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乔:这个么......博大夫:你赌什么?詹乔:定个时间。博大夫:一个月。你押多少?
詹乔:说这个么......(后来)
詹乔:您是把囊体和晶状体的前壁切除了吗?
博大夫:对。
詹乔:后壁是否有可能形成白内障?博大夫:有可能。
詹乔:具体到我的情况,您估计会不会形成?
博大夫:估计不会。如果形成,我打的赌就赢得更快了。詹乔:(微笑良久)
每次交锋都是他胜。《尤利西斯》应该由他写。"
2月2日,星期五,博尔西大夫给乔伊斯的四十三岁生日祝贺,是一个毫不客气的照会,说左眼还需要再做一个补充的小手术。他表示马上要做,然而由于乔伊斯坚持说这一天不合适,同意了推迟。这手术后来又继续推迟,因为乔伊斯的右眼出现结膜炎。这炎症日益严重,使他不能不回到谢尔舍米蒂路39号的眼科诊疗所住院,大约从2月15日至25日。结膜炎发展而成了巩膜炎,这病虽然不很危险,但是很疼。医生对眼睛用了六只水蛭放血,晚上仍是疼痛难受。"星期五晚上,我真的以为我已经像最严厉的批评家说我的那样失去理性,但是医院给我用了吗啡,缓和了一些。"一个小小的安慰是纽约的邻里剧院在2月19日演出《流亡者》;乔伊斯注意到,主要女演员的本名凑巧也是乔伊斯,75并且很高兴演出了四十一场,虽然没有引起他所希望的轰动。他从眼科诊疗所出院之后,回到夏尔弗洛凯大道8号的家里休息,等待下一个手术。他不能不把租期从3月15日延长到5月15日,勉强在巴黎度过春季。博尔西很谨慎,决定让乔伊斯检查口腔是否有新的脓肿。经过透视,发现口腔内有残牙埋存。这牙原来已确定3月24日由牙医拔除,可是左眼又出现了新问题。博尔西给他的病人规定了严格的饮食,并建议他每天步行八至十公里。"如果我能在一眼无视觉而另一眼发炎的情况下,良今天这样的浓雾中穿越巴黎的车马行人之间,空腹徒步走这样的距离,我都应该申请拿破仑的荣誉勋章了。
四月初残牙拔除,在牙医和眼医之间的空隙中,乔伊斯勉强有些眼力,能依靠三副放大镜和儿子的帮助为七月份出版的《标准》杂志修改了第五章(104-25)。四月中旬,他接受了第七次左眼手术,在诊疗所住了十天。来看望的人不多。有一天温德姆刘易斯来,娜拉发牢骚说,尽管人们说乔伊斯周围有许多仰慕者,她陪着他已经好几个小时了,两人像一对老母鸡似的坐着,没有一个人来探望。另一天,纳丁太太来了,乔伊斯拿给她一本关于都柏林城的书,请她读书上的脚注和附录,自己注意听着,听到他需要的问题急忙记下。他特别关心丹麦人人侵的各方面情况,例如一条记录他们深入内地"直至三文鱼游到处"的材料。然后,他和纳丁太太谈到蠼螋。他把这昆虫和他的主人公伊尔威克联系起来了。纳丁太太想起约克郡有人把那种黾虫叫做"twitchbe11"。乔伊斯听了很高兴,说:"你愿意给我吗?"他谈到一个老的传闻,说该隐是看到他的兄弟亚伯尸体旁的一只蠼螋在爬,才想到埋葬死人的。他们也谈论了白蚁。乔伊斯为了写他的寓言"蚂蚁和蚱蜢",曾经阅读过关于白蚁的资料。他说,这种蚂蚁妙极了,能在蚁卵孵化出来以前就知道它的卵会发展成什么样子,而人的头脑却很迟钝,要等二十来年才明白。"
另一个来探病的是海伦卡斯特弗莱施曼,这是乔治乔伊斯现在感兴趣的女人。她富裕、俊美而性情好动,原来在1916年二十一岁时嫁给了博奈和利夫莱特公司的巴黎代理人利昂弗莱施曼,这时已经快和丈夫分手。她带来一瓶黑刺莓果酱送给乔伊斯,这是他爱吃的,他在道谢的时候有根有据地说:"法国人不吃,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基督的荆冠,就是刺莓荆条编的。"来访者还有西蒙娜特里,这是一位既热衷俄国共产主义而又醉心爱尔兰神秘主义的法国记者。"您对爱尔兰自治有什么看法,好还是不好?"她问他。"我没有任何看法。"乔伊斯给了她这样一个不置可否的回答。她还要追问:"您对爱尔兰民族运动是支持还是反对?""采用贵国的说法,jen ai mnlFe[我腻味它]。""我认为您二十年前就已经腻味了。"乔伊斯点点头说:"你可以说是四十年在二十年代和三十年代中,大多数记者都无法获得采访乔伊斯的机会,但是有一个闯进来了,提出了这样一个题目要他写篇文章在刊物上发表:"您眼睛失明时有何感想,有何行动?"乔伊斯后来利用这一事件来证明,这样冷酷无情的一帮子人来要求访问,完全有理由冷酷无情地一律拒绝。第七次手术究竟是否成功,一时尚未获得确证。乔伊斯注意到,至少左眼"视力稍稍有些恢复",但是右眼仍受结膜炎的影响,只有用放大镜才能看印刷品。他在1925年4月25日写给韦弗小姐的信上说:
我对于碘酒、阿司匹林、东莨菪碱都已经厌倦透顶。您在信上提到一样东西,名日温暖的阳光。它是什么形状的?大作家们的著作中提到过它......我每天上午去诊所,每天晚上去和平路[博尔西门诊处]。您知道《小吉姆》那诗:"小屋只是茅草房。"我用它的韵:诊疗所是补丁房,外形太旧没亮光,檐下柱子一根根深深埋在灰土中。到了5月1日,他感到有些好转,不过因为视觉仍感模糊,5月1日就像12月1日那么阴暗。1925年6月初,他终于在罗比亚克广场2号找到一套住房。这是格勒奈尔路192号处弯进去的一条袋形路。他在这里住的时间比其他巴黎寓所都长,一直住到1931年4月30日。搬家的种种麻烦,照例的又叫他受不了:
没完没了地敲钉子、搬东西,我筒直连自己的思想都听不见,而且我还刚勉强躲过了一次眼病发作。实际上,正是在我给您写上一封信的时候就痛了起来,赶到诊疗所,护士让我找博尔西大夫。他说我可能是由于疲劳,又有结膜炎开始发作的迹象了。第二天更严重,可是他坚决要我不放弃已经答应的观剧(夏里亚宾)。我去了,可是歌剧演到一半就不能不走。然后他告诉我,我只要若无其事,玩得高兴就会当真没有事!是好了一点,但是经历了三四天很难受的日子。我们在这里是慢慢安顿下来了,但是要做的事没完没了。他和娜拉购买了一些家具,并不高雅,但是舒适。在墙上,他照旧挂他家里人的相片,包括图伊画的他父亲的肖像,还有一张利菲河畔都柏林海关大楼的照片。
他的左眼在7月8日仍不大好,一贯热衷于动手术的博尔西大夫在7月21日告诉他,九月份需要动下一个手术,但是在这期间他可以去任何地方度假。于是乔伊斯一家离开巴黎,去到诺曼底的费康,在贝恩一德龙德勒大饭店住下,这期间乔伊斯将肖恩最后一场守夜(555-90)的形式确定了下来。他看了一场戏,发现自己坐在第九排还看不见演员的脸。天气不好,他们在7月28日躲到鲁昂的邮务饭店。鸵结果那里的天气更坏,他们匆匆又转去阿卡雄的里贾纳皇宫饭店,路上在尼奥尔和波尔多各停留一晚上。《荒原》的形象(受布莱克《法国革命》的形象冲淡之后)适合乔伊斯这时的情绪,于是他寄给韦弗小姐一首戏谑诗:
鲁昂是雨水最多的地方防雨布都挡不住淋得慌浸透了骨头拌骨髓
冬天的黄梅又在等我们到勒芒我们在尼奥尔住的旅馆是葡萄天主的压榨机轰隆轰隆把我们找我们忙不迭地赶紧走
(快跑,乔伊斯,快跑!)我听到成群的蚊子叫声在前头原来已经来到了波尔多
从未想到世界上的蚊子这么多(快走,乔伊斯,快走!)安索洛戈斯先生是园丁
灰色的帽子下有礼又精明他酿酒已经酿了五十年用他的南方法国话说给我听
买酒要买小小葡萄酒因为如果酒不上口你就等于没花钱(快走,快走,快快地走!)
幸好我们快回头
回到诊疗所那荒原里头
啊哟阿斯克勒庇俄斯!
(回不回,回不回,回不回那里头?)"
在阿卡雄的时候,乔伊斯想在海滩上散散步,才明白自己的眼:7了连那事都难办了。眼病的新发作已迫在眉睫,但是他勉强在阿卡雄住够日子,到9月5日方回巴黎。博尔西又给他开东莨菪碱。这药已经成了他的一切药物的象征,乔伊斯写了一首五行打油诗描写它:
有一种药水名叫东茛菪碱能和它比的可是难于找见它能叫稳重的图坦卡蒙
又笑又蹦像鲤鱼跳龙门木乃伊也会来个舞蹁跹。"到9月27日,他的眼睛好了一些,所以把第八次手术推迟,以便写完肖恩的最后一班守夜。这一章是按道路组织起来的,情况和《安娜利维亚-普卢拉贝尔》按河流组织相仿。他在10月10日给韦弗小姐的信中说,他"已经画了三张大裁纸的系统图,毫不马虎,向治理地上道路的神明发出了热忱的祈求,以便我那庄重的主人公与其小小随从队伍得以顺利通行"。跖那时他的兄弟斯坦尼斯劳斯刚和原来教的学生内莉利希滕斯泰格尔订婚,乔伊斯给他发去一个热烈的邀请,要他"在贝利茨一比尔利茨开学之前"来玩,"天主在上,你总用不着从破晓直到阴沟里的黄昏都教狗崽子学狗叫吧!"拍斯坦尼斯劳斯一时来不了,但答应以后来。
博尔西现在将左眼手术的日期定在1925年11月23日。但是右眼出现渗血现象,所以手术不能不推迟到12月8日和那天之后的星期二,因为这手术需要分两次作,"就是乔伊斯的第八、第九次手术了。他在十二月中从诊疗所回家的时候,感觉又晕又痛,左眼已经完全瞎了。纳丁夫妇在圣诞夜来访,看到他的情绪几乎已经绝望。"他们每天两次,在我的眼前闪着灯光问我你看不见吗?什么也看不见吗?我厌烦透了。拖得太长久了。"
1926年初,乔伊斯只能写大而无当的字了。他向迈伦纳丁借了一支黑铅笔来试试,结果画了一张粗鲁的布卢姆素描,还写了荷马《奥德赛》的第一行诗作为题词。他不可能口授让人记录,他说必须自己写,并且要看到自己写的才行。威廉伯德建议用打字机,可是乔伊斯听了这个大胆的建议,沉默不语半天之后说他对这种玩意儿没有兴趣。(后来他学了一点打字技术。)他的疼痛总是不止,眼睛最初不能吸收手术之后的渗出物。他躺在沙发上,按他的说法是"等待爱尔兰之眼今天来尽他的责任"。"到了春天他才感到有些好转,并且以后几个月眼睛都没有大问题。
1925年全年他都在写肖恩部分(第三部403-590),共分四章或四次守夜,他还修改了第一部。肖恩的头两章和一部分第三章是在1月27日写完的,他给韦弗小姐和拉尔博寄了复本。二月份,他又回过头去,修改了第一部分的第五章给《标准》。麦卡尔蒙在《当代作家接触选集》上发表了几页(30一34),然后又出现了印刷问题。六月间,乔伊斯还高高兴兴地告诉韦弗小姐,他在这一篇里头又加了几个谜团进去,同时正在奋力修改第一部分的另外两章,余姆那一章是欧内斯特沃尔什准备在《这一季》(1925--26秋冬号)发表的,《安娜利维亚普卢拉贝尔》那一章是准备在一个名叫《日程》的英国刊物上发表的。可是英国的印刷厂胆小,拒排《安娜利维亚》,因此乔伊斯将稿收回另作安排,改在《银舟》(1925年10月1日)发表。
这样的,疼痛和间发的眼瞎,都没有能阻挡乔伊斯实现他的最宏伟的设想。没有眼科医生能给他的进程造成严重的影响。他用视线模糊的眼睛盯住自己那些已经写在纸上的字句,勉强猜出自己原来究竟说了什么,然后再以顽强的毅力,用新的思想把页边和行间的空白填满。他的天才是一个陷阱,他陷入其中而不愿意自拔。他的生活似乎已经完全收缩在内心之中,以致亨利米绍和其他一些当时见到他的人,都认为他是最内向的、最与人世隔绝的人。"乔伊斯自己明白,自己写的全部都是人世,但是身体不舒服,没有余力去设法纠正他们的这个印象。
第33章:1926-1929
此后的三年,将是对乔伊斯的顽强精神的又一次严峻考验,但是开始的时候倒还是够顺利的。《流亡者》在伦敦的摄政王剧院演出了。舞台协会在1917年、1918年那两年间对这个剧本是那么犹豫不定,简直要气死人,现在终于在2月14日和15日将它搬上了舞台,由w.G.费伊导演。乔伊斯给两位主要女演员献了花束,并且要他在伦敦的朋友都去观剧。在巴黎这边,他敦促伯努瓦一米琴看这剧的书,然后急切地问他:"怎么样?比得上豪普特曼吧?"那位毫不通融的年轻人回答他说:"我看有几场比他还糟。"乔伊斯因为最近一次的手术之后还没有康复,所以自己不能去伦敦,但是韦弗小姐、克劳德赛克斯、埃多雷施米茨等人都向他详细叙述了情况。剧院差不多满座,观众对剧本是赞许的,尤其是前两幕;对于第三幕,也许由于结尾不大明朗,他们可能有些迷糊。韦弗小姐旁边坐的一个女人,看到第一幕结尾理查德、蓓莎对话处站起来走了,嘴里嘟嘟哝哝说:"我认为这是串通。"主要男演员鲁珀特哈韦和主要女演员格沃尔蒂丝布莱克一罗伯茨受到普遍的赞扬,虽然陪同韦弗小姐一起观剧的温德姆刘易斯认为罗伯茨小姐演得过于情感外露。3施米茨告诉他,坐在他旁边的一个人在剧终之后说:"他们想把意:赶利的那一套塞给我们,"还加上一句说明,"当然,谁都知道,意大利人是没有爱情也要吃醋的。"萧伯纳观看了2月15日下午的演出,在两天后舞台协会举行的公开辩论中对乔伊斯的剧本发表了好评,而剧评家们是贬它的。他对乔伊斯的看法已经定型:他承认他的才华,但是对他的题材和文字不放心。
在复活节的时候,另一位流亡者终于来看乔伊斯,实现了盼望已久的重逢,那就是他的弟弟斯坦尼斯劳斯。弟兄俩的关系从1919年以来就有些紧张。而且斯坦尼斯劳斯对《尤利西斯》和《芬尼根后事》的态度也使乔伊斯感到过分挑剔。斯坦尼斯劳斯曾在1924年8月7日给他的信中说:
我收到了你在《大西洋两岸评论》上发表的至今尚未命名小说的一部分。你谈半个球帽、谈现代化的女厕所(在你这梦魇般的作品中,我能看出来的也就是这两件东西),写了这么多含含糊糊东拉西扯的话,我真不知道你是有意戏异读者还是什么。你这种胡闹,在《尤利西斯》的霍利斯街那一章就开始了,我看到温德姆刘易斯还模仿你,设计了另外那一篇放肆戏弄读者的《英国女人画像》,在《每日邮报》的篇幅上笨手笨脚瞎闹一通。要不然--这种设想更使人伤心也许是大脑开始软化了。第一部分还隐隐约约使人想到《四大师书》和"碧蒂漫游糊涂境"之类,对于所谓的母权制是一种讽刺。它总算有某种开端的迹象,模糊而混乱,但是多少有一些东西。我从中获得的理解,绝对不超过这一些。但是!令人厌倦到了不可名状的程度。戈尔曼在论你的书中,实际上已经把你的著作说成是现代文学的绝品。也许它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绝品:是文学走上绝路之前漫无目的的瞎闯。我倒不是认为文学会绝迹,只要人会说话会写字就会有文学。但是人们可以不再阅读,至少不再阅读这样的东西。我就是,如果我不认识你,我看这东西绝不会超过一段。
我说的话不起任何作用。我不怀疑,你有你的计划,大概又是和《尤利西斯》那时候那样的一个大计划。同时我也不怀:疑,你的居围有许多有资格的人,他们对你说话的调子是完全不同的。我之所以把我的想法告诉你,唯一的理由是我就是这么想的;对我自己而言,说这些话实在没有什么痛快,正是因为这一点,所以我简直提不起笔来给你写信。你的诗为什么仍旧是可以理解的、仍旧是真诚的呢?文学如果是按着你最近的作品的方向发展的话,它将肯定会像莎士比亚在几个世纪以前暗示的,成为无事生非了。福特在你寄给我的一篇文章里提出,应当把这整个作品当作一首无意义诗看待,读者应该忘掉一切,尽情享受:其中的韵律。虽然这篇文章显然是你赞许的,但是我敢肯定他是半个高帽子的随口胡说。不论如何,我绝不允许自己跟着狂跳乱舞的文学托钵僧瞎转。
当年你寄给我《尤利西斯》,我也用很相同的格调给你写过信,然而那一本还是有相当多的部分,大部分,是我喜欢的。我所不能接受的,是那些有意写成闹剧的章次,《塞壬》、《太阳神牛》,还有,你后面那些章越写越长,不论出来什么人物,出现什么事情,你都要把你所知道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一五一十全都写上去,我的耐心就到头了。但是,文采还是非常明显的,所以我几乎就那么全盘接受了。都柏林展现在读者面前,各种各样的细微情节在纸面上都是栩栩如生的。不论是谁读,都能听见书中人物说话的声音,感到自己是在他们中间。在这一个最长的有案可查的日子里,每一个转折处都有值得他停下来思索的东西。有许多引人发笑的地方,可是几乎没有一个欢乐的印象。一切无疑都是如实反映的,但是这一切所积累起来的效果呢,正如格兰特理查兹可能说的,却使他担心真理是会撒谎的。你是试图将你的忧愁卸给你的读者,同时自己并不因此而轻松一些。在我看来,你是摆脱了教士和国王的圈套,又落入了一种丑恶世界观的压抑之中。虽然记录下来的已经那么多,可是我还是要抗议你的遗漏。在整本书内,没有任何地方可以找到宁静和幸福。我设想你会挖苦说。这是留给我的机会,是我的工作,我应该拿起笔来,把都柏林生活中的一切承受神恩的美好时光都写下来。那不是我的事。然而,我在你所描写的那些环境中,确实有过不少深感幸福的时刻。我不能用散文或是诗歌抒发这些时刻的感情,但是这些时刻的存在是事实。
例如,在蒂龙街那章内,心智的想象和肉体的性本能之间的相互联系,或者至少是类似关系(顺便提一下,老哥,这是我早已固定的概念,当年在都柏林和你谈叶芝的词句"world troubling$eanlen",我把它改成了"world-troubling semen",后来在的里雅斯特,又向你和弗兰奇尼指出,欧里庇得斯的《酒神的伴侣》和易卜生的《群鬼》之间有相似之处)获得了难以置信的描绘,我不知道有什么文学、绘画、音乐作品可以与之相比,然而最疯狂可怕的,还是其中所描写的性本能的表现。这肯定是一种天主教的情绪。这样一种对于自然现象低级功能的执著、这样一种对于每一个细节都毫不放松的描绘和夸张,以及随之而来的沮丧情绪,都完全是忏悔仪式上的精神状态。你的性情和天主教的道德观念相同,主要是由性概念控制的。洗礼使你心中存有一种强烈的信邪的倾向。因为,在《喀耳刻》所表现的一切情景中最善良的一个,也就是曾经使几千年来的形形色色诗人(包括写《室内乐》的诗人)获得灵感的一个情景,就是一个酒醉沉睡的大学生喃喃吟诵的两行叶芝的诗所代表的。①这是偏见。然而,章末出现了布卢姆幼子的梦中形象,表示了儿童才是真正带走世上这些罪孽的羔羊,这一形象是那么突如其来,那么意想不到的亲切,至少有一个读者确实情不由己地受到了感动。
斯坦尼斯劳斯在1926年4月来到时,仍是依然故我的一副不肯通融的老样子。已经感到不满意而且预感将会看到不满意现象的他,在罗比丑克广场2号就找到了不少。他哥哥的周围净是仰慕者,他们的态度在斯坦尼斯劳斯看来都是讨好他的。詹姆斯现在钱太多,人太娇惯了。他酒喝得太多,俏皮话说得太多。斯坦尼斯劳斯的态度,在《芬尼根后事》中肖恩谈"倒霉双关语专家"的言论内有所反映:"他只要停止双关,不走酒馆,便是他那号人中的独角麒麟。"(嘶坦尼斯劳斯总结自己对这部新著的意见的话是:"你已经写了文学史上最长的一个日子,现在又要鼓捣一个最深沉的夜晚了。"这是《芬尼根后事》第一次从一个亲近的人受到明确的抨击,乔伊斯不加评论,如实向韦弗小姐作了报告。斯坦尼斯劳斯对《尤利西斯》某些篇章的反对,使他比较容易不认真考虑他现在的看法。
在斯坦尼斯劳斯回的里雅斯特之后,乔伊斯家又接待了几拨客人。有艾琳肖瑞克,她是从的里雅斯特带着两个孩子去爱尔兰旅:行路过;有娜拉的舅父迈克尔希利;还有都柏林的老朋友如希伊斯凯芬顿太太、哈里辛克莱等。乔伊斯接待爱尔兰的客人总是热情的,喜欢考验自己的也考验他们的记性,例如把奥康奈尔街上的商店一个个的顺序说出来,或是向他们打听他所认识的其他人和地方的情况。遇到什么商店换了字号,他会感到一些别扭,仿佛他的博物馆里有一幅匦被人拿走了似的。现在默里太太已经去世,所以他有几次请朋友去访问他的父亲,设法把家庭历史或是都柏林社会新闻中的某些细节在湮灭之前抢救出来。约翰乔伊斯是尽其记忆所及的提供材料,但是有时候碰刭一些问题涉及不相干的人,他也会懒得回答,倒反过来问提问题的人:"吉姆是精神完全失常了吗?"
