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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白血红》张正隆

张正隆(当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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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篇报告文学,当然不仅要客观地记录下已经发生的事情。但它首先应该做到这一点。
   做到这一点很难,特别是对于几十年前发生的事情。当事者视野有限的挂一漏万的回忆,各种各样只鳞片甲的传闻,显然不无偏见,甚至有意隐讳了事实的文字资料。后人只能在这样的基础上缀合历史,充满主观意识地缀合历史。你可能接近了它,但休想复原它。
   能做的是不讳过,不溢恶,不夸饰,不虚美,像老祖宗教导的那样“秉笔直书”。
雪 白 血 红  
目  录
作者:张正隆
自序-历史是什么?
第1章 今天从昨天走来
第2章 因丰饶而多难的土地
第3章 海陆空并进
第4章 一条对角线
第5章 土八路与洋八路
第6章 国共合作
第7章 最大的那条边
第8章 “独霸东北”
第9章 “最后一战”
第10章 四平不平
第11章 春之冬
第12章 又一声“撤”之后
第13章 魅力和伟力
第14章 打“胡子”
第15章 土八路进行曲
第16章 雨加雪
第17章 热雪
第18章“黑土地之狐”
第19章 血城
第20章 金秋
第21章 红雪
第22章 解放
第23章 大练兵
第24章 奔袭北宁线
第25章 历史的大手笔
第26章 内战中的内战
第27章 怦然一声
第28章 "拚命仗"
第29章 西南有条河
第30章 不死不生
第31章 兵不血刃
第32章 不治之症
第33章 辽西那些窝棚
第34章 时间不光是军队
第35章 葫芦岛不是“。”
第36章 胜与负的10万个为什么
第37章 今天向明天走去
 
雪 白 血 红  
历史是什么?
  --自序   
  一篇报告文学,当然不仅要客观地记录下已经发生的事情。但它首先应该做到这一点。
  做到这一点很难,特别是对于几十年前发生的事情。当事者视野有限的挂一漏万的回忆,各种各样只鳞片甲的传闻,显然不无偏见,甚至有意隐讳了事实的文字资料。后人只能在这样的基础上缀合历史,充满主观意识地缀合历史。你可能接近了它,但休想复原它。
  能做的是不讳过,不溢恶,不夸饰,不虚美,像老祖宗教导的那样“秉笔直书”。
  这其实更难。
  对这本书尤难。
  主要难在有个叫“林彪”的人。
  很多人问:写不写林彪?
  又问:怎样写林彪···再问:这样写行吗?
  在关东最后那场战争中,家乡那个小镇经常“开仗火”(黑土地老人话,即“打仗”)。母亲抱着刚来到这个世界的小小的我,趴在炕沿下哆嗦。
  40年后,我感到了母亲的颤栗。
  有人说:写现代史难于宇宙史。
  一位参加撰写当年3纵战史的老人,被公认为“记忆力特别好”。
  老人对此也很自信。写完亲身经历的四保临江的小荒沟战斗一节,再去当年战地一看,地形、地物及敌我兵力配置,几乎全然不是那么回事儿。
  主要还不难在这里。
  有的老人说:这事你不用记,记了也不能写。
  不服不行,有的真不能写。
  有的老人说:你问的这些我都是知道。但不能说,现在还不能说。
  望着老人,你会想到飞机失事后千方百计寻找的那个黑匣子。你找到了,却打不开它。
  治史者讲“潜心研究史料”。可这些不能披露的和锁在“黑匣子”里的史料如何“研究”?还有那些经常变脸儿的“史料”可信吗?
