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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白血红》张正隆

_29 张正隆(当代)
  现在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原在辽西牵制廖耀湘兵团的10纵,进到黑山以北头道镜子一带隐蔽。敌不动则不动,敌西进则退至黑山、大虎山一线固守。如敌有东退征侯,即不分昼夜插到新立屯以东,切断敌人退路。5纵进至广裕泉西南隐蔽。敌停则停,敌进则退。如敌有东退迹象,立即插到新立屯以南,截断新6军退路,6纵暂於彰武西北隐蔽,准备突然包围彰武之敌。
  l纵、3纵、8纵以及17师为第一梯队,10月21日开始东返。一路沿北宁线向大虎山疾进,一路沿公路直奔黑山,一路经义县向白土厂边门前进。2纵、7纵、9纵及炮纵为第二梯队,於22日随後跟进。
  假如未能在新立屯、彰武地区抓住敌人,敌人转营口撤退时,所有部队立即转向营口,在营口和牛庄间歼敌。
  一律夜间行动。
  4纵和11纵继续在塔山一线抗击东进之敌。
  原在锦西附近的两个热河独立师和11纵一个师,大天白日,向西南作战役佯动。沿途大肆筹办粮草房舍,虚张声势,作出林彪要进关的样子。
  10月17日,“东总”公开宣称南进,扫荡北宁线。
  一个月前,林彪专列南下两天后,《东北日报》发则消息:林彪正在哈尔滨开会。
  “兵者,诡道也。”
  10月21日,“林罗刘谭”致电各纵:
  “我军决定全力乘敌撤退中与敌决一死战,以连续作战方法力求全部歼灭敌人,此战成功,则不仅能引起全国军事形势之大变,且必能引起全国政治形势的大变,促成蒋介石迅速崩溃。我全体指战员须振奋百倍勇气与吃苦精神,参加此一光荣的大决战,不怕伤亡,不怕疲劳,不怕遭受小的挫折,虽每个连队遭受最大伤亡(每个连队打得只剩几个人也不要怕),对全国革命说来仍然是最值得的。”
  “须严戒沙後所王道士屯的打法,那种打法是未侦察地形状况,未等部队大部到齐,未等火力兵力很好配备,未将敌人退路截断及仓促的乱打乱冲,此次打法,只要找各级干部严守准备好了再猛攻的原则,则必然横直胜利,这就是在接近敌人後指挥员迅速侦察地形选好主攻点,将最大部分之火力、兵力集中於该点附近,并采取纵深配备,然後先将敌人重要建筑物与障碍实行破坏射击,待大体已被破坏后,即以火力进行数分钟的压制射击,步乒即开始猛冲猛追。只要采取这种打法则横直打胜仗。”(34)。
  喜怒不形於色的林彪,字里行间,洋溢著压抑不往的坚定和自信。
  当一场举足轻重的决战还未打响已稳操胜券时,是多麽激动而又痛快。
  克四平,下锦州,攻坚战,林彪已不是生手了。但是,从平型关大捷,到扭转黑土地局势的四保临江,三下江南,和秋风扫落叶般的夏秋冬三大攻势,林彪最得心应手的,毕竟还是运动战:以打巧仗著名的林彪,是位运动战专家。他的聪明才智和技巧,在比较少拘束的运动战中,可以得到淋漓尽致地发挥。身材纤巧的林彪,一走上运动战的战场,心灵就沉浸在一种出神入化的境界之中。
  林彪的巧,巧在战机的把握,战场的选择,对部队特点的了如指掌和使用,以及走一步看几步的远见。
  毛泽东说“宜在休整十五天即行作战”,林彪6天就出动了。
  拿破仑说:“在战争中只有一个有利的时机,能抓住此时机,就是天才。”
  克劳塞维茨说:“在决定性地点上能够集中多大的兵力,这取决于军队的绝对数量和使用军队的艺术,”林彪抓往了一个最好的时机,选择了一个最好的战场,投入了最强大的兵力,表演了一场令人击节的拿手好戏。
  林彪为廖耀湘兵团看了块好风水,没想到他自己的葬身之地却是温都尔汗。
  战争是雄性的
  东返部队先是急行军,後是强行军。
  原在辽西的5纵、6纵,一昼两夜行军250里。
  李伯秋老人说,打下锦州,後勤部门组织部队白天晚上抢运物资。弹药、粮食,被服,国民党兵站仓库的东西,能弄动的都往外弄。汽车马车,肩挑背扛,汽油桶运到城外就推到路边沟里。没处放,时间紧,飞机轰炸很厉害。当时是从最坏处想的,准备敌人重占锦州,忙得一塌糊涂,拉到城外没两天,就接到命令奔辽西。
  李兆韦老人说,出发前,连夜报告伤亡情况,连夜调配补充干部。“你当营长,你当连长,你当指导员,你当排长,”辽沈战役打了一个多月,三个营长都没当到头。兵员是边走边补充,都是俘虏兵,不少军装都没换,只把“青天白日”扯掉了。有的连80人,有的连50人,有的连20人。黑灯瞎火的,走着走着,前边又喊:“领枪了!各连来领枪。”步枪,冲锋枪,机枪,枪没了,就拿几颗手榴弹。第三天头上传来命令:停止前进,站在甚麽地方就把东西放在甚麽地方,除了枪支弹药乾粮袋,全部放下。“放好了吗?”“放好了。”“出发!”