五月间,乔伊斯发现《芬尼根后事》的第三部写得过分了,就是关于肖恩的那一部,然而他仍然把它写完,在1926年6月7日寄给韦弗小姐,并且用相当迫切的口气征求她的意见。这以后不久,他的左眼又来了一次严重的发作,不能不在那个月之内就动了第十次手术。手术之后,他的恢复很慢,做手术的那只眼睛直到7月15日都没有视力,不过他已经带着他那个如今已经出名的黑眼罩和人接触。8月11日,他和娜拉去了另一个海滨胜地奥斯坦德。他们住在海洋饭店。那里的门房接电话的时候总是说:"这是海洋门房。"乔伊斯觉得非常有意思,很羡慕他的工作。奥斯坦德很中他的意,尤其是那一片海滩,他甚至于沿着海滩跑步六七公里,这样的运动热情是和他最近几年来懒得动的习惯很不协调的。另一种精力迸发的活动,是学了六十四课的佛兰芒语,在《芬尼根后事》描写男仆索克逊处用上了几个佛兰芒字。
乔伊斯在奥斯坦德重新又和他在苏黎世的老朋友朱达德弗里斯交往起来。德弗里斯现在已经成了牙科医生,乔伊斯在写给赛克斯的信上说他在奥斯坦德"到处拔牙,到处开玩笑"。另一个意外遇见的人是帕特霍伊。霍伊是他父亲的朋友,他已经二十五年没有见面了。"霍伊和乔伊斯是同一个姓。"他对西尔维娅比奇说。"乔伊斯有四天工夫是花在业务上的。《尤利西斯》的德文译者格奥尔格戈亚特(是瑞士的德文出版社莱茵一维尔拉格为了出版《尤利西斯》而举行的翻译竞赛中的优胜者)带着他的全部译稿从慕尼黑来找乔伊斯,乔伊斯帮他修改了八十八页。"还有许多地方需要改,他们商定另找时间在巴黎再会面。8月26日,乔伊斯外婆家的一个亲戚詹姆斯莱昂斯坐飞机来到奥斯坦德,和乔伊斯聚了几个小时之后又坐飞机走了。乔伊斯对他的胆量大为惊愕,说自己要上飞机必须先用哥罗仿放倒才行。"
乔伊斯在度假期间,接到了使他不安的消息,说塞缪尔罗思在盗印《尤利西斯》。罗思原来曾经在1922年写信给他,为在美国买不到《尤利西斯》表示遗憾,现在他就自己动手弥补这个缺陷了,但是并没有获得出版权。他和乔伊斯没有见过面,但是在1925年9月也算建立了某种关系:那时罗思在一份名叫《两个世界》的杂志上转载了当时在欧洲能见到的《进:行中作品》片断。为了安抚作者,罗思寄给他分期付款的200美元并许诺随后再寄,但是许诺始终没有兑现。他总共转载片断五次,最后一次在1926年9月。罗思越干胆子越大,又向《尤利西斯》下手了,在另一份同时出版的刊物《两个世界月刊》上翻印了《尤利西斯》第一部(即前三章),稍有删节。他利用了美国没有在波恩版权公约上签字的条件。乔伊斯请和奎因合伙的律师向罗思提出控诉,但是他不接受这一案件。庞德是认识罗思的,乔伊斯请他帮忙,他请他父亲办这案子,但是老庞德认为这案子会费很多钱。乔伊斯只好暂时不采取保护行动,等回巴黎再说。
他带着全家又去了安特卫普,他把那个地名改为"暗处喂饱",因为蚊子特别多。又到根特和布鲁塞尔,顺便到了一下滑铁卢,因为他在书内第一章中描写战场和拿破仑与威灵顿之争,需要弄清一些细节。九月问他回到巴黎,遇上了一系列使《芬尼根后事》成问题的事情。首先是《日晷》(纽约)。乔伊斯供给它写肖恩的那几章,他们最初接受,后来要删节,最后拒绝发表。乔伊斯很不高兴,但是更使他感到不安的,是一种对他的书越来越反感的情绪。他的朋友大多数对最初的章节不表示意见,等着看更多的内容;但是后来看到差不多全是双关语,他们先是不了解,然后是不高兴,最后是生气、伤心、或是嘲讽。乔伊斯向韦弗小姐转告了朋友们的无可奈何的反应和一些编辑的意见:"我们是一窍不通。""可惜我看不懂。""这是谜语PB?""有没有人敢问一问乔,这里头有多少印刷错误?""那些法国印刷厂真要命!""你的眼力怎么样?""他没有任何让步的意思。"我不知道我写完的时候语言将是个什么样子。但是我既然已经宣战,我一定要打到底。"
韦弗小姐是同情他的,但是连她在信中提到这本书的时候也是有所保留的。乔伊斯不希望失去这一位信徒,想了各种办法要使她不仅是当读者,还要进一步成为参与缔造《芬尼根后事》的人。最奇妙的办法之一,是他在1926年9月24 日的信中提出的:
我想到一个有些好玩的主意:您可以"定做"一件,然后我可以照办。使用画刷和锤子的先生们似乎是这么办理的:谨启者,今需订购特里斯丹先生为康沃尔乡亲分割生猪肉情景油画一幅,或是冰雕猪老爷思考冷肩肉上身雕像一座。
这一提供服务的主意,其实并不像表面看来那么荒唐,因为《芬尼根后事》既然是全人类的历史,自然没有什么题材是会完全不恰当的。这项游戏引起了韦弗小姐的兴趣。当时她正在彭里斯附近,就找了一点适合他的写书计划的当地传闻材料,10月1日写回信时说:
您的要求真是别致!下面我就开一张订单:谨致雅克勒乔有斯、贾科莫雅各布、斯鸠马斯希伊大公司:
兹特请提供详细材料一份,描述所附照片所示备受尊崇的拉格里克奥霍格纳王爷陵墓情况。
安丽雅特韦弗尔谨启。
我觉得这似乎适合您目前这书的范围。教堂内有一短文说陵墓所葬传为英雄国王(苏格兰或是诺森伯里亚)。我记不清他的姓,只记得是开头,0ssian之类,不过恐怕不完全是。我给您这书的订单就是如此。但是我真正希望的,是在您开始考虑另一部著作的时候,我能早早地就送上一张订单。不过现在离那个时候还远。最后两句话流露翘首企盼的意思,乔伊斯当然不是没有体会,但是他这时没有正式表示理解,而是立即着手写那个巨人陵墓。根据詹姆斯克罗珀牧师的小册子,那实际上根本不是一个巨人的墓。"我知道这不过是一场游戏,"乔伊斯在10月16日给她的信上说,"然而这倒正是我已经学会用我自己的方式玩的游戏。小孩子玩玩没有害处。妖怪反正是要出来的。
巨人墓的布局,是头脚两端有立石,立石之间有四块平卧的石板。这马上使乔伊斯想到他的主人公伊尔威克的地形安排,头在豪斯山峰,脚在凤凰公园的诺克城堡,也能影射芬尼根头边的威士忌酒桶和脚边的吉尼斯啤酒桶,而伊尔威克就是芬尼根的现代化身。他决定把这一段放在书头的"首席",正好可以展开一个半神话半现实的场面。他在读阿妮塔露丝的《绅士们喜欢金发女郎》的间隙写了初稿,标的日期是1926年11月15日。文字的开端是一个句子的中间,书的末尾将以这同一句话的中间为终结。
Shen brewed by arclight and rory end to the regginbrow was to be seen ringsomeon the waterface.
同时他寄去了一套解释:
Howth(pron Hoaeth)=Dan Hoved(head)
Sir Amory Tristram l st earl of Howth changed his name to Saint Lawrence,b in
Brittany(North Armorica)
Tristan et Iseult,passim
viola in a11 moods and senses
Dublin,Laurens C0,Georgia,founded by a Dubliner,Peter Sawyer,on r.
Oconee.Its mott0:Doubling a11 the time.
The flame of Christianity kindled by S.Patrick on Holy Saturday in defiance
royal orders
Mishe=I am f Irish)i.e.ChristianTauf=baptise(German)
Thou art Peter and upon this rock etc(a pun in the original aramaic)Lat:Tu es Petrus et super hanc petram
Parne11 ousted Isaac Butt from leadership
The venison purveyor Jacob got the blessing meant for Esau
Miss Vanhomrigh and Miss Johnson had the same christian nameSosie=double
Wi11y brewed a peck of maut
Noah planted the vine and Was drunk
John Jameson is the greatest Dublin disti11er
Arthur Guinnessbrewerrory=Irish=red
rory。Latin.roridus=dewy
At the rainbowS end are dew and the co10ur red:b10ody end to the lie in Ang
lrish=nn liP
regginbrow=German regenbogen+rainbowringsome=German ringsum,around
Wha11 vegetation is covered by the f10od there age no eyebrows on the feof
theferworld
exaggerage=to mound up
themselse=another dublin 5000 inhabitants
Isthmus of SuRon a neck of land between Howth head and the plainHowth=an island for old geographers
passencore 2 pas encore and ricorsi storici of Vicorearrived=idem
wie!derfight=wiederfeehten=refight
beHowed=the response of the peatfire of faith to the windy words 0:f the apos.
韦弗小姐回信表示感激,但是同时也第一次挑起了为普通读者说话的担子:
然而,先生,请您考虑(我似乎总是有一个"然而"的)一个最严重的后果:没有像您特意为我提供的那种详细解释和词汇表,可怜的无助的读者必将丢失您的原意的极大部分,只能踉踉跄跄:己所适从,像您所提到的那些倒霉草木一样完全泯灭。也许,您倒是情愿他、她以及他们就此从地平线上消失--尤其是一切的官员们,以便这部书本身可以安然漂流到达遥远的"永恒的都柏林"彼岸。要不然,可能是和您的习惯、信念、原则完全反其道而行之的,是否可以到出书时,在出版普通版的时,也出一种注释本(售价两倍或三倍如何)?这仅仅是我的一个姑妄言之的设想。在她这信到达以前两三天,刚好埃兹拉庞德也来了一封信。乔伊斯给他也寄了一份肖恩篇的打字稿征求他的意见。他在信上举起双手表示绝望:
吉姆兄:
原稿今展到达。我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祝愿你一切顺利。
我将再试一次,但是迄今为止,我是一窍不通。至今没有任何头绪。如此旁敲侧击、拐弯抹角有何用处,除非是神意不可知,或者是花柳病秘方,非琢磨明白不可。
无疑,自会有一些耐心的人不怕麻烦,愿意千方百计弄清里面究竟有什么玄妙......但是......完全不知道作者的意图究竟是要逗趣还是要教育......总之......
直到现在,我对你若干年前读给我听的特里斯丹和绮瑟那几段感到有趣......但是除此以外......不论如何,我看不出什么东西哪些和什么地方......
等等云云
老友埃庞
韦弗小姐的琢磨和庞德的直言不讳的抨击,一时之间把乔伊斯打得几乎晕头转向。他筋疲力尽地在沙发上躺下了。但是第二天他又开始了,并且作出了他极少做的自我辩护之一:"每一个人的生存中,有相当大的一部分所处的状态是不能用清醒的语言、规规矩矩的语法、条理分明的布局表现清楚的。""他做了一些努力,想和庞德讨论讨论,把他争取过来,但是庞德坚决地说:"除了神意之外,没有任何东西是值得费这么大的力气去琢磨的--而我感到这并不是神意之类的东西。在他看来,《进行中的作品》的作者已在"退化"。船乔伊斯旁敲侧击,在写给他的一封信内提到别人给了他一些"半便士的鼓励",然后在附言内利用庞德的姓氏继续他的俏皮反击:
我忘了寄给你一首小诗,我记得是上次和你讨论我的新书之后写的,诗如下:
埃庞喜欢多一时,给那三吹添一点量,可是詹.乔多寄的是一镑,你说他混账不混账?
我给这小诗起的题目是:
Troppa Grossa,San Giacomone!他现在明白了,庞德对创新的接受能力是有限度的。
的里雅斯特也有消息,先是好的,接着是坏的。在1926年,乔伊斯听斯坦尼斯劳斯说,他决定结束他那四十二年的单身汉生活,明年和内莉利希滕斯泰格尔结婚。詹姆斯立即送去一份财礼,祝他们"鸿运"。紧接着,他突然从当时又在都柏林的妹妹艾琳那里接到紧急需款的要求,然后他又听斯坦尼斯劳斯说肖瑞克自杀了。艾琳回来的时候是经过巴黎的,当时她还不知道丈夫去世的事,乔伊斯鼓不起勇气来当面说破这一噩耗,所以她直至回到的里雅斯特才知道。她坚决不信,让人把丈夫的尸体挖出来看了才相信真是如此,大病了三个月。"斯坦尼斯劳斯又不能不挑起维持一个不幸家庭的重担,间或从詹姆斯处获得一些帮助。
乔伊斯在经历这些家庭问题的同时,还在想办法阻止罗思盗印。谣传罗思的杂志《两个世界月刊》每期卖到五万份,当然这消息很可能不实。他找了巴黎最有头面的美国律师之一本杰明康纳,康纳安排了通过纽约的查德伯恩一斯坦契费尔德一里维法律事务所开始采取法律行动,他和那事务所有联系。但是法律行动是要费时间的,乔伊斯在这期间想出了用国际抗议的办法去对付罗思的盗印。路德维格刘易桑和乔伊斯朋友圈内唯一的律师阿奇博尔德麦克利什帮他起草了抗议书,然后迅速复制分发世界上的主要作家征求签名:
人所共知,詹姆斯乔伊斯先生的《尤利西斯》现正在美国被一份由塞缪尔罗思主编的杂志重新发表,而这一重新发表既无乔伊斯先生的授权,又没有付给乔伊斯先生任何报酬,而且还有严重损害文二枉的改动。这一盗用并毁损乔伊斯先生版权所有物的行为,利用了一种貌似合法的借口,即《尤利西斯》系在法国出版,而在美国被禁止邮寄,因而在美国不受版权法的保护。现在的问题并不在于禁止邮寄之举是否有理;在此以前曾有若干政府官员对某些艺术作品作出类似决定的事例。现在的问题是,公众(包括刊登塞缪尔罗思先生广告的报刊编辑和出版家)是否要鼓励罗思先生利用作家由于上述情况而形成的法律上的困难,乘机破坏他的产权并毁坏他的艺术作品。以下签名的人一致对罗思先生重新发表《尤利西斯》的行动表示抗议,并为了维护一切艺术赖以生存的文艺作品不受侵犯的权利,呼吁美国公众充分发挥严正公道的舆论力量,制止罗思先生的所作所为。签名的167人包括罗伯特布里吉斯、克罗齐、杜亚美、爱因斯坦、艾略特、哈夫洛克埃利斯、E.M.福斯特、高尔斯华绥、乔万尼秦梯利、纪德、拉蒙戈梅斯德拉塞尔纳、格雷戈里夫人、海明威、霍夫曼斯塔尔、D.H.劳伦斯、温德姆刘易斯、梅特林克、梅斯菲尔德、梅列日科夫斯基、肖恩奥凯西、让波朗、皮兰德罗、乔治拉塞尔、詹姆斯斯蒂芬斯、西蒙斯、乌纳穆诺、瓦莱里、休沃波尔、H.G.威尔斯、丽贝卡韦斯特、桑顿怀尔德、弗吉尼亚吴尔夫、叶芝等。其中爱因斯坦、克罗齐、秦梯利这几个人的签名特别使乔伊斯高兴。"萧伯纳拒绝签名,也许是想起了他自己的作晶被人在苏黎世盗用的事。埃兹拉庞德反对签名,因为他认为乔伊斯把个人的得失放在版权法和反色情法的危害性之上,并且是"用山炮打蚊子"。"他坚持说,真正的分歧是"和全体美国人民的分歧,他们认可了这些法律"。"他在12月25日的信上说:"我认为这是火力失误。没有打主要目标,倒是选了一个不相干的目标。"乔伊斯回了一封措辞文雅的信,说他估计庞德是认为自己的签字属于分量过重的一类,事情没有发展到公开的争吵。几个月之后,庞德同意书面作证谴责罗思,"但是同时继续怂恿乔伊斯"以欧洲首要散文家的身份",借罗思为由头,抨击美国的一切。海明威对乔伊斯说,这简直是"胡闹","乔伊斯自然没有照办。抗议书的日期写的是乔伊斯的生日1927年2月2日,当天发给了新闻界。他对每年的这个日子是越来越重视了。那天晚上,他邀请了一帮子朋友,包括拉尔博、西尔维娅比奇、艾德里安娜莫尼埃、麦克利什夫妇、西斯利赫德尔斯顿以及两位从爱尔兰来的客人,在朗热饭店设宴庆祝。"
抗议对罗恩没有效果,他继续印《尤利西斯》,一直印到1923年10月,最后盗印的一节是第十四章《太阳神牛》结尾的精彩亵渎。那时,乔伊斯请的律师们所编的法网已经开始套住罗思,但是直到1928年12月27日,他才终于接到纽约州高等法院法官里查德米切尔的禁令,不许他再以任何方式使用乔伊斯的名字。双方在法院办了一个不赔偿的两造同意结案文件。乔伊斯开始高兴,但是后来对他请的律师不满。他只付了三分之一的律师费,随后双方互相写了一些措辞尖锐的信件。
1926年底,乔伊斯一生最后阶段的出场人物表开始形成。最早的两个是尤金乔拉斯和他的妻子玛丽亚。乔拉斯是在美国出生的,父母是洛林人,他在洛林度过童年后,十五岁才又回美国。他的修长、秀美的妻子是肯塔基人。乔拉斯精通英、法、德三种语言,而且和乔伊斯一样对文字特别钟情。他很敏感,正在探索一种可以同时起人生观作用的艺术理论,并且认为自己已经找到,他称之为"文字的宗教",在教仪中大量使用"神奇"、"未b先知"之类的词语,还有他独创的"准神话"。艺术是唯一可以信赖的,而只有弃绝外界而独尊心灵的艺术方可信赖。现在是革命的时期,而乔拉斯将自己的革命的中心放在文字上。他写了一本小书,题目叫《词语的洪流》(这洪流就是他的革命),乔伊斯和他熟悉之后就拿它写了一首五行打油诗开他的玩笑:
有一位年轻的诗家名字叫尤,大声喊叫,热情追求:
让病夫们哭着求安慰吧,年轻人和乔拉斯笑哈哈!
快上船吧,词语之后是洪流!"乔拉斯积极热情地起草了一个宣言,他的朋友大多数都和他一起在上面签了字。他和他的妻子想定了,必须有一个刊物才行;他们住在新奥尔良的时候,曾经考虑把《两面派》接收过去,但是回到欧洲之后,他们创建了全新的刊物《跃迁》。他们把副标题定为"国际创造性试验季刊",希望(也很快就做到)发表乔伊斯、斯泰因和青年作家们的最新、最有创新意义的作品。乔拉斯和乔伊斯只有泛泛之交,是通过西尔维娅比奇和他接触的。这以后,在一个星期日(1926年12月12日)的下午,乔伊斯邀请了乔拉斯、埃利奥特保罗(《跃迁》的副主编),当然还有西尔维娅比奇和艾德里安娜莫尼埃,一起来听他朗诵《芬尼根后事》的第一部分。他一面读,一面不时露出一丝微笑。读完之后,他急切地问他们:"你们认为怎么样?喜欢吗?"这不是很容易回答的问题。不久之后,乔伊斯把最前面的一百二十页借给乔拉斯看,说是其中包含了全书的提纲。"我估计我可以有十一个读者。"他说的时候带着一种有自我保护意义的谦逊态度。乔拉斯认为《芬尼根后事》正是自己的文学革命所需要的主要文献。它那种孩童般的胡闹和古老智慧的混合体,是达达主义者和超现实主义者已经准备了的,而乔伊斯书中那种驾驭在一切之上的形式感,又使它和他们的作品大不相同。当时决定由乔拉斯夫妇在《跃迁》上连载发表全书,从头开始,包括前几年已经零碎发表而现在又加修改的各部分。从1927年4月到1927年11月他们是按期发表了,这以后稍有些不定期,而在1929年11月以后停了很长的一段时问,原因将在下面提到。乔伊斯很满意有这样一个发表这作品的窗口,而且《跃迁》同时还发:菠关于他的文章,所以实际上这是一种连续不断的推广。
然而,这时候韦弗小姐对于《芬尼根后事》的不安已经发展到:不能不说的程度。她在1927年的1月份内做了提反对意见的思想准备,然后在1月29日怯生生地开始提出来了。在此以前,乔伊斯接受了她建议他不要工作太紧张的忠告,现在她希望利用他这一点愿意听意见的情绪:
休息令获得了如此及时的接受,使我大受鼓励,愿意"再碰一碰我的运气",再发一令。这是一个不同的要求,但是也仍然是为了眼睛和健康。不过其中所涉及的问题对您不会有多大的吸引力(除非从负面倒也许有),而且从我们读者角度看确有"不领盛情"的意味,所以我要等获得您的明确许可才能提出......也许,要等您在完成当前的著作之后,您才能听一听您的一些老朋友(其中包括埃庞)的意见:现在还不到谈那个问题的时候。乔伊斯接信很感不安,立即在2月1日回信:
您的来信很使我苦思一番。我琢磨您是不喜欢我这一篇,是吧?我又把它考虑了一遍。我认为是可以的--我已经尽了我的力了。我愿意另写一篇,但是那只能写在第二或第四部分,而且只能在三月份的第一个星期之后......您是不喜欢我现在写的所有的东西吧。如果第一部分[《安娜利维亚普卢拉贝尔》]不是某种东西的话,那么我对语言的判断力就是一个低能儿了。这种情况使我相当泄气,因为我从事目前这个巨大而困难的事业是需要鼓励的。
庞德有可能是对的,但是我不能回头。从前我写《尤利西斯》的时候寄给他看,只要是我已经拿定主意的,我就从来不听他的反对意见,总是想方设法应付过去。他对那部作品的某些方面理解非常快,在那时候那已经是求之不得的了。他有一些极妙的发现,也有一些荒唐的误解。关于我在苏黎世第一次收到的资助的来源[是韦弗小姐,而不是庞德猜的丘纳德夫人],他的猜测把我引上了绝路,从那时以来,我就再也不依赖他的判断了。我在德森赞诺认识他一分钟之后,当时我们坐的车正在野外的黑夜中奔驰,他问我说:"那么,会不会是约翰奎因?"我高声反问他的"谁?"一定是在米兰都听得见的。"韦弗小姐向他道歉,说不该给他添麻烦,但是仍不改变她的观点。她在1927年2月4日的信中说:
您的有些作品我是极其喜欢的--您肯定知道--尤其是那些比较明朗的部分,那些分析人物性格的部分,以及那些(我认为)词句优美的幽灵部分(例如,肖恿中关于日期和鬼迹的句子,还有在您乱改以前那一句描写水世界的句子--"乱改"是我的想法,不过我承认,不那么改也没有办法插进它插的地方去)。但是我这个人生性就是如此,不怎么欣赏您那双关语批量安全生产工厂的产品,也不怎么欣赏您那故意缠成一团的语言系统中那些阴暗不可理解处。按我的看法,您是在浪费您的天才。但是我估计我的想法是不对的,而且无论如何,您还是会继续按您的路子走下去的,我说这些蠢话让您泄气有什么用?我希望以后我再也不这样了。