  一部《辽沈战役亲历记》,应该说是关于国民党方面最有权威的资料了,而且好像也没怎么“变脸儿”。可是,那些能够勾勒出国民党战略框架的原始电文,一份也没有。对照本书实录的共产党方面的大量文电,就会知道这是一个怎样的缺憾。仅凭回忆“大意”是不够的,甚至是不可靠的。而且,文章中的“我”(或主人公),字里行间尽力和蒋介石划清界限,就像另一些回忆录竭力和林彪划清界限一样。对于跑去台湾的人,遣词用句比较尖刻,无所顾虑。对于留在大陆的败军之将,以及后来从海外归来的人,就有情有面,客气多了。
  40多年了,史实的回忆不尽相同是正常的。一忽儿吹捧,一忽儿批判,叫人难辨真伪,倒也能提供个信息,扯出根线头。最难办的,是那么只字不提,好像根本就未曾发生过,且往往是比较重大的事情,叫你无迹可寻,连个判断真伪的机会都是没有。
  已经成为历史财富的关东这场战争,一切都是已知数。这里,除了台湾去不得外,只是调查采访的多寡;是正视,还是回避;是实事求是,还是指鹿为马;是抢救这笔财富,还是听任早已不是朋友的时间,年复一年地蚀逝。
  时间是个保密大师,是个去伪存真的大师。是个息事宁人的大师,若干年后,当我们可以轻松地打开这支锈渍班班的“黑匣子”时,厚厚的尘封中,可能只剩下些干涩枯燥的档案资料,而没了生动活泼、有血有肉的形象了。
  外国人似乎比我们还急。
  从街头书摊,到国家领导人家中的书架,一部《长征--前所未有的故事》,使索尔兹伯里在中国大出风头。另一位哈佛大学教授费正清(看这姓名好像咱们龙的传人)先生,在完成主编《剑桥中国史》六卷巨制后,1986年出版一部新的中国近代史和现代史:《伟大的革命:1800--1985》。
  10亿人口的泱泱大国,那么多作家和史学家在做什么?不是祖宗的家谱外人碰不得,实实在在,这本来理所当然就是我们的事情,而且理所当然应该写得更快,更好!
  有治史者说:写中国现代史之难,就难在我们是中国人。
  1988年7月8日《青年参考》报道:因为教科书内容有误,苏联取消中学毕业历史考试。
  真的,当身体和世界观正在成熟中的学生们,经过一场从精神到肉体的紧张劳作后,发现学到的东西许多不是真的,该多悲哀?
  关东最后那场战争糟蹋了黑土地,后来糟蹋的是什么?大人把家谱搞乱了,叫孩子怎么续?
  人们都喜欢孩子。因为孩子是明天,是希望,是祖国的花朵,是我们的生命的延续。
  还因为孩子天真,烂漫,真诚,心地纯洁,不说谎。即使说谎,也说得那么天真,烂漫,真诚,自然,能给生活增添一些喜剧色彩。
  为人,为文,当然需要成熟,需要对人生和世事的深刻的透视和理解,可首先需要的难道不是真诚吗?要孩子诚实,大人难道不首先需要诚实吗?
  有时就想:人为什么要“长大”呢?
  采访中还有个体会和感觉:惊骇,惶惑,激动,兴奋。
  很多作家走到历史中去寻找“避风港”。这里却似乎是一片禁脔,险象环生。
  有时简直想掉头就跑。
  有时又想留在那里不回来了:历史中的新闻太多了,有些去处简直就像从未开垦过的处女地。那令人反思的天地也太广阔了。
  于是,至今萦绕在脑幕上的一个问号,就是:历史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一位搞历史的朋友说:历史就像个婊子,谁有权势谁就可以弄它一下!
  这话与他的西服、领带不相称,却不乏形像。
  不管历史是个什么,也不管100个观众心目中有多少个“哈姆雷特”(一位名人说:100个观众中就有100个哈姆雷特),要想把关东最后这场战争比较园满地画个“0”,恐怕还要到可以进出台湾档案馆那一天。
  而且,连跑带颠,只吃不到一年的面包和方便面(有人说这篇东西是用脚、面包和方便面写出来的),是远远不够的。
  所以,这篇东西只能算是一篇草稿,或征求意见稿。
  感谢所有给予采访方便的单位(几十家,恕不一一列举了)。
  感谢本书中所有写到姓名的老人。
  感谢沈阳军区和本集团军的领导和同志们。
  感谢所有给予鼓励和支持的朋友们。
  作者     
  1989年旧历除夕夜
一 热点
  本来,1945年是胜利年。
  本来,1945年的中国,应该飞起和平的鸽子,唱响建设的号子,迈开振兴的步伐。
  本来,黑土地是良田,而不是战场。
  这里需要借用黑格尔的一句话:存在着的都是合理的。
雪 白 血 红  
第1章  今天从昨天走来
  
地球,一只破球
  假如,1945年8月,人类不是向广岛和长崎投下两颗原子弹,而是在卡纳维拉尔角发射一颗观测卫星,我们看到的是一个甚麽样的地球呢?
