔。
我们非常迫切地希望您能告诉我们,伊莱娜·内米洛夫斯基夫人是否是犹太种族。根据意大利法律,只要双亲中的一位,父亲或是母亲是雅利安人,他(她)将不被视作犹太种族对待。
一九三九年八月二十八日
米歇尔·爱泼斯坦致阿尔班·米歇尔。
我的妻子现在和孩子们在昂达伊(Ene Exea别墅,昂达伊海滩)。在这样的艰难时期,我很为她担心,因为在有所需要的时候,任何人都不能为她提供帮助。我能否请求您帮个忙,如果可能的话,为她写几句推荐的话,如果有需要,她可以凭借这个求助于当地政府或是地区的新闻机构(下比利牛斯省,朗德省,纪龙德省)?
一九三九年八月二十八日
阿尔班·米歇尔致米歇尔·爱泼斯坦。
仅凭伊莱娜·内米洛夫斯基这个名字,所有的大门都将为她打开!尽管如此,我所能做的也只是给我认识的几家报纸同行写几句引荐的话,但是我需要确认一些事情,只有您一个人能够为我提供帮助。我请您今天晚上来找我。
一九三九年九月二十八日
罗伯特·埃斯梅纳尔(Robert Esmenard,阿尔班·米歇尔出版社的负责人,阿尔班·米歇尔的女婿,当时,阿尔班·米歇尔因为身体原因,不再单独管理出版社的事务。——原注。)致伊莱娜·内米洛夫斯基。
我们现在正生活在令人焦虑的时刻,也许不日就会成为悲剧性的时刻。然而,您是犹太裔的俄国人,那些不认识您的人——不过鉴于您作家的声名,这样的情况应当比较少——可能会给您带来一些麻烦,同样,因为必须对所有事情都有所估计,我想,我作为出版者的证明也许会对您有用。
因此,我准备证明您是一个非常有才华的女作家,同时我还将证明您的著作在法国非常成功,而且您的某些作品被译成外语,在国外也很成功。我还准备声明,您在我的同行格拉塞出版社出版了一些作品,其中包括让您在文坛崭露头角、声名鹊起的《大卫·戈德尔》,该书后来被拍摄成一部相当成功的电影,而自一九三三年十月之后,您就开始在我们出版社出书,在出版商和作者的关系之外,我与您和您的丈夫之间还一直保持着更深的非常友好的关系。
一九三九年十二月二十一日
临时通行证,有效期为五月二十四日至一九四〇年八月二十三日
(证件持有人伊莱娜·内米洛夫斯基)
国籍:俄罗斯
获准前往伊西一勒维克
获准使用的交通工具:火车
理由:探望疏散到该地的孩子
一九四〇年七月十二日
伊莱娜·内米洛夫斯基致罗伯特·埃斯梅纳尔。
两天前,我所在村庄的邮局基本恢复运转,于是我给您巴黎的地址写这封信,想碰碰运气。我衷心希望您能够幸运地度过最近这可怕的时刻,而目您的亲人没有出现任何tE您担忧的情况。至于我,尽管军事行动就在我们身边,可是我们得以幸免于难。
一九四。年八月九日
伊莱娜·内米洛夫斯基致勒弗尔小姐(Melle Le Fur,罗伯特·埃斯梅纳尔的秘书。——原注。)。
我希望您收到了我的上一封信,在信中我告诉您已经收到九千法郎。我今天之所以给您写这封信,是因为我在地方报纸上读到一篇短文,内容是这样的:
根据最近的决定,任饲外国人都不得与薪报纸合作。
关于这条规定,我想确认一下,我想,也许您能够帮助我。
在您看来,这条规定会涉及到像我这样一九兰〇年以来就居住在法国的外国人吗?这仅仅涉及政论作家还是也涉及虚构作品的作家?
总的来说,您也知道我已经完全与世隔绝,我对最近这段时间新闻界采取的所有措施一无所知。
如果您认为某些事情可能会和我有关,麻烦您通知我一声。还不仅止于此。我还想请您帮我一个忙,因为我一直觉得您非常热情和乐于助人。我想知道现在在巴黎的有哪些作家,经常还出现在报纸上的有哪些。您能否知道像《格兰瓜尔》或《老实人》之类的报纸,包括一些大的杂志是否打算回到巴黎?出版社呢?哪些出版社还开门?