这下子乔伊斯心烦意乱,上床躺倒了。娜拉并不同情。"你为什么不能写一些像样的书,让人家看得懂呢?"她说。然而,她也去告诉了乔拉斯夫妇,她丈夫现在心绪不好,没有办法准备他们下一期刊物要用的稿子了,"一两天之后,乔伊斯爬起床去找麦卡尔蒙,那是个坦率的人。"你是不是认为我写《进行中的作品》也许是走岔路?"他问他,"韦弗小姐认为我是疯子。你坦白告诉我,麦卡尔蒙。这是谁也不能自己说的。"麦卡尔蒙要他放心,他没有疯,"只是有一点詹姆斯耶稣乔伊斯式的天才神经"。乔伊斯对威廉伯德说得更深沉一些:"谈到我的新作,你知道吗,伯德,我坦白说吧,我对有些批评我的人不理解,例如庞德和韦弗小姐。他们说它晦涩。当然,他们是拿它和《尤利西斯》比。但是《尤利西斯》的情节主要是在白天,而新书的情节是在晚上。晚上的事情,自然就不会是那么清楚的,对不对?"他对厄恩斯特罗伯特库尔提乌斯说:"夜晚的世界是不能用白天的语言表达的。""对克劳德赛克斯,他坚持说:"一切都非常简单。如果有人对哪一段不懂,只要朗诵一下就行。"他对另一位朋友说的高傲一些:"也许是神经病。一个世纪之后才能下结论。"铲他虽然已经开始恢复自信,但是它仍然有些受影响,在他给韦弗小姐的下一封信中不称她"韦弗小姐"而称她"马斯登小姐"。"她看到他的苦恼有些担心,劝他不必费力为自己辩护。
起初乔伊斯想,庞德批评他的《进行中的作品》是"中病","他可以给他看他在《室内乐》之后写的十三首诗,那时,由于阿瑟.-西蒙斯太太的建议,他正在考虑发表这些诗。但是这一举措没有什么效果,庞德一句话:再说就交了回来。乔伊斯追问他的意见,庞德说:"这些诗可以放在《圣经》里头,或是放在家庭照相簿里,和相片放在一起。"乔伊斯问他:"你是不是认为根本不值得发表?对,我认为不值得。"庞德说,并且接着就赞扬他新发现的一位名叫拉尔夫奇弗邓宁的青年的作品。乔伊斯看了邓宁的作品,让韦弗小姐也看看。她同意不怎么样。"然后,乔伊斯在三月初请阿奇博尔德麦克利什看他的新诗。麦克利什给他写了两封非常热情的信,使他充分恢复了自信,明确了他认为庞德喜怒无常这个想法没有错,并且鼓励了他把这些诗发表出去。他用了一个谦逊的书名:《一便士一首的诗》。"
然而,对《芬尼根后事》的批评继续压在他的心上,特别因为其他一些朋友和过去的追随者如西德尼希夫也开始表示反对意见。也许是为了抵消这些负面影响吧,他接受了英国国际笔会俱乐部的邀请,以贵宾身份出席俱乐部1927年4月5日宴会。他的情绪并没有多少好转,但是从4月3日至9日为此做了一次短暂的伦敦之行。宴会由约翰德林克沃特主持,高尔斯华绥出席了。乔伊斯没有作惯例的答谢致辞,使出席的人都感到失望。随后他又一次动了动回爱尔兰的念头,但是自然没有当真成行。他回到巴黎之后,在5月12日写信给韦弗小姐说,他很愿意把书交给别人去完成。"但是交给谁呢?""他想到了一个人,于是在5月20日向她透露了文学史上最奇特的主意之一:关于那部书本身以及将来怎样完成的问题,我已经请比奇小姐和詹姆斯斯蒂芬斯取得比较密切的联系。昨天我开始看他出的新书之一《黛特》。我想,有一本我喜欢的书《英雄归来》是他写的。他的《打杂女工的女儿》已经出了法文版了。他是诗人,又是都柏林出生的。当然,他绝对不会像我这样花这么多时间,这么多精力,但是那对他,对我,甚至也许对书都更好。只要他同意维持我认为必要的三四点,我把一些线索都向他交待了,他就可以按设计完成了。(这是爱尔兰人对约翰詹姆森父子公司出的都柏林威士忌的惯称)这几个字放在书名下面非常恰当。我就大大减轻了思想负担。我还要先把这事认真考虑考虑,还要等反对意见发展得更普遍,更尖锐。"
第二天他开始到荷兰度假的时候,还在继续琢磨这个主意。他在海牙呆了几天,主要是在附近的斯海弗宁恩海滩躺躺。这悠闲的享受遭到了一条狗的破坏,那狗反复几次扑过来,还把他的眼镜都弄碎了,由此证明他从小怕狗是有道理的。"狗主人后来和我一起跪在沙滩上,一面聊天一面摸我的眼镜碎片--现在找回来了。这真是一片壮观的海滩。整片国:t都是非常宁静的,我觉得。"接着,他和娜拉到了阿姆斯特丹的一家旅馆,可是:菔那儿,另一个童年的噩梦追上了他,雷暴来了,他住的旅馆对面的教堂尖塔被闪电击中。乔伊斯住了不到一个月就逃跑了。他对荷兰人并没有什么恶感,甚至于还喜欢他们老是嘻嘻哈哈的样子,"不过也许他们的欢笑和我在场有关"。(他现在对于自己成为笑柄非常敏感。)"六百个人在月光下的广场里吃银光闪闪的生鲱鱼,这是伦勃朗的场面。"他对绘画艺术作了一次难得的让步,购买了弗美尔的"代尔夫特景色"复制品,后来一直挂在他巴黎的寓所里,"
乔伊斯在5月31日谈到一件巧事,他有好几年都在口袋里带着图伊几幅画像的照片,有他父亲的,他自己的,还有--詹姆斯:断蒂芬斯的。可是最大的巧合还是另外一件事。"他的姓名是用我的名字和我的《写照》主人公的名字合成的,这已经是够巧的了。昨天我从我在巴黎作的调查中发现,他是1882年2月2日在都柏林出生的。"在乔伊斯看来,这个新发现可是有决定意义的,所以他下了决心,即使不是马上把书交给斯蒂芬斯,也要和他谈交书的事。但是他的行动还是非常小心谨慎的,一连七个月都没有提到这件事。这期间,他先安排了一次会面。斯蒂芬斯本来认为《尤利西斯》在道德上是有问题的,但是很快就被争取过来了。按他的记载:
有一天晚上我回家的时候,门房告诉我有一位高大、漂亮的瞎眼先生来看我,给我留下了一张字条。条子是乔伊斯留的,约我第二天和他见面。那以后,我们在很长的时间内都每星期见几次面,我发现他对我有一种令人惊讶的欣赏,但是我过了一段时间才明白其中的缘故。到那时才和都柏林的报童卖报的时候大喊大叫的那样,真相大白。
我不知道乔伊斯是怎么发现的,但是他给我讲,他的名字是詹姆斯,我的名字也是詹姆斯,我的姓是斯蒂芬斯,而他在他最好的书内给他自已起的名字也是斯蒂汾;并且他和我出生在同一个国家,同一个城市,同一年,同一个月,同一天,同一个时辰,2月2日的早晨六点钟。他以一种自我克制的兴奋情绪说,2月2日,这个属于他也属于我的日子,是熊、獾、野猪的日子。在2月2日那一天,松鼠把鼻子从尾巴里抽出来,开始预测核果的美味,蜜蜂眨着眼,又想到了它的王后睡美蜂,黄蜂嗡嗡叫着抖着,自以为就是拿破仑,知更鸟拍拍翅膀想起了爱情和小虫子。我这才明白了,就是在那一个独特的日子,乔伊斯和我,亚当和夏娃,都柏林和魔鬼,都抬起了腿来,又是跳来又是蹦,大声喊叫我们又来了,我们和这个世界和这个月亮都是新的,诗人来了,兔子来了,蜘蛛和耗子都来了。说实在的,我很惊讶。我终于受到了赞赏,乔伊斯赞赏我。我终于受到了爱,乔伊斯爱我。可是,也许,他不是这个意思?也许,他爱的仅仅是他自己的生日,我不过是凑巧遇上。我谈我的诗,谈我那每时每刻都在我心上的诗,乔伊斯听得很高兴,说"啊"。他认为是配得上2月2日的好诗,但是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认为它比莎士比亚、拉辛、但丁的诗好。然而他对那三人的诗都是彻头彻尾了解的。
好吧,为了把我们的生日过好,我们需要有恰当的行动。如果我按乔伊斯的说法是他的孪生兄弟,我必须按照我自己的方式来庆祝这一令人惊讶的事实。所以我在我们的下一个生日到来的时候,寄给他一首小诗......乔伊斯回信说他很感谢。他这话等于对我的诗①说了"啊",我几乎可以看到他对着那首诗摸下巴的样子。"
即使有热情洋溢的斯蒂芬斯做伴,巴黎也还是闷热的;乔伊斯说想去托基,但是整个夏天都在城里没有动。1927年7月7日,《一便士一首的诗》由莎士比亚书店出版了,用乔伊斯喜欢的淡青苹果的颜色作封面的小小一册,售价一先令即十二法郎,正如书名所提示的。这书所获得的反应很弱:乔治斯洛科姆在《先驱日报》发表了一篇书评,乔伊斯告诉他说,他的"可悲的出人头地处"是成了独一无二的书评者。别的评论是还有一些,但是这书是不可能承担乔伊斯要它承担的任务的,也就是让批评《芬尼根后事》的人闭嘴。他的"大坏书"(《芬尼根后事》)受到了抨击,而他的"廉价小书"(他的说法)却沦入了湮没状态。斯坦尼斯劳斯又从的里雅斯特来了一个弟兄情深的攻击。乔伊斯托麦克利什把《都柏林人》(蒙塞尔版)的全书校样卖给罗森巴赫,麦克利什报告说没有卖成。哈丽雅特韦弗在八月初的一封信里,公然把他的散文新著说成"连篇累牍,忘其所以"。"乔伊斯很感沮丧,把她说成是最使他泄气的因素之一。他在1927年8月14日给她的信里数说了种种烦心事:我的情况是一场滑稽戏。毕加索的名气并不比我的大,我想,但是他工作几个小时,就可以获得两万或是三万法郎。我的价值呢,每一行还到不了一便士。像《都柏林入》(都柏林版)这么一本希有的书都好像卖不掉。当然,我是拒绝了若干到美国巡回演讲的邀请,拒绝了一些访问。我想我应该在这里坚持到春天,看看德文和法文的[《尤利西斯》]翻译能不能出来,出来的话情况怎么样。可是我越来越感觉到压力。我知道,我一走就会垮......我越来越明确地感到,我这阐释"灵魂的黑夜"的试验已经引起一种气愤的敌对-隋绪。有一些艺术家浪费了才能以至天才,看我天赋较差而身心健康条件又极糟却能有或仿佛有些成就,不免气愤不平,当然这与您无关......我见到AE评论《一便士一首昀诗》的文章,并非不友好,但使我怀疑他也许不可能太喜欢不写概念的涛。我觉得,书评不是老有多少用的。英国报刊没有出一篇书评,然而几天前有一个伦敦书商订了850册,都柏林要了250册。我还看到那不勒斯、海牙、布达佩斯等等地方来的订单。我琢磨,对于有些类型的入,这书给他们的印象和夜宵桌上的作者一样。有一位女士来祷告,结果倒是留下来嘲笑起来:"看他那样子,好像是淹死了似的。"famest paiternent 69al."韦弗小姐在1927年9月17日的信里请他不必理会她对他的批评。但是就在那一个月内,另一位老朋友不留情地攻击了他的作品。温德姆刘易斯在《时间和西方人》中,对于他们在巴黎的多次欢聚共饮超然置之,在他的批判中甚至还捎带着给乔伊斯的人品也来了几下予。(乔伊斯在此以前很注意避免对刘易斯的为人作任何评论,只说到他像罗伯特路易斯斯蒂文森。刘易斯笑他对人称呼"先生"的习惯,并且总的说来把他看作一个爱尔兰暴发户。他说乔伊斯是"穷要面子、穷酸斯文的都柏林文化界的诗人。他的世界是中产阶级的小世界"。这一箭射中了乔伊斯,使他在自己已经披在身上的羞辱潦倒的外衣上,又加上了一句"我是一个简单的中产阶级人",阿瑟鲍尔和路易吉莱都听他说过。他和刘易斯并没有断交,但是他的不满是明显的。刘易斯后来说:"我觉得,我说话应该谨慎一些,我是谈上了劲。""他和弗吉尼亚吴尔夫一样,忍不住要用社会阶级的眼光来作判断,误认为那就是文学批评。他试图写信给乔伊斯弥补,在信上自称"一个永远忠心的朋友","但是乔伊斯并未息怒。他在《芬尼根后事》中的评语是:"一个永不停手的恶鬼。"
刘易斯在生命的末期说《尤利西斯》是一部"精彩的书","但是在《时间和西方人》中,虽然话说得还客气,评价可远没有那么高。他说这是一部 "时间书",用了柏格森和爱因斯坦以流动代替固定物体的思想。《尤利西斯》中是"出于玄想而令人窒息的一大片事物,全是没有生命的"。"这评语乔伊斯很快就在《芬尼根后事》(292)中加以反映,他说那部书是"乱七八糟一大堆废弃物,一团又一团失去的或是走散的时间、遗弃的土地以及说不出来的语言"。浏易斯还进一步说斯蒂汾代达勒斯是陈腔滥调,布卢姆是一个戏剧化的犹太人,人们透过他的薄薄的伪装,很容易看出他就是成熟了的乔伊斯。刘易斯的另一个使乔伊斯深感不悦的批评,是指责《艺术家写照》的文字。刘易斯挑出了这一句:"Every morning,therefore,uncle Charles repaired to his out-house。but not before he had greased and brushed scrupu10usly his back hair."说:"只有在最低级的小说里,人们才repair到什么地方去,"又说,"brushed 8(3111.pu10usly这个词组,要求高的眼睛是不会认可的。"
过了一些时候,乔伊斯向韦弗小姐承认,在所有已经出现的贬义批评中,刘易斯的是写得最好的,比其他的好得多,但是又对巴津说:"就算刘易斯说我这书的话全部符合事实,他有没有超过整个事实的十分之一呢?"78《跃迁》1928年的二月号和三月号发表的《芬尼根后事》连载(这以前的十二月号和一月号内没有乔伊斯的稿子),显示出他已经歇过气来,开始要回答了,用的是这部书内特有的戏谑语言,然而实际上是很认真的。二月号内肖恩的演说有一部分就是嘲弄刘易斯的"他那惊人之至的无所不知脚色"。但是他的主要的反驳,是在三月号刊载的《蚂蚁和蚱蜢》寓言中。蚂蚁的脚色中有斯坦尼斯劳斯这个勤俭的蚂蚁,还有其他一些人,但是关于他有"主席派头"的描写却使人想到刘易斯的妄自尊大神气,而在寓言的结尾,蚱蜢笑蚂蚁的太空人架子,提出了一个微妙的问题嘲弄他:
你的品种全世界都有,你在太空是顶有本事!但是,圣盐马丁啊,你对时间怎么无计可施?"刘易斯尽管研究古典文学,并且坚持要空间和明朗的轮廓,但是他写不出一部靠文字韵律取胜而能战胜时间的书,像乔伊斯那样。
乔伊斯和温德姆刘易斯的不宣而战的论战,比他和韦弗小姐之间的要激烈得多,但是即使和韦弗小姐之间,也不是风平浪静的。1927年4月他在伦敦参加国际笔会俱乐部那次集会时,曾经建议她猜测这部书的书名。这是他的又一个设法把她拉进《芬尼根后事》的内部小圈子里去的手段。在随后的几个月内,两人之间的来往信件中净是一些相当迷糊人的暗示,一些挺有道理然而并不正确的猜测。例如,他在4月16日的信中就至少有提示的意图:
我在制造一部机器,它只有一个轮子。没有辐条,当然。轮子完全是正方形的。您现在明白我的意图了,是吧?请您注意,我说这话是非常之严肃的,绝不是随口乱编的故事。真的,真是一个轮子,我向金世界宣布。而且是一个完全方形的。"他的意思是说,书的结尾就是开头,像一个轮子,而它又分成四部,像一个方块有四条边,同时Finnegans Wake(《芬尼根后事》)包含了双重的双关意义。wake是丧事,wake却又是"醒来"或是"复活";Fin是"结尾",again却又是"重新出现"。韦弗小姐被他拉着不猜不行,提出了"转车广场"或是"轮形求方","虽然猜错,乔伊斯觉得有用,他在1927年5月12日的信上逗趣说:书名很简单,普通得不能再普通。有一位才子猜是基蒂奥谢,不对,虽然确是两个词。我想再考虑考虑,也还想做一些试验......我说到机器的话,并不是对于书名的暗示。我的意思是说,我打算多包捐;几种艺术和手艺,叫每一个人都明白怎样才能办什么事都恰如其分,一切都正入时。"她在1927年5月19日作的下一个猜测是"方形人"。乔伊斯也喜欢这一个,但是对她说:"我设想的书名比这个普通得多,和詹姆森:子以及吉尼斯父子公司一致,在读过山之后应该不难明白。这一形状的符号,就是表示主人公埋在山水间。"(他是暗示芬尼根的安葬。)她的下一个猜测是6月13日的"都柏林麦芽酒",其中的Dublin和doubling双关。然后6月28日猜"爱尔兰的眼","凤凰公园",以及一大堆乱猜.,他说凤凰公园已经接近,她又猜了更接近的"芬恩麦库尔",然后,在接受了更多的鼓励性暗示之后,在9月17日猜了"芬恩镇"或是"芬恩城"。这可是离得很近了;乔伊斯本来并不要她真猜中书名,只希望她猜个八九不离十就行了,所以不再鼓励她继续猜下去。芬尼根始终没有提到。
乔伊斯认为,对于批评者们的最好的回答是把《安娜利维亚普卢拉贝尔》改得尽善尽美以便作第三次露面,这回是在《跃迁》上。他说他准备"把宝全部押在"跖这一分册上。他一如既往地喜欢计算,告诉瓦莱里拉尔博他写这一部分花了l 200小时。他对西斯利赫德尔斯顿这样说:"最欣赏《尤利西斯》的评论家都对我的新书有意见。他们不能理解它。因此他们就说它没有意义。然而,如果是没有意义的东西,写起来一定很快,用不着思索,用不着费劲,用不到渊博的知识。可是我可以向你担保,现在放在我们面前的这二十页东西,花了我整整一千二百个小时,耗费了我大量的精力。"1927年10月27日这一章胜利完成,鹪章内的文字中编进了三百五十条河流的名字。几天之后,他把这一篇朗诵给大约二十五位朋友的一群人听,他们的反应使他非常高兴。麦克利什写来的信是最兴奋的反应之一:
乔伊斯先生台鉴:
我昨天找不到话--其实今天也一样--来向您叙述,您对我们朗诵的那篇文章给我多大的感动,多少的兴奋。其中的纯粹创造,几乎超越了您所用的文字的力量,这是我没有办法谈论的。然而我也不能保持沉默。我能肯定的是,您的这个成就,就是您也可以因为写出了它而感到骄傲的。
阿奇博尔德麦克利什谨上
在这一段写作完成之后,乔伊斯说,"连劳累带抽筋,实在是直不起腰来了。"92他很高兴下一个月有约翰弗朗西斯伯恩来看他,他从1909年以来都没有见过他。伯恩的模样很有气派,乔伊斯见到老朋友很高兴。他听说林奇的原型科斯格雷夫已经被人发现淹死在泰晤士河里,93也感到一种激动,因为可以说是实现了斯蒂汾代达勒斯在《尤利西斯》第十五章《喀耳刻》中的预言:"Exit Judas.Et laqueo se suspendit."伯恩根据娜拉的一个暗示,代她向乔伊斯建议将同居状态改为合乎法律手续的婚姻。乔伊斯出人意外地并不反对,现在他对这个问题已经没有多少特别的意见。但是伯恩一走,这个问题也就没有再谈。
1928年1月,韦弗小姐来看望乔伊斯一家。她在1927年后期:有一封信中曾提到他"仍在把时间浪费在无聊的新奇花样文学上头"。乔伊斯说自已已经完全停止写作,正在生一场由她的抨击而引起的结肠炎,考虑有必要上伦敦和她讨论这个问题。"结果是她渡海过来安慰他了。她开始觉得自己二于二预他的文学活动是不明智的,希望尽可能弥补一下,要他确信他将会得到她的完全的支持。不管是对是错,他只能继续写他的书。乔伊斯花了好几个小时句她解释这部书,结果她对它的态度大大好转,远超过自己原来想象的可能性。1952月2日,乔伊斯的寓所里举行了惯例的生日庆祝盛会。海伦纳丁记叙了当时的情况:
韦弗小姐坐在长沙发上,鲍勃麦卡尔蒙坐在她旁边......:我知道乔伊斯为她作了多次朗诵,和她谈了他的作品。
艾德里安娜莫尼埃坐在她旁边的椅子上,比什么时候御显得更白,眼睛更蓝,头发更闪金光,硕大不堪。她是一个讲究饮食的人..从她的模样就看得出。头脑灵活而口齿伶俐的她,总有办法让人们的谈话不冷场。鲍尔进来了。他的上衣口袋里露出一条漂亮的紫中夹红的丝手绢,系一条紫格夹红格的英国丝领带,颜色沉静而调和。他的体型有一点拙笨,再加上脸型......所以不可能显得文雅,但是他有一种稳重沉静的仪态。
露西亚、安太尔太太、基滕都坐在长沙发上。露西亚的脸色今年冬天很好,很沉静。基滕是漂亮而丰满,而安太尔太太是娇小黝黑,穿一件时式长袍,显得文雅稳重。乔伊斯留在不显眼的地方,娜拉也一样,直到艾德里安娜开始讲敲桌子下神的事,大谈她和一些朋友从神灵获得了什么启示。乔伊斯说,他只相信一种神灵:"楼梯的神灵。"
安太尔应邀演奏英国古代音乐,乔伊斯和麦卡尔蒙在客厅后部静静地跳起了即兴的舞蹈。麦卡尔蒙跳的是黑人舞,而乔伊斯跳的是希腊式的,所以艾德里安娜大声说:"你们瞧瞧这个乔伊斯,他全是希腊式的。这下是希腊花瓶上的森林神萨梯了!"也真是那样,跳跳蹦蹦,细致而线条明朗。
然后麦卡尔蒙唱了一支关于泰坦尼克号沉没的美国黑人民歌,说是"我把粗俗的歌词都删掉不唱"。他为我们唱了几支,然后我问乔伊斯愿不愿唱。他唱了几支我不熟悉的民歌之后,我请他唱"啊,棕色的和黄色的麦芽酒啊!"他唱的美极了,比我过去听他唱的都美,歌声中充满了感情。有停顿,有长音,有卷舌音,情调忧郁而咬字准确。
我对坐在我旁边的鲍尔说:"这是我听到过的最美妙的民族性音乐。"鲍尔回答说:"你也许能听到许多歌唱,但是你绝对听不到爱尔兰味儿这么足的歌声。这是纯粹的爱尔兰。"感情深厚,忧郁辛酸。
他唱完三支之后停了,大家喝香槟、跳舞、唱歌,情绪欢畅,沉滞的空气消失了。只有韦弗小姐仍然是安静而稳重。麦卡尔蒙欢快极了,把香槟和爱尔兰威士忌搀在一起喝。我觉得乔伊斯的沉默是由于精神上的极度疲惫,而韦弗小姐的沉默却是像石头一样的,是性格。
韦弗小姐这一次来,似乎驱散了一些乌云,使詹乔减少了对生活的忧虑。现在他们打算在她走了之后就出去,想到列日去两个星期。"韦弗小姐这次来看他使他放了心。她回到伦敦去之后,他在2月15日给她的信上说:"我至少明白了我究竟是什么处境。"4月8日又说:"我的心境,在您来过之后和您来以前大不相同了。"卵尽管有时候他仍会有一阵一阵的不稳定感,他明白现在自己的地位巩固多了,而且他明白自己这一辈子都可以靠她了。
《尤利西斯》的德文译本在1927年出版,乔伊斯不满意,当时就有了修改出新版本的计划,四月份格奥尔格戈亚特就在巴黎为此做准备,乔伊斯也尽量抽时间给他。可是他对法文译本的兴趣更大。那时候,乔伊斯圈子里新增的一位成员斯图尔特吉尔伯特给这个项目又添了动力。吉尔伯特是牛津大学出身,年轻时去缅甸做了个文职官员,当了十九年的法官。这时有一个可以领养老金退休的机会,他积极争取退休,和他的法国妻子一起在1927年来了巴黎。吉尔伯特的性格是既认真而又头脑灵活的。吉尔伯特在1927年初来到巴黎之后,很快就发现了西尔维娅比奇的书店。她给他看了《尤利西斯》法译本的一个片断,是登载在1926年秋季出版的一份文学季刊上的.,他在缅甸时曾经看过原著,看法译本后向她指出了其中一些显著的误译。他没有见过乔伊斯,西尔维娅比奇请他把意见寄去,他就在1927年5月9日附在一封信内寄了给他,在信上说:"如您愿意,我可以核对法文译本,提出一些仅供参考的修改意见。我充分理解您的译者任务艰巨而翻译技巧可观,愿意提供帮助而不使他难堪,我希望能做得恰如其分。"他表示不要报酬,不需要提名致谢。这一个慷慨的建议对于乔伊斯是正中下怀,然而对莫雷尔却不尽然了。随之而来的是一系列复杂的安排。后来吉尔伯特说,乔伊斯喜欢把自己在这中间的作用看得像一位在几个大国之间斡旋的外交家,而实际上几个译者相处还是挺不错的。但是从当时的来往信件看得很清楚,尽管吉尔伯特是那么和蔼可亲,莫雷尔也并不喜欢接受他的检查。加以吉尔伯特几乎天天和乔伊斯联系,而莫雷尔远在他的岛上没有这样的机会,当然更为不满。拉尔博是答应丁对审稿人吉尔伯特的稿子进行复审的,有几次和另外那两位有一些矛盾。艾德里安娜莫尼埃要他抓紧自己的著作,不管翻译,可是西尔维娅比奇又按照乔伊斯的意思敦促他管。1928年间,穷予应付的拉尔博向乔伊斯建议请安德烈莫洛亚来替他。乔伊斯坚决不同意,把所有参与翻译的人和出版家们都请到特里阿农皇家别墅相会,设法让他们都同意了他的安排,这安排他后来称之为"特里阿农条约"。"这项条约正式规定了拉尔博的终审定稿地位。
