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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下的房客

九把刀(当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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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下的房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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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有人说,真实的人性只存在于一个人独处时。
  在没有人看见的角落里,一个人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才是他真正的本性。
  比如说,一个在学校表现优秀的小学生,如果下课后偷偷在铁轨上排石,那么他其实是个坏孩子。
  又比如说,一个常常在街上痛扁老人的小流氓,如果私底下总记得买几个肉包子喂野狗吃,那么他到底还是个好人。
 
  我无法同意。
 
  如果真实的人性真的只存在于独处时的自我,那么,这种永远不会表露在别人面前的自己,怎么会是真实存在的呢?难道真实只需要自己同意就可以任性地存在吗?
 
  前些日子,我总觉得真实的自己是需要别人同意的。
 
  有部在台湾被禁演的日本电影叫「大逃杀」,剧情大概是一群同班三年的高中生被变态的军方拘禁在一个荒岛上,分配武器后,被迫互相残杀到仅剩一人为止,唯一的生存者方可离开岛上,要不,三天的期限一到,所有装置在众人脖子上的颈环就会一齐爆炸。
  可以想见的,这群平日交好的朋友开始残杀彼此,刀来枪去的杀得一塌糊涂,我想,看到最后谁都会同意,真实的人性存在于人与人的互动里。当别人拿枪指着你的脸,你一刀砍将过去,另一个人又冲出来向你们扔一颗手榴弹,大家就这么激烈地相互印证对方真实的人性,倒下的弱者绝不会承认对方是个好人。
  这个时候谁来管你私下一个人的时候是不是个乖宝宝,因为威胁到我生命的可是活生生的,站在我面前的你。
  所以说,一个人真实的自己是不是存在于独处的时刻并不是重点,而应该说,一个人无论如何都需要独处,因为独处可以释放一个人不想在其它人面前释放的能量,不管是好的能量或是坏的能量。每个人总有一些不想让别人参与的时刻,例如用嘴巴自慰,例如趴在马桶前研究昨天忘记冲掉的大便,例如穿着老婆的内衣在沙发上浓妆艳抹开演唱会等等,但如果硬是指称一个人私底下的自己才是真正的他,恐怕谁也不会服气。
  独处只不过是想喘一口气,让自己在跟其它人互动时,可以表现的更好罢了。
 
  所以后来我才明白,真实的自己根本不存在。
 
  有什么样的互动,就可能会出现什么样的自己,所以人性太难以捉摸了,人到底不是由一种叫真实的东西所组成的,要不,就是常常被不同的真实所构成,或者,真实其实是一种幻觉,都是被制造出来的。
  什么样的人制造什么样的真实,
  像电影「大逃杀」那样的残暴互动,就别指望有光辉的人性,而像「把爱传出去」那样的温馨电影,就很难想象有坏胚子在电影胶卷里头跑来跑去。
 
  太乱了。
  有时候我连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
 
  如果真的有真实的自己,应该是铁一样坚固,不应该变来变去。
  所以人根本只是在表演一段又一段的戏,每一段戏各有不同的自己,但要说其中某一段戏是「真」某一段才是「虚应故事」,却都太虚伪太唯心了,也没有意义。
 
  所以我装了针孔。
 
 
 
 
 
 
 
第一章 录取的房客
 
  每个人都有魔鬼的一面。
  如果你自认没有,那只是因为你不肯承认,或是你还没遇上够让你成为魔鬼的事罢了。
 
  三年前我从没有儿女的大伯父那里继承了这栋老房子,屋龄三十多年,不算天台的话有五楼高,附有一个老旧的简易升降梯,因为我大伯父因为一场车祸成了个瘸子。
  平白继承了这栋老房子,说不高兴是骗人的,虽然它的位置在热闹的东海别墅区里算是偏僻了点,但只要三分钟就可以走到便宜小吃区,骑车五分钟就可以到对面的国际街吃点好东西。
  不用花任何代价就取得一栋宅子总是件好事,至少让我这个只会做白日梦的中年人稍微像个样子,不至于一事无成。
  于是,我卖了大伯父的老奔驰,再跟银行借了几十万,将老宅重新整修一下,将几间房间附上厕所浴室,然后添了几张床,刷刷墙壁之类的。
  我决定无论如何都要将房子租出去,这辈子就靠收房租过日子。以前我老是羡慕别人可以收租快轻松日子,现在总算轮到我了。
  修了房子,清出了几间卫浴套房,二楼两间房,三楼两间房,四楼两间房,五楼我一个人住,一楼则是客厅和公共厨房,天台上则有一台洗衣机和晒衣场。如果一间房间可以收租五千块,我一个月的收入就有三万块,够了,重点是我什么事也不想做,至多偶而帮房客修修水管、换换灯管,学学催租的技巧等等。
  但很不幸,不知道是这间老宅外表太过老旧,还是大家都有房子住还是怎么的,我到处张贴租屋传单后都没有回音,有些贴在电线杆上的传单还被警察拍照警告,我只好花钱夹报登广告,却也没人理睬。
  失望之余,我只好尝试降低登在广告上的租金,从五千降到四千,再从四千降到三千五,却还是一个人也没有上门。
 