  恩格斯说:“正如在商业上说,‘时间就是金钱’一样,在战争中也可以说‘时间就是军队’”。
  蒋介石坚持收复锦州,会师大凌河,是认为共军伤亡很大,无力再战。他的看法不是没有一点道理,但他不理解这场战争更不理解共产党人。
  东进部队徒涉大凌河。
  河面宽200米左右,水深没腰,河底是流沙。沙层很厚,双脚不能停,停下再难拔动,越动越往下陷。有些车马陷住了,很快就没影了。不能去救,去救也得陷进去。辽西不少河流都是这样子。初到东北时不识河情,不少人陷在里面。苏联红军也吃了不少这种苦头。
  10月底,水凉砭骨,辽西战役结束西返时,水稳处冰层已有玻璃厚了。有的在水中抽筋了,一停顿就陷进去了。上岸後不管三七二十一,连架带拖拚命跑。不然,刀子样的北风一溜,一会儿就冻僵了。
  张耀东老人两腿内外侧,一条条筷子粗细的凸起的血管,像爬满了蚯蚓。老人称之为“大凌河留念”——“聚筋了。”
  最苦的是女人。
  当时的2师财会科会计刘淑,是骑马过去的。
  老人说,天黑,岸上河里,吵儿巴火的,甚麽也听不见。也不听,就盯著那河面。河心有漩涡,那马随著漩涡转,眼看要转进去了。好像挺害怕,又好像甚麽也没怕,也不知怎麽过去的。那马打着哆嗦上岸了,眼前红通通,白晃晃的。仔细一看,是战士们在烤火,都光著屁股。
  战斗部队女人少,有马骑。医院和宣传队的,连马尾巴也拽不著。
  刘光涛老人说,西返过大凌河也是晚上。人踩马踏,冰都碎了,化了。过河後在岸边等部队,上游突然传来一片哭叫声。“爹呀”,“妈呀”,鬼哭狼嚎似的,那个疼人哪。赶紧派人去看,都是师医院和宣传队的女同志。
  性情温雅的师政委,把指挥渡河的干部训了一顿:打仗没法子,现在为甚麽不能搞条船,或是想点别的甚麽法子?
  老人说,他长这麽大,也未听到过那样疼人的叫声,老人说,直到今天,那尖厉的惨叫还在耳边响著。
  几个纵队的老人,都听过那惨叫。
  老人们说:有些女同志未等进关就瘫了。
  老人们摇著头:唉……
  从南下北宁线到回师辽西,从闯关东到进关,数以万计的军中女性,是建立了特殊的功勋的。在某些方面,她们比男人更强韧,更富於生命力。如果剔除性别因素,而把“男于汉”视为强者的称谓,她们中的一些佼佼者,甚至比一些男于更男子汉。
  但是,“水做的女人”是经不得这种水的。
  李伯秋的夫人孙敏老人,当年是3纵机要科译电员。闯关东路过家乡时,想看一眼母亲,又怕让母亲看到。匆忙中写个条子扔给车下人,纸条随风飘着,她大声喊著:交给村长,劝劝我妈,就说我去开会了……
  从南满到北满,3纵和4纵是黑土地上走路最多的部队。
  当年4纵28团财会股会计王敏芝老人,说她行车从未掉过队。
  闯到关东,她被分到辽东军区“供(给)训(练)队”学会计。毕业后,和一个叫“王顺花”的女孩分到10师。雪野中,一辆顺路马车拉著他们“吱吱嘎嘎”地颠呀颠呀,两人冻得咝咝哈哈的,那心却像冰天雪地中的两团火苗。10师是主力呀!快到了怎麽还听不到枪声呢?一问,说离前方还远著呢,不上前方,不打仗,叫甚麽主力呀?在18岁的姑娘家心里,主力是应该天天打仗呀!