法译本《尤利西斯》在1929年2月由艾德里安娜莫尼埃出版的时候,书名页上印着复杂的几个层次--"奥古斯特莫雷尔先生译自英文,斯图尔特吉尔伯特先生协助。译文全文由瓦莱里拉尔博先生在原著作者合作下审校。"
在翻译即将完成的阶段,乔伊斯有几次设法外出度假,然而都是离开巴黎而不离开工作,大部分时间还是花在工作上。1928年3月,他到了迪耶普,"在那里写完了给《跃迁》的寓言《蚂蚁和蚱蜢》。因为这海港城市很潮湿,"他在3月27日又到了鲁昂,几天之后又回到了巴黎。在调解译者们之间的另一次纠纷之后,他接受了福特马多克斯福特的建议,去住他在土伦的小住宅乔伊斯一家在4月26日到了土伦,非常喜欢这个城市。这的度假既没有狗,也没有雷暴来捣乱。乔伊斯发现,圣帕特里斯克劳酒是普罗旺斯最老的酒,非常高兴他要他的爱尔兰朋友都喝这种酒;如果它不是红葡萄酒而是白葡萄酒,连他自己也喝了。"圣帕特里克是唯一可以让人以敬他为名而喝醉的圣徒,"他提醒帕德里克科拉姆说,然后又加上一句,可惜他的《艺术家写照》写得太晚了。"
他们大约在1928年5月24 日回到巴黎。《安娜利维亚普卢拉贝尔》和肖恩的第二、三场守夜的校样已经在家里等着乔伊斯了。安利普(这是乔伊斯对他这章音乐性最强的文章的常用称呼)将要由帕德里克科拉姆加序,由纽约的克罗斯比盖奇于1928年10月29日在纽约出版一个850册的豪华版,@而肖恩的那两节要在1928和1929年的《跃迁》刊出。乔伊斯看完校样之后,接待了带着孩子们来看他的妹妹艾琳肖瑞克。她们感到他亲切而周到。当时才十二岁的蓓莎肖瑞克不愿吃肉,她舅舅许诺如果她吃,他就给她一串珍珠,果真说话算话。这批亲戚走后,乔伊斯想要去丹麦,因为那时候他又在复习他的丹麦语了。然而结果是他和吉尔伯特夫妇一起在1928年7月8日左右去了萨尔茨堡。他在那里见到了斯坦尼斯劳斯及其新婚夫人。他们是在8月13日结婚的,利用婚礼后的旅行来和他相会。斯坦尼斯劳斯责备他写一本让人无法理解的黑夜书,他回答说以后会有一本续集,会醒来的,斯坦尼斯劳斯催他快写。乔伊斯在萨尔茨堡又见到了斯特凡茨威格。他们从大战期间以来一直没有见面,这次还是和以前一样融洽他也:疋和约翰德林克沃特有一次愉快的相会,并且把他拉进了同情者的行列,正好补上斯坦尼斯劳斯毅然改辙而留下的空缺。乔伊斯对于新著的忧伤情绪略有减轻,因为两位美国出版家已经表示愿意为《芬尼根后事》向他预付一万一二美元的稿费,并愿提供百分之二十的版税。"他在萨尔茨堡的时候感到眼睛:足有刺痛,看了当地一位眼科医生A.托尔特大夫才离开萨尔茨堡去法兰克福,又去慕尼黑,然后到勒阿弗尔再享受一次海洋。
1928年9月间,乔伊斯在回到巴黎之后又一次因为眼疾复发而病倒,眼力已不够看印刷品。他从来都是一个瘦人,现在的体重只有112磅略过了。11O博尔西和助手柯林森给他注射了砷和磷,柯林森还告诉他,这次的病因是"神经"问题,而不是器质性的。9月20日,他写了,实际上是口授了一封信给哈丽雅特韦弗,其中概述了他的全部活动:
韦弗小姐台鉴:
我们几天以前回到这里......翻译[《尤利西斯》的法文翻译]现在已经完成。瓦拉[瓦莱里拉尔博]送来一批难点,我给他解决了。他说他要在8月29日庆祝他的生日时,为表示对我的敬意并表示双重庆祝,放弃他的常用饮食牛奶和面包卷而改喝某种国产葡萄酒。他的任务完成了。
译者奥莫[雷尔]。在不少地方随意变动,有时加进去整旬整句他自己的话。这一些都删去了。从实质上说,这是他的翻译,他的工作是严肃认真的,但是他和许多别的人一样,钻进去之后往往抓住一点而忽视其余。在他的情况是抓住粗俗而忽视其余。也许应该说是粗暴了。我和出版者艾莫[尼埃]谈到这些地方时说"有一些过分的马达加斯加了"。他实际上是法国殖民地出生的,也许这就是问题的根源所在。我希望他们三人的意见分歧能在书出版的时候都解决了。斯吉[斯图尔特吉尔伯特]起了很好的作用,但是瓦拉的最后审核是绝对必要的。他非常准确;慢而细致,小心翼翼的。昨天艾莫[艾德里安娜莫尼埃]又带来一批难点,我给她解决了她特别高兴,同时我看到,应该说是她给我看了新书介绍。介绍这个星期就出去,将近一千页的书要十二月或一月出版,这在法国一般就是说六月出,不过就这个具体情况来说,大概会加快,赶上2月2日。她是用一个很老(1500年左右)的印刷厂,在沙特尔,几乎就紧挨着大教堂。她带我去那里看了,离她在乡下的地方才几英里,还坚持在大教堂里为我点一支蜡烛,全是为了祝我好运。她是越来越迷信了,她认为瓦拉是受了莱一保法[法尔格]的蛊惑。她要是能找出谁蛊惑了我才好呢,因为目前我身上,而且都集中在我一个人身上,又是巩膜炎,又是结膜炎,又是眼睑炎,还加上右肩一个大疖。蜡烛就此为止。除此以外,我现在疲惫不堪,实在体力不支,没有办法校阅《跃迁》14期要登的稿子,他们这期只好缺我的了,从我回来以后他们就不断打电话找我。
告罗思的案子下个月要上。在几乎已经到最后一刻的时候,纽约的康纳事务所来电,说我应该撤下索赔的要求,改为要求颁发禁用名字的禁制令,因为版权案不能成立。实际上根本就没有提过版权案子,我一直就理解,这是一件应该按财产法审判的案子,但是我:不能干当面反对美国律师意见的蠢事。另一方面,因为我认为自己拥有某种程度的委托地位,所以我就嘱咐他们,罗思如此滥用我的名穿并且篡改我的作品,已经在美国赚了一大笔钱,如果他们有恰当办法了解他确实已经将钱处理殆尽,因而确实无法按版权法或是财产法追回相当部分,则请他申请法庭作某种决定,发禁制令制止继续盗用我的名字,同时令其提出名义上的赔偿,美金一元或相当于英币一法寻的任何美币,这一判决记:录在案,可成为判例法的先例,有利于处在与我相同的不受保护地位的欧洲作家求得法律解决。收费的账单即将从大西洋彼岸滚滚而来。我想,他们大概是受了最近对我提出愿意出版进行中作品的那一些表示的影响。但是我让那些出版家向他们提出表示,仅是因为那时他们正要为索取赔偿向法庭提出申诉,有这些表示理由更为充分。不论如何,唐纳德弗里德已经(极其仁义之至)将我的作品的版权转移到我的名下,这是一端,而康纳事务所已经根据我的指示,以我的费用,在华盛顿用我的名义印刷《跃迁》10-12与13期上刊登的片断作为版权样书。
安利普尚未到达,但是我估计即将来到。我答应德林克沃特为他保留一本,虽然由于这一版本的特殊情况,这并不是容易办到的事。比奇小姐是否已经寄给您他为我们拍的照片,以及他的一封信?他在信中说,他的妻子由于阅读我的作品,已经宣布她对乱七八糟文字厌倦不堪。我想他有可能同意为另一片断写序,我甚至考虑向Gage[原文如此①]建议他请埃德加华莱士写一个,乌龟与兔子那一篇。
我接到了三次邀请,要到瑞士去作一系列学术演讲,威林顿的威尔逊先生写来两封更迫切的信,表示愿付我夫妇来往旅费与旅馆费用,并有他所谓的矿工们的盛大欢迎,说不定还要送几吨煤作为礼物。他已经送来了一件礼物,我不清楚是cartridge coach[原文如此]还是一盒子雪茄或是香烟。如何回答,使人相当为难。我还受到这里的俄国大使馆非常高级的一位人物来访。表示十分钦佩,提出要请我去那里。但是据我所知,那个国家的情况已经够成问题,似乎无需再加我这四分之一人格所能加的摧残性影响。
我也有坏消息。可怜的意塔罗斯维福上星期四遭车祸丧生。我还不了解详情,仅有我兄弟一句话,因此还在等了解较多情况后再给他的夫人写信。不知为什么,遇上犹太人有这种事,我总是想到自杀,虽然他的具体情况并没有理由如此,尤其因为他已经出了名,除非他的健康发生了严重问题。我听到这个消息很难过,不过我觉得他最后的五六年是相当快乐的。
昨天我听人读了丽贝卡韦斯特的书约五十页,但是我在听完全文之前不能判断。我认为就她而言,《一诗》[《一便士一首的诗》]是起到了预期的戳穿某些人装模作样拿架子的作用,而她对于这种戳穿是颇为高兴的。可惜,温刘[温德姆刘易斯]没有也等它出版,要不然它大概也可以对他的攻击起不少缓解作用的。顺便问一声,最近您有没有接到关于他那书的报章评论?您是否能告诉我,自从我几个月前离开巴黎以来,他又出版了几本书?《新政治家》仿佛每个星期都要提到我。《爱尔兰政治家》您是收不到的,登了一篇谈《跃》的,还有一些通讯。壮鹿马利根从一架飞机里掉了出来,是和一位马丁女士一起或是在女士之前或是之后掉下的。这事可以开开玩笑,因为幸好空中男士和空中女士似乎都没有遭受什么损伤。实际上他们是掉进了一片浅海里,所以现在是壮人鱼和美人鱼了。这事说来有些离奇,但是一家戈尔韦报纸上只登了一首滑稽诗,我是因为我岳母来信中顺便提到才了解的,而她的写法又常常和我的一样难于捉摸究竟是什么意思。飞机一定飞得很低,但是我很高兴他们两人都没有受伤。
我大概忘掉了几件我想说的事。我的眼睛并没有虹膜炎,但是我告诉您的那东西,仿佛是从外边感染引起的,非常讨厌,非常麻烦,我不能不每天上午到诊所去。贝卡太太[艾德里安娜莫尼埃的妹妹]在为我编一条奇妙的地毯,上面有利菲河通过都柏林流入爱尔兰海,挪威的国徽、都柏林、爱尔兰,连我自己都编:进了图案里。现在德国和瑞士确一个未决案件,是苏黎世的拉谢(我希望有人把他整了,因为他是一个叫人无法忍受的骗子)和莱茵出版社的纠纷,但是我用不着哕嗦这事来让您厌烦了,也不哕嗦我度假的情况了。
您今年秋冬有什么计划?如果我的眼睛不见好转,我仍将不能工作(果然这样的话,有些人该是多么高兴),我想我在巴黎无所事事没有什么用,不如去托基,不过我作的经常是假想旅行。艾莫的年轻牛津朋友,Banquet[原文如此]的幽灵已经非常善意地预言,我的视力终将完全消失,我现在正用穿着三种不同颜色的办法加以防止。德国人将视力丧失划分为三个阶段:绿色斯塔尔,也就是绿色瞎眼,即青光眼;灰色斯塔尔,也就是白内障;黑色斯塔尔,也就是视网膜消失,所以,这就形成了一种夜晚三色,通过一种共同色即绿色,和肖恩的豌豆、大米、蛋黄国旗相联。晚上的灰色和早上的金色相平衡,什么的黑色和另一个什么的白色大概是蛋白色相平衡。因此我在慕尼黑做了一件上衣,用的是我在萨尔茨堡买的绿色料子,回到巴黎之后立即买了一双黑色配灰色的鞋子,一件灰色衬衫;我有一条灰色裤子,找了一条黑色领带,登广告找了一副绿色的背带,露西亚给了我一条灰色的丝手绢,姑娘还找到一顶黑色的宽边帽,坟静企身配睿了我就写到这里。这信早就该写了,口授相当有意思,因为几个星期来我的头脑都是一片迟钝的空白,得了癔症,或是意志消沉之类。所以我希望这信使您觉得好玩,尽管我自己的心情实际上并不高兴,虽然信里有几团疲软的幽默可能给您错觉。
再写一段。马斯登小姐的书有无消息?今年能不能出全部或一部?我很高兴你们那里天气好,我这里的夏天可是我从没有经历过的最讨厌的夏天,中欧一个接一个的热浪。庞德的《诗章》出书了,鲜红镶金,华美异常,售价五至五十镑。安太尔来信说要来萨尔茨堡看奥托卡恩(卡恩呢,顺便说一下吧,多半时间都是忙着躲那些为了某一个目的找他的人),可是并没有来。他写信说,科隆歌剧院那一场打算要我们坐特级包厢助威的戏已经确定,他已经从欧洲三大出版集团之一获得一些极好的建议。
顺致最亲切的问候。
詹姆斯乔伊斯上
他的烦恼事很快就成倍增长了。肖恩奥法莱恩在艾略特的《标准》上发表了对《安娜利维亚普卢拉贝尔》的评论,很使乔伊斯发愁,也许有一部分是因为他错认为这是一个先兆,说明艾略特也将要像庞德和刘易斯那样转而反对他的新著了。他的眼睛又红肿起来,躺倒了。为了消磨医生禁止他工作的时光,他请了一位私人教师教他西班牙语。然后,多年来身体非常健康的娜拉突然被怀疑有癌,医生们主张动手术。她住进了医院。乔伊斯拒绝和她分开,让医院在她的病房里添一张床,也住了进去。1928年11月8日做了探查性的手术,接着做了镭治疗,而在这些措施都不见效的时候,娜拉在1929年2月又住进医院去准备做子宫切除了。韦弗小姐来巴黎帮忙了,而乔伊斯则又一次在娜拉的床边添一张床,也住进医院,住了二月份和三月份的大部分时间,直至娜拉的病宣告痊愈为止。他依靠娜拉,要有她的忠心,有她对他的弱点的蔑视,才能使自己的生命保持完整。只有对她一个人,他说话无需思索,没有第二个人。
在两次住美国医院之间,乔伊斯调理了自己的眼,每星期几次找博尔西大夫作匹鲁卡品治疗。他也出了一个新的主意,起因出自陪娜拉进医院之前和H.G.威尔斯一起吃的一次午餐。这是他们两人的第一次见面,相处出乎意料之外地好。威尔斯原来想象他是"一个高大、凶狠、盛气凌人的人,穿一件起绒的粗呢大衣,拿一根粗大的手杖",不料他竟是那么瘦弱单薄,有些可怜巴巴似的。威尔斯表示愿意尽量为这个老婆生病的可怜虫出点力,乔伊斯又从医院里催西尔维娅比奇把所有刊载《进行中作品》的《跃迁》都寄给威尔斯。然后,等了一个适当时间之后,他就请威尔斯帮助他说服读者们接受这部新书。威尔斯作了理由非常充足的拒绝:
滨省梧拉斯圣马修卢皮杜1928年11月23日乔伊斯兄:
我花了许多时间研究你的作品,考虑你的问题,结论是我认为我不能为宣传你的作品作任何贡献。我对你的天才,从读到你的最早的作品起就深感钦佩,而且现在对于你个人也非常喜欢,但是你和我走的是绝对不同的道路。你的修养是天主教的、爱尔兰的、叛逆性的,而我的呢,按我已有的情况看,却是科学性的、建设性的,同时我想也是英国式的。我的头脑的框架,是一个可容巨大过程在其中发生的世界,一种巨大的统一和集中的过程(依靠节省和集中使用能量,提高力度和影响范围),也就是进步的过程,虽然并非必然,然而是有意义的,可能的。这情景吸引了我并且继续吸引着我。为了它,我需要使用尽可能简单而明确的语言。你的出发点却是天主教的,也就是说你立足于一套与现实不相容的价值观。你的思想纠缠在一大团矛盾之中而不能自拔。你是真正相信贞节、纯洁、具有实体的上帝这些概念的,所以你才会常常脱口而出,叫嚷什么阴户、巴巴、地狱。我根本就不信这些概念,最多把它们看作褊狭的思想意识,所以我不会在发现厕所、月经带以及无端的苦难的时候惊得大喊大叫。你是在政治压制的幻觉中长大的,而我是在政治可靠的幻觉中长大能。你认为奋起反抗是一件好事,而我认为毫无意义。
现在谈一谈你的这个文学试验。它了不起,因为你是一个狠了不起的人,而你在你的密集的写作中发挥了强有力的表达天才,摆脱了约束。但是我认为它不会达到什么效果。你不考虑普通的人,他们的基本要求,他们的有限的时间和智力,现在你又发展了。结果如何?一些巨大的谜。你最近的两篇作品,写的人是有趣而又有劲的,读的人却永远不会那么有趣、有劲。就拿我作为一个典型的普通读者吧。我是不是从这作品得到多少乐趣?没有。我是不是从中获得一些新鲜的、有启发性的东西呢?没有。而巴甫洛夫那本讲条件反射的书,写得既不好而又由安瑞普翻译得很糟,我读了倒还有一些收获。所以我就问了:这个乔伊斯是个什么玩意儿,能要求我从我还能活着的几千小时清醒时间中拿出那么多小时去琢磨他,去弄清他那些异想天开的古怪念头和表达方法?
这一切,都是从我的观点出发的。也许你是对的,我全错了。你的作品是一个独特的试验,如果要我来保护它,使它不致遭难或是受限制,那需要我改弦易辙。它自有它的信服者和追随者,让他们去欣赏它吧。在我看来,这是一条死路。
乔伊斯,我给你最热忱的祝愿。我不能追随你的旗帜,正如你不能追随我的旗帜一样。但是世界很大,我们两个人都有足够的地方,可以各走各的错路。
H.G.威尔斯"
乔伊斯一点也不生气,也并不放弃以后见面时说服威尔斯的希望。归根到底,《芬尼根后事》的文字也是一种科学性的尝试,其科学性和威尔斯的任何小说比并不差,不过那些小说表现的是清醒的状态,而它表现的是不清醒的状态。"我怀疑,他对语言文字的态度是不是真像他自己应该希望的那样科学。"乔伊斯在写给韦弗小姐的信中说。实际上,威尔斯诡称语言是固定的,或是绝对理性的,这都是可笑的说法。乔伊斯也否认爱尔兰天主教人醉心于试验性文学而英国人不那样。他认为事实与此相反,而这也是言之有据的。"可是对于他其余的论点,我是可以完全同意的。我对庞德的那个大铜管乐队中的精英们在政治上、哲学上、伦理上的热忱和成就听得越多,我越是纳闷当初我吹着我的魔笛怎么会被吸收进去的......"他是一个被说教者和概念理论家包围的音乐家,不能不因为他们无法忍受他的音乐而为自己辩护。他和韦弗小姐、庞德、斯坦尼斯劳斯以及其他怀疑派之问的争辩,使他落入了一个他再也不能摆脱的被动自卫的局面。
第34章:1929-1932
在过去的几年间,乔伊斯一心考虑伊尔威克一家人的生活,只有很少的时间能以自己作儿子、作父亲的身份想到自己家里的事。到了1929年,他的步伐总算放慢了一点,考虑到了自己的义务。约翰斯坦尼斯劳斯。乔伊斯已经八十岁了,仍在要求儿子在他去世以前回去看他一次。可是乔伊斯只限于给父亲寄一点钱,写写信,还请麦卡尔蒙、图伊等等朋友去看看他。约翰。乔伊斯其他的子女至今还记着他当年虐待他们的情况,都不怎么理他,所以年头越多.他对乔伊斯的感情越深,立了一张遗嘱,说他是唯一的孝子,把一切遗产(如果有遗产的话)都留给他。他继续说詹姆斯爱听的那些尖刻挖苦的话,都是通过朋友传过来的。例如,有人问到新的爱尔兰政府,他的评论是:"劳合.乔治那个坏蛋心里明白得很,他给他们自由邦,就是因为他知道他们准会把它弄得一团糟的。"他心目中的神,至今仍是巴涅尔。至于他儿子的著作,人家告诉他,《尤利西斯》是写一个白昼的事,现在的新书写的是一个夜晚的事,他就说:"我希望他的夜思比他的昼思强一些。"他和娜拉一样,他仍然认为詹姆斯应该当一个歌手。"不过他干得还不错。"
乔伊斯自己作为父亲,希望尽可能少干涉孩子们的生活。这个原则,对于他自己的不受抑制的性格是适合的,但是对于他们倒并不一定如此。他对他们总是很少命令这样禁止那样,总是和蔼而慷慨,认为这样可以使他们自由。但是他的那些讲究分寸的请求、他的叹息、他的一些建议,把他们都组织进他的事务中去了。他们自己的事业开始得都比较晚。乔治学了几年声乐,他的歌喉是不太稳定的男低音,音色悦耳(后:来经过一次咽喉手术,转了男中音)。他在1929年4月25日首次公开登台表演,在乔治库内利教授的声学科学研究馆的音乐会上唱了韩德尔的两首歌。十二月间,他在美国代主教座堂获得了一个男低音位子。库内利认为,乔治如果努力,可以成为一个音乐会歌手。但是乔治缺乏热情,他要音乐服从他,而不是他服从音乐。他并不想力争,而他和海伦卡斯特弗莱施曼的恋爱,更使他顾不上什么演出和前途。他对父亲是忠心耿耿的,但是这时已经开始走上几乎完全属于自己的路。他的妹妹露西亚对他感情很深,这时有一种面临险境的感觉,开始表现出一些古怪的言行,这些表现以后将会发展成为更加严重的东西而爆发出来。乔伊斯有几个朋友一直就觉得露西亚怪,如瓦莱里-拉尔博就是如此,而另一些朋友却认为她那些不很正常的表现,是由于她有一个不一般的父亲。乔伊斯在1923年给她在巴黎市外找了一所学校,可是过了一个星期就不得不把她领回来,送进一家公立中学。5她在参加社交聚会的时候是欢快而爱说话的,有时候还穿上肥大的裤子,拿上一根拐棍表现查理卓别林。卓另Ⅱ林和拿破仑是她心目中的两个英雄,她在1924年还写了一篇谈卓别林的小文章,由拉尔博略作修改并加序之后在比利时一家刊物上发表。这种把两个英雄连在一起的做法,使人联想到她父亲把代达勒斯和布卢姆联系起来的事,人们把它看成一种有趣的癖好。
在1929年间,露西亚对自己的相貌更加关心了。她的眼睛有斜视,下巴上有个小疤,她都感到破了相。威廉伯德曾在几年前建议做手术校正斜眼,但是乔伊斯皱了一忽儿眉头说:"有的人还认为这好看呢。"但是现在露西亚自己也谈到手术了,最后也就做了,可是没有做好。很难弄清,露西亚的头脑越来越紊乱,在多大的程度上是受了她父亲造成的不断搬迁的不正常生活情况的影响,但是乔伊斯是为此感到忧愁的,她在的里雅斯特上了两年小学,搬到苏黎世之后因为需要学德语,损失了一年。在那里的小学上了四年半之后,她在1919年十二岁的时候又回到了的里雅斯特,在所基督教学校果了一年。1920年到巴黎之后,她又不能不学一种新的语言,这回是在一家私立学校学了半年,然后在公立迪吕伊中学呆了一年。
她的校外活动,又是另外一系列的有头无尾。在苏黎世和的里雅斯特,她学了三年钢琴,在巴黎和后来的萨尔茨堡,她又学了歌唱。她在巴黎的朱莉昂学校又上了一些绘匦课。但是她在巴黎的主要兴趣是舞蹈,在这上面的专心致志可以和她的爸爸媲美。从大约1926年到1929年,她每天要学六个小时,毫不间断地上了几个舞蹈班,每个班的时间从三个月到一年不等,包括瑞士、瑞典、匈牙利、美国、俄罗斯、韵律与色彩、现代舞等各种舞蹈班。(D露西亚身材修长苗条,她的舞蹈达到了相当有个性、有风格的水平。她参加了几次实习公演。1926年11月26日和1927年2月19日,她两次在香榭丽舍喜剧院演出,都是扮演洛伊丝赫顿的"动物芭蕾舞"中的"野藤"之一。1928年4月9日,她参加了老鸽舍剧院的《原始女祭司》,演出。1928年2月18日,又一次参加洛伊丝赫顿在香榭丽舍喜剧院的实习公演,演的是滑稽歌剧《金桥》,作曲的是一个年轻人埃米尔费南代,她一度爱上了他。她在布鲁塞尔又参加了同一剧团的一次舞蹈表演。她的最后一次表演,是1929年5月28日在比利耶舞厅参加一次国际竞赛。她穿一套自己设计的银光闪闪的鱼服,虽然没有获奖,却赢得了许多观众,他们都大声喊叫:"我们要爱尔兰女郎!"把她爸爸听得心花怒放。但是这以后,她又来了一个转向。她认为自己没有舞蹈演员所需要的体力,她爸爸也同意。在十月、十一月间,她"流了一个月的眼泪"放弃了舞蹈事业。大约正是在这段时问内,尤金乔拉斯和夫人玛丽亚有一天晚上和一位女医生一起在一家饭馆用餐,正好露西亚和她的父母也在那里吃饭,坐处离他们不太远,那位女医生说了一句使他们吃惊的话:"看詹姆斯乔伊斯的女儿那种盯着远处发呆的样子,我要是她的母亲的话,我可真要犯愁了。"