  当这栋老房子是鬼屋吗?
  我叹气,也许世道真的不好,也许景气真的像电视上的反对党说得那样差。所以我决定将租金压到三千元的贱价。
 
  但,这些贪小便宜的房客得贡献点自己的人生作为代价。
 
  针孔摄影机花了我不少钱,走廊上、电梯中、每个房间里都有。我将针孔摄影机的线路接到我房间里的电视上,电视正对着我的床,我打算将每个房客私底下的个人表演当作是睡前的八卦节目频道,租金的一部份。
  如果问我有没有罪恶感,我必须承认是有那么一点,不过我的灵感来自于我的大伯父。
  我在接收这栋老房子时,发现以前帮行动不便的大伯父打理杂事的菲佣房里,有一个隐藏式摄影机就嵌在墙上,而讯号线路则接到大伯父浴缸上方的小电视。
  我想这或多或少都牵涉到基因遗传吧,大伯父这种娱乐很吸引我,罪恶感也就稀释在家族遗传的病征里。
  于是我将新的广告单贴在电线杆上,等待面试适合的房客进来。
 
  前来面试的人果然不少,我一个一个仔细考虑、秤量他们人生的有趣程度,以及可能存在的表演天分,我带着每个人进房间解说住在这里的规矩,评鉴他们的谈吐和一些不自觉的小动作。
 
  我淘汰了一个职业妓女。
  她越想隐藏脂粉味,就越骗不了我。
  我并不希望窥视到机械化、太过皮毛的肉体交缠,用钱就可以交易到的性就应该用钱交易,因为它的价值就仅仅于此,而不需要费事在墙上挖个孔。
  说穿了,我可以从咸湿片里取得更高的娱乐,甚至可以自己去嫖。
 
  我也淘汰了几个带着厚重眼镜的大学生,我在他们身上闻到了我最讨厌的味道,我根本不会好奇这些表面上十足用功、将来准备担当国家栋梁的孩子,私底下有什么不欲人知丑恶的一面。
  因为我清楚知道,他们是彻头彻尾的无趣,生活所谓的变化不过是功课表上的科目转换,和偶而变更的读书计划。我可不想浪费六分之一的机会、冒险去颠覆自己对他们的既定认识。
 
  一脸毒虫样的人也不行,他们迟早惹出事来。
  毒瘾发作死在我家床上的话,街头巷议的,只会让房子更难租出去。警察要是来搜毒品或是什么的,说不定会发现针孔摄影机的存在,我一定会被告到牢里,甚至被误认为是毒品经销商。
  最重要的是,这些毒虫会让其它房客感到不安,我可不希望影响到其它人的表演。
 
  我最先录取的表演家,是带着一个六岁女孩的单亲爸爸,王先生,他跟他女儿住在二楼,多半是因为我的基因里也有一些恋童的潜在遗传吧,另一方面也是同情心使然,加上王先生愿意一次就付清半年的房租有关。
 
  陈小姐是我第二个录取的房客,她是个三十岁左右的上班族,我第一眼就决定录取她了,因为她长得很漂亮,身材前凸后翘,光是跟她说话就足够教我血脉贲张。我希望她能多带男友回家过夜。
  她选了二楼王先生的对面,说是不想爬楼梯,靠近一楼的厨房跟冰箱也近。
 
  老张的谈吐很风趣,所以我录取了他,他是个四十岁的单身汉,离过两次婚,现在在附近的国小当体育老师,我跟他说话挺投缘,面试当天还让他请了一顿饭。我实在想知道他的另一面。
  老张住在三楼,就在陈小姐的楼上。
 
  住在老张对面的,是两个男同性恋。
  他们一起来面试,也不避讳他们的性向,大概是怕就算骗我录取了他们,以后我还是会大发雷霆赶他们出去吧,索性一次把话说清楚。
  他们多虑了。我没有这方面的歧视,而且还很好奇同性恋的日常相处,我以前看过几支同性恋色情片,但里面几乎都没有剧情,只有两只大炮彼此轰来轰去,我实在没有兴趣。
  他们也许能拓展我的视野。
 
  四楼,我的正脚底下,住了一个轻轻的美女。
  为什么用轻轻的两字来形容她呢?因为她说话轻轻的,脚步也轻轻的,连笑起来也轻轻的,给我一种很淡的感觉,好像这个女孩子是白开水做的。
  她来面试那天我就觉得这女孩子很素,脸上脂粉不施,皮肤白皙到连静脉都看得见。我对她颇有好感,就这么让她住了进来。
 
  轻轻美女的对面住的是附近东海大学的男学生,大二了,叫柏彦,念的是企业管理。
  我瞧他不是什么正经的学生,疯疯癫癫的,面试当天还戴着耳机用RAP自我介绍,穿着松松垮垮的裤子一直晃个没完,是个将来会拖垮社会经济的那种死大学生。
  我想象他这种废柴私底下决不会突然变成一个努力用功的无趣书虫,但我对他也提不起兴趣,于是拒绝了他。他吓了一跳,立刻拿下耳机讨饶,说每个月多付我五百块,因为这里实在便宜的关系。
  我想想,于是答应了这笔交易。
 
 
 
 
  
 
第二章 偷窥理论
 
 
  偷窥很有趣。
  我想,犯法的事多半都很有趣吧,法律禁止大家做的事好像都有这样的特质,只是这些事常常伤害到别人。
  但是,偷窥是一种很奇妙的犯罪,它并不造成任何伤害。
  如果对方毫无感觉的话。
 