  从德国到意大利到日木,一座座城市变成了瓦砾场。高楼大厦的碎砖乱石填平了街道和公路,潜艇和军舰的残骸堵塞了港口和海军基地。欧洲最大的工业中心,素有“欧洲工厂”之称的德国鲁尔地区,昔日钢铁厂、煤矿、发电厂和有关设施鳞次栉比,浓烟遮天蔽日,人们为空气和噪音污染发愁发怒。如今,蓝湛湛的天空下,大地空空荡荡,空气一尘不染,蒸气在瓦砾堆上腾窜着无色的火焰。
  曾经是拿破伦威斯特伐利亚王国的首都,拥有18万人口的卡塞尔市,一位工程学家以典型的条顿人的精明估计,该市每个居民可摊上51。5立力米瓦砾。至於柏林,英国工党政府在给下议院的一份报告中说,即使每天清除1000吨瓦砾,也得30年才能清除乾净。
  东京的命运似乎好些,那就是它的桥梁和公路基本无损。
  广岛和长崎呢?
  有些城市已从这个星球上抹掉了。
  住宅的含意,是指四面有结实的墙壁,有窗户,有屋顶,有取暖、烹调和卫生等一整套设施的住所。这里不然。人们像老鼠一样挤在防空洞和炸毁的建筑的空隙,用从废墟上捡来砖木、纸板和金属片甚麽的,搭成了像几万年前人类祖先曾栖身过的那种窝棚。从残垣断壁中炮口样伸出的一节节烟囱,就是人们拥挤不堪的住处的标记。
  当那些各式各样的炸弹、炮弹,都符合设计要求地发挥了效用後,谁也未能把自己拽离这只破球,到外层空间去找个好球安家落户。
  医院里挤满了因缺少止痛药而惨叫不已的伤兵,双日失明的,断臂折腿的,被汽油弹烧得遍体鳞伤、面目狰狞的,被子弹打掉生殖器的。他们是希特勒、墨索里尼和东条英机的牺牲品。但就肉体而言,他们还算幸运儿。
  从苏联的斯大林格勒到法国的瑟堡,从挪威的纳尔维克到埃及的卡塔拉盆地,从中国的台儿庄到太平洋上的所罗门群岛,在堑壕里,在瓦砾下,在草丛和沙漠中锈渍斑斑的坦克和大炮旁,在海底长着青苔的舰船里,到处躺着阵亡者的尸体。有的已经化作白骨,有的正在腐烂发臭。没有坟墓,没有墓碑,连个简单的标记也没有。只有冥冥中那个全能的上帝,知道他们的姓名,知道他们从何处来,谁的心在为他们垂泪滴血。
  身着黑服的妇女,排着长队等待领取配给品。孩于瘦得只剩下“可怜”二字,而绝无可爱之处。每人每天获得食物的热量,还不及战前的一半,而且连这点食物也在减少,有时干脆领不到。衣服和取暖用煤比食物更匮乏。据《纽约先驱论坛报》报道,莱茵河畔拥有43万人的美丽的杜塞尔多夫市,这年冬天定量供应的衣服,只有26套男装,15套童装,33件成人外衣和两条毛巾。饥饿和寒冷像子弹一样把人们击倒在地,传染病像蝗虫一样从这片废墟扑向那片废墟。儿童大都患了软骨病。婴儿和儿童死亡率增到最高点,出生率则顺理成章地降到最低点。
  世界简直成了一只巨大的潘多拉匣子,如果说其中还有一点希望,那就是盼望黑夜快点到来。黑夜可以把这一切隐去,几小时睡梦还可以到战前的情境中游历一番。於是,第二天早晨照样还得醒来的人,就不能不羡慕那些永远睡着了的人。
  战胜国应该是另一番景象吧?
  是的,曾经被夺去家园的被侮辱、被损害的人们,终於恢复了尊严。尊严是宝贵的,甚至是最宝贵的。但最宝贵的尊严并不能替代一切。当满面焦黑的军人在易北河畔流着热泪拥抱在一起,又从攻克柏林和占领东京的狂欢中冷静下来,他们会想起甚麽?