  没几天就赶上四保临江。这个走呀,少时每天50里左右,多时100多里。走路不愁。她长得苗条精干(今天依然如此),有的是力气,月经又晚,像个男子。王顺花就不行了,胖,又是痛经。她就帮她背东西,大都是晚上走,白天有飞机轰炸。过封锁线,连咳嗽都不行。她提只桶,里面装着铁饭碗,提心吊胆就怕弄出声,绊个跟头就更了不得。摔倒了,不顾身子,把桶擎到半空,像表演杂技。
  当会计後发匹马。弄个像被面大的马搭子,里面都是钱,褡在马背上,就成了活动“银行”。光有钱不行,敌占区不能花,还带些金子和烟土。弄个冲锋枪子弹带,把金子和烟土放里面,藏在衣服里面。
  浑身上下一般粗,像怀了几个月的身孕。有人说她们走路脚下尘士多,金子沉。
  孙敏老人说她走路能睡觉。
  行军睡觉各有各的样儿。有的跟著队伍边走边睡,像有根线牵著似的,前边停下就撞上了。另一个译电员王善琦,走著走著离队了,那就是睡着了,赶紧接她一把。她不,一睡着就站往了,像马似的。
  有人就叫她到後边去。那可不行,不掉队了吗?
  到了宿营地,别人是洗脚、吃饭、睡觉三部曲。孙敏她们赶紧架设电台,发报收报,王敏芝她们赶紧铺开摊了,发钱算帐。有时忙火完了刚倒下,又集合出发了。有时饭也赶不上,拿块饭团子边走边吃。
  女人来到这世界上,本来就要多承受几分苦难,而这些,本来并不属于其中的。
  睡觉照顾女同志,给个热炕头。南北大炕,不管男女,倒头就着。没人家,就随便找个甚麽背风的地方偎著。睡前一定要把马褡子压在身底下,再把“子弹袋”检查一遍,系好,才敢合眼。
  2师的“银行”装在一辆大车上。到宿营地不卸车,值班的披件大衣,偎在钱箱子上睡。春夏秋冬,刘淑像男人一样睡在那上面。
  东北3年,脱衣睡觉的时候比节日还少,身上那虱子呀,跟孩子们讲,孩子说:妈呀,你怎那麽脏呀?
  刚到供训队时,王敏芝问:这“会计”是个甚麽?有人说:会计就是个人。发本油印课本《会计与簿记》。这“簿记”是甚麽?有人说:簿记就是本书,她把这本书一直揣到共和国诞生。
  那时候那人,土得冒烟,脏得掉渣,真诚得透明,把理想和信念揣贴在心窝上。
  夏季攻势後的一天,一个不到20岁的清秀的女兵,背著个薄薄的背包,提只装著脸盆牙兵的网兜,汗津津走进28团团部。在众多男子汉注目礼中,姑娘敬个礼,掏出介绍信。
  政委张继璜已经明白了几分。看到介绍信上“于淑海”三个字,赶紧伸出手去:欢迎!欢迎!然後跑去前院,照团长胡云生胸前就是一拳:快走,看是谁来了!
  谁也不认识谁。
  胡云生已经做了一夜新郎梦:昨天下午师里来个电话,说纵队卫生部有个叫“于淑海”的护理员,今天来和他结婚。
  而新娘子于淑海,从纵队动身时,说是让她去10师。坐马车到了10师,又让她去28团。也没说去干甚麽,她也没问。那是不用问的。
  去哪儿干甚麽,都是革命工作,此刻,当她看到胡团长望著她的那种激动、兴奋的目光,姑娘家的本能使她预感到已经发生了甚麽。她感到突然,有些惶惑,可很快就坦然了:周围女伴,一个个不都是这样子吗?