  隐私常常被拿出来谈偷窥害人这件事,但隐私被剥夺的坏处只有在被当事人发现的时候才会产生伤害;隐私不会像钞票一样,被偷了以后就少一点。
  隐私其实是一个恒定值。
  所以偷窥的人有责任保护被偷窥的人,让被偷窥的人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曾经在另一个人的面前尽情表演,这样一来,隐私就变成一种分享,永远也不会被谁侵蚀。
  所以那些在旅馆偷拍情侣做爱、或是偷拍更衣间淑女换内衣,然后再制作成光盘的家伙实在很可恶,他们毫无羞耻地兜售别人的隐私,让那些被偷窥的人精神崩溃、羞愤不已。
  那些商人恶棍才是伤害别人的罪犯。
 
  你如果认为我在强词夺理,我并无法义正严词地反驳,毕竟我自己也不愿意将隐私,或者说私底下的自己,表演给任何人看。
  如果人类分成两种人,一种是偷窥别人的人,另一种是被偷窥的人,那我明显要当前者。
  这也是我至今三十五岁都还没有结婚的原因。
  结婚,代表私底下的自己形神俱灭,一个人从此就不再完整,全给扭曲了。
  我想,不再有黑暗的角落可以释放能量的结果,是多数家庭暴力或出轨的原因,老张就是这样。
  面试那天老张爽朗的告诉我,他这个人从小有个怪癖,就是非常喜欢喝过期鲜奶,他这个癖好从他结婚以后就被扭曲了,因为他觉得很不好意思,连开口跟老婆提起的勇气都没有。长期隐忍久了,有一天身材魁梧的老张终于压抑不住,将老婆的鼻子揍成了小笼包。
  老张的老婆何辜?她也许根本不介意老张喝过期牛奶。
  离婚后,老张还看不透自己需要独处这个事实,于是在下一次婚姻中他只是偷偷在床底下囤积过期牛奶,藉以释放自己黑暗的能量,但有一天老张的新妻子发现床底下十几瓶过期牛奶后将它们丢掉,于是老张又发狂了,将新妻子的下巴打落。
  所以老张现在孤寡一个人。他总算是明白了。
 
  「房东先生,你不介意我喝过期牛奶吧,哈。」老张在吃饭时笑呵呵的。
  「不介意,如果我的牛奶过期了,一定留给你。」我微笑。
 
  人既然那么需要独处,既然需要隐私,那我就必须尊重我的房客,我绝不把我偷窥到的私密行为制作成光盘贩卖,也不会将它盗录下来。
  我有义务帮他们保守住秘密,因为这些秘密原本就不属于我。
  如此,我才能心安理得地打开电视,看看这些房客在搞什么。
 
 
  「嗨。」
  我坐在一楼客厅里,向正要送女儿去托儿所的王先生打招呼,王先生礼貌地点点头,提着女儿的书包开门离去。
  王先生是个濒临道德崩溃的准恐怖份子,这件事只有我跟他知道。也许过不不了多久,他的女儿也会知道。
  这半个月来我在电视机前面跟王先生一起哄他女儿睡觉,然后目睹怪异的事情发生。棉被里,王先生经常一手抚摸着女儿细细的长发,一手脱掉自己的裤子,掏弄起老二。
  起先我也不敢相信,于是我将针孔的镜头放大观察,只见王先生的脸色痛苦而犹疑,盯着女儿清秀脸庞的眼睛也越瞪越大,不知道是在做道德挣扎还是快要射了。
  我想,我的房子里住了一个人性正在黑洞边缘挣扎的男人,这个男人即将做出令人发指的事。
  根据偷窥伦理,我不能报警,我尊重他的秘密,话又说回来,我对王先生退化成禽兽的过程很感兴趣,毕竟这不是看连续剧所可以了解的最真实一面。
  我将诚挚守在电视机前见证一切。
 
  在餐桌上吃完简单的早餐,我便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打开电视,观看陈小姐刷牙洗脸的狼狈样。
  陈小姐睡眼惺忪的梳着头发,而她那高大威猛的男友从后面抱着她,坚挺的阴茎顽皮地顶着陈小姐的小屁屁,陈小姐笑骂着,那男人一把将陈小姐抱到床上,不理会陈小姐指着时钟讨饶的表情,硬是草草做了一场爱。陈小姐无奈地拿卫生纸揩完下体后,那男人才放手、笑嘻嘻地从衣柜拿出一套西装穿了起来,两个人相拥吻了一阵后才一起出门。
  我真想听陈小姐的叫床声,只可惜针孔摄影机没有附麦克风,也许我该找一天升级。
  陈小姐的秘密其实不是她那曼妙的身材、和几乎可以摆出各种姿势的诱人身段,陈小姐的秘密我一周之内就发现了,就是她有两个男友,一个高大威猛,一个是清瘦书生。
  但陈小姐似乎并不把这个秘密当作是百分之百的秘密,毕竟她分别带着两个男友进进出出的,没有在我们面前刻意掩饰,大概是料想我们这些房东房客都是大人了,不会在两个男友面前贪嚼舌根吧。
 