  从欧洲到非洲到亚洲,所有战场的所有对手的尸体旁,都躺倒着同样数目,甚至是更多的自己的伙伴。那医院里伤兵的惨状也无二致。当他们从战场回到自己保卫着的故乡,从华沙到鹿特丹,从伦敦到马尼拉,到处是战火洗劫的破败和狼借。斯大林格勒的瓦砾堆,除了广岛和长崎,可以和战败国的任何一座城市媲“美”。
  人类在付出3000万至6000万人的代价後①,在那烧焦的废墟上游荡着的幽灵,名字都叫“失业”和“通货膨胀”。
  这是一场胜负俱伤的战争。负者,枪炮无弹药,坦克无燃料,饥肠辘辘的士兵吃光了最後一听土豆烧牛肉。胜者,除了美利坚合众国,也都精疲力尽。如果再僵持下去,躯体里最後几滴血液也将流光。
  即便是100亿美元能重建10个斯大林格勒②,世界上又有甚麽东西,能够抚慰千千万万同样身着黑服,站在街头,等待领取配给品的母亲和妻子的心呢?
  即便是浑身没一块伤疤的美国军人,勋章丁当地踏上没有落过一颗炮弹的本土,人类的坚毅、勇敢和男子汉气魄,就非得在血肉飞溅中熔铸不可吗?
  所有的战争都是内战。因为所有的人类都是兄弟。
  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硝烟散尽,我们看到的是一个被人类自己糟蹋得遍体鳞伤的地球,和人类自己那颗千疮百孔的心I战争结束了,正义胜利了。但就人类而言,没有胜者。
  1945年向人类大声疾呼:千万不要忘记1945!
  中国 ,血未流够
  从1945年至今,人类已经43年没有爆发世界大战了。这个时间,是第一和第二次世界大战间隔时间的二倍还出点头。
  无疑,人类在走向成熟和进步。
  但是,就像那个金光灿灿的太阳从未同时普照这个星球一样,和平之神从未一视同仁地施惠於全人类,总有那麽几个被遗忘的角落。
  柬埔寨,阿富汗,黎巴嫩,安哥拉,人民至今还在枪炮声中过日子。
  两伊战争打了8年,打不动了,才坐到谈判桌旁继续僵持着。谁知道养好伤口攒足劲,会不会再扑上去斯打?
  事实上,当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枪声末停和刚停时,这个地球上各种各样局部战争的枪声,就此伏彼起了。从东南亚到中东到黑非洲,民族解放战火燎原。这也是一种成熟和进步。当英法等国做为被侵略者欢呼反法西斯战争胜利的时候,它们在今天被称为“第三世界”的一些国家中,继续充当着的可耻的殖民主义角色,难道不是理所当然地应该用枪炮轰击、批判吗?
  比之仍在为民族解放流血牺牲的印度、印度尼西亚和越南等国,“八。一五”後的中国,实在是幸运而又令人羡慕的。
  中国却打得比谁都凶!
  这是一场真正的内战,中国人和中国人扭抱斯打(尽管武器上写着汉字的并不多)。
  而且不是在一个角落,而是在一个有960万平方公里土地,人口占人类1/4的国家里进行的战争。
  但谁也不能说中国人是忘记了1945。
  类似“有枪就是草头王”这种胡传魁式格言和理论,在旧中国是颇有点“放之四海而皆准”的。
  旧中国政冶舞台的四根柱子,是用枪炮铸成的。政冶家们全副武装在这里发言,辩论,竞选。枪是麦克风,炮是高音喇叭,子弹、炮弹是选票,军队是选民。谁的枪炮和军队多,谁的政冶就走红,政冶家的形象就高大。从黄袍加身到尸骨遍地,枪杆子就像魔术师手里的魔仗,简直可以随意玩弄历史。无论多麽天才的政冶家,没有枪杆子,混碗粥喝也难。纵览中国近代史上显赫一时的人物,有几个不是马刺丁当,杀气腾腾的军头?