  去年,张继璜和王敏芝夫妇去浙江嘉兴看望这对老战友,于淑海还说:哼,就这麽地把我分配给他了。当年的团长“哈哈”大笑:这叫“千里姻绿战争牵”。
  副团长、副政委、参谋长、主任不请自来。炖上几只老母鸡,拎来几只“酒葫芦”,三张拼在一起的高低不齐的方桌上,10多只粗瓷大碗举起来,10多张粗喉咙大嗓子,齐声祝福“革命夫妻,革命到底。”
  副团长和警卫员把行李搬出去,就是"洞房花烛夜"。张继璜和王敏芝的”洞房花烛夜”,枕头是个马搭子。
  “洞房花烛夜”之前,两人见过两次面。一次是和他一道闯关东的师作战科长,介绍她和他见面,给她印象最深的是警卫员那只不离身的“酒葫芦”。第二次在行军路上,看一眼,没等说话就过去了。
  张继璜老人给这种战地婚姻总结八个字:“兵临城下,速战速决。”
  没有情书,甚至没有情话,更谈不上花前月下,卿卿我我。
  当然也没有小说和电影中的情节:硝烟烈火中,突然出现一位美丽的女性,自然也会站出一位英俊的男子汉。于是,美女加英雄,一段令当代小青年恨不能上去亲身体验一番的风流倜傥的战地罗曼史。
  和王敏芝一起到10师的王顺花,谈恋爱,那男的不够“278团”,又降职,又处分。在山东就是“278团”的李伯秋老人,1948年才结婚。
  当年“旋风部队”的主力师政委说:从山东到东北,见过多少寡妇?有的又找一个又守寡,有的生了孩子没处放,有的老婆孩子都让敌人捉了去。还是一个人好哇,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很多老人如是感慨。
  苏北3师闯关东到阜新海州後,家属在义县准备坐火车赶大部队。国民党追上来,炸坏火车,一些家属被抓走,一些逃到老百姓家躲起来。有的被迫给人家当了媳妇,有的一路乞讨,甚至不得不卖身,半年後才在库伦找到部队。
  不打仗了,留守处把家属送到部队驻地住上一段。开头用马车,後来是汽车,像个大蓬车队,像个吉普赛部落。打仗了,再回来等着,守着——谁知道是不是已经生离死别过了?
  有的老人觉得无所谓:那时打仗不像现在这样可怕。一年三百六十天,总提心吊瞻的,还不把人折腾死了?习惯了。那时就盼快点打完算了。有时10天半月不打仗还挺奇怪,怎麽不打了?
  有的则唏唏嘘嘘:惯是惯了,可人心是肉长的,那是自己的老头呀,能不挂着?那时就怕仗打坏了,就怕伤亡,就怕他回不来,不见到面一块石头不落地。夜里尽做噩梦,血淋淋的……
  8师副师长黄朝宣的妻子李莉,是个天生的乐天派。从东北到平津,看谁心神不定就去劝。南下到许昌,敌机扫射,车厢打那麽多窟窿,大家都下车隐蔽,她抱著孩子乐呵呵地说“没事”。打海南岛时丈夫牺牲了。开头大家不敢告诉她,她看出来了。不吃不喝,白天晚上点根烛,抱着孩子流眼泪。有时夜里突然跳起来,大喊大叫“老黄回来了”,几个人都抓不住,疯了似的。
  从贞德、卓哑,到在黑土地上为国捐躯的赵一曼,历史用血火之笔塑造了那麽多千古流芳的巾帼英雄。而从传世不朽的中外名著,到如今封面阴盛阳衰的各种杂志,又有几多少得了风姿飘逸的女性?
  雄性的战场上,突然出现一位光彩照人的戎装女性,那仅仅是美,是别样的勇武,像万绿丛中一点红,像漫漫荒漠中一片绿洲,或是一汪清泉?
  把女人视为生儿育女的工具,固然腐朽不堪。可雄性的战争,难道不本来应该是男子汉们的事业吗?
  一位苏联作家说“战争中没有女性”。一位中国作家说“战争让女人走开”。战争以一种甚麽样的魔力抹煞了人的性别?当和日本侵略军打红了眼的中国人,又和曾经一道抗日的骨肉同胞打红了眼时,战争抹煞的仅仅是人的性别吗?而那些在根据地和留守处守活寡的女人,那些不属于“278团”之列的不知儿子或丈夫是人是鬼的女人,她们果真能够从战争中走开吗?
  当老人们讲述到大凌河畔那尖厉吓人的惨叫时,我突然悟到作家们为甚麽那样青睐战争中的女性。
  雄性的战争中的女性,更能表现战争的残酷!
  胆魄
                ——东野名将录之十一、十二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兵如此,将军呢?