一九四〇年九月八日
伊莱娜·内米洛夫斯基致勒弗尔小姐。
关于我的事情,这里一直有这样的传闻,以至于我也认为,我们能够相信不日这里就会变成自由区,我在想,如果这样,我怎样能够领取我的月津贴。
一九四〇年十月四日
关于犹太种族侨民的法律。
自此法令颁布之日起,犹太侨民居住地所属省可以决定,将他们关押在特别的集中营里。
其所属省随时可以强行命令犹太侨民住进其指定的住所中。
一九四一年四月十四日
伊莱娜·内米洛夫斯基致玛德莱娜·卡布尔(Madeleine Cabour,娘家姓氏为阿沃,是伊莱娜·内米洛夫斯基的闺中密友。她们之间有大量的书信往来。玛德莱娜·卡布尔的哥哥勒内·阿沃在伊莱娜两个孩子的法定托管人去美国之后。收养了伊丽莎白。伊丽莎自在勒内·阿沃家一直待到成人之后方才离开。——原注。)。
您现在明白突如其来的这些烦恼了。再说,这段时间以来,我们收留了大量的这种性质的先生。因此从各个角度几乎都能让人察觉出来。我会很乐意考虑您说的那个地方,但是您能不能告诉我以下几个方面的情况:
1)从居民和供应商的角度来说,亚伊(Jailly,法国地名,位于涅夫勒省。)的重要性。
2)那儿有没有医生和药剂师?
3)有占领进驻的部队吗?
4)那里有没有足够的粮食储备?您有黄油和肉吗?这一点现在对我来说尤其重要,因为我有孩子,您知道的,其中的一个才做过手术。
一九四一年五月十日
伊莱娜·内米洛夫斯基致罗伯特·埃斯梅纳尔。
亲爱的先生,根据我们的协议,我应当在六月三十日前收到两万四千法郎。我现在不需要这笔钱,但是我必须承认,关于犹太人的法令让我感到十分不安,我担心等六个星期以后,到了您该付我这笔钱的时候,会突然出现难以预料的困难,那对我来说将是一场灾难。因此我请求您费心提前支付这笔钱,从现在开始,您就可以以支票的形式将这笔钱汇至我小叔子保罗·爱泼斯坦的名下。我会请他给您打电话的,你们可以就此事进行沟通。当然,收据由他签名,这样便与我毫无关系。我很抱歉再一次麻烦您,但是我想您肯定能够理解我的焦虑。我希望您一直有阿尔班·米歇尔的好消息。
一九四一年九月二日
米歇尔·爱泼斯坦致奥唐专区区长(萨沃纳和鲁瓦河省被封锁线一分为二。奥唐的专区区长负责被占领的这一方的省署事务,伊西一勒维克在其管辖范围下。——原注。)。
有人从巴黎写信告诉我,说被归在犹太人之列的人没有得到省署的许可,不可以离开他们居住的村镇。
我和我的妻子正属于这样的情况,因为我们虽然都是天主教徒,但是我们是犹太裔。因此我想请求您允许我的妻子——娘家姓名为伊莱娜·内米洛夫斯基——和我能够到巴黎居住六个星期的时间,从一九四一年九月二十日至十一月五日。我们在巴黎也有住所,位于贡斯当-高科兰街十号。
之所以提出该请求,是因为我的妻子和她的出版商之间有些事情亟待解决,而且她要去看她的眼科医生和一直为我们诊疗的其他医生,瓦雷里一拉多教授和德拉封泰纳教授。我们想把两个年龄分别为四岁和十一岁的孩子留在伊西,当然,我们希望能够确认,巴黎的事情一旦安排妥当,我们返回伊西不会碰到任何麻烦。
伊西的医生:A.邦迪一科南。
一九四一年八月八日
《盟军的进展》第二百期。
苏联,立陶宛,爱沙尼亚,拉脱维亚的侨民报到令。
所有十五岁以上的男性侨民,凡属苏联、立陶宛、爱沙尼亚、拉脱维亚国籍,或以前曾属苏联、立陶宛、爱沙尼亚、拉脱维亚国籍者,需带好身份证件于一九四一年八月九B中午前氪昕属行政区划的指挥部报道。所有届时未曾报到者将根据有关报到的法令受到相应惩罚。
占领司令部长宫
一九四一年九月九日
伊莱娜·内米洛夫斯基致玛德莱娜·卡布尔。
我终于在这里租到了一所我想要的房子,比较舒适,有一个漂亮的花园。我应该在十一月十一日搬进去,如果这些先生不抢在我们前面的话,因为我们又在等待他们有所行动。
一九四一年十月十三日
伊莱娜·内米洛夫斯基致罗伯特·埃斯梅纳尔。