  我将电视屏幕切换到那个没有前途的大学生房里。
  那大学生整个晚上都没睡觉,戴着耳机盯着计算机屏幕打打杀杀了一整夜,现在当然在睡大头觉。他只有周三跟周四才会出门上学,但日夜颠倒的他经常漫不在乎地溜课。
  白天偷窥这个大学生一点意思也没有,晚上也不甚有意思,他不是在跟不认识的人拿虚拟机关枪互相厮杀,就是在打手枪。我租给他的房间也给他布置得像个狗窝,满地的泡面跟包着精液的卫生纸,只有在真的无法闪躲地上的垃圾时,那大学生才会一次收拾干净。
 
  于是我将电视画面切换到那两个男同性恋的房里。
  此时一个早已出门,一个坐在床上举哑铃健身。
  那两个同性恋倒是出乎我意料的正常,平常跟一般男女一样做爱,只是姿势略有不同,并没让我见识到太过出神入化或是屎尿兼施的性技巧,况且他们也常常光抱着睡觉和亲嘴而不做任何事,跟一般的异性恋情侣没有两样。看来我没有抱持偏见是正确的,偷窥总能不经意学到点东西。
  那两个男同性恋,比较年长的叫做郭力,在附近的东海大学教物理,年轻的小伙子名字很武侠,叫令狐求败,是隔壁街连锁便利商店的储备店长。我问过令狐他名字的由来,他说是因为父亲是个金庸小说迷的关系。
  这一对情侣并不总是一起过夜,他们各有自己的家回去,这里只是他们的廉价旅馆,爱的小窝。只不过令狐待的日子多些,郭力待的日子少些。
 
  我将镜头切换到住在楼下的轻轻女子,她还在睡觉,我看了看手表,她大概还要睡一个半到两个小时,十点半才是她最常醒来的时间。
  轻轻女子的名字叫张颖如,是个专职作家,我猜她一定不是个很有市场的作家,要不然也不会住在这里。
  颖如经常在床上用笔记型计算机写作,床边的茶几上堆着好几本杂志与各式各样的书本,她一敲起键盘就是好几个小时,中间只会起身上厕所或冲咖啡,吃点小饼干,到了晚餐时间才会出门吃点象样的东西,有时回来手里会抱着一些零食与新的书籍杂志。
  晚上九点后颖如就不写作了,她专注翻看堆积如小山的书籍,常常两天就看完一本书,还会用色笔划线做记号,不知道是真爱看书还是必须搜集写作的资料,不管是哪一点我都很佩服这样的阅读习惯。真是个生活简单朴素的女孩子。
  所以偷窥颖如也是件很无聊的事,我最多学到了冲咖啡的各种技巧。
 
  我打了个哈欠,将电视关了。
  老张在大家还在熟睡的时候就出门了,他要带学校的小田径队跑操场。如果此时将屏幕切换到他的房间,我将会看见单调的摆设,还有满地的过期牛奶。
  他真是解放了,彻彻底底的。
  我知道老张也有偷窥的癖好,这点他没有跟我提过,他只敢提过期牛奶的事。
  人之常情。
  老张的偷窥嗜好反应在他房间光驱里的偷拍光盘,以及他放在衣柜里的高倍率望远镜上。
  老张每天下班回来洗澡前,都要看一片偷拍光盘,内容包罗万象,有刺激的真偷拍,也有假偷拍真作戏。入夜之后,老张就会打开窗户,架起望远镜,用研究月球表面的科学精神窥探附近的住户有没有进行不关窗帘的色情活动。
  是的,老张跟我虽然颇为投契,但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我想窥探的是各式各样有趣的自我表演,但老张的偷窥活动则标榜着色情万岁,这并不是说我高了老张一等,而是着重的趣味多元性差很多。
 
  关了电视,我躺在床上不知道要做什么。
  也许我该每半年,或甚至每三个月就换一批新房客进来,只留下比较有趣的房客。
  我闭上眼睛,想起两部跟偷窥有关的电影。
  一部是「银色猎物」,男主角藉由偷窥女主角的日常生活,于是非常了解女主角的兴趣与行为模式,之后男主角便塑造自己另一个形象,并安排种种巧合使女主角不由自主爱上他。
  也许我该仿效这位杰出青年,看看有没有机会跟陈小姐做几次爱,或是让单纯的颖如爱上我。
  另一部电影是「楚门的世界」,这部堪称经典的电影我看了好几遍。
  里面的男主角实在是太可怜了,但他的可怜之处不在于不自觉贡献出他有趣的一生,而在于最后竟自行揭破秘密,走到早已知悉他生活一切的观众面前。这部电影最有意思的是,那片中的导演一手包办楚门的人生,房子、汽车、老婆、日常用品,以及梦想。真是太高明了。
  我懒洋洋地躺在床上,心里思量着楼下那些房客的人生。
  其实大家也真是有缘,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可不是说住就住的缘份,说不定大家还会相处在一起好些年,除了那个糜烂的大学生以外。
  也许,他们是我生命中另类的家人。
  我笑笑,自己其实亲人甚少,要不然大伯父这栋房子也不会轮到我的头上。每次想到这里,我就忍不住惦量自己这一生有多少斤两。
  没出过国,没有正式的工作,没有念完大学,已经有好几年没吃过一种叫年夜饭的饭。
  没有实现过自己的梦想。
 
  我当然实现不了梦想。
  能够当上导演的人有几个?
  何况我只是爱看电影而已,导演只是我随口挂在嘴边,有人问起我就回答的「口头梦想」。
  我呆呆看着黑色的电视屏幕,突然有种奇异的灵感。
 