  之十一:打铁的
  10纵司令梁兴初,大个子,大长脸,大牙,眼睛本来不算大,眼珠子却动不动就瞪得老大。
  一些老人叫他“梁大牙”,叫得亲切,叫得温暖。说他瞪眼珠子挺吓人,不摆架子对你象亲兄弟。说在他手下工作没有没被他骂过的,骂得痛快,骂得舒服,骂完就完,没小鞋大帽子。有时也骂得你想和他对骂,过后一思量,又恨不能再让他骂一顿。
  黑土地上很多将军都有外号(不知其它野战军是否如此——想来这不会是黑土地的特产)。有的叫“好战分子”,有的叫“小诸葛”,还有叫“教师爷”、“毛猴子”的,大都与本人性格和战斗作风有关。
  纯粹因形象而得名的“梁大牙”,其实应该叫作“打铁的”。
  这倒不是因为他参军前是个铁匠。
  从平型关战斗中的685团营长,到黑山阻击战的10纵司令,象韩先楚、黄永胜、钟伟这些战争大学中的高材生一样,他是一身伤疤一串台阶,从战争的火网中硬打上来的。
  硬打上来的将军能打硬仗。
  1946年5月23日,国民党进入长春后,蒋介石亲来慰问,看到松花江南的拉法,为吉林以东铁路公路交叉点,当即指示杜聿明:拉法非常重要,是战略要点,要派一个加强团固守。6月6日,71军88师264团一个营,进占拉法北12里处的新站镇。
  黑土地一连串的胜利,蒋介石头脑有些发胀。另外,他也是看了个火候:从6月7日12时起,东北停战15天。
  难道蒋介石忘了,1月13日午夜东北第一次停战生效后,共产党不是照样攻占了营口吗?
  6月7日,林彪命令1师和2师,由1师师长梁兴初和政委梁必业统一指挥,坚决吃掉这股突出孤立的敌人。
  这是四平撤退后,民主联军第一次主动出击。这一仗的胜负,不仅是一块战略要地的得失,而且将对国共两党在黑土地上的前途产生影响。胜了,共产党人将会从四平战后的疲乱中缓口气,恢复振作一下军心士气。败了,就会在普遍的悲观失望情绪上,再压上一块沉重的乌云,处境将会更加困难。
  8日3时开始攻击拉法,拂晓即结束战斗。
  用梁必业老人的话讲:趁暗悄悄摸近,一家伙就冲进去了。
  新站打僵了。
  9日2时,1团、3团和5团如法炮制,国军已有准备。3团受阻,1团镇东南角被顶住。5团突入镇内,伤亡很大,不能前进,由2团接守阵地。天亮后强行攻击,守军拼死抵抗,不断实施反击,双方胶开厮杀。
  飞机不断向守军空投弹药食品,88师增援部队已赶至老爷岭,与打援的4团接火。援兵将至,弹药给养不缺,守军挟一路北进威势,士气不减,而攻击部队三个团的番号,实际每团只有千把人,兵力优势并不大多少。
  打不打?还能不能打?
  打?若能很快结束战斗,作伤亡再大也值得。不然,援兵上来,既使能够脱身,新站也将会变成“小四平”。
  不打?几百人伤亡了,前功尽弃,灰心丧气地撤退。
  这仗算是打到节骨眼儿上了。
  此刻,在舒兰的病中的林彪,脑子里那个车轱辘转得快,再精心策划,也得靠前线指挥官审时度势,作出决断。
  “梁大牙”一咬牙:打!
  把6团调到攻击和打援两用位置上,其余四个团全力攻击。
  最后一锤子打响了。
  第二年秋天,林彪在一次关于“硬拼仗”的讲话中说:
  成对峙时,只要不是山穷水尽,还应该硬下去,这时要十分冷静地分析情况,寻击败敌人的机会,这时我们处境固然困难,但还应该想到这时敌人的困难,至少也和我们所差无几,对峙中既使看出有撤出战斗的前途,如其早撤还不如多挺一会儿,这样顶多也就是多伤亡几个人而已,但胜利的出现,往往就在多挺这一会儿上,这就是所谓最后五分钟,看谁挺得硬,谁就是胜利者,指挥员的顽强性就表现在这里(据说此次南满歼灭二十五师的胜利,就是这样取得的,还有一、二师新站战役也有类似情形)。(35)。
  善打巧战,非常注重部队作风的林彪,很喜欢关键时刻叫得真、过得硬的部将。
  林彪在黑土地上的几位“爱将”,“打铁的”“梁大牙”即是其中之一。
  (有人挺忌讳说自己是当年林彪的“爱将”,好象这样就会和后来的林彪讲不清楚。)。
  在黑山阻击战中立下赫赫战功的10纵28师,是当年延安大生产运动中著名的359旅的老底子(主力南下了,未到东北)。
  《东北三年解放战争军事资料》这样评述28师:
  系东北各部队中历史基础最老的部队之一,其中有不少为土地革命及抗日战争时期之骨干成分,连以上干部绝大多数为关内参军之老干部,部队作风甚疲塌,缺乏朝气,保守性大,进步慢,战斗作风被动,战斗力未能充分发挥,其部队历史应列入东北各部队中之主力师,但战斗力还不如一般老部队及赶不上进步较快之新部队。
  老人们都说:辽沈战役前,28师在黑土地上基本没打过什么好仗。
  有的老人说,这个旅来东北时就挺富,“黑(烟土)白(银子)货挺多”。有的老人说,他们到东北挺能搞东西,发了财,“家务多”,包袱重。有的老人说,每次转移,他们大车小辆,满满登登,像个辎重队。有的老人说,四平保卫战期间,林枫让这个旅撤出梅河口,后勤部长不干,说是要请示旅里。林枫说:是东北局领导你们,还是你们领导东北局?打仗不积极,就能搞东西,东北丢了,你们的东西能保住?