今天早上收到您的来信,我感到很幸福,不仅仅是因为您让我仍然能够有所希望,您说您会尽一切可能帮助我,而且,这封信让我放下心来,让我知道别人还想着我,这对我来说是极大的安慰。
正像您所怀疑的一样,这里的生活很悲惨,如果没有工作的话……可在我们不知道第二天将会是什么样的时候,这工作本身已经变得十分沉重……
一九四一年十月十四日
伊莱娜-内米洛夫斯基致安德烈·萨巴蒂埃(Andre Sabatier,阿尔班·米歇尔出版社的文学主编。)。
亲爱的朋友,收到您诚挚的来信,我十分感动。您一定不要认为我对您以及埃斯梅纳尔的友谊毫无感觉。另外一方面,我也非常了解目前严峻的形势。到目前为止,我已经尽最大的力量表现出了一定的耐心和勇气。但是还能怎么样呢,有些时刻真的非常艰难。事实摆在这里:不能工作却要保证四个人的生存。除此之外还有接连不断的麻烦—我不能去巴黎。我不能将最不可或缺的生活必需品弄到这里来,比如说床单被褥,孩子们的床,等等,还有我的书。关于我这样的人所居住的公寓,下了一道没有任何弹性的总命令。我和您说这些不是为了博取您的同情,而是为了向您解释,我的想法只能如此阴郁……
一九四一年十月二十七日
罗伯特·埃斯梅纳尔致内米洛夫斯基。
我向我的岳父转告了您目前的状况,并且转交了您最近给我的几封信。
正如我和您所说的,阿尔班·米歇尔先生也希望能够尽一切可能为您提供舒适的条件,他要求我在1942年也同样支付给您3000法郎的月津贴,这笔钱相当于他能够出版您的书,并且在销售额比较稳定的情况下所支付给您的津贴。如果您能和我确认是否同意,我将不胜感谢。
然而,我必须提醒您的是,关于四月二十六日德国人的法令规定,我们从出版者工会那里得到了非常明确的解释,我们必须将所有属于犹太裔作者的款项打人他们的“冻结账户”。这条原则意味着“出版商应当与银行进行确认,在确认犹太裔作者的账户已经冻结之
才可以将作者版税打入该账户”。
另外,我将您从GIBE电影公司那里收到的信件退还给您(我保存了一份影印件)。据可靠来源得知的信息,如果将某作者的小说搬上银幕,必须确认该作者为雅利安人,在占领区和非占领区都是如此。因此,作者的作品要想搬上银幕,必须向我提供最为明确的保证,我才能处理这类的事情。
一九四一年十月三十日
伊莱娜·内米诺夫斯基致罗伯特·埃斯梅纳尔。
我才收到您十月二十七日的来信,说您将在一九四二年为我提供三千法郎的月津贴。我非常欣赏米歇尔先生对我的态度。我十分感谢他,同时也很感谢您,您对于我们俩的友谊对我而言十分珍贵,与您能为我提供的物质帮助一样。然而,您会理解,如果这笔钱必须冻结在某银行里,它没有一点儿用处。
我在想,在这样的情况下,是否将这笔津贴给我的朋友杜莫小姐(伊莱娜·内米洛夫斯基和她的丈夫米歇尔·爱泼斯坦让朱丽叶·杜莫和他们一起到伊西一勒维克,以防自己遭到逮捕。杜莫小姐曾经是孩子们外祖父母家的女伴。——原注。)会更简单一点,她和我住在一起,是小说《这个世界的财产》的作者,萨巴蒂埃先生那里有小说的手稿。
杜莫小姐是无可争议的雅利安人,能够给您一切相关的证明。我自童年时代就认识她,如果她能够和您一起解决我月津贴的事情,她可以负担我的生活……
一九四二年七月
电报。米歇尔·爱泼斯坦致罗伯特·埃斯梅纳尔和安德烈·萨巴蒂埃。
伊莱娜今日被突然送往皮迪维埃(卢瓦雷省)——希望你们紧急介入——给你们打过电话,不通。米歇尔·爱泼斯坦。
一九四二年七月
电报。罗伯特·埃斯梅纳尔,安德烈·萨巴蒂埃致米歇尔·爱汲斯坦。
才收到您的电报。立刻采取集体行动,包括莫朗,格拉塞,阿尔班·米歇尔在内。听候您的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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