  也许,我可以将这些房客当作是我亲密的家人。
  或者。
  或者演员。
  但我不再是默不作声的观众,而是才华洋溢的导演。
 
 
 
 
 
第三章  暴走
 
  好的演员,会努力达到导演的要求把戏演好。
  好的导演,多半也是个好编剧,他会端详演员的资质,无论如何都会端出一碗好戏。所以一个好导演绝对不能急,就道理跟王家卫一部「2046」导了好几年还没导完同样的道理。
  我要从现在开始,以全新的角度观察这些房客的个人特质,更重要的是,我要设法洞悉这些人日常生活的背后,潜藏着什么样的动力。
  那会是什么样的动力?
  那些动力又会引发出多少新的可能性?
  我不是心理医生,甚至没念过一点心理学的皮毛,所以为了彻底了解日常行动背后的深沉动力,我必须更进一步。
  我需要听见。我需要看得更多。
 
  趁着每个人出门的短暂时间,我拿着钥匙潜入空门,在每个房间角落的插座里面、还有走廊上的烟雾感应器里装上窃听器,我试了一下,效果勉强可以,然后再将新的可活动式针孔摄影机放在每个房间、客厅、走廊的隐密角落,让可视角扩大许多。
  接着我到中古家电行,买了八台二手电视机,这样我就不需要一直切换讯号轮流监视六个房客,我可以连升降梯一次看个明白。
  空白笔记本当然也是必备,我可以想见那上面的涂鸦会有多精彩。
  就这么开始了。
 
 
 
  「嗨,小妹妹!」陈小姐常常和蔼可亲地向王先生的女儿打招呼。
  起先,住在对面的王先生总会提醒王小妹:「糖糖,叫陈姊姊。」但不久之后,王小妹就很自然而然地跟陈小姐亲昵起来,因为陈小姐偶而会买点小礼物给王小妹,有时是麦当劳的小玩具,有时是陈小姐多买的零食。
  如果陈小姐那两个男友不来过夜,陈小姐心情一好或是百般无聊时,王小妹就会被陈小姐热情的声音唤去她的闺房看电视,或是吃东西,一待就是一两个小时。王先生从未客气地拒绝,但我从监视器中知道王先生其实并不怎么高兴,我猜想是陈小姐有两个男朋友的关系,让王先生留下不好的印象。
  「小柔,今天晚上想试试妳的小嘴。」陈小姐的高大男友笑呵呵地解开皮带,陈小姐的眼睛一瞇,妖媚地将门锁上。
  他是个占有欲跟性欲一样强的男人,他连陈小姐讲个电话都要趴在话筒旁听。
  男人抓着陈小姐的头,陈小姐跪了下来,办公室的制服还没脱下,她那粉红色的舌头轻轻缠上男友的阴茎,我也脱下了裤子。
 
  对面。
  「爸爸,陈姊姊为什么有两个男朋友?」王小妹好奇地问,露出顽皮的笑容。
  「乖,赶快去睡觉,大人的事以后慢慢再懂。」王先生皱着眉头将女儿赶到床上,抱着女儿哄她入睡,然而陈小姐的舌功非凡,男友竟开始呻吟。
  我将音量调小,男人的叫声会让我阳痿。
  王先生也一样,他明显感到不自在。
  他的手在棉被里隆起一大包,犹豫着。
  他还能犹豫几天?几个月?还是几年?我一边套弄着老二,一边揣摩着王先生复杂的心态。
  毕竟,对我来说,犯罪可不是爆发性的异常行为。
 
  犯罪是一种可预知的心理状态。
 
  「唉呀呀王先生!哪天一起吃个饭聊聊啊!」老张总是将客套话挂在嘴边,在上楼时若碰见年纪相近的王先生老是热呼呼地装熟,但内敛近乎沉默寡言的王先生报以一贯腼腆的微笑,反正是客套话而已。
  下班后回到房间,老张常常一边扒着便当,一边坐在望远镜前随机寻找偷窥的猎物,但好猎物难寻,也常常受限于别人紧闭的窗户,所以老张吃完晚饭,不是看着偷窥光盘手淫,不然就是鬼鬼祟祟地打开房门,看看走廊上有没有人,如果没有人出入,老张有三成六的机率会将望远镜装进背包里,走到我头底上的天台架望远镜偷窥对街的人们。
  真够大胆的,毕竟天台是每个人晾衣服的公共场所,所有人都可能突然出现。
  有几次,我会故意打扰他。
 
  「嗨!老张!晾衣服啊?」我懒洋洋地走上天台,假装要来天台做运动。
  老张的脸色有些慌乱,语气却很镇定:「哎呀!上来做运动啊?我在赏鸟啊。」
  「这大都市的有什么鸟好赏?」我弯下腰拉筋,假装对他的嗜好没有兴趣。
  「说的好,我真希望有一天能有个空闲去郊外走走,免得在这里望梅止渴,尽是些小麻小雀的。」老张胡乱用着成语,将望远镜的镜头悄悄调高八度。
  「嗯啊,城里空气污染严重啊。」我随意说着,向着夕阳做起了体操。
  而老张就这么立着望远镜,有模有样地观察电线杆上的麻雀半个小时后,我挥手向他道别,留给他一些时间大大方方地偷窥。
  毕竟老张是很要面皮的,我可不想压抑他的黑暗面太久,使得他积压不了的情绪化作一个拳头向我揍来。
 