  林彪和刘亚楼都讲过:打不好仗,就降级,当独立师。
  当一些新部队不断升级到主力纵队时,359旅降为独立师。
  “宁当鸡头,不当牛尾”的钟伟,由“鸡头”一下子变成“牛头”,为的是用这位“好战分子”的性格、作风,把新成立的12纵带成一支生力军。“打铁的”“梁大牙”到10纵当司令,并在辽西战役中受命死守黑山,体现的是林彪同样的用将之道。
  “打铁的”则把28师放到攻守焦点的“101”高地。
  据说,战斗快打响,他还在28师呆着。有人说:司令,该回指挥所了。未起身先点支烟“神仙”一番的“梁大牙”,吸口烟,乐呵呵地说:我看这里就挺好嘛。
  司令到师,师长到团,团长到营,一级级压下去,这在战争中并不都是必要的,特别是在防御战中。但是,在这里,在一个尤其需要显示决心的时刻,这样压一下子没有必要吗?
  黑山为进出大洼[加“穴”头--Ling]、营口、沈阳、锦州的唯一走廊,无论向何方进退,廖耀湘都必须首先攻占黑山。而10纵的任务,就是死死咬住廖耀湘兵团,引来无数钢刀锐箭,将对手剁成肉泥血酱。
  20余架飞机轮番轰炸,10倍于守军的炮火猛烈轰击,由营而团而师的兵力一波又一波地冲杀。因一块山石书写“小黑山”三个字而得名的“黑山”,火烧血侵[应为“氵”旁--Ling],真正成了“黑山”。“101”高地反复争夺20多次,山头削去2米,“101”变成“99”。
  炮火袭击过后,干部战士从泥土中扭动着拱出来。文书、卫生员、司号员、理发员、炊事员,都操枪战斗。排长牺牲了班长自动代理,班长倒下战士挺身而出。正面挡不住了就向侧翼突击。84团2营,与207师一个旅反复冲杀10个小时,剩下20多人还拼了五次刺刀。“92”高地二个连苦战一昼夜,最后全部牺牲。
  廖耀湘这样描述守军:
  他们攻击前进时,均一律持枪上刺刀和投手榴弹,直接冲向我军阵地,前仆后继,非常英勇。
  二等部队一下子打成了一等部队,打成了铁,打成了钢。
  本来就没有不能打仗的兵。
  之十二:李作鹏当机立断
  在闯关东的10万部队中,没有比华中3师7旅(即后来的6纵16师)战史再辉煌的了。
  《东北三年解放战争军事资料》中,这样写道:
  该部队自历史以来参加战斗最多,战斗经验丰富,战斗作风勇猛,能攻,能守,不怕牺牲,准备好,行军力强,能打硬拼仗,战斗力强,有朝气,雷厉风行,但亦存在有些简单化,保守,对新的战术研究与掌握不够,因之进步较慢,该部队为东北各野战部队中之头等主力师,但存在高傲自满情绪。
  7旅是红1军团2师老底子。1927年参加南昌暴动,1928年于三河南失败后上井岗山,抗战后编入115师343旅685团,参加平型关战斗。“皖南事变”后南下华中,扩编为新4军7旅。
  1943年3月18日,日军65师团3000多人加7000多伪军,由淮阴北犯。7旅19团4连,奉命在刘老庄掩护主力撤退。从拂晓战至黄昏,弹药打光了,敌人上来了。“我们死也不投降!”全连82名勇士,端着打弯的刺刀,扑倒在血染的土地上。
  一支敢于刺刀见红的部队:打日本刺刀见红,打国民党刺刀见红。
  能打硬仗,也打了许多硬仗,只是战绩不大。