乔伊斯确是开始更加注意她的情况了,鼓励她重新拾起绘画来。她结识了几位艺术家,在1930年有一段时间和亚历山大考尔德在一起。那一年的秋天,她和他一起去参加艾维特拉特曼(沃尔多皮尔斯太太)的一个晚会,在那里认识了艾伯特哈贝尔。这是一个艺术学生,又是写书评的,后来在《纽约客》工作。他们在一起跳了舞,几天后考尔德去了纽约,她通过艾维特拉特曼约哈贝尔看了一场《鲍里斯戈东诺夫》的实习公演。这以后,他们俩常常见面,并且最后有一段短暂的性关系。在这方面她是初次,她说,所以开始时是有些别扭的。哈贝尔则感到她有时候很热情,有时候很冷淡,甚至于陷入一种深沉的不满足情绪之中。他喜欢她的表情有时候会突然变化的样子,原来是严肃的,"一下子变成了猴子般的笑脸"。他们俩的这份关系,原来是有可能往更加认真的方向发展的,但是这时哈贝尔的离异妻子来巴黎找他复婚,他不无内疚地从露西亚的生活中退了出去。"他不知道,露西亚的情绪可是乱到了接近崩溃的程度。乔伊斯模模糊糊意识到女儿的困难处境,欢迎一切似乎能使她高兴的事情和人。
他的眼睛在1929年初仍是不好,看样子有必要再动一次手术,但是在他的视力进一步衰退之前还没有什么措施可以采取。尽管他又是疲劳,又是时时眼疼,他还是挣扎着将肖恩的第三场守夜的改写工作坚持到底,这一章占了他四月份整月的时间。五月份,第一本为《芬尼根后事》辩护的书出版了,题目按照乔伊斯的建议,带一种故意做作的装腔作势口吻,叫做《对<进行中作品>实事虚化上正道的审核》。"审核"写成Exagmination,是要表示它是从exagmineO)变来的,暗示山羊已经从绵羊分出来了。(乔伊斯给拉尔博的信中说:"我现在已经是死心塌地跟山羊为伍了,思路和文笔只能是变幻无常的。你们咩咩叫的都走吧,去享受那种为院士们和他们的寒热病准备的长眠吧!"")书的作者有十二位,正如伊尔威克酒店里的十二个酒客,或是基督的十二使徒。塞缪尔贝克特、马塞尔布里翁、弗兰克昆津、斯图尔特吉尔伯特、尤金乔拉斯、维克托隆纳、罗伯特麦卡尔蒙、托马斯麦格利维、埃利奥特保罗、约翰罗德克、罗伯特塞奇、威廉-卡洛斯威廉斯。在他们之后,还登载了两封"抗议信",写信的人是G.V.L.斯林斯比和弗拉迪米尔狄克逊,两人都带着敌意,都开一些文理:不通的玩笑。这些文章大多已经在《跃迁》上发表过,乔伊斯向拉尔博承认,他是"站在这十二位元帅身后,对于他们的研究方向多少做一些指点"。"其中有一些文章是写得很认真的,而写得最好的是塞缪尔贝克特,他当时刚从都柏林来,在高等师范学校讲学。乔伊斯注意到了这样一点:十二人中至少要有一个答复新著的主要批评者(当时是肖恩奥法莱思、温德姆刘易斯、丽贝卡韦斯特)。
这书销得不好,但是乔伊斯给它一个代号0,计划再出一本x,要有四篇长的论文(相当于《后事》的四个老人),讨论四个主题的处理:夜、机械与化学、幽默,还有一个主题在5月28日他还没有确定。"第一篇由哈里克罗斯比写,这是一个有钱的年轻太阳迷,和他的妻子(原名波利,但已改名卡瑞丝)办了一个出版社,名叫黑太阳出版社,按照卡瑞丝克罗斯比的说法是"需求之驹,由欲望而来",是1927年在巴黎开办的。哈里克罗斯比曾经从一个长辈那里接受了一部巨大而带插图的埃及《死者书》。乔伊斯之所以把芬尼根之夜这个难题托付给这位美国朋友,就是考虑到了这个情况,而不是因为克罗斯比自称为太阳崇拜者。同时,克罗斯比夫妇也在想方设法抢一个现在所有私人出版社都在抢的任务,就是出版《进行中作品》的一个选段。他们求乔拉斯夫妇请乔伊斯给他们一个片段,乔伊斯很愿意,安排一本《余姆和肖恩的故事》,由三个片段组成。他们向乔伊斯建议请人写一个引言,他提议朱利安赫胥黎和J.W.N.沙利文,而在科学家和音乐理论家都推托之后,他提出了c.K.奥格登,他正确估计这位与人合写《意义的意义》又创造基本英语的学者,不至于拒绝讨论这样一个语言试验。他也希望奥格登以数学家的身份谈谈《芬尼根后事》的结构,他坚持它的结构是数学性的。"如果奥格登拒绝,下一个就请福特马多克斯福特,但是奥格登接受了,后来还把《安娜利维亚普卢拉贝尔》翻译成基本英语,并且安排乔伊斯给词语研究所把那一个片段录了音。
克罗斯比夫妇还希望在他们出的书前印一幅乔伊斯的肖像。首先想到请的人是毕加索,不料他对乔伊斯完全没有兴趣,也许有一部分是因为乔伊斯不是格特鲁德斯泰因那一帮的人。无论如何,他说他从来不画订购的肖像。"下一个目标是布朗库西,他同意,画了几张乔伊斯的素描像。这两个人相处还挺不错,两人"都讨厌"(乔伊斯给韦弗小姐信里这样写)"现代的妇女时装、现代火车的速度,等等"。克罗斯比太太看到画成的素描,认为像乔伊斯,但是不像布朗库西的唾,问他能不能画得抽象一点。他说他有一张"乔伊斯的象征",也许正是她所要的。按照布朗库西后来说的,"这是一种花笔素描,表达了他在乔伊斯身上所观察到的一种"执著追求的意识",也表现一种扑朔迷离的错综复杂情景。乔伊斯觉得好玩,在他给韦弗小姐的信里说这张画可以吸引一些顾客,"但是如果有人问:老大哥,您这是个什么玩意儿?我希望他或是安太尔之流能够像我在人家问我的时候一样尽量明明白白地回答人家"。"后来有人在都柏林把布朗库西的素描拿给约翰乔伊斯看,老人严肃认真地说:"这孩子的模样可变得不少。"
乔伊斯没完没了地改校样,不断地往寓言中的mookse、蚂蚁、蚱蜢的头上添加各种各样的修饰词,把克罗斯比夫妇急得有火没处发。最后总算把书排好了版,可是印刷厂老板来找克罗斯比太太,说是出了毛病,现在最后一页只有两行,至少要十行才像样子。她是不是可以请乔伊斯加上八行?她认为这个请求岂有此理,断然拒绝了他,印刷厂老板只好垂头丧气走了。谁知他第二天就恢复了神采,拿来了上面有十行字的最后一页给她看。她责问他:"你是从哪里弄来的?""我希望夫人原谅我,"印刷厂老板说,"我去找乔伊斯先生自己解决问题了。他很帮忙,马上就给了:我这些文字。他告诉我,他本来就想要加,只是怕您夫人,不敢加。"这书在1929年8月出版。
同年,意大利作家尼诺弗兰克说服了乔伊斯,使他做了一件没有先例的事,同意将他的名字列入新刊物《彼福》的编委,刊物当时正由G.里伯蒙一德赛涅创办。乔伊斯建议的材料,在弗兰克看来都是怪的:他建议翻译爱尔兰人邓萨尼、苏格兰人哈米什迈尔斯,还有一些澳大利亚人和南非自人,没有一个英国作家。弗兰克提到艾略特,乔伊斯做了个鬼脸;弗兰克说D.H.劳伦斯在巴黎,乔伊斯回答说:"这人写得实在很糟,你不如请他的朋友奥尔德斯赫胥黎来一点什么,那人至少衣服穿得还像个样子。"
6月27日,艾德里安娜莫尼埃主办了一次庆祝会。乔伊斯的朋友们为了叫他高兴,办了无数这类庆祝活动,这一次是"尤利西斯午餐会",作为对于1929年2月法译本出版和6月16日布卢姆日这两个项目的补庆,稍微晚了一些。地点是在凡尔赛过去一点的名叫谢尔耐谷的小小村子,选它主要是因为那里有一家利奥波尔德饭店。客人们都包一辆大客车从奥德翁路送去,客人中包括迪雅尔丹、保罗瓦莱里、苏波、朱尔斯罗曼斯、法尔格、西尔维娅比奇、塞缪尔贝克特、托马斯麦格利维、乔治乔伊斯以及海伦弗莱施曼。午餐的第一道菜是利奥波尔德饼,餐后瓦莱里和法尔格都要求听演说,可是乔伊斯照例反对。在回来的路上,贝克特不断地要求乔伊斯叫汽车停下来,好让他们在路边的咖啡店喝一杯。乔伊斯顺了他几次,可是瓦莱里和艾德里安娜莫尼埃很不高兴。最后,乔伊斯没有办法,只好按他的说法让贝克特"丢脸,由大篷车在当年曾受韦斯巴芗皇帝临幸的行宫之一把他撂下了事"。"
下月,乔伊斯夫妇去了他们早就想去的托基,斯图尔特吉尔伯特和夫人穆内也一起去。他们在帝国饭店住了一个月,不时有朋友来看他们。韦弗小姐也来了,从8月7日到14日住了一个星期,和乔伊斯夫妇一起去看了肯特穴,乔伊斯想看那里的史前古迹。乔伊斯选读了许多稀奇古怪的报章杂志,包括《面包师与糕点师》、《儿童电影》、《家具纪录》、《罂粟报》、《女学生报》、《妇女报》、《妇女之友报》、《治安法官报》、《美发师周刊》等,仿佛随便翻翻,其实照例都是心中有数的,这一些大多是为了写第二卷也就是关于儿女们的那一卷需要的。下午他喜欢躺在沙滩上,摸着卵石看看纹路,掂掂分量。偶然之间他也会有点劲头,有一回就翻了一堵墙,可是因为眼力不济,翻过去之后就摔了,摔伤了胳膊。晚上他常和吉尔伯特上附近的酒店,啜一点苹果酒,他并不喜欢这酒,主要是听周围的人谈话,吉尔伯特发现他能把几群人的不同谈话都听清,非常惊讶。他还帮助吉尔伯特写完他那本《詹姆斯乔伊斯的<尤利西斯>》,逐章都听了一遍,还帮他安排连载发表和全书出版。
乔伊斯住英国的这段时间,由于受到几位来访者的赞扬而加倍地愉快。艾略特和他讨论了法贝尔兄弟出版公司出吉尔伯特那本书的计划,还讨论了更使他满意的,出一种两先令版《安娜利维亚普卢拉贝尔》的计划。约翰德林克沃特称赞《安娜利维亚》最后几页"是英语文学中最伟大的作品之一"。还有詹姆斯斯蒂芬斯,现在乔伊斯已经正式向他提出,一旦乔伊斯失去眼力或是心力,不能完成这一任务,就由斯蒂芬斯写完《芬尼根后事》,他答应全力以赴;但是加上了这样一句话:"您能完成的。《安娜利维亚普卢拉贝尔》是人所写出来的最伟大的散文。""
1929年8月问,乔伊斯夫妇去了布里斯托尔,也许因为亨利二世曾经把都柏林送给布里斯托尔人作他们的殖民地;然后又回到伦敦。他们在莱奇沃斯看望了克劳德赛克斯,乔伊斯在那里听说当地有一个姓盖尔的人的模样像伊尔威克,很感兴趣,弄到了那人的一张照片。由于德林克沃特的建议,他看了一位伦敦的眼科专家尤斯顿大夫。他还匀出时间,到词语研究所去为奥格登录制了《安娜利维亚》的最后几页。他们先为他把那几页准备了每个字母都有半寸大的特制页面,但是录音室里灯光太暗,乔伊斯仍然看不见,因此从头到尾需要有人用耳语提示。据奥格登说,这使他的成就更显得突出。
乔伊斯也利用这机会和乔治穆尔见了面。他和穆尔进行了一场礼貌竞赛,对此他有一种古怪的兴趣。穆尔在给约翰埃格林顿的信上说:"他[乔伊斯]气度不凡、彬彬有礼、恭恭敬敬,我也一样。他的意思似乎是极力要把我推到首位。我不敢当,宣称他是欧洲第一位。我们两人同意,我们的经历并不是完全不同的......"穆尔说:"我是一个革新者,而您是一位英雄的革新者,因为您没有钱。"乔伊斯说:"巴黎对我们两人的经历起了相同的作用0""还提到两人共同的朋友迪雅尔丹,迪雅尔丹在穆尔的《一个青年的自白》中是一个重要人物。穆尔问他,《尤利西斯》中的情节或是思路,是怎么样利用布卢姆的一些次要行动和尤利西斯的行动相呼应而推进的,乔伊斯说:"看来我需要为自己辩护了。"穆尔道歉,然后乔伊斯说,如果穆尔愿意接受一套《尤利西斯》的法译本,他将感到十分高兴。穆尔回答说:"不论您愿意送我什么书,我都将欣然接受,但是我希望您允许我提醒您,我是认识英文的。"乔伊斯"露出了一丝犹犹豫豫的微笑",穆尔对路易吉莱说:"使我想起了蒙娜丽莎。"但是乔伊斯仍然寄来了那本书。穆尔也用法文写信表示感谢:"我指望用整个冬天拜读。"他看了几页之后对珍妮特弗兰纳说:"这不可能是小说,因为里面没有一棵树。"乔伊斯夫妇从伦敦到了多佛尔,犹豫了很久才渡过海峡。娜拉怕在海峡里遇上闪电,她的丈夫准会受不了,所以她要肯定不会有风暴才上船。1929年10月间,乔伊斯在巴黎写完了肖恩的最后一巡守夜,发表在十一月号的《跃迁》上。在这以后,他要到1933年2月才再在那个:列物上发表。刊物因为经费问题停办了两年,这期问他靠私人出版社出书。现在第一卷和第三卷已经基本上写完初稿,还没有写的是第二卷的大部和第四卷的全部,不过第四卷只计划写一章。目前他感到不愿意投入第二卷那些困难问题中间去,倒是和法尔格讨论《安娜利维亚普卢拉贝尔》译为法文的事,鼓励赫伯特休斯实现编《乔伊斯集》的计划,那是一组为乔伊斯的诗配的乐曲,后来到1933年初才出版;然后,在十一月间又花了一个星期时间,向詹姆斯斯蒂芬斯全面介绍《芬尼根后事》的计划。斯蒂芬斯向他作了保证,"如果我认为我已经到了一种只有发疯才能继续进行下去的情况,我认为已经没有别的出路,他就一定全心全意把它写完,也就是第二部分和尾声即第四。""现在斯蒂芬斯已经成了他的幻想世界的一个组成部分,他可以随心所欲地假想如何把作品交给他写。
在这个十一月份期间,乔伊斯知道现在已经不需要赶《跃迁》的稿期后,产生了一种"突然坠落"的感觉,"这时忽然有一件事引起了他的兴趣,对他的吸引力比苏黎世时期的英语演员剧团更甚。斯坦尼斯劳斯来信提到一位名叫约翰沙利文的爱尔兰男高音在的里雅斯特表演,斯坦尼斯劳斯见他的时候他正在读《艺术家青年时期写照》。"沙利文在1929年底回巴黎歌剧院表演的时候,斯坦尼斯劳斯怂恿他去看詹姆斯,詹姆斯非常喜欢他,立刻对他涌起一种同胞热情。沙利文原来是科克姓克里一家的人,在十二岁的时候到了鲁昂,现在经过许多曲折之后,已经是巴黎歌剧团的主要男高音。但是乔伊斯的同乡感情,在第一次听他的表演之后,就变成了强烈的衷心拥护。他唱的歌剧是《汤豪泽》,在乔伊斯看来,剧情是可笑的("这个汤豪泽是个什么人哪?在和圣伊丽莎白一起的时候想着维纳斯堡的妓院,在维纳斯堡的妓院却又在心里恋着圣伊丽莎白!",但是沙利文的歌喉使他激动。"我相信,过去从来就没有过比他更好的男高音,而至于未来,在天使长米迦勒唱响最后一场的大咏叹之前,我怀疑现今世间的人耳朵还能听到这样一个男高音。"他在写给赫伯特休斯的信中说。"每一出歌剧的票他都买,下一出听的是《参孙》,看到一个从丹奥康奈尔家乡来的爱尔兰人,能演来自但族的希伯来人,他感到异常兴奋。接着他听《于格诺们》,然后是柏辽兹的《浮士德的毁灭》。关于后者,沙利文埋怨说,浮士德的毁灭倒还可以,就是墨非斯托菲里斯的跋扈叫人受不了。最后,在1930年10月,乔伊斯出席了《纪尧姆退尔》的一百周年纪念演出。沙利文在其中唱阿诺德唱得炉火纯青,乔伊斯听得简直忘其所以。沙利文的嗓子能轻而易举地达到高c调,这是当代的男高音没有一个人能赶得上的。乔伊斯一面听,一面兴高采烈地数朋友唱出的高音符。他报告说:"我把《纪尧姆退尔》的乐曲全部注意听了。我发现沙利文唱了456个G、93个A降音、54个B降音、15个B、19个c和两个c升音。别人谁也做不到。"在他给沙利文的信上,他开玩笑说:"匕首颂和你不能比。"酽他对塞缪尔贝克特说得很清醒:"沙利文的歌声是有立体感的。""他又问维克托戈兰茨:"男高音的最重要的一点,是要唱得响亮,你想是不是?"弗兰克巴津说,沙利文的歌声使他想到福斯桥,乔伊斯想了一想说:"你这个想法很好,巴津,但是不对。他的歌声不是铁质,而是石质的。应该拿圆形石林作比,而不是福斯桥。"
他和沙利文开始经常会面,有一次两人和詹姆斯斯蒂芬斯一起照了相,乔伊斯建议起名为"爱尔兰三美人"。他评论沙利文的身材够得上都柏林都市警察队的条件,模样像一个"从寄宿学校逃跑出来的四十九岁的家伙"。"沙利文的家庭生活因为有妻子又有情妇而纠缠不清,负担着十一口人的生活,喝酒不用乔伊斯多费口舌劝。他的复杂性格似乎引起了乔伊斯的志同道合感,乔伊斯对韦弗小姐作了这样一个总结:"他生性倔强、好斗、孤单、傲气、爱欺负人、不讲策略,但是另一方面他又脾气很好、容易相处、不装腔作势、有趣而知识广博。""沙利文对乔伊斯讲,他是受了"意大利帮"的阻挠,他们捧卡鲁索、马丁内利、劳里一沃尔皮等男高音,他不能在科文特加登剧院、大都会歌剧院、芝加哥歌剧院演出。乔伊斯的灵活脑筋,为他的艺术知心人构思了一整套受迫害的历史,沙利文已经不仅是他的朋友,而更是需要他出力的人了。一年以后乔伊斯写给沙利文的巧妙赞词"遭禁的作家献给遭禁的歌唱家",说明他仍然坚持两人处境相同。他的朋友们中有人不了解他老是在找自己和别人的相似处,不明白他的用意何在。温德姆刘易斯不愿多推测,对奥古斯塔斯约翰作了一个才子式的解释,说沙利文不过是乔伊斯的一个摆脱不掉的意念,一种并不真正存在的"哈里斯太太"。但是在乔伊斯的心目中,沙利文是他的"另一个我",走上了自己当初决定不走的道路,然后又在音乐事业上遇到了自己在文学事业上遇到的同样阻力。沙利文在那另一种艺术行当中的创业困难使他深感同气相求,对沙利文产生了一种几乎是母性的关怀。
他为沙利文奔走是在1929年11月开始的。起初还有一种模模糊糊的想法,似乎沙利文可以帮帮乔治,沙利文倒也真是愿意,可是不久之后,他只顾得上自己接受乔伊斯的帮助,那一个比较小的问题就被淡忘了。乔伊斯的办法很简单,就是动员他所有的朋友都上歌剧院,一般都是坐他为他们买好的座位,为沙利文喝彩(他自己喊"科克呱呱叫!")然后到和平咖啡馆和沙利文相聚,或是比较轻松的,到雷恩广场的凡尔赛咖啡馆。有谁不来,他就会不高兴甚至生气。然后这些朋友都得给艺:术界有影响的人写信,例如奥尔丁顿和里夏尔勒加利纳就受命去找奥托卡恩,乔伊斯还寄给卡恩一部签名的《尤利西斯》作为增援。卡恩在1930年12月来和乔伊斯一起看了《退尔》,然而没有任何行动。乔伊斯鼓动安太尔也热心起来,说服《早晨邮报》的约翰波洛克写了两篇文章,把认识几个音乐界大头的菲利普苏波弄来听他,说动了吉尔伯特、乔拉斯、西尔维娅比奇、艾德里安娜莫尼埃,让他们都来参与宣传。他请c.K.奥格登安排"主人的声音"的一场录音。他还说服威廉伯德在《纽约太阳报》写文章说,波士顿歌剧院排斥沙利文,是因为他们曾经许诺约翰麦科马克他们不让别的爱尔兰男高音在他们那儿演出,据说麦科马克嫉妒沙利文。波士顿的负责人强烈否认有过这样的诺言,伯德感到自己做了件蠢事,可是乔伊斯要他相信,即使这样也还是对沙利文的名声有利的。54到1930年3月18日为止,据乔伊斯自己说,他把沙利文弄上去的报纸有《每日电讯报》、《每日新闻》、《曼彻斯特卫报》、《爱尔兰独立报》、《爱尔兰政治家》、《芝加哥每日论坛报》、《纽约世界报》、《纽约太阳报》(两次)、《每日邮报》、《纽约时报》(有照片)以及巴黎的《坚定报》和《兰普报》。这时沙利文要去阿尔及尔演出,乔伊斯才算停了下来,娜拉乔伊斯也才算松了一口气。
乔伊斯为沙利文所做的努力,由于眼力越来越差而越来越难了。大约在这个时候,他和几个人作过同病相怜的谈话,其中之一是眼睛也有病的奥尔德斯赫胥黎,还有托马斯w.皮尤。这皮尤也是都柏林的人,并且熟悉《尤利西斯》和都柏林的程度几乎可以比得上他自己,所以乔伊斯非常喜欢他。皮尤有一只眼是瞎的,乔伊斯就急切地问他是哪一年出生的,他说是1883年,乔伊斯就非常热情而不大准确地说:"你我很相像,两人都瞎一只眼,两人都是同一年出生。""他听说埃蒙德瓦莱拉也有眼病,而且也是1882年生,也是很兴奋。皮尤和德瓦莱拉都在《芬尼根后事》中出现了,德瓦莱拉是肖恩的原型之一。乔伊斯在琢磨这些命运中的共性时,仍继续找博尔西大夫看病,直到博尔西去世为止。乔伊斯对眼科专家一直是很有感情的,去参加了他的葬礼。这以后,他先是找博尔西的助手柯林森,然后找了爱德华哈特曼大夫,这位大夫也设法治露西亚的斜眼。两位大夫都不能满足他马上缓解的要求,所以他又找了别的大夫。然后,在1930年2月间,由于《新苏黎世时报》登了一篇关于乔伊斯的文章,他收到了两位瑞:t朋友的来信。乔治斯博拉赫的来信劝乔伊斯去找艾尔弗雷德福格特教授,"那是苏黎世的一位卓越的瑞士外科大夫,敢于冒大险,也常常取得了不起的成功。第二封信来自一个比较难于想到的人,玛莎弗莱施曼,写得很正式,提到他们在苏黎世曾经是"邻居",讲了福格特教授的几个奇迹般的治疗实例。她在信尾署名致意处写的是"致以友好的问候"。"乔伊斯也听了两位新的苏黎世朋友对福格特的赞美,《空间、时间与建筑》的作者西格弗里德吉迪翁和他的妻子卡萝拉吉迪翁一韦尔克,一位艺术评论家。现在他通过博拉赫安排了1930年4月去找福格特看病。这似乎也到了需要改变生活方式的时候,几年来住在罗比亚克广场的生活太沉滞了。他嫌这寓所现在声音太嘈杂,又想到也许有必要到苏黎世住不少时候,可能不如作一种不要那么固定的安排。他也考虑了在英国安家,主要是从遗产法考虑,那样的话将来他的子女根据英国法律接受他的遗产不会有麻烦。为了这个目的,应该正式结婚才妥当。他想出了一套振振有词的假想理由,说明在的里雅斯特为什么结婚没有办法律手续。韦弗小姐在四月初来到巴黎和他讨论他的种种计划,他随即摆正了治眼应该在结婚之前的先后次序,去了苏黎世。
重返苏黎世是出乎意外的愉快。"多好的城市呀!"他对吉迪翁夫妇说。"有一个湖,一座山,两条河!"福格特看了之后是意想不到地乐观,说他至少有一只眼可以保持视力。乔伊斯写信把这消息告诉乔治穆尔,穆尔断然回答:"一只眼完全够了:人有一只眼并不比两只眼差。""乔伊斯虽说苏黎世总是给他带来好运,心里还是有些害怕,又在巴黎请柯林森大夫核实广,才同意接受第十一次手术。1930年5月15日,福格特给左眼动了三期白内障的手术;他从水平方向切入白内障,但是没有能完成手术,因为眼球中晶状体后面的玻璃体已经在上两次手术中损失很多,似乎有可能全面崩溃。十天后乔伊斯因为有血而发生一次机械性的虹膜炎发作,症状经过十小时消除。一周以后使用水蛭将前眼腔中的血全部清除。然后,福格特在6月3日用显微镜检查了眼,确定切口并未封住,并未堵塞,但是玻璃体内进了血,而眼睛由于多次手术的削弱,需要几个月的时间方能将它消除。福格特还预言需要动第十次手术(按乔伊斯的算法是第十二次),一次晶状体切开术,需要切除晶状体的后壁,因为在博尔西上次手术之后,后壁已经逐渐布满云翳,现在几乎形成了第二次白内障,对实际的视力形成障碍。右眼已经形成复杂的白内障,也需要做第十一次手术解决。福格特在六月内提了一些总结性的看法:
第十次手术决定推迟到1930年9月中旬。最近做的手术,大致可以将左眼的视力略为改善,过去该眼的视力为1/800至1/1000。另一方面。右眼的视力几个月以前估计为1/30,已在白内障发展的过程中逐渐不断降低。这一案例中最有利的因素是,按照所有医方意见,两眼的视神经和视网膜的功能都完全正常。福格特教授认为,黄斑也是正常的,并认为如果仍然必须进行的两次手术中能使用特殊器械,并且眼睛能保持非青光眼状态,完全有希望最终获得相当清晰而实用的视力。
乔伊斯的眼睛经过手术之后见到的第一样东西,是海伦弗莱施曼外衣上的一朵红玫瑰。到了六月中,他已经能安全乘坐火车了,他让娜拉写信给韦弗小姐,说他感到遗憾,好容易沙利文终于将在1930年6月20日到科文特加登剧院演出,可是他不能到伦敦去听。他的眼睛有好转,但是他明确要求她不要告诉任何人。63他回到巴黎,听沙利文说劳里一沃尔皮刚刚演唱了《威廉退尔》,被剧评家们赞为杰出表演。紧接着,沙利文就给报界送去了一封信(用法文写的),信后面不难看出有乔伊斯的手:
巴黎克利希路39号
挑战
公道至高无上!