  好导演必须懂得演员的情绪,进一步控制任何演员情感的波澜。
 
  身为一个双十年华的大学生,柏彦却是个十分枯燥的年轻人。
  而且得了一种叫「没有前途」的病。
  「快使用双截棍!哼哼哈兮!快使用双截棍!哼哼哈兮!」有一次柏彦戴着耳机,全身抽筋似跳着,与我在走廊上擦肩而过。
  「为什么要使用双截棍?」我站住,敲敲柏彦的肩膀问道。
  柏彦皱着眉头,并没有停下抽筋的身体。
  我拉开他的耳机,又问了一次:「我说,为什么要使用双截棍?」
  「哼哼哈兮!快使用双截棍!快使用双节棍!」柏彦高兴地念经,手指在我的眼前挥舞着快速的奇怪符号。我只好装作懂了。
  我在走廊的尽头看着柏彦像猴子一样打开门,进去,心中竟有种说不出的憎厌。
 
  是我大学没念完就被踢出来的关系吗?是妒恨不断供他挥霍的青春吗?
  我懒得替自己做分析,但我十分喜欢打扰柏彦的生活倒是真的。
  有时候你必须尝试接受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如果你正是电视剧结尾里被所有角色唾弃扭送去警察局然后又不幸在监狱里遭到围殴那种「把自己的快乐建筑在别人的痛苦上」的坏蛋的话,你也必须接受。偷偷地接受。然后去做。每个人在这个世界里都有自己的位置,作好自己应该做的事,就是尽本分。
  柏彦喜欢打手枪,爱的不得了,而每天射三次精的结果使他无心课业。
  我可以了解他跟他的左手为什么那么要好,因为这个白念大学的废人根本交不到女朋友,我曾经将针孔画面调整到最大,发现他总是两条腿架在计算机桌上,左手急速抓着他那条脏东西,朝着小泽圆、川岛合津实、白石瞳等日本AV女优的脸孔射精。
  这令人无法忍受。我无法忍受他跟我意淫同一批女孩子。
 
  「扣扣扣!扣扣扣!」我轻轻敲着门,双手叉腰。
  房里传来东西碰撞的声音。
  「扣扣扣!扣扣扣!扣扣扣扣!」我不耐地敲门,心中暗自嘲笑着。
  柏彦慌慌张张地打开门,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但他可不比老张,他的脸色像是后车厢塞了具尸体却遇上路边临检的杀人生手。
  我轻轻喉咙,微笑道:「没事,只是来问问你住得还习惯吗?」
  柏彦有些错愕,但很快就回答:「习惯。」
  马的,连句谢谢都不会说吗?你不知道我本来打算租五千块一个月吗?
  我微笑:「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吗?」
  柏彦有些不耐,说:「没有,嗯,如果再便宜一点会更好。」
  我点点头,笑笑:「我会想想看。」拍拍他的肩膀,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记得跟叔叔说。」
  我走了,听见柏彦关门的声音。
  回到电视机前面,我盯着柏彦打手枪,计算着时间。这小子平均打枪所需时间是三分钟四十七秒,但会视AV女优是谁而定,他现在盯的是新女优草莓牛奶,而草莓牛奶的平均记录是四分又八秒。
  快了,我格放柏彦的计算机屏幕,我知道草莓牛奶就快吸出精来(因为我看过那片),而柏彦总会慢上两拍。
  我拿起电话,拨着柏彦房间的电话。
  只剩下「拨话」一键没按。
  柏彦的手越来越急,而草莓牛奶已经吸出精来,双手打开,慢慢吐在手心上。
  柏彦的背越晃越剧烈,于是我迅速按下「拨话」。
  电视画面里的柏彦抽慉了一下,但不是射精的那种抽慉,而是受到惊吓。
  柏彦愤怒地看着电话,一拳重重打在桌子上。碰!
 
  「喂,我是房东。」
  「干嘛?」
  「我只是想问你,我一整天都想不透为什么要使用双截棍?用来干嘛啊?」
  「......」
  「嗯?」
  「那是歌啦,周杰伦的歌啊。」
  「喔,是喔,是新人吗?我真是过时了。」
  「......」
  柏彦挂上电话。
  我满足地看着电视里的柏彦摔在床上,胡乱打枪射精后便躺着睡去。
  这小子今天射精真是不顺利。
 
  住在柏彦楼下的两个男同性恋,跟住在这栋房子里的其它人互动良好,与我原先想象的大不相同。
  我本来以为郭力跟令狐两人只是想找个打炮的隐密小窝才会在这里筑巢,怕家里人知道他们的同志身分之类的理由吧,但他们并不是全把这里当作廉价旅馆,尤其是郭力,跟所有人都会打招呼,跟不懂礼貌兼又没有前途的柏彦完全不一样。
  「请大家吃。」
  年长的郭力偶而会买些饮料跟小蛋糕放在一楼的客厅桌上,附上纸条。真懂得做人。连厨房冰箱里,郭力也常放巧克力牛奶的家庭号跟一桶冰淇淋,附上纸条说请大家随意取用,所以老张也总是在巧克力牛奶即将过期时,毫不客气将它拿到自己的房间储存起来。
  郭力四十多岁,但皮肤保养的很好,脸又长得一副斯文有大脑的样子,加上他有一份待遇优渥、社会地位高的大学教职,我猜想他在同志界一定颇有身价。我从跟他几次短暂的对话里得知他其实是有老婆小孩的,但他的家人并不知道他的性向。
 