  三下江南主攻焦家岭,7旅连打七次冲锋。一般部队,三次冲不上去就怵了,松了,软了,冲不动了。7旅的字典里没有“熊”字。大雪没膝,血飞肉溅,照样打,生死不怕嗷嗷叫。结果,伤亡几百人,只打下一间独立家屋。
  几天不打仗,“病号”一个个倒下了。听说打仗了,“扑愣愣”爬起来,都好了。
  行军路上,飞机轰炸扫射。打倒了,抬走。队伍不停不避,照样前进。就有这么股劲头。
  对敌人凶,对自己人也凶。
  进戏园子横晃,不买票。去日本人住宅区,要“米西米西”,骂“八格牙路”。
  宿营,把兄弟部队从热烘烘的屋子撵出去。战后和兄弟部队抢战利品,开枪打死打伤人。打骂向导、民工、老百姓。搜俘虏腰包,枪毙俘虏。7旅样样出名。
  在阿城,7旅教导队和东北局的人打篮球。7旅犯规不服判决,打球变打人。高岗上去劝架,也吃了两拳。高岗说:我是你们副政委。兵们说:就打你这个鸡巴副政委!打骂东北局副书记、民主联军副政委,这还了得?7旅把那几个兵绑上,送去请罪。高岗说:连我都敢打,打仗肯定是好样的,快放了。
  一支和359旅不一样的,“两头冒尖”,“三凶主义”,同样需要打翻身仗的部队。
  10月20日10时,“林罗刘”给军委的电报中说:此次大战,全局关键在于是否能截断新立屯,彰武之敌的退路。
  9月中旬,6纵(欠17师)从吉林进至长春南,作攻击长春状,掩护主力南下,廖耀湘兵团出辽西,6纵也出辽西,协同5纵与敌周旋。9月24日,廖耀湘兵团猛攻黑山,6纵隐蔽地进至彰武、新立屯。然后调头南下,强行军向台安急进,准备堵截廖耀湘南逃营口。
  6纵司令兼16师师长李作鹏,率前指随46团前卫营跟进。夜色蒙蒙,繁星满天。嚓嚓的脚步声中,是呼哧呼哧的喘息。俗话说“二八月乱穿衣”,行军腊月天也恨不能乱穿衣。走起来穿单衣也嫌热,停下来穿大衣裹条被子也打哆嗦。马更骑不住,寒气逼人,个把里路两条腿就麻了,赶紧下来。走出一身汗再骑上去,那滋味儿更难受。
  一天两夜250里,26日凌晨抵达北宁线。过铁路时,与姚家窝棚敌人遭遇。
  46团向前猛扑,全歼新6军14师前卫营,抢占姚家窝棚,并攻下厉家窝棚车站。
  正打着,“林罗刘”来电:继续前进,不要与敌纠缠。
  李作鹏回电:敌情严重,不能继续前进,待查明情况后再告。
  有的老人说,枪一响,就听出是敌人主力部队,李作鹏就判断情况可能有变,决定停止前进。
  一个精明的判断和重要的决定。
  黑土地上的名将,没一个是只会执行命令的。
  战斗打响,师骑兵侦察连就撒出去了。天刚亮,捞回条大鱼,一个换了便衣的少将参议。那参议说,廖耀湘已经改变南出营口计划,决定东退沈阳了。
  一个极为重要的情况,宣告了一个难逢的战机和严峻的时刻。
  厉家窝棚车站、半拉门、姜屯一线,是敌退沈阳必经之地,守住这里,就能切断敌人退路,但是仓促占领阵地,在攻锦主力赶到之前,这里将要承受难以想象的压力。
  设在於家窝棚的前指,距前线2里远。美式重炮发出的炮弹,从头上掠过,爆炸的气浪将黑黄的窗纸撕扯成条条片片,呜呜作响。屋顶的蜘网、烟灰和泥土,像流沙样泻落。
  性情暴烈,很注重军人仪表的李作鹏,站在炕沿下,一件黄呢大衣快要从肩头滑下去了:向总部报告,准备战斗!