  蒋介石的标准像全身披挂。
  全身披挂的蒋介石挺有风度。
  做为一个如果没有他。一部现代史就会是另一种样子的人物,把蒋介石漫画式地一笔划入另册,显然是不公正的。早在做为孙中山的重要助手和北伐军首领,以及後来的8年抗战,他有疲劳,有苦劳,也有功劳。在逐鹿中原的军阀混战中,他纵横捭阖,表现了相当出色的政治军事才能。否则,他不可能取得孙中山的信任,也不可能把那些独霸一方的大小军阀聚集到他的麾下,当然也就不能成为中国的执政党总裁,国民政府主席,国家军事委员会委员长和盟军中国战区最高统帅。
  “八,一五”後的蒋介石,更显得潇酒,自信,风度不凡。
  那风度和自信,可不是装出来的。
  他拥有3千万以上人口的地区,控制着所有的大城市和绝大部分铁路。他接收了1百万侵华日军的装备,有430万军队。这样一支庞大的军队,不仅在中国,就是在亚洲也是首屈一指的。做为这支军队的统帅,没有比在军旅中崛起的蒋委员长更懂得它意味着甚麽了。每个与之打交道的人,如果不能充分意识到这一点,举手投足就会失去依据。
  更重要、更意味深长也更具有威慑力的,是这支军队中有39个旅是美械装备。美械装备就是“胜利”的代名词。和美国站在一起就是和胜利站在一起。有一个39个旅,就意味着会再有一个、几个39个旅,就意味着美元会源源而来。
  就连他的敌人的朋友和同志的苏联共产党人,也和他站在一起,表示愿意“尽最大努力促进中国在蒋介石领导下的统一”③。
  至於他的臣民嘛,他胸有成竹。他不止一次地面对狂呼“蒋委员长万岁”的人潮。他看到人们看到的是一轮和平与自由的太阳。
  在善良、质朴、喜欢把人神化的中国老百姓心目中。他本来可以成为一轮那样的太阳的。“八·一五”後的中国,只要他想做,他几乎没有做不到的事情。果真如此,中国的老百姓将会世世代代向他顶礼膜拜,蒋委员长的丰采将光照千秋,历史将把十倍於诺贝尔和平奖的荣耀奉献给他。
  历史耐着性子等了他将近一年的时间,可他早已翻出了那本《剿匪手本》④。
  他要趁共产党还未强大到可以匹敌时,把它扼死。
  但他还要请毛泽东到重庆谈和平。
  谁枪炮多谁就有主动权。战争与和平的开关都在他手中。一个成熟的无懈可击的政冶家,就是要把“和平”唱到按下战争开关的那一瞬间,而在那一瞬间之後则应唱得更响。
  东西德国,南北朝鲜(还曾经有过南北越南),那是大国政冶的产物,主要是外力的结果。
  大陆和台湾呢?
  当轰击柏林的炮弹爆炸的气浪,把希特勒的尸灰冲击得无影无踪,也把一栋栋倒塌楼房中鸭绒被褥中的鸭绒,杨花柳絮般地漫空扬撒时,谁知道中国老百姓,几个人才能拥有一条算是“被子”的东西?
  从人格到衣食住行,条顿人和大和人,无疑是一下子从天堂堕入了地狱。做为胜者的中华民族。这一切一直是在一个甚麽样的水平线上?在一面面飘扬着的“青天白日满地红”下,一张张因忍受的苦难太多太多而只剩下土色和菜色的脸上,除了痛苦的忍受和忍受的痛苦,还能看到甚麽?
  人民要过日子,要受教育,国家要恢复,要建设,要发展。百废待兴。这一切的前提是和平与安宁。在这个多强权,少公理的世界上,中华民族是太需要和平了,人没有理由打内战了——因为我们太贫困了,太落後了I不该打内战的理由,也许正是打内战的根由。
  愚昧,贫困和落後的恶性循环方式之一,就是战争。
  盟军太平洋战区最高司令道格拉斯。麦克阿瑟将军,在回忆录中谈到“八·一五”这一天和战後获得的荣誉时,写道:“从最早的童年时代以後,我就末曾哭过。这时,我激动得热泪盈眶。”⑤已经伤亡2000万人的中国的千千万万的老百姓也在哭,并将继续哭下去:白发人继续哭黑发人,妻子继续哭丈夫,婴儿继续趴在冰凉的乳房上哭叫,直到把泪哭乾……
  一部共产党的历史,就是一部挨打挨抓挨剿的历史。
  军阀打,列强打,曾经是朋友的国民党翻了脸打得比谁都狠。
  “四·一二”杀红了眼,共产党血流成河,活着的不是钻进地下就是钻进山沟。钻进山里也不行,找上门去打。第五次虽末斩尽杀绝,也被杀得落荒而逃。一个逃,一个追,一路追出六个省。16年後毛泽东高吟“宜将剩勇追穷寇”,其实那是跟蒋介石学的。只是蒋介石怎麽也没追上毛泽东,共产党这个“穷寇”越追越剿越强大。
  蒋介石说这不是内战,是“剿匪”。这似乎不无道理。连“真龙天子”的朱元璋。末登基前也被御封为“匪”,更何况“共产共妻”的共产党。而且,中国是历来讲“胜者王侯败者贼”的,被撵得到处钻山沟的人,能不是“贼”、“匪”吗?可第二次合作後,怎麽还是不时地扭来打去呢?难道堂堂执政党,竟与“匪”合作了8年?