由于巴黎的《纽约先驱报》音乐评论员路易斯施奈德:屯生向他的众多读者介绍,以劳里一沃尔皮先生扮演阿诺德一角的罗西尼《纪尧姆退尔》演出精彩,无愧伟大艺术家的创作,我谨以在国:汪音乐学院多年演唱这一角色的资格,指出沃尔皮先生擅自将此角应演的内容删去一半略多,包括遏抑宣叙调、缩减三重唱以及完全躲避与最终的合唱相对抗的危险决斗。我还向劳里一沃尔皮先生提出挑战,要按他的同胞罗西尼创作的原样唱这一角,也就是按我在法国、比利时以至意大利的主要城市演唱过数百次的样子唱。在意大利,这一歌剧原来已经因为没有一个能唱这角的男高音,自从大名鼎鼎的塔马尼奥去世以后(他最后演唱此剧在1889年)已经埋没多时,1922年方由我将它救活,在图利奥"塞拉芬先生的导演下在那不勒斯的圣卡洛剧院演出。因此我建议沃尔皮先生全面演唱此角,不移调、不删节,在巴黎的任何音乐厅演出,我也在嗣一地点演出。我愿接受路易斯施奈德先生本人为两场演出的裁判,并愿向他赠送这一歌剧的精美装帧原版一部,深信他这样一位显然对音乐有业余爱好的先生,在显然已经将原作大多忘却之后,必将特别高兴再次和这一杰作直接见面。
(签名)约翰沙利文64巴黎,1930年6月18日沙利文在科文特加登剧院演出的聘约不料被取消,不知是什么原因。乔伊斯自从发现视力恢复以来,心中就在琢磨一个计划,这时就付诸实践了。1930年6月30日他去巴黎歌剧院观看沙利文演出的《纪尧姆退尔》,在演出过程中,据一家报纸的报道,"观众目睹了一个比舞台上正在展开的剧情更为紧张的戏剧化场面......全场突然肃静......有一个包厢里有人戏剧性地探出身来,许多人认得就是爱尔兰小说家、诗人詹姆斯乔伊斯,他从眼上摘下他的厚厚的黑眼镜高举在手,大声喊道:感谢您,我的天主,给我这个奇迹!我过了二十年又见到了光明!"这是至今为止乔伊斯设计的最戏剧性的宣传。在报纸上,他设法让人把沙利文提到突出的位置,对福格特也是如此。他的巴黎医生们只允许他在歌剧演唱期间摘掉眼镜,他说(记者们也依样报道)。无怪艾德里安娜莫尼埃和西尔维娅比奇目睹他这样的热情,问他为什么要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男高音费那么大的力气。乔伊斯寸步不让地回答:"自从我到巴黎以来,人们介绍我认识了文学界、音乐界、绘画雕塑界的许许多多公认的天才;所有这些人对我都很同情,很友好,但是他们在我看来都是也许,而沙利文的歌喉是没有也许的。""
他在那第一场精彩的包厢表演之后,很快又来了第二手。在沙利文唱了乔伊斯爱听的第四幕咏叹调"世袭避风港"后,乔伊斯兴奋地大喊:"沙利文好!劳里一沃尔皮狗屎!"有人笑,有人鼓掌,不过附近一个包厢里的人说:"对那一位太狠了些!""接着,他决定通过他从未见过的南希丘纳德,向托马斯比彻姆爵士施加压力。有一天他就毫不犹豫地去拜访她了,她正因喉咙有病卧床养病,他摸到一张椅子边坐下说:"我是詹姆斯乔伊斯。"南希丘纳德关于这事的描写,清楚地表现了他的顽强:
他很快就转入了主题:沙利文是一位非常伟大的爱尔兰歌唱家,可是他没有获得他理应获得的重视,这必须马上纠正。这么回事,我的母亲丘纳德夫人是交响乐团领导入托马斯比彻姆爵士的好友,需要让比彻姆明白,应该马上请沙利文。比彻姆听说过他吗?我可说不上。比彻姆为什么没有兴趣呢?这么的,他乔伊斯要我办的事,是我必须全力以赴说服丘纳德夫人帮忙,使比彻姆知道并且请沙利文。我估计乔伊斯认为这是轻而易举的事。他大概不知道,我和她的关系并不是最融洽的;无论如何,我对于她是绝对没有任何"影响"可言的--我现在设法向他讲清楚这一点。可是乔伊斯一概不听,不理这个茬。我答应他,我当然会告诉她他来找我谈过这事,其他的我就爱莫能助了。我觉得他似乎不高兴,不相信我。必须请沙利文。后来我提醒他,他自已就认识丘纳德夫人,她很可能听他的话,可是他也不理这个茬。我觉得有一点不好意思提醒他,在1917年左右,真的,她在使他的杰出写作才能获得重视方面起了举足轻重的作用,那是非常正式的重视,而且也是涉及经济方面的。乔伊斯还接着说他的:
丘纳德夫人目前在巴黎,托马斯比彻姆也在,或是马上就要来,沙利文就在巴黎,所以必须让他们会面。我大概说了,那是我没有能力办到的事,但是他能办到,只需他去找丘纳德夫人,或者,干脆直接找托马斯爵士不是更好吗?我的印象是这些话乔伊斯全都不爱听。显然他已经打定主意:我,这事必须通过我去办。"处在这样的别扭局面下,实在太难受了--也许他还生气了。"这是我在半小时谈话结束跳下床时的思想。我小心翼翼地引他出房门;看他摸索着走路的样子,真是提心吊胆,他下楼梯的脚步倒是出奇地灵活,那么一个教堂尖塔似的高个子。至于丘纳德夫人呢,她愿意听吗?她没有听多少。两个星期以后,乔伊斯又来了,这回是到南希丘纳德的时辰出版社。沙利文非请不可。丘纳德小姐难道不明白这事的紧迫性吗?他甚至还作了一个暗示。如果沙利文请成了,某著名作家可能就会送一小部原稿给时辰出版社出版。小姐又和母亲谈了一次。"
这以后,乔伊斯和娜拉去了伦敦,乔伊斯在那里仍然坚持他的沙利文热。通过温德姆刘易斯,他和奥托兰莫雷尔夫人联系上了;他见了爱尔兰驻伦敦的高级专员约翰杜兰蒂,还见了吉尼斯家族的几个人。然后他去牛津住了几天,最后在威尔士兰迪德诺的海滩上暂时把他的忙碌劲头缓和了。不过他仍注意昕了威尔士语,和几年前听布列塔尼语一样,想弄清几种凯:尔特语的区别。从威尔士他和娜拉就回了法国,九月初在埃特勒达住了几天。他回到巴黎,正好赶上秋天的歌剧季节开始,又可以继续捧他的沙利文了。他遇上一次出租汽车事故,受了一点小伤,也没有影响他的奔波。
正如他的许多不合情理的计划一样,这一次涉及托马斯比彻姆爵士的计划居然也成功了。比彻姆经不住再三请求,终于在1930年的九月底和丘纳德夫人一起观看了《纪尧姆退尔》。陪他们观剧的乔伊斯追不及待,只等指挥的判决。"确实是惊人的歌喉。"比彻姆表示了首肯,并且答应设法请他上伦敦。乔伊斯获得这一鼓励之后,向乔治安太尔透露了一个想法,要根据拜伦的《该隐》为沙利文写一出歌剧,"拜伦在这诗剧中的手法,正是乔伊斯手法的先声,乔伊斯将该隐处理为带来光明的余姆,将亚伯处理为随俗的肖恩。乔伊斯愿意对如何删节剧本作建议。但是他愿意改写剧本吗?安太尔问他。"我绝不会那么没有礼貌,去改写一位英国大诗人的诗句。"乔伊斯回答道,"必须找一个人来把第一幕和第三幕的台词删去一些,而如果对整个计划有利,可以用我的名字。如果后代的人把我看成一个剪刀糨糊人,我也没有意见,因为那种说法虽然苛刻一些,倒也还符合事实。第二幕更难些。我认为需要用舞蹈编排解决。"安太尔提出不同意见,说他难于要歌剧院一定用哪一个具体的男高音;乔伊斯劝他把那角色按照"纯粹男高音传统"写,那样就自然而然地排除了沙利文以外的一切男高音了。但是安太尔感到非常为难,乔伊斯无可奈何,只好勉强让他摆脱策划这一台戏的局面,不过还不放掉最后一分钟拉住他的希望:
如果我试图对您为将来所作的计划施加任何影响,那都是非常不恰当的,所以请您完全不用考虑我的意见。我之所以提出这一建议,仅仅是因为您要我提,而且因为我感到您的音乐有某些部分,似乎和引起我写这多余信件的歌喉相近。如果您感到您不能立即写这歌剧,它并没有引起您的热情,对您本人在精神上和艺术上并无利益,无需考虑歌剧院负责人趣味的影响,请您不必犹疑,立即对我说明,允许我将可怜的拜伦和更可怜的沙利文提供给别人考虑。
谨附上评论一则,请在您回信时即随同还我。这是热那亚报纸上周所载,评论沙利文在音乐的荒野度过七年之后重返歌唱王国的表演。那是金世界独一无二真正懂歌唱的地方,科文特加登剧院和大都会歌剧院的那些靠色相卖艺的角色们,如想从那里的听众获得十分之一这样的赞赏,且等利古里亚海的波涛把拉苏佩巴的码头冲够了再说吧。
我是在清晨三点起来打这信的,现在可以落幕歇夜了,告别时顺便祝你们两位新年好,同时再说一声请即给我回音。
再说一点。如您认为我对伦敦和纽约那些控制当地歌剧命运的音乐界阔佬真有什么影响的话,那您就错了。我对他们至今为止的了解,是他们收到我送去亲笔签名的豪华版文学作品是异常高兴,而在告诉他们一位歌唱家某个具体时间发出什么音符时,他们的脸上显出十分同情而感兴趣的神色。
詹姆斯乔伊斯筐上"[1931年1月3日]从1930年11月到第二年的春天,沙利文都在外地演出,所以秀伊斯除了删节《该隐》和设法争取安太尔以外,没有多少事可以为歌唱家做。在十一月中旬,他一方面要让奥古斯塔斯约翰画肖像,另一方面要到苏黎世让福格特检查眼睛,居然还找到时间去顾《芬尼根后事》。他已经有一年多没有添加任何东西了,现在他写出了第二部分的第一节。他写得很费力气,出来的时候"像是一滴滴的血",他说,然而他很喜欢,"是我迄今为止所写的最欢快、最轻松的东西"。"这一节的内容是孩:子们的游戏,他根据的是自己小时玩的游戏"天使与魔鬼"或是"颜色",而在表层之下可见余姆和肖恩的性争斗。为了利用有关的神学材料,他请斯图尔特吉尔伯特给他读了一些谈到天使和魔鬼的中古讲道文章。"
在1930年间,乔伊斯只发表了一个片断,《处处有子女》,由亨利巴布和杰克卡亨出版,法贝尔兄弟版是第二年才出的。《:允利西斯》的德文翻译出了第二、第三版,苏黎世的莱茵出版社老板社长丹尼尔布罗迪博士请心理学家荣格为吉尔伯特介绍《尤利西斯》的书的德文版写序。荣格写了序,但是贬低了乔伊斯。布罗迪感到有必要征求乔伊斯的意见,在九月底送给他看。这序对于荣格理论是一种有用的阐释,可是表现出对于乔伊斯的文字不怎么理解,例如无端说这部书倒过来读和顺着读差不多一样。乔伊斯的小说被说成是精神分裂头脑的实例。乔伊斯看过之后,回给布罗迪一封只字电报:"Niedrigerhangen","意思是"发表他出出丑"。他的两个朋友,伊凡戈尔和瓦莱里拉尔博,都在私下写信劝布罗迪不要按乔伊斯的指示办,布罗迪接受了他们的意见。乔伊斯对格奥尔格戈亚特提到荣格的时候说:"看他的意思,他把《尤利西斯》从头看到尾都没有露出一丝笑容。遇到这种情况,唯一的办法是换酒。"79他见到布罗迪的时候,问他这样一个问题:"荣格为什么对我这么狠?他根本就不认识我。人们要把我赶出他们的教门,可是我根本就不是那一教的人。我和心理分析没有关系。"布罗迪回答说:"只有一个解释:把你的名字翻成德文。"
荣格把文章改进了很多,在1932年另行发表了。修改之后的文字已经不是没有敬意,他寄了一份给乔伊斯,还附了一封信。乔伊斯出于对其作者的不耐烦心情,把它说成是"蠢话","可是实际上它对他相当恭维:
库斯纳特一苏黎世湖滨路228号苏黎世卓越饭店
詹姆斯乔伊斯先生谨启者:
您的《尤刹西斯》使全世界面临一个伤脑筋的心理学难题,而我作为一个所谓的心理学权威,曾经多次受到征询。
对我来说,《尤利西斯》是极其难啃的,它不仅迫使我费了极其不寻常的脑力,而且迫使我的思路绕了许多很不一般的圈子(从一个科学家的观点来说)。总起来说,您的书给了我无穷的麻烦,我大约琢磨了三年,才算有了一点门路。但是我必须告诉您,我深深地感谢您和您的巨著,因为我从中学到了许多东西。我大概永远也不能完全肯定我究竟是否喜爱这书,因为它太费力气,太费灰色物质。我也不知道,您是不是会喜欢我写的关于《尤利西斯》的文章,因为我不能不根据我的实际情况,说明我是怎样厌烦,怎样发牢骚,怎样诅咒,以及怎样赞赏。书末的四十页马不停蹄的文字,是一大串真正精彩的心理描写。我想魔鬼的奶奶也许能对一个女人的心理了解得这么清楚,我可不行。
好了,我仅是请您看一看我的小文章,聊表一个完全陌生的人闯进您的《尤利西斯》迷宫里头是如何可笑,如何好容易才算又闯了出来。无论如何,您从我的文章至少可以看出,《尤利西斯》对于一个被人们认为心理平衡的心理学家能起什么样的作用。
请接受我的最深刻的赞赏,先生。
C.G.荣格谨上"
乔伊斯得意洋洋地向人展示这一信件,让人明白荣格如何赞扬他对心理现象的洞察力,可是娜拉对她丈夫的评语是:"他对女人一窍不通。"
从1930年差不多直至去世以前,乔伊斯都靠一位新朋友帮助处3里他的事务。那人名叫保罗利奥波尔德莱昂,其中的两个部分都和布卢姆名字的两个部分"利奥波尔德葆拉"巧合,好像有特殊的缘分。莱昂和夫人露西是1918年底从俄国移民来的,先到伦敦,后来在1921年来的巴黎。莱昂有法律和文学两方面的学历,在一家法学刊物上做编辑工作,曾经出过两本书,《尼古拉二世与其母亲的来往书信》(1928)和《本杰明贡斯当》(1930)。他从事的虽然是这么学术性的工作,为人倒是随和而不拘小节的。他和乔伊斯相识,是由于乔治的朋友亚历克斯波尼索夫斯基,那人是莱昂的内弟,当时正在教乔伊斯俄文。两人的友谊对双方都合适。莱昂对乔伊斯是尊敬的,也有一点调侃的意思,但是绝对忠诚。莱昂代乔伊斯回他的信件,这些信有时候由乔伊斯签名,但是越来越多的信就是由莱昂签名,那办法容许乔伊斯采用不完全以本人身份说话的旁敲侧击策略。乔伊斯在1930年4月曾写一字条感谢莱昂的帮助,莱昂回信作了真诚的表示:"我必须提出一个抗议,那就是抗议您对我的感谢,因为我真的感到我对您还感谢不尽呢,我感谢的,是您允许我观察您的思想形成的过程,而这个过程实在是非常迷人、非常有意义的。我相信,我在听您说话时所享受的快乐,即使是我认识布朗宁也是享受不到的。""他从来没有读过《尤利西斯》并且完全看不懂《芬尼根后事》,谈起这一点总是把它当作一个笑话,但是他丝毫也不怀疑两部书都是杰作,在1930年6月3日给他弟弟的信上说:
最近我在文学方面花了不少时间。我和乔伊斯一起工作。这个名字你大概从来没有听说过,但是他是当代的伟大作家,最伟大的作家。然而他写的书没有人懂,也不可能懂。是一种混杂语,大概是顶峰了。我觉得好玩极了,把简单的思想编成无法理解的公式,就感到这也许就是杰作了。"这种对于新的福音既虔敬而又不大客气的态度,使乔伊斯愿意和他接近,而在莱昂这一方面呢,则是感到自己的生活已经处在乔伊斯生活的包围之中。"你觉得有一种什么将你团团围住,"他这样对妻子解释自己的感觉,"像棉花一样09986或是,按他在文章里的比较正式的说法:"在比较熟悉他[乔伊斯]之后,感到自己周围围上了一层并未完全表达出来的思想感情所组成的细密网子,这网子产生一种难于抗拒的和顺气氛,正因为它不带任何约束成分而更难于抗拒。"他毫无遗憾地接受了包围。菲利普苏波看到他们两个人一起散步的样子,乔伊斯摸着路,莱昂高高的但是弯着腰,把他们叫做"瞎子和瘫子"。"
这两人的友谊,因为莱昂夫妇和海伦卡斯特弗莱施曼与乔治乔伊斯很友好而更为巩固。海伦和乔治在1930年12月10日结婚,莱昂夫妇参加了婚礼。这婚事虽然并非出人意外,起初娜拉和露西亚并不喜欢,因为乔治和他的妻子年龄差了十岁。乔伊斯也有所保留,但是并没有设法改变乔治的意向。结婚之后,海伦和婆母成了好友。海伦很讲究衣着,在这方面教了娜拉很多。结果,娜拉开始光顾时髦帽子商店阿涅丝公司买帽子,找海伦的手艺寄超的裁缝做衣服。乔伊斯赞许这一新的兴趣。他的年龄越老,越觉得女人像玩偶,打扮得越漂亮越好,只可惜不是没有头脑的。有一次,他在一阵子不耐!颐情绪中对斯图尔特吉尔伯特说:"女人,什么也不是。""他贬低女人的言论越来越频繁,其中有一次弗兰克巴津听了反驳他说,过去他至少认为她们的身体是有魅力的,是吸引人的,乔伊斯辩道:"Maech宅!过去我也许那样,可是我现在对她们的身体毫无兴趣。我只对她们的衣服有兴趣。"对于阿涅丝公司和其他商家为了满足这种兴趣而送来的账单,他并无怨言。
为了他自己和后代,乔伊斯决定,在吉尔伯特关:亍二《尤利西斯》的书之后,需要出一本书讲他的身世。他希望,这样通过另一个人的眼睛的反映,可以将他的形象尽量不受歪曲地传给世界。1927年在萨尔茨堡的时候.他曾经将这意思透露给吉尔伯特,但是吉尔伯特没有接受,也许是怕他将被要求按乔伊斯的方式理解乔伊斯,而不能按自己的方式。他利用一个诉苦正上劲的时机,对乔伊斯来了一点温和的刺激,他说:"你是一个幸运儿。你有钱,有名,有一个家庭。""乔伊斯微微一笑,没有反驳,开始另找写传记的人。幸好,巴黎有这么一个人,赫伯特戈尔曼,他已经写了一本关于乔伊斯的书.再写一本不难。戈尔曼的工作领域主要是历史小说,乔伊斯认为这方面的专!也知识有好处。他没有直截了当向戈尔曼说,但是意思很明白,需要把他作为一个殉难历程特别艰巨的圣徒写。
戈尔曼在1930年12月底热情高涨地开始了这项工作。他和乔伊斯谈话,向他和他的其他朋友们提出调查表,还写信给斯坦尼斯劳斯乔伊斯请求协助。他在进行的过程中,发现他的传主有时候合作,有时候却表现出一种古怪的沉默。关于某些事情,乔伊斯向戈尔曼提供了许多情况,但是关二另一些事,他建议戈尔曼到别的城市去找别人,而这是戈尔曼限于经济力量办不到的。另外,戈尔曼和乔伊斯的某些朋友联系也有困难。例如,埃兹拉庞德就不允许别人为过去的事情找他,另外还有一些人自己在计划写回忆录。甚至有一些愿意合作的人,如哈丽雅特韦弗和西尔维娅比奇,也不是能够像戈尔曼希望的那样马上和他作坦率的讨论的。"乔伊斯是作了明确表示的,这将是一部有正式授权的传记,但是有一些时候他也失去兴趣。例如,在伯恩不赞成挑选戈尔曼写传的时候,乔伊斯说:"我不在乎他们写些什么。""另一方面,他又促使斯坦尼斯劳斯给戈尔曼寄他的信件的复印件。斯坦尼斯劳斯办是办了,不过是不情不愿的,慢慢的。原来的计划,是戈尔曼用一年左右时间写完,但是戈尔曼一年没有写成,好几年都没有写成,使乔伊斯十分恼火。就在戈尔曼开始写书以前的那个月内,以及1930年12月他们开始商谈的期间,乔伊斯同时在忙着《安娜利维亚普卢拉贝尔》译成法文的事。他已经把英文扩展出来,现在还想把别的语言也扩展一下。这一译事,开始的时候是由塞缪尔贝克特和一位年轻的法国朋友两人合作的,那人名叫艾尔弗雷德庇隆,曾经在都柏林的三一学院呆过一年。原来的计划,是由贝克特继续担任主译,但是在完成最初几页的译稿之后,他不能不回都柏林去他的译稿就由保罗莱昂、尤金乔拉斯、伊凡戈尔三人修改,由乔伊斯主持。"没有不能翻译的东西。"乔伊斯说。"然后又作了法文译稿必须全面重来的决定,在十一月底找了菲利普苏波,每个星期四他到卡西米尔佩里埃路莱昂的寓所与乔伊斯和莱昂相会。他们三人围一张圆桌坐着,莱昂扬言说要是乔伊斯在这张桌子上刻下名字,他就一定要把桌子卖掉。"乔伊斯坐在一张扶手椅子上抽着烟,莱昂读英文原文,苏波读法文,其间乔伊斯或是其他二人之一时时打破这个二部对唱,要求重新考虑某个词句。这时乔伊斯就说明他的原文本来想表达什么含糊意义,然后他或是合作者之一想出恰当的法文。乔伊斯最看重语流,有时候很使他们吃惊(正如后来他帮助尼诺弗兰克的意大利文翻译时使弗兰克吃惊一样),对声音和韵律比对意思更重视。但是那两位也常有一位坚持这方面的严格要求。经过十五次这样的圆桌会议之后,在三月份内达成了最后的译稿送给乔拉斯和艾德里安娜莫尼埃,他们两人又提出了重要的建议,这些建议又通过了两次圆桌会议的讨论。最后的定稿发表在1931年5月1日的《新法兰西评论》,是一个比《尤利西斯》的法文翻译更加出色的,克服了似乎不可克服的障碍而取得的胜利。
1930年底,乔伊斯接到了门罗索事务所的一个措词严厉的建议。这事务所是韦弗小姐的代理人,现在也是乔伊斯的了,这次是要求他尽可能在生活上量人为出。"他的本金因为他多次支取已经减少,但是现在收入还是可观的,也许每月达9000法郎(合350美元,70英镑),另有《尤利西斯》版权收入每月12000法郎(合470美元,94英镑)。可是乔伊斯现在花钱比什么时候都更大手大脚,所以时不时还把自己弄得非常拮据。例如,在1931年的2月2日,他不能不放弃已经习以为常的生日宴会,只好打算忍气吞声躲在家里,还幸亏乔治和海伦恰巧正从德国蜜月归来,把他请到特里阿农皇家别墅:基吃了一顿晚餐。他比什么时候都更沮丧了,准备放弃罗比亚克广场的寓所,把难于存放的东西都给了人,还大声自言自语,说不知道到哪里去找钱请人搬运。
实际上他并没有理由沮丧。在1931年的l月初,他获得了一名非常重要的新皈依者路易吉莱。西尔维娅比奇已经花了不少时间,使用了微妙的外交策略,就是想把吉莱在评论界关系重大的立场争取过来。现在她说服了乔伊斯来参加一次伊迪丝西特韦尔的朗诵会,会后就把吉莱介绍了给他。吉莱为自己在1924年写的批乔伊斯的文章道歉,①并说他现在已经重新考虑。乔伊斯说自己并无积怨。吉莱写了一封颂扬的信给他,"很快两人就互相请吃饭了,吉莱还表现了不仅赞美《尤利西斯》而且也欣赏《芬尼根后事》的意向。乔伊斯把这喜讯告诉艾德里安娜莫尼埃,她一连大叫了好几声"太棒了!""《两个世界评论》居然把乔伊斯的两部近作之一列入伟大文学的宝库,这是她原来认为不可能的事。
这时期来看乔伊斯的人中,还有科拉姆夫妇帕德里克和玛丽。乔伊斯觉得和他们比过去更亲近了,虽然玛丽科拉姆有时候使他感到恼火。例如,有一天他们一起去听一位试验语言理论家马塞尔茹斯神父的演讲,乔伊斯遇上一个美国青年,大谈其内心独自,谈它如何起源于迪雅尔丹的《月桂树被砍》。玛丽科拉姆等青年一走,就用她那不留情的口气责备起乔伊斯来:"你怎么还没有玩够这一套?糊弄人还没有糊弄够?不论如何,你为什么要否认你是受了弗洛伊德和荣格的启发?难道承认自己从那样的伟大创始人受益,不比那个强得多吗?"多年来没有人用这种口气对乔伊斯说过话,他接受不了。他闭紧嘴唇,气鼓鼓地把身子在椅子上挪动了一下说:"我恨有知识的女人。"可是玛丽科拉姆不吃这一套,对他说:"不对,乔伊斯,你不恨。你喜欢她们。等我有机会的时候,我要发表文章反驳你这一点。"他生了一忽儿闷气,突然把脾气撂在一边,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科拉姆太太认为自己已经把他扭转过来,可是几天后他对她朗诵了一首诗,很难说可以证明真是如此:
我去找乔伊斯家的圣詹姆斯,遇上了七位奇装的女士,
每一位女士帽子里藏只蜜蜂,帽子上栖的是钟楼来的蝙蝠。啊唷我说可怜的圣詹姆斯,他怎么能对付这么些可怕的女士?