  「我可以理解你为什么要隐瞒真正的性向,唉,人嘛,总有一些秘密不想让别人知道,就算是家人也一样。」我说,喝着郭力请客的啤酒。
  「其实,我也不是刻意隐瞒。」郭力微微有鱼尾纹的眼睛笑着:「我喜欢男人,可女人我也喜欢,爱情就是爱情,是不分性别的。」
  「照!照啊!说得挺有道理,我以前怎么都没想过?」老张的手大力拍着大腿,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但我知道他对这话题一点也没有兴趣,他只是喜欢抬杠而已。
  「可以接受两种性别的爱情,不见的是福气,可也决不是罪过。」郭力笑笑,他连拿啤酒的姿势都很绅士,一点也不娘娘腔。
  「你跟令狐是什么时候认识的?」我问,这些我可无法从他们的日常对话里偷听到。
  「很久了,以前他是我的学生。」郭力话只说到这边,似乎笑笑不愿再说下去。
  「啊!是师生恋啊!哈哈真有你的!可惜我教的是国小!没你幸运!」老张夸张地大声嚷嚷,我心想真是狗屁。
  而令狐只是在一旁安静地坐着、看着擅长交际的郭力,不时面露满足的微笑。
 
  令狐的年纪只有二十七岁,身子骨壮健,我常看他在房里健身,有时一动就是两个多小时,我一时兴起还会跟着他的动作一起活络筋骨,毕竟我也想拥有那六块肌理分明的腹肌。
  我可以理解令狐为什么这么勤于健身。那是一种资格,一种被呵护的条件。
 「老师。」
 令狐赤裸依偎在小腹微凸的郭力身上,郭力一边看著书,一边慢慢抚摸着令狐漂亮的背肌,每每他的指甲游移在令狐身上,令狐都会不由自主地颤抖,而郭力用力捏着令狐的屁股时,令狐还会发笑,像只乐坏的土拨鼠。
  说到土拨鼠,令狐的眼睛也真像土拨鼠,很大很大,我几乎从电视屏幕里就可以看见他那充满幸福的瞳孔倒映着郭力成熟的容颜,感受到他对郭力的依赖,那是爱。我不禁肃然起敬。
  令狐头发卷曲的像电影魔戒里的哈比人佛罗多,乌黑亮丽,郭力常常像猫看老鼠一样贪婪地嗅着令狐的头发说好久的话(我将音量开到最大,仍然听不到他的绵绵细语),所以令狐洗头的时间长达二十分钟,生怕有一丝油味。
  在做爱这档事上,年轻的令狐爆发力强,而年长的郭力经验丰富、技巧温柔,两人不做爱便罢,炮一开打便耗时良久,平均要缠上一个多小时,但两个人做爱的姿势却是相当单调,大部分的时间都是郭力在上头扮演所谓的一号,而一身肌肉的令狐则任由郭力摆布,相当的顺从。坦白说,要看作爱的话还不如盯着经常发浪的陈小姐,她的花招可多了。
 
  这五个房间的六个房客,都可能是所有人租屋时遇见的楼友,所有人都可能与他们在街上擦身而过。
  但颖如不是。
  我不只意外,还感到害怕。
  害怕得厉害。
 
  我永远记得升降梯发出「喀拉喀拉」声响那一天。
 
  当时,我正拿着记满众人行为模式的笔记本、咬着笔杆,躺在床上思考:「以这些人「现阶段」的所作所为,可以编织成什么样的剧本?如果我可以成功剖析他们的心理,我真的可以知晓他们『道德的极限』吗?」
  我就这么盯着笔记本瞧,一个好的方案也没有。
 
  「喀拉,喀拉……」
  老旧斑驳的升降梯突然开始运作,我不知道是不是所谓的齿轮咬合制造出来的声音,或是履带之类的零件。
  我有些吃惊,将柏彦的房间画面切换。
  升降梯因为并不常被使用,所以我没有多为它买一台电视机监视,现在想来真是错的离谱,升降梯里的画面也是精彩绝伦。
  我看着电视画面,不久前才刚出门的颖如带着一个男人站在升降梯里,那男人我自然从未见过,而看起来他跟颖如也不甚熟识。颖如站在升降梯按键前,安安静静看着生锈的金属栅栏,而那陌生男子穿着入时,拘谨地站在颖如左后方看着颖如的裙子,一句话也没有说。
  但他心里在笑,我瞧的出来。
  栅栏打开,颖如往身后微笑点头,那男人很有礼貌、简直是客气过头地点头回应,跟着颖如走出升降梯,进了她的房间。
  我必须承认,我原先以为颖如生活的如此单纯,让我彻底错估了这个平淡如水的女孩。
 