  (不知死於8年抗战的2千多万中国军民中,可否包括如皖南事变那样大小摩擦中的死难者?)。
  既然东北沦陷後,蒋介石仍然御驾亲征去江西“剿匪”;既然第二次合作後,蒋介石如过河菩萨自身难保,仍然不时忙里偷闲捅共产党一刀,还能指望他不用“攘外”了後,再不“安内”吗?
  住在延安窖洞里的共产党人,睡梦中都听得见国民党磨刀般的切齿声。
  比之总是乾净利落,穿一套质地考究的军服,既有军人的威仪,又有学者的儒雅的蒋介石,身材略高点的毛泽东,就相形见绌了。这不仅因为他就像他指挥的那支为大多数中国人看不起的军队一样,总是穿着那种又肥又大,有时还打着补丁的粗劣的衣服,还因为这个从信仰到性格都和蒋氏格格不入的人,确实不怎麽修边幅。而且,再联想到当年在井冈山被土匪打了埋伏,幸亏手执双枪的贺子珍纵马赶到才得脱脸,那男子汉风度和气概,那当口简直就荡然无存了。
  然而,即使是天天都在诅咒他的人,也不能不承认他是中国的第一个伟男子和天才。
  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主席毛泽东的天才和风度,表现在他站在历史峰巅上“一览众山小”的恢宏气度,和立於时代潮头驾驭历史的纵横自如的潇酒。此前,他曾将走投无路的共产党引向坦途,并使之充满朝气和活力。此後,仅用3年时间,就把那个会被朋友和敌人都视为中国最强有力的人物,流放般地赶到了那个倒是很美丽,却无论如何也盛不下那颗心、咽不下那口气的海岛上。
  可是,1945年8月28日,毛泽东脱掉那身灰布衣服,换上一套蓝布制服,再戴上一顶有点不伦不类的盔式帽时(以後好像再没见他戴过),他的心情可实在不敢轻松。
  他不是怵去重庆打那种冠冕堂皇的嘴巴子官司。有一手风流倜傥好书法,写一手才气横溢好诗词和政论的毛泽东,在这方面对付蒋委员长游刃有馀。可嘴巴子、笔杆子再厉害也不行,嘴巴子和笔杆子里面出不了政权。
  这时的毛泽东已不像在江西时那样寒酸了,可“横”的仍然不成比例。蒋介石的军队接近他的4倍。如果装备和训练程度也可以用倍数表示,还不止这个数。力量对比当然不仅仅是数量的多少,可没有数量也谈不上力量。
  以往每次摩擦,彼此都把自己描绘成羊一样的受害者,指着对方鼻子大叫“狼来了”。若说成百上千次大小摩擦都是国民党挑动的,那不客观。可若说共产党就是活腻味了,总去老虎嘴巴上拨胡子,恐怕连蒋介石最亲密的朋友也不会相信。
  生机勃勃的讲求实际的共产党人,想打内战也应该再等上几年,待双方实力相当,或是比对手强大时,再动手。
  由不得共产党。
  和平是力量的均势、平衡,或者是由於不平衡而屈辱的臣服。
  “八·一五”後的中国,没有这种平衡。毛泽东的字典里,也没有“臣服”这两个字。
  从一场世界大战到一场局部战争,都是在一个早晨打响的,又都不是在一个早晨打响的。矛盾的发生、发展和激化,是从上一个矛盾完结时就开始酝酿了。犹如一个潮浪从涌起到跌落的同时,另一个潮浪就发生了,涌起了。所以,无论两场战争间隔多长,某种意义上就理论而言,一场战争结束了,另一场战争就开始了。
  即将在中国发生的这场战争,不在此例。
  这是一场8年前已经打了10年,没分出输赢,现在又接着打下去的战争。同样的对手,同样的战场,同样的势不两立。所以,被历史教科书分为第二和第三的两次国内革命战争,实际是同一场战争的两个阶段。只是由於日本帝国主义的“进入”,同为炎黄千孙的敌对双方,不联手抗战谁也不能生存了,才算勉强忍下一口气。而当“进入”的第三者被赶走後,8年前杀得难分难解,这8年大面上也经常过不去,却都宣称自己拥护孙中山和孙中山的三民主义,也都对炮楼中的伪军喊过“中国人不打中国人”的两大政冶势力,就又全力以赴地厮打起来了。
  站在八十年代遥望历史,人们常常会发出这样的感慨:如果当年不“反右”,不搞“大跃进”和“文化大革命”,今天该会多好啊!