可怜的圣詹姆斯乔伊斯
另一次,他为一小批人朗诵《芬尼根后事》,其中也有科拉姆太太,读完之后问她:"你觉得怎么样?"她的回答是一如往常的直率:"乔伊斯,我觉得这是文学以外的东西。"他没有马上发表意见,但是过了一忽儿把帕德里克科拉姆引到一边说:"你太太说我朗诵的是文学以外的东西。你告诉她:现在也许在文学以外,但是它的未来是在文学以内的。""0
他和帕德里克科拉姆相处容易得多。他请科拉姆帮他处理《进行中的作品》,包括打字和提建议。科拉姆后来在《处处有子女》中发现,有两处文字是他在无意中作的贡献。乔伊斯问他,母亲在爱尔兰语中怎么说,他回答说:"Mauher.但是乔伊斯,你应该知道,约翰麦科马克唱的一段什么歌词里面有maureen machree。""我要用。"乔伊斯说,就编出了一句活,讲到"Maugher machrees"。然后乔伊斯问他,"有一种马车,赶车的人坐在后边高匣子上--这种车叫什么名字?"科拉姆不知道,但是说那种赶车的人样子很lawdy-daw."我可以用上。"乔伊斯说,于是有一段文字的结尾就是"my dam-se11s softsidesaddled,covertly,covertly,and Lawdy Dawe"。作为对诸如此类的提示的小小酬谢,乔伊斯把科拉姆的本名编进了书内这一词语中:"保德里克号轮泊在港内。"
三月间,乔伊斯的一位老朋友提出了一个叫他为难的要求。利维亚施米茨请他为《衰老》的英文翻译写一个序,书将由帕特南公司在英国出版。当年施米茨去世之后,乔伊斯曾经给她写信,请她记着,"我对我的老友始终怀有友情和钦佩,不论什么时候需要办纪念他的事情,我都愿意出力。"1931年一个纪念施米茨的纪念碑在的里雅斯特揭幕,他给她发了一份贺电。但是现在要写序,他却出人意外地退缩起来。他自己曾经定下一条守则,决不正式评论其他作家的作品,现在不愿意改变。他建议"请福特马多克斯福特写一个引言,但是出版家不同意。施米茨太太写信请拉尔博帮忙,拉尔博劝乔伊斯写,"可是也不见效。乔伊斯在给斯坦尼斯劳斯的信上说,他从来没有做过写序的诺言,这话至少从字面上来说是没有错的。他还说,他和施米茨的关系一直是比较客气,他去看施米茨总是教师的身份,不是客人,娜拉感到施米茨太太对她冷淡,施米茨对金钱总是很小心的。"最后总算找到了一个折衷办法:由斯坦尼斯劳斯乔伊斯写一个引言,在其中详细介绍他哥哥对施米茨著作的反应。作为引乔伊斯发表意见的最后一招,帕特南公司把这引言寄给他看。他回信的情绪是高的:
巴黎 帕西圣菲利贝尔大道2号亨廷顿先生台鉴:
关于我的博学朋友的里雅斯特大学英文教授(见书名页)为《衰老》即《人到老时》所写的序言,我认为我已无法增添任何有用的内容。
关于《衰老》作者的另一部著作,我仅能想到以下几个建议,或可吸引英国读者兴趣:请《尼古丁夫人》作者詹姆斯M.巴里爵士写序;在护封封底刊印两位如今备受爱戴而当之无愧的名人的意见,如斯蒂夫基教区长和威尔斯王妃;护封封面请皇家学院院士绘彩色图画,图中有两位年轻女士,一位白皙而另一位深色,但两位均肯定秀美,坐在桌边姿势雅致,但当然不能过分,桌上竖立本书,书名清晰可见,而图下可有三行简单对话,例如:
埃瑟尔:西里尔抽烟是不是花钱太多?多丽丝:太多太多了。
埃瑟尔:帕西原来也是那样的(指着)--后来我给他《泽诺》,才解决了问题。
詹姆斯乔伊斯谨上啪1932年5月22日正当如何为施米茨扬名的办法在争论未定期间,艾德里安娜莫尼埃组织了重新唤起人们对《进行中作品》兴趣的活动,预定193 1年3月26日举行一次集会,主要是朗诵《安娜利维亚普卢拉贝尔》的法文翻译。韦弗小姐决定来参加,乔伊斯信中说,这次集会"有可能是庆祝我的巴黎活动结束的会,和1921年12月7日举行的集会标示它的开始相似"晚会由艾德里安娜莫尼埃致开幕词,她回忆了1920年在安德烈斯皮尔家初见乔伊斯的情况,并简要介绍了他在法国的影响。苏波叙述了翻译《安娜利维亚》工作的情况。然后放了乔伊斯朗诵这一篇的录音,接着艾德里安娜莫尼埃朗诵法文翻译。乔伊斯从头到尾坐着俨然不动,但是罗伯特麦卡尔蒙:有些不耐烦。他是陪一个朋友来的,本来不很积极,对于会场上这种肃然起敬的空气有些厌烦,把两只手举起一秒钟做了一个祈祷的姿势,这时一个老头从房间那头冲过来打了他一下耳光。这老头是迪雅尔丹,他误会了麦卡尔蒙那个姿势的意思。迪雅尔丹太太的脚脖子粗大,做丈夫的误解麦卡尔蒙是看了她那儿一眼之后举起双手表示不堪人目。乔伊斯倒不在意这一喜剧性的插曲,迪雅尔丹也终于平息了怒气。
乔伊斯感到现在可以去英国住六个月了。娜拉不大放心,因为她知道他对英国的天气和伦敦的熟人都不大适应,但是他们还是在1931年4月11日放弃了罗比亚克广场的寓所,暂时搬到弗朗索瓦一世路52号的鲍尔斯饭店,然后在几天以后开始了他所谓的"第五次出走"。"在伦敦,他们先在西南1区格罗夫纳花园的贝尔格莱维亚饭店住了一个来月,然后在五月初搬进了肯辛顿的坎普登树林28b公寓楼,计划在这里不定期居住。现在乔伊斯完成了在英国永久居留的安排,并且和门罗索事务所研究了为他的婚姻办理法律手续的事。他在写给韦弗小姐的信上说:"我在一本关于妇女法律地位的书上看到,按照苏格兰法律,我的婚姻就是合法的。据我的儿媳妇说,美国也是如此。我在爱尔兰的时候,一直都相信联合王国是承认习惯公认的婚姻的......我不知道爱尔兰法律在这个问题上是怎么规定的,也不记得我这想法是从哪里来的。我[当时]也相信,婚外生的孩子国籍随母亲,这是和世界上大多数国家情况一样的,但是显然我在这一点上是错了。如果二十六年以前我不要一个耳朵后面夹钢笔的办事员或是身上披睡衣的牧师来干预我的婚姻,那么现在我肯定更不愿意二十个手拿铅笔的记者闯进来赶热闹。由于我多少可以算是个知名的人,我真希望我知道怎样才能尽快把这事办了,尽量不惊动人。"
他选了他父亲的生日作为他的婚期,7月4日。也许他是记着约翰乔伊斯当初为他的私奔感到伤心的事。乔伊斯夫妇去户籍登记所的时候是希望避免记者的,但是事情出了一点麻烦。乔伊斯申明他和娜拉原来是结了婚的,只是她在婚礼上用了另一个名字。办事员就抗议说,那他们就必须先办离婚,然后才能给他们办第二次结婚的手续。幸好乔伊斯的律师拿出法律条文让他看,按条文规定这样的婚礼是合法的。户籍登记所的记录中,就没有正式提到"前期"婚姻的事:
詹姆斯奥古斯丁阿洛伊修斯乔伊斯,年龄49,单身男子,自由职业,与娜拉约瑟夫巴纳克尔,未婚女子,年龄47,双方当时住址伦敦西8区坎普登树林,于1931年7月4日结婚。男方父约翰斯坦尼斯劳斯乔伊斯,政府职员(领退休金)。女方父托马斯巴纳克尔,已故面包师。
"我在登记表上签字的时候,"乔伊斯在写给科拉姆夫妇的信上说,"国王正在签署一条新的法律,英国人称之为和姑姑结婚法案。现在他应该签署另一条法律了,叫做和老婆结婚法案。""但是到他们要离开登记所的时候,新闻记者和摄影记者们已经赶来,一连两天不断地围攻他们在坎普登树林的寓所o128娜拉说:"整个伦敦都知道你在这里了。"第二:天,《标准晚报》在头版登了大标题和新婚夫妇构照片。乔伊斯对于人家这样出他的丑很生气,婚礼后阿瑟一鲍尔来看他,用开玩笑的口气提到这事..他冷冷地说:"如果你要了解这方面的情况去找我的律师。"说完就转身走开了。这以后两人的关系就再也不像从前那么友好了只有在7月18日给斯坦尼斯劳斯的信中,他才透露了一点内心暗自觉得这事好玩的意思:
1904年我和我当今妻子私奔之后,她在我充分了解的情况下采用格雷塔格林小姐q)的名字,这完全不妨碍法布里骑士为我们办结婚手续,也不妨碍欧洲最后一位绅士丹蒂诺伯爵发放正式的子女出生证,然而我这样的充分了解,却使我们的婚姻在英国法律眼中成为无效,见哈格里夫氏《英国法律:》471一-2页,成认为需有第二婚礼方有利于遗产继承。我今晨略有咳嗽,因此请原谅到此为止。
谨此向乔伊斯先生与夫人致以如法炮制先:生与夫人的圣诞节祝贺,正如补锅匠对他的吉卜赛说的:跳你的桶吧。
亲爱的教授,请接受我婚礼后的致意。
Monico C01esser130
对于他的律师莱昂内尔门罗,他是冷言相对的:"我说不很清楚我为什么要我的儿孙姓我的姓,然而我就是要。"为了预防万一他们的合法权益受到质疑,他让人办了一份遗嘱附件,具体说明只要他们姓他的姓,他们就有权继承。
他们结婚后不久,娜拉的妹妹凯瑟琳又来看他们了。乔伊斯注意到,这位现在已经是他的正式小姨子的漂亮年轻妇女,手上并没有他在博格诺送给她的表,不免有些吃惊,问她:"凯瑟琳,你没有表啊?...我当了。"她羞愧地说。乔伊斯大笑说:"我也会那么干的。"他去一些娜拉不想去的地方,很高兴有凯瑟琳陪同,例如圆形石林。他们也玩了伦敦塔、温莎森林以及一些和莎士比亚有关的地方。在他们步行的时候,他常要她说树的名字,因为他自己看不清。他们甚至参观了图索德夫人的蜡像陈列馆;凯瑟琳说:"我要在那里头看到你。"乔伊斯阴沉沉地说:"永远看不到。"接着又仿佛不愿意随便放弃不朽名声似的,他说:"我给你买一张唱片,是关于利菲河的。"
娜拉对凯瑟琳谈到巴黎生活时大发牢骚。"我最恨一样--出去吃饭,陪那些艺术家坐到清晨一点。腻死人了,凯瑟琳。"尽管由于共同的生活,由于同情他的眼病,她和他是分不开的,但是她也和《芬尼根后事》内一句话有同感:"要我,求我,娶我,啊哟烦死我!"婚姻关系内的肉体需求对她来说已经不那么强了,可能对他也是如此。"凯瑟琳,我恨这种生活。"她对妹妹说。"乔伊斯的大手大脚,也是日常的埋怨话题。凯瑟琳在一家餐馆里注意到,乔伊斯不是拿一张,而是拿出两张五镑的钞票要给侍者。娜拉无可奈何地说:"哎,他就老是干这种事的。"乔伊斯转而把那第二张五镑钞票给了凯瑟琳。可是第二天他们上戏院,娜拉提前告诫他:"咱们进去的时候,你可不要给引座的小费。"她丈夫偏偏还是把一张十先令的票子塞到了引座的手里。娜拉生气走了;乔伊斯回到寓所的时候是一副垂头丧气的神情。"
他们居住在坎普登树林的时期内,发生了一件可以打官司的热闹事,乔伊斯对这种事照例是兴致勃勃的。事情的开始是1931年7月19日《法兰克福报》发表了一则短篇小说,题目是《恍如梦境》,作者名字是詹姆斯乔伊斯。瑞士出乔伊斯著作的莱茵出版社丹尼尔布罗迪首先听到这事,立即告诉乔伊斯他的名字"被人伪造"。"乔伊斯回答:"《恍如梦境》,但肯定是乱七八糟。"136他毫不丧失时机,立即和许多人联系,包括比奇小姐、韦弗小姐、库尔提乌斯教授、哈罗德尼科尔森、T.S.艾略特、格奥尔格戈亚特、他的弟弟斯坦尼斯劳斯、他乔治以及他在伦敦的律师们,希望采取法律行动。尼科尔森劝他以起诉为威胁,要求对方作严肃的道歉。"但是这期间《法兰克福报》已经发表一个题为《迈克尔和詹姆斯》的修正申明,把事情轻巧地说成是译者艾琳卡夫卡的失误,是她无意之间弄错了名字。乔伊斯立即断定,"迈克尔乔伊斯"是报社编出来的名字,"但是这人很快就证明了+确实存在,甚至还给乔伊斯写信对这一失误表示遗憾艾琳卡夫卡也找了,她坚持这是她秘书的错误,同时也作了道歉。
门罗在乔伊斯的敦促下给《法兰克福报》的编辑们写了一封信,要求他们作更认真的:煎歉,但是他们说已经纠正,不同意作。门罗又给法兰克福的德国律师威利n罗思柴尔德写信,德国律师在9月19日作了合情合理的答复,指出起诉索赔没:育什么意义,因为最高限度的赔偿金额仅为二十五镑。他还进一步提醒,法兰:范福的舆论会认为这样一个失误是细枝末节的小事,会把乔伊斯的态度看成是"苛刻不饶人,不是一个有地位有名气的作家应取的态度--有失身份"门罗根据这一封信,在10月6日劝乔伊斯将这案件就此结束乔伊斯原来希望来一场漂亮的国际较量,这时只好收场,老老实实付出已经相当可观的法律费用。
在《法兰克:涵报》事件还没有来吸引他的注意的时候,他已经又在建议沙利文到科文特加登剧院演出了。他请韦弗小姐在7月19日给他的朋友写信说:
乔伊斯先生要:我再次代他给您写信,奉告他的地址--伦敦西8区肯辛顿坎普林28b--以及他的近况。最近两月来他的烦恼特别多,事务特别,所以他最好自己不给您写信,以免他家中人会以为他又要开始为您大张旗鼓,那样会将他现在已经瘦骨嶙峋的身子更熬瘦几分。"科文特加登剧院的情况看来是没有可能性的,但是乔伊斯在放弃之前,没有忘记向剧院的负责人(据一位目睹者说)宣布:"你们还自称是一家歌剧院?你们是一个厕所。"有一批支持沙利文的爱尔兰人和法国人,以爱尔兰驻伦敦高级专员约翰杜兰蒂为首,想要租一个伦敦的会堂,设法把比彻姆请来指挥管弦乐队,让沙利:疋唱《威廉退尔》。乔伊斯很快就联系好了两位音乐评论家写评论。然而这计划落空了,而下述厕所里的事大概正是发生在这个时候。乔伊斯首先仔细看清厕所里没有别人,只有他和一位爱尔兰朋友,然后双手捧着自己的脸,爆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厉叫声。在他叫了将近三十秒钟之后,那位朋友说:"我说,差不多了,行不行?""情绪已经获得适当宣泄的乔伊斯,这就霍然打住,一言不发地恢复了常态。
他在英国的居留这时就要结束了。他和娜拉都不喜欢坎普登树林,他说这地方住的都是木乃伊,应该叫做坎普登坟林。他们俩决定回巴黎过冬,明年春天再来英国。根据这一设想,乔伊斯、娜拉、露西亚三人在七月下旬到了多佛尔,住在沃登勋爵饭店,这里的老板是爱尔兰人,很友好。八月间,露西亚的举止有些失常。她对于父母的结婚和他们对凯瑟琳的热情接待很不高兴,她对凯瑟琳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妒忌情绪,现在又对于老呆在多佛尔感到厌倦,就独自渡过海峡去和乔治与海伦一起住了。父母疼爱她,认为这行动不过是孩子气,也没有去追她,直到九月底才过去。起先住在塞尔维亚皮埃尔一世大道4号时髦的住宅大厦,十二月间租到圣菲利贝尔大道2号一个带家具的单元,把自己的家具储存起来搬了进去。乔伊斯想了一些办法帮助女儿改善精神状态,先是鼓励她设计衣料花样,后来让她设计诗的大型首字母图案,准备配赫伯特休斯的《乔伊斯集》中的诗,将由牛津大学出版社出版。她在1931年11月完成设计,但是休斯说这书的版样已经排好。"乔伊斯决定找别的办法利用,必要时自费出版,但是需要设法避免露西亚发现其中有父亲的资助。
最近几个月来,乔伊斯连续接到一些出版社表示愿意出《芬尼根后事》和《尤利西斯》的建议。在某种程度上,这两部书的出版都是需要通过西尔维娅比奇的,她的支持乔伊斯是铭记在心的。起初她特别反对出美国版的《尤利西斯》,怕它一出来会把她的销售量全部冲掉。但是最后达成谅解,她可以继续获得欧洲版的部分权益,她在此基础上放弃了版权。这样一来,乔伊斯就可以自由考虑各出版社提的各种方案了。当时《尤利西斯》还需要通过法庭那一关,但是美国的法律气候在最近十年期间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胜利大概没有什么问题。最后,赢得《尤利西斯》出版权的方案是1932年2月海伦乔伊斯的兄弟罗伯特卡斯特从纽约带来的,提出方案的人是兰登书屋的贝内特瑟夫,.乔伊斯在三月份签了合同。与此同时,原来出版乔伊斯全部早期著作的B.w.许布希在积极争取《芬尼根后事》的出版权,乔伊斯在1931年签了一个合同,其中按西尔维娅比奇的建议,他为了表示赞赏许布希所做的努力,增添了一项特殊的条文:"在此合约持续期间的任何时候,如果B.w.许砟希先生与上述瓦伊金出版社脱离关系,而另建他本人主办的出版事业,或是j弓瓦伊金出版社无关的其他出版公司建立关系,则上述作者拥有可以将本合同权益转给该新公司的选择。"
然而,如果认为乔伊斯如今已能在任何国家内坐享赞誉,那仍是错误的。哈罗德尼科尔森原定1931年11月为英国广播公司发表关于乔伊斯的讲话,但是这个项目在最后一刻被取消了,尼科尔森力争,才算在12月6日讲成。在美国,《天主教世界》发表了一篇对乔伊斯的攻击,作者是都柏林的法官迈克尔伦农,乔伊斯和他已经有几年的友好关系,可是文章不仅批他,而且对他的家庭有所中伤,良乔伊斯看来又是一个不可理解的背叛。他又一次采用过去曾经建议用来对付荣格的办法:"发表他,出出丑。"当时尤金乔拉斯表示希望利用歌德为由头(这年是歌德逝世一百周年,人人都在对他歌功颂德),出一期专门赞乔伊斯的《跃迁》,乔伊斯同意,但是有一个条件,要同时从三篇攻击他的文章引用材料,即伦农的一篇、奥利弗戈加蒂的一篇恶毒攻击以及英国报二FU上一篇不署名而自称"认识他的人"的攻击乔伊斯是愿意别人为他争论的,但是同时也表现出一种听其自然的意思。
1931年12月底,乔伊斯的思想又被召回到家庭事务上:他接到消息,父亲病危。他的内心涌起了一股悔恨的情绪:悔不该在1904年违反他父亲的意愿从爱尔兰私奔.,悔不该在巴黎的十一年期间没有回去看望老人一次。他在12月27日打电报给他的朋友克里雷丁大夫:
我父病:龟德拉姆昆德拉医院诊断未定是否可请您安排他获最佳专家治疗一切费用归我非常感谢詹姆斯乔伊斯巴黎圣菲利贝尔大道2号"。他每天给医院打电报,打电话,但是约翰乔伊斯已经无法挽救。老人直到最后都保留着他的冲劲::他对他的女儿梅说:"我这一辈子过得比任何白人都强。"临终的时候他还喘着气说:"告诉他,他出生是早上六点。""人们以为他是说胡话,实际上詹姆斯前些时候因为有一个占星家在给他算命,曾经写信问他自己的出生钟点。他父亲在1931年12月29日逝世。
乔伊斯悲伤万分。他在丧礼花圈上写的是"悲痛笃爱"。他请参加丧札的柯伦和迈克尔希利设法了解老人死前说了什么有关他的话,两人都告诉他,他父亲总是说:"吉姆从来没有把我忘掉过。"乔伊斯希望听到的是一两旬赞许他的著作的话,但是他的父亲,不知道究竟是因为不理解还是因为不喜欢,始终没有说出这样一句话来。乔伊斯在1932年1月1日给埃兹拉庞德的信上说:"他深深地爱着我,在他的老年更是越来越深,但是我自己虽然对他也有深情,却始终不敢把自己投入敌人们的掌心中去。"懈同天他给T.s.艾略特的信上说:
他对我的爱是深刻的,因而更使我为我自己那么多年没有去都柏林看他而感到伤心后悔。我使他不断地幻觉我会去看他,我不断地和他通信,但是,尽管我非常想去,我始终有一种我自己认为不错的直觉阻止我去。1912年《都柏林人》在那儿遭禁是根据了一个人的意见,而那人当时还正在要我确信他的深厚友谊。1922年我的妻子儿女违背我的意愿去了那儿,结果不得不趴在列车地板上逃命,铁路两旁的敌对双方就在他们的脑袋上边互相开枪射击。直到最近,我还从我一贯友好对待的人遭到恶意攻击和背叛。我认为我去是不安全的,而且我的妻儿都反对我去他在1932年1月17日的信中告诉韦弗小姐,自从他的父亲去世以来,他一直陷在一种"头脑卧地"状态,因此又一次在考虑放弃《进行中作品》。他根据进一步的自我了解,分析自己的才能是从一种他和约翰乔伊斯共有的性格特征上来的:
我为什么还要写这样一个地方呢?那地方我现在都不敢去,那地方没有三个人认识我,了解我(《独立报》的主编都反对在讣闻内提到我)......我父亲对我的感情是非同一般的。他是我所知道的人中间最最可笑的一个,但是又是机灵得叫人受不了。他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口气还念着我,说着我。我始终都喜欢他,因为我自己也是个罪人,甚至也喜欢他的毛病。我的作品里,有好几百页书和好几十个人物都是从他那儿来的。他的不动声色的(不:过是常动杯子的)机智俏皮,他的脸上的表情,常常把我笑得前仰后合......我从他继承了他的肖像画、一件背心、一副好男高音嗓子,还有一套挥霍浪费的脾气秉性(不过我要是有一点才气的话,大部分就是从那里头出来的),可是除了这一些以外,还有一点我说不清的东西。然而,如果有人从外形观察我父亲、我自己、我儿子,虽然我们都很不同,那人也许能说清那究竟是什么的。我有这么一个好儿子,对我是很大的安慰。他的祖父很喜欢他,把他的照片:和我的一起放在壁炉台上。我知道他年纪大了,但是我以为他还能多活些时候。使我受不了的,主要不是他的死,而是我的自我谴责。
他那"挥霍浪费的脾气秉性"是詹姆斯一贯敝帚自珍的东西,他把自己那些似乎毫无道理的任性花钱和豪饮,看作是保持自己的才气泉源不枯的手段,因而是情有可原的。
乔伊斯请他:父亲的最老的朋友艾尔弗雷德-伯根主持立纪念碑的事。伯根告诉他,约翰乔伊斯曾经向他表示("用他那种奇特微妙的旁敲侧击方式,和他那些转弯抹:角的大声诅咒一点也不相称的。"乔伊斯这么评论),酌希望把他妻子的名字和他的一起刻在墓碑上。因此乔伊斯就写了这样一个简单的碑文:笃爱纪念
约翰斯坦尼斯劳斯乔伊斯
1849年7月4日生于科克1931年12月29日逝世妻玛丽筒