  有的老人说李作鹏当时“毫未犹豫”。有的老人说他“很冷静、果断”。有的说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有的说“也看不出什么表情”。
  战争中,主动和优势的得失,经常取决于瞬间的决断。将军的功业,就在这瞬间的决断中成就,或者毁弃。
  新开岭和新站,韩先楚和梁兴初咬钢嚼铁一声“打”,当然和此刻有所不同。但在透视和把握战争的能力上,在最需要,也最能显示一个将军的才华、决心和魄力的时候,他们都表现了不愧为黑土地名将的名将。
  有的老人说:16师这块好钢,这下子算是用到刀刃上了。
  好钢能不能用到刀刃上,“用”字是大有讲究的。
  辽西战役,李作鹏功不可没。
  如今一提到“李作鹏”这个名字,30岁以上的中国人,眼前就会出现一副墨镜,并能在两面镜片上幻化出林彪和“黄吴叶李邱”一串并不陌生的形象来。于是,那双藏在镜片后面不知是什么样儿的眼睛,就愈发深不可测,那目光就永远狠毒而又险恶,充满阴谋味道了。
  “东总”有名的“大烧锅”,在山东就戴副墨镜。他的眼睛有毛病,怕光。据说是抗战时被日军毒气弹熏的。
  李作鹏的与众不同之处,不在于当时在中国都少见的那副墨镜(银幕上的国民党特务,十有八九是要戴上一副的),而在于他的出身和经历。梁兴初等人是班排连营团,从战斗部队出生入死一路打上来的。李作鹏则是从机要员、参谋、科长、参谋处长,当上纵队副司令的。
  据说,林彪和罗荣桓挺器重他。
  打海南岛时,船队在海上,风突然停了,帆船走不动,半路上要回来。当时是军长的李作鹏立即报告兵团,兵团还未回话,他这边决心已经定了:用桨划也得给我划过去!
  有的老人说,营以上单位才有电台,连以下联系不上,怎么回来?这个人精明强干,火气来得快,脑子转得快,叫你怕也叫你服,叫真格的不含糊。
  有的老人说,他当参谋处长是有贡献的,跟林彪学到不少东西。
  有的老人说,16师在东北换了四任师旅长,比较之下,资历并不深的李作鹏能辖住这样个两头冒尖的师,那是得见点真功夫的。
  老人都说:功是功,过是过,昨天是昨天,今天是今天,应该一是一,二是二。
  把一个人生命旅途中的“一”和“二”单独提取出来,历史的变迁,有时简直叫人目瞪口呆!
  不过,中国人好象已经见怪不怪了。
  打乱仗
  辽沈战役中的最后决战,林彪的打法是拦住先头,截断后尾,夹击中间。
  10纵拦住先头,6纵截断后尾,东返主力向中间一冲,廖耀湘兵团乱套了。10月26日拂晓,围歼战打响。
  1纵、2纵、3纵(附17师)、10纵及炮纵主力,由黑山正面自西向东突击。7纵、8纵、9纵,由大虎山以南向北突击。5纵、6纵跨北宁线,由二道镜子、饶阳河以东向西突击。各纵给各师再大概分定攻击方向,各师再向下区分一下,命令一律是“搜索攻击前进”。
  不知道敌人准确位置,反正就在这一圈内。
  各路陆续打响,林彪将指挥权这时下放到各纵和师:哪里有枪声就往哪里打,哪里枪声密集就往哪里打,直打到听不到枪声为止。
  敌我交叉,我我交叉,突击与反突击,包围与突围与反包围,50多万大军纠缠扭打。
  潮水样的队伍,向着枪炮声扑打。扑灭一处枪炮声,留下一片血火,裹卷着烟尘再向另一处枪炮声扑去。一个山包,一个村庄,上午你手,下午我手。枪管赤热,刺刀滴血,枪炮声分不出个数,天地间的一切都被战争的喧啸充塞了。入夜,照明弹一颗颗挂上天空,信号弹、炮弹和各种子弹的弹道,象千万条火蛇在地平线上狂舞。爆炸的火光,燃烧的房屋,衬着空中惨白的照明弹,照耀如同白昼。
  百年大树在烈火中焚逝,千古无闻的小村庄在血战中载入史册。
  堵截廖耀湘兵团的战斗,首先在魏家窝棚打响。
  10月25日,廖耀湘兵团攻黑山不下,命令49军、新3军14师和新6军骑兵部队,经大虎山以东向营口撤退。并命令原在辽河东岸的新1军暂52师由卡力马西渡辽河接应。林彪早有算计,24日即令8纵主力向卡力马急进,辽南独2师由南向台安北急进。49军先头部队进至魏家窝棚,迎头正撞上独2师。8纵随即赶到,将敌拦腰切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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