  还可望得更远点:“八·一五”後如果不打这场内战,中国会怎样?
  历史没有“如果”。
 
 
雪 白 血 红  
第2章 因丰饶而多难的土地
  
匹夫无罪 ,怀璧有罪
  如果把中国版图比作一只昂首挺立的公鸡,从这只公鸡的第三根颈椎以上的绝大部分,就是会被称为“满洲”的东北。
  “关东山,三宗宝,人叁貂皮乌拉草。”“棒打獐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连中原人也晓得的,版权无疑是属於关东山的这类民谣,表现了人们对这片土地多少热爱和向往啊!
  清一色黑钙土的松辽平原⑥,是中国最大的粮食产地。大豆,小麦,高梁,水稻。或以数量居全国之苜,或因质量名闻遐迩。大豆和柞蚕更是饮誉中外。大小兴安岭和长白山系绵延千里的群山。森林复盖面积超过内地总和。在大山和黑钙土下面,是闪耀着各种瑰丽色彩的数十种矿藏。其储量之丰富,有的为中国之最,有的为世界之最。
  “八·一五”日本投降时,这里的重工业占全国的90%。鞍山,抚顺,小丰满,依次为中国的钢都、煤都和电都。
  历史告诉我们,“九·一八”事变後,日本帝国主义就是依托这片丰腴的黑土地,挥师南下,征服了华北。
  之前,东北近百年来最有名气的人物“张大帅”张作霖,脚踏这片风水宝地,俯视中原,几次叩打山海关,终於爬上了“中华民国陆海军大元帅”的宝座。
  再之前,绝对是土着的女真人,被关东山水滋养得骠悍壮烈,雄心腾腾,文攻武打,敲开中原的大门,建立了一个版图为历朝历代之最的大清帝国。
  日本有部影片,叫《啊,满洲》无论高鼻梁、蓝眼睛的外国人,还是肤色、长相都和我们一样的外国人,谁踏上这片土地,都会情不自禁地“啊”上一声的。在由衷地发出赞叹後,一些心怀叵测的家伙就变了面孔,怪叫着闯进来抢关东了。
  列强中最早把爪子伸进这片土地的,是被当地人称为“老毛子”、“大鼻子”的沙皇俄国。
  自道光30年(1850年),黑龙江口附近的庙街变成“尼古拉耶夫斯克”後,沙皇俄国血腥旗帜所到之处,中国的村镇都变成了“斯克”。
  请看如今黑河市对岸的海兰泡,1858年是怎样变成“希拉戈维斯克”的。
  手执利刀的俄兵将人群团团围住……把河岸一边空间,不断地压缩包围圈。军官们手挥战刀,疯狂地喊叫:“不听命令的立即枪毙!……”人流像雪崩一样被压入黑龙江的浊流中去。有的想拚命拨开人墙,钻出罗网;有的践踏着被挤倒的妇女和婴儿企图逃走。这些人或者被骑兵的马蹄蹶到半空中,或者被骑兵的刺刀捅翻在地。随即俄兵一起开枪,枪声、怒骂声混成一片,凄惨之情无法形容,简直是一幅地狱景象。⑦
  就在一位日本谍报员,耳闻目睹沙皇俄军兽行後不到40年,一位叫阿伦的英国人,又在一篇《旅顺落难记》中写道:
  十来个日本兵,捉了许多逃难人,把辫子打了一个总结,就慢慢地做枪靶子打。有的斩下一只手,有的剁下一只脚,有的砍下一个头。……无论男女老幼,没有饶过一个。……死尸堆积得几尺高,那男女老幼,死得奇形怪状,没有相同的。……那柜台上的木栅尖上串着无数的人头,框台旁边还有一个大钉子钉着一个几个月的小孩。地板上的血,足有三寸厚,死尸重重叠叠堆了起来,零零落落的手、脚、头,到处都是。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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