  我一点也不了解颖如。
  从表面、从各种表面、从二十四小时日夜不停监视的表面来推敲一个人,都可能不足以使你了解另一个人。
  从表面观察得到的东西,最终就是表面的东西,妄自声称什么动作都是反射自心灵深处,其实是自大,无知到了极点。
  颖如不喜欢说话,至少在这栋房子里就属她最沉默寡言。
  我经常一整天都偷听不到她说句话,这也许是我一点都无法窥知她心灵状态的关键。唯一的门径,只是她每天晚上看的书。
  园艺布置、金融理财、心灵小语、星座卜卦、名人传记、普及科学,甚至是灵异玄学。颖如兴趣的广泛让我无从下手了解。
  
  颖如进了房间,那男人跟了进去。
  「好别致的小房间。」男人说,却心不在焉地看着床。
  「介绍一下你自己,喝咖啡还是水?」颖如的笑有浅浅的酒涡,示意男人坐在床缘。
  「来点咖啡好了。我不都在网络上介绍过自己了?应该换妳说了,妳可是这里的主人。」男人没有听话坐在床上,反而双手轻轻搂住颖如的肩,看着颖如娴熟地使用咖啡机。
  「说说你,多说点。」颖如淡淡轻轻的声音有种柔软的魔力:「我怕你等一下什么都说不出口。」
  咖啡自银色的嘴口涓涓滴出。
  「妳对我还真是好奇,坦白说,我也觉得自己很特别,哈,也许妳在网络上跟我聊天已经感受到了,但我说的特别,可不是随便跟女孩子做那种事的特别,不过妳别介意,我可不是说妳随便,妳也知道每个人都有一些秘密,而……」男人一打开话匣子就说个没完,瞬间就变了个人。
  颖如只是静静地听,既没表示有兴趣,也没露出不耐烦的表情。
  咖啡好了,颖如小心翼翼倒了两杯,一杯给男人,一杯给自己。
  男人接过咖啡啜了两口,看着颖如笑着:「好香。」
  颖如将自己手中的咖啡放在茶几上,然后面无表情地捧住男人手中的咖啡。
  「嗯?」男人不解,但还是将咖啡让颖如捧走。
 
  几乎是分秒不差,男人闭上眼睛,双手垂地,登时昏了过去。
  多么离奇。
  我怎么也看不出颖如的体内住了这样的东西,这是最令我呼吸发冷的地方。
 
  颖如走到厕所,将两杯咖啡都倒在洗手台上。
  她从抽屉拿出一只大塑料袋和几条粗绳,将塑料袋铺在男人下,拿起绳索将那男人牢牢绑在椅子上,所有的动作不能说非常熟练,但却毫无犹疑。我不禁怀疑颖如是否曾经做过同样的事,或是在她的脑袋中演练过千百遍?为什么颖如这种行动一点征兆也没有?
  男人昏睡着,他当然也不知道。
  颖如坐在床上面对着他,像是在考虑着什么。
  我好紧张,因为我根本就猜不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颖如,颖如,妳到底在做什么?」我紧握着遥控器,不断格放针孔摄影机的画面,想看清楚颖如的表情。我的手心全是汗,脚一直在不安地交互摆动。
  颖如终于动了。
  她蹲下,从床底下拖出一个小木头箱子,我赶紧将脸贴在电视屏幕上,看看那小箱子到底装了什么。
  颖如打开小木箱,拿出一个像是装药片之类的罐子,打开,拿出几粒不知道是白色还是黄色的药片在手上,倒了杯水,然后用手扳开男人的嘴巴,将药片跟水塞了进去。
  「老鼠药?安眠药?还是摇头丸?」我胡乱揣测,竟开始不安。
  喂了男人不知名药片后,颖如看着昏迷不醒的男人,竟若无其事地躺在床上看书,一本短篇小说文选。
  我汗流浃背地看着屏幕,等待着颖如下一步,无法分神理会其它人在做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男人丝毫没有醒转的迹象,难道颖如喂他吃的是毒药?我该打电话报警吗?
  我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竟不知道如何是好,这可是我的房子,我可不想出了人命后房子租不出去,加上杀人这件事根本就很令人难以忍受,即使被杀的跟动手的双方都与自己非亲非故也一样。
  何况,凶杀案竟然就在我的脚底下发生!
  我就这么焦虑地在房间里踱步,荒唐了整个晚上,而颖如却径自安稳地躺在床上睡觉。
  到了隔天中午,那男人的头像钟摆微微晃动,但意识明显不清楚,甚至连眼睛都没办法睁开。颖如醒来后,从床底下拿出同样的药瓶,抖出几颗药片又塞进男人的嘴巴,她摸着男人的喉节,确定他的确吞下药片后,颖如竟换了身衣服走出房间,将门锁上后便下楼离去。
  「这女人疯了,却不像要逃?」我狐疑着,精神状态已经因为失眠涣散许多,但颖如冷静走出房门的样子绝非想一走了之。
  我决定要冒险进入颖如房间,看看她究竟在变什么把戏。
  趁着柏彦还在睡大头觉,我蹑手蹑脚,拿着钥匙进入颖如的房间,我几乎可以听见巨大的心跳声。
  颖如已经无法估计了,她会不会突然回来?多久回来?我现有的统计资料已经不实用,但我非得进房看看那个男人不可。
 
  轻轻带上门,我的鼻心都是汗。
  我看着那男人,他的脸色好苍白,但绝没有死,至少还没发生。我探了他的鼻息后,想翻翻他的眼皮,却惊觉我没有戴手套。我可不想在这个很可能变成死尸的男人身上留下指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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