1859年5月15日生于都柏林1903年8月13日逝世约翰乔伊斯信守诺言,将詹姆斯定为自己唯一的继承人。令人感到意外的是,倒还真有一点遗产,不管怎么说,他的姿态不是放空炮。
"可怜的傻瓜!"乔伊斯在写给韦弗小姐的信上说,"不知道怎么的,我觉得他的声音好像跑到我的身子里或是喉咙里来了。尤其是最近--特别是在我叹气的时候。""l他对自己的悲伤也有一些惊愕,向路易-吉莱提出一套新的周日表:"长吁一、短叹二、痛哭三、捶胸四、顿足五、完蛋六099纰他的朋友们都设法安慰他。他的表现几乎是感情脆弱的样子。有一天他突然对尤金乔拉斯说:"我听见我父亲对我说话的声音。不知道他在哪里。"164另一天,玛丽亚乔拉斯进来,看到他在看梅特林克谈死后生命的书,问他有没有需要她帮忙的事,他交给她一百法郎,请她给一个生活困难的老人,作为对他父亲的纪念。她费了一些事,好容易找到一个老流浪汉,她对他说:"我有一个朋友。为了纪念他的父亲,要送您这点钱。"那人抬头望了她一眼说:"少来虚假!"螂西尔维娅比奇虽然现在疏远了一些,还是打电话给乔伊斯提醒他,2月2日是他的五十岁生日,提议来一次盛大的庆祝。乔伊斯打不起精神来接受,但是也没有反对。正如他对路易吉莱说的:"生活太悲惨了--出生、死亡、远行(离别)、生病、死亡,所以我们理应可以暂时忘掉一下,散散心。"
乔拉斯夫妇希望在《跃迁》上印一张乔伊斯的画像庆祝他的生日,乔伊斯同意让西班牙砸家塞萨尔阿宾画他。可是画出来是一张古典的艺术家画像,穿着梳妆袍,周围都是自己的书。乔伊斯不满意,连续十五天提出了一个接一个的修改。"保罗莱昂告诉我,我站在街角弯着腰,样子就像一个问号。"他说。有人曾经把他叫做"蓝鼻子的喜剧家",所以他坚决要求在鼻尖上画一颗星,把鼻尖照亮。为了表现他为父哀悼和他的长期沮丧,他希望画他戴一顶黑色的圆形高帽,帽上标数字,周围都是蜘蛛网。裤子口袋里要探出一卷纸来,上面有歌曲"我愿效命沙场"。裤腿膝盖上要有补丁显示他的贫穷。问号的那一点要画成地球形状,地球面上唯一可见的国家是爱尔兰,都柏林用黑色。画就按这样子酾出来了。"
这一年的2月2日不是一个吉利日子。露西亚的精神错乱症状越来越明显,这天下午对她母亲大发脾气,抓起一把椅子就向她扔过去。娜拉吓坏了,幸好乔治对妹妹说话还有点用,叫来一辆出租车,把她送进了一家疗养院,她住几天后好了一些。二号晚上乔伊斯到塞维尼路复40号乔拉斯家的寓所出席欢庆会的时候,精神十分沮丧。甚至看到点五十支蜡烛的生日蛋糕,蛋糕上有一部点着十支蜡烛的《尤利西斯》糖质复制品,也提不起兴致来。
然而在1932年2月15日,他的忧郁突然获得了缓解。海伦乔伊斯在经过难产之后生了一个儿子,为表示对祖父的尊敬而取名斯蒂芬詹姆斯乔伊斯。在某种意义上,这新生仿佛补偿了约翰乔伊斯的死亡,乔伊斯在当天就写下了他的最感人的诗:
瞧。纯洁从那黑暗的过去,出生了一个婴儿。
欢乐和忧伤,
把我的心撕成了两半儿。静静地在他那摇篮里,新的生命在期待。
祝愿他的眼睛张开时,只见温情和慈爱。
年轻的生命轻轻地。在往玻璃上呼气。原来不存在的世界,如今已成现实。
一个耍儿在静睡,一位老人已物化。我的被遗弃的老父呀,
请饶恕您的儿子吧。
第35章:1932--1935
乔伊斯并没有机会去安安稳稳实践作公公的艺术,就像贝斯特先生和维克托雨果所说的那样。斯蒂芬的洗礼问题出现了,乔伊斯明白无误地表示了坚决反对。乔治和海伦假装同意,但是实际上串通科拉姆夫妇和尤金乔拉斯,偷偷把婴儿带到一个教堂里办了,由乔拉斯在洗礼仪式上作他的教父。过了一些时候,约弗伯恩来巴黎,乔伊斯喝了不少酒之后对他说:"嘿,伯恩,你知道吗,我的孙子生下来之后,他们拿不定主意到底是给他行洗礼好,还是行割礼好。"乔拉斯在欢聚的气氛中一时忘其所以,哈哈笑着说:"所以他们就给他行了洗礼。"乔伊斯吃了一惊,马上追问:"他们给他行了洗礼?"乔拉斯清醒过来,赶紧说自己是开玩笑。乔伊斯过了若干年才发现真相,但是那时候露西皿的问题已经把他忙得够呛,他都顾不得为孙子的事生气了。
露西亚最近一次的情况恶化,是由于恋爱中的困难引起的。她已经有两三年工夫对塞缪尔贝克特有兴趣;这个性情古怪而逗人喜欢的年轻人,每次到巴黎都常来乔伊斯家。佩吉古根海姆后来在闻忆录中把贝克特和冈察洛夫小说的主人公奥勃洛莫夫相比。奥勃洛莫夫总舍不得起床,而贝克特即使当时还年轻,也总是难于克服他在《等待戈多》中用如此精确的巴黎方言描写的冷漠心情,要到下午才能起来。贝克特习惯于沉默,乔伊斯也一样,两人的交谈往往是各以沉默相对,两人都是满肚子的悲哀,贝克特主要是为世界而愁,乔伊斯主要是为自己。乔伊斯的习惯的坐姿,是把一只腿压在另一只腿上,把上边那条腿的脚尖别在下面那条腿的小腿肚后边,贝克特也是瘦高个,也习惯了这种坐姿。乔伊斯会突然问出这样一类问题来:"唯心主义的休谟怎么能写历史呢?"贝克特回答说:"一种象征性的历史。"乔伊斯没再说什么,但是过了一些时候,他告诉年轻人说:"我所知道的唯一有些价值的业余哲学家是卡尔杜奇。"过了一些时候他又说:"在我看来,只有一个办法可以对付烦琐哲学,那就是怀疑论。"
乔伊斯虽然喜欢贝克特陪他,却仍要保持一定的距离。有一次,他直截了当说:"我只爱我自己家里的人,别人我谁也不爱。"而说话的口气使人感到他的意思还包括"除了我家里的人以外,别人我谁也不喜欢"。可是终于到了一个时候,他对这年轻朋友的称呼不再是"贝克特先生",而变成了简单的"贝克特"。这一步退让,在乔伊斯居留巴黎的时期内几乎是史无前例的,使接受的人真是受宠若惊。"贝克特的头脑有一种微妙的精细敏锐性对乔伊斯有吸引力,这其实也正是从另一方面吸引他女儿的东西。所以乔伊斯请他阅读毛特纳的《语言理论论文集》和介绍其中的内容,其中关于语言的唯名论观点似乎正是乔伊斯要找的东西。还有一两次,乔伊斯口授《芬尼根后事》的片断,请贝克特速记,虽然口授对他似乎不太合适。有一次正在口授的时候有人敲门,贝克特没有听到敲门声,乔伊斯说"进来",贝克特就写了下来。后来他把写下来的记录读给乔伊斯听,乔伊斯说:"那个进来是怎么回事?"贝克特说:"是您说的。"乔伊斯想了一忽儿说:"就这样吧,不用改了。""他遇上偶然巧合的现象,往往是很乐于利用的。贝克特对他这种奇特的工作方法,既感到非常了不起,又认为难于理解。
贝克特有时候请露西亚上馆子或是看戏,有时候感到自己应该对这个内心苦恼、没有出路的天才第二代多关心一点。她那一方面是在逐渐丧失自控能力,逐渐不那么努力掩盖自己对他的热烈感情了。有一次,她在父母不在家的时候请他在家里晚餐,自己动手做饭。斯图尔特吉尔伯特对此的怀疑派评论是:"与其说是证明爱情,不如说是检验爱情。"最后,她的感情已经完全明朗化,贝克特不能不在1931年的五月间直截了当地告诉她,他到他们家来,主要是为了见她父亲。"他感到自己残酷,后来对佩吉古根海姆说自己心如死灰,没有人的感情,因此不能爱上露西亚。乔伊斯在露西亚的怂恿下对他宣布他已经是不受欢迎的人,更使他感到痛苦。"这一禁令持续了一年时间。
露西亚深受刺激。她任性地把这关系破裂的事归罪于她的母亲,而实际上娜拉是同情她,并且是要设法帮助她的。娜拉说:"露西亚需要的是一个年轻的好丈夫。"露西亚自己倒是更加直言不讳,她对威廉伯德说:"伯德先生,我的问题是性饥饿。"伯德回答说:"这是胡说八道,露西亚。你最近在看些什么书?"可是娜拉打断了他们的对话。"玛丽科拉姆劝乔伊斯为女儿准备一套嫁妆,按法国方式给她安排一个对象,乔伊斯也作了一些那方面的准备。"莱昂夫妇和乔伊斯家见面最多,对露西亚非常同情。莱昂把自己的内弟亚历克斯波尼索夫斯基引来,使他对露西亚发生了兴趣。波尼索夫斯基正因为情场失意而没有着落,可以说是正中下怀。但是他和露西亚见了几次之后,莱昂就对他说:"你可不能把这姑娘当作美国姑娘对待。她是很有教养的,你和她这样多次相会,对他家里的人只能有一个意义。"波尼索夫斯基犹豫了一阵,几乎可以说是多半为了迁就莱昂的极力撮合,而不完全是为了露西亚,在1932年的三月初向露西亚求了婚,露西亚也接受了。"
当时乔治和海伦在法国南部,乔伊斯给他们发了一份电报告诉订婚的消息。乔治看到电报很感惊讶,海伦建议打电报祝贺,他不同意,两人匆匆赶回巴黎。"您给我的电报是什么意思?"乔治问他父亲。乔伊斯犹犹豫豫地说:"这个,他们要订婚么--"乔治说:"一个像露西亚这样状态的姑娘,怎么谈得到订婚呢?""
莱昂却是从相反的方向给波尼索夫斯基施加压力。他常常在中午打电话来说:"怎么样,今天给你的未婚妻送点花rE?你好像还没有想到。"波尼索夫斯基想不出摆脱的办法。至于露西亚,她想得更多的是贝克特,而不是自己未来的新郎。然而她的表现,倒是异乎寻常的安静。
经过一些日子的送花交往之后,乔伊斯坚持办一次正式的订婚,在加永广场的德鲁昂餐厅举行。当时那场面与其说是喜气洋洋,不如说是忧心忡忡。过后露西亚跑到莱昂家的寓所,在长沙发上躺了下去。莱昂夫妇万万没有想到,她这么躺下之后就不起来了,一动也不动的,发了紧张性的精神分裂症。21姑娘有很长的时间人事不知,订婚的事没有人再提了(虽然娜拉以母亲的身份谈到过打官司追究毁约的事,并且和莱昂也有些疏远)。精神分裂症的根源何在一直没有弄清,但是乔伊斯想到一个可能性,如果家庭生活正常一些,也许不至于生病,这个想法在他脑中盘旋不去。他毫不推脱责任,而是都揽在自己身上。"我的那一点才情的火花,都传到了露西亚身上,"他痛苦地说,"把她的脑子都烧着了。"2他在精神上和她贴得非常紧。从这时起开始了一个到处找医生求诊、反复进疗养院长期疗养、接受各种注射和手术的过程,他是全神贯注,而他的亲友则为此忐忑不安,直到他终老为止。他这时开始感到的忧伤,简直达到了悲剧性的程度。
乔伊斯找的第一批医生都向他提出,他女儿的最大的危险是丧失情感,为此试做了各种各样的注射。露西亚苏醒过来了,但是行动非常乖张。乔伊斯在1932年4月20日写给韦弗小姐的信中说:"我准备设法在这里为她安置一个家,虽然她实在是不好安置的。其实她还是一个孩子,而且我认为她画的艺术首字母确是精品。"。露西亚这时的年龄是二十五。她的思想跳跃极其迅速,别人根本无法理解,而乔伊斯却能追随自如。他们究竟应该住哪里,形成了一个难予解决的问题。露西亚说想去英国,而乔伊斯原来已经放弃了在那里生活的主意,希望在巴黎另找一个公寓,他们在圣菲利贝尔大道2号的租约已经到期了。
然而他们终于决定去伦敦,在4月17日去了北站,行李都已经上了火车。可是他们正要就座的时候,露西距来了一次神经发作,尖声大叫说她恨英国,决不去英国。经过了四十五分钟的混乱,当时只有乔伊斯还算镇静,终于只能把行李又从火车上取下来。"露西亚要求到莱昂家去,莱昂夫妇亲切地安排她上了床。她住了九天,忽然又同样突然地要求到科拉姆家去,科拉姆夫妇当时住在巴黎。玛丽科拉姆自己正要动手术,但是也安排露西亚在五月份住了一个星期。乔伊斯想送露西亚去请精神病专家治疗,可是她坚决拒绝,于是他请了一位医生每天上午到科拉姆家,让露西亚认为是科拉姆太太的大夫。医生彬彬有礼地听两位女士互相介绍病情,有时候玛丽科拉姆借故离开一段时间,以便医生可以单独和露西亚谈一谈,但是他也无能为力,唯一可以作的结论是她的精神错乱情况比过去任何人所说的都还严重。"5月29日,乔治乔伊斯来和科拉姆太太一起把她送到了玫瑰莱的G.马亚尔大夫的诊所,去的时候没有告诉她真的目的地。马亚尔大夫诊断她是青春期痴呆性精神病,预后严重。"她在那里住了几个星期,她父亲在此期间考虑下一步怎么办。
1932年的最初几个月期间,乔伊斯与韦弗小姐和比奇小姐两个方面的关系也都有些紧张。韦弗小姐传达了门罗又一次提出乔伊斯动用本金到处挥霍的问题,应当尽量量人为出。"乔伊斯的反应是照例地表现大不高兴,振振有词地提出了一批非花不可的开销,同时还怪她害得他五十周岁不痛快。韦弗小姐很谦卑,道了歉还亲自到巴黎来安抚他。至于西尔维娅比奇,乔伊斯和她尽管有过几次修复老战友交情的努力,关系在1929年和1930年问一直都在恶化。Df旦是,最严重的打击不是来自西尔维娅比奇,而是来自艾德里安娜莫尼埃。她也是早已在受他的罪,这次是由乔伊斯在1931年5月17日写的一封麻烦的信引起的。他的信是谈版税问题,并且对于她们有可能和卡亨联合出版他的书表示怀疑。他信上说:"事情遇到了我,总是不能不走极端的。"艾德里安娜莫尼埃在两天以后作了回答。她说,书几乎是卖不动。安德烈纪德曾经对她说,乔伊斯能不顾一切把文学试验推到极端,不计成败,不计金钱,这中间有一点圣徒的精神。接着她说:
纪德不知道的是--而我们呢,像挪亚的儿子们一样,用一层纱布把它蒙了起来--您与此相反,非常在乎成败,非常在乎金钱。您希望别人也走极端,您带着他们通过崎岖的旅程,去找一个他们并没有兴趣的都柏林格勒还是什么的。或者不如说,您企图把他们带过去。
巴黎的流言说您是被宠坏了,说我们把您夸奖过了头,说您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干什么了。
我个人的看法是,您对于自己在文学上到底要干什么是完全清楚的,而且您有充分的权利那么干,尤其是如果您干得高兴的话。正如布卢姆太太说的,这个眼泪之谷里的生活,并没有多少高兴的事情。但是想要不管怎么地靠您的新著挣钱,那是胡闹。我不是说一点钱都不可能来,什么事都是有可能的,但是可能性有限。那三本小册子......卖出大概还不超过三分之二,顶多四分之三......
我们对于和卡亨协作,西尔维娅比奇和我对此都没有丝毫的兴趣。现在市面萧条,最困难的时期还没有过去。我们旅行都买三等票,不久就要无票偷乘了。
请代我向乔伊斯太太和露西亚问好,并请您相信,亲爱的乔伊斯先生,我对您是十分钦佩,十分真诚的。
艾德里安娜莫尼埃
乔伊斯虽然对友人表示这信深深地刺伤了他,他还是用充分有克制的礼貌对待这一攻击。他是感激这两位女人的。后来有人小看比奇小姐的贡献,他说:"她的贡献,是把她一生最好的十年送给了我。"艾德里安娜莫尼埃也出力支撑了乔伊斯在巴黎所获得的脆弱盛名。他愿意维持友好关系,所以尽量照常往来。他知道比奇小姐处境很难。大萧条削减了她的销售量,她的健康情况受了影响,还有别的麻烦事。她对乔伊斯的态度,是在亲切与沉默之间摇摆。有一次,她无意之间把一些乔伊斯的书评碰掉在地上了,她知道他对书评特别宝贵,仿佛故意(也许是他的想象)看他是不是跪下去捡。他当然是傲然置之不理。"
现在美国和英国出版《尤利西斯》的事已经迫在眉睫,和比奇小姐究竟做什么安排成了一个难题。她第十一次印刷的书几乎已经售完,看情形并不打算印第十二次。最近乔伊斯为了防止继续盗版,已经和她签了一个全球版权归她的协定,所以关于这书的协商她都参加,起初她要求兰登书屋付给她大笔费用,但是后来撤销了这个要求。看情形,如果另有出版商要出一个欧洲版,按理说她是应该获得版税的一个份额的。乔伊斯也提出来愿意让她出版《芬尼根后事》,但是她感到无力承担。总部在汉堡的信天翁出版社的巴黎代表J.霍尔罗伊德一里斯和M.c.韦格纳表示愿意接受《尤利西斯》的出版任务,乔伊斯和他们就签订了合同,其中规定西尔维娅比奇在五年内应得版税的25%,终身可得7.5%。他也给了她《英雄斯蒂汾》的原稿,"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新版的《尤利西斯》在1932年12月以奥德赛出版社的名义出版,获得了由斯图尔特吉尔伯特校勘的有利条件,它的第四次印刷本就成了这书的最准确的版本。"
乔伊斯想安排《尤利西斯》在英国出版的事,如果可能就由法贝尔兄弟出版公司出。但是T.s.艾略特(他是乔伊斯经常联系的公司理事)虽然很希望在《标准杂集》中选载几章,却认为全书出版肯定会遭到法律制裁。33乔伊斯反对局部发表,他在写给艾略特的信上说:"那样的话,仿佛我承认公牛诸岛上有任何权威可以向我发号施令,规定我可以写什么,应该怎样写。我从来没有承认过,也绝:不会承认。""他是在实行他对保罗莱昂说过的办法:"喂英国佬,你得把满满的一调羹粥都塞进他嘴里,听到它咕咚一声落到肚子里头才行。""艾略特不得不在1932年4月20日放弃。乔伊斯也反对出删节本的计划。"《尤利西斯》没有删节本,"他对艾尔弗雷德克尔说,"而且也不会有。""他反驳一个主张删节的人说:"我的书有开头,有中段,有结尾,你想砍掉哪一段?""对另一个人,杰拉尔德格里芬,他说:"格里芬,我和彼拉多一样,Quod seripsi,scripsi."①38他对西斯利赫德尔斯顿解释说:"同意删节,就等于承认被删掉的部分不是必要的。这些章节的全部问题就在于不可能删。它们之所以在我的书内,要不是无端塞在里面,和我的宏旨无关,便是我的著作的不可分割的部分。如果它们是插进去的东西,那么我的书就缺乏艺术性;而如果它们是恰到好处的组成成分的话,那它们就不能删。"不错,他现在确是在分段发表《进行中的作品》,"这些片断的作用,是显示我正在写的东西,而我正写的东西,是要等它完成之后才能评价的。这些片段可以说是一种连载,将来都会在总体中就位。它们也有它们自己的某种独立生命。""保罗莱昂从哈罗德拉斯基那里听说法律专家弗雷德里克波洛克爵士曾经看过这书,就设法从他那里讨一个非正式的意见,但是显然没有成功。然而乔伊斯在1932年11月听说,首相和总检察长谈到了这书,已经决定不对它采取法律行动。于是保罗莱昂便开始用谨慎、恰当的步骤寻找出版商。乔纳森凯普和沃纳劳里两家都不接受他的试探,到了1934年1月,莱昂才说动了约翰莱恩承担这书的出版任务。当时希望乔伊斯写一个序,但是他拒绝。在1934年7月间,印刷厂对某些段落提出抗议,书直到1936年才出版。
另一个可能的项目,是将《尤利西斯》改编为电影。华纳兄弟公司写信给乔伊斯提出了制片权利问题。他的正式立场,是不支持这个想法(虽然过去他赞成过),理由是这书没有办法改成一部有恰当艺术性的电影。但是他又允许保罗莱昂保持这条线索,还和艾森斯坦谈到这事。斯图尔特吉尔伯特动手试编《尤利西斯》和《安娜-利维亚普卢拉贝尔》的电影脚本,他也没有给他泼冷水。有人建议由查尔斯劳顿演布卢姆,乔伊斯嫌他的"雅利安人"气派太重,而愿意要乔治阿利斯,他演过迪斯雷利。
《尤利西斯》译外文的事肯定是更对他的胃口,但是他在1932年2月获知日本人已经翻译过去,并且出了一个盗印版,就让不知疲倦的莱昂写信给东京的英国领事,要求找一位律师办这个案子。可是乔伊斯想打官司的愿望又一次受挫,因为了解的结果是欧洲版权在日本的有效期仅十年,所以在二月份已经无效了。人家最后付了一小笔款给乔伊斯,乔伊斯余怒未消,立即退了回去。这一年,乔伊斯写了一首取笑这些事情的诗:
艺术家如古舟子写照
1)我搜索洋面上海盗出没,见一位老写家没有办法,破风帆垂在那里是零点零,兜不着一丝风来帮他一把。
2)公牛的禁令和山姆的印@烙得他额角上样子好惨。我看那船上是杂七杂八船头上写的是完蛋。
3)莎士飞呀公子们舞的是老乔,有些步子跳得真是好,
手里还摇晃着仅剩的谢克尔,
那是他的珍珠,杀猪用的毒药。
4)大亨诺贝尔特的精美菜单,
不过是纸醉金迷的九牛一毛.但是就没人肯放下酒杯,
给写家送来哪怕是分毫。
5)人人都在喊孬种!他已经失掉
当初开《尤》艇的那一股潜力!看那写家的笑容是多么勉强,
眼睛一眨一眨的可怜兮兮。
6)他梦见那沙子都金光闪闪直涌上那银子铺的好海滩,可是那银滩是越缩越小,急得他眼球上缝线一条条迸断。
7)他那船舱里不断进海水,好像是醉鬼反正不愁灌,傻瓜蛋手里还晃着他的旗,吉米的白字,希腊的蓝。
8)舌头伸得老远,活像条老龙渴得要死,
梦想有渠道,流的是饮料、白兰地;要不是红鼻头尖儿上有这么一点儿亮,你能赌山羊,他就是甘地。
9)美国佬和日本佬剥走了衣衫,他只能光身子把那船尾抱,这时他的脊梁上,挂了头信天翁,
压在他身上,比十字架还显高。
詹乔"
在1932年5月间,他又以同样的精神,花时间把詹姆斯斯蒂芬斯的诗《斯蒂芬草地》译成了法文、德文、拉丁文、挪威文、意大利文,作为对他们共同的五十周岁庆祝(他终于开始为这喜庆动起来了)。他还希望斯蒂芬斯把它译成爱尔兰文,但是斯蒂芬斯对于爱尔兰文的掌握还不够胜任翻译。
乔伊斯的这一些消遣性的活动,多少使他对于自以为压在他身上的环境压力有所缓解,于是又去考虑女儿的前景。情况已经很明显,女儿和父母的关系,是和她的病态缠成一团,难解难分的。她:表现的是一种常见的类型,与母亲为敌而过分关怀父亲。医生们已经开始建议,最好是她和父母双方都严格隔离。马亚尔大夫劝他们把她留在玫瑰莱,但是乔伊斯仍希望很快治愈,看情形这里难于实现,决定采取他自己想的一个办法,可以避免精神病疗养院的缺乏感情的气氛。他当时右眼出现白内障,正需要到苏黎世去找福格特看,而乔拉斯家就住在附近的费尔德基希,乔伊斯决定把露西亚带到费尔德基希,由诊疗所的一个护士陪同,玛丽亚乔拉斯答应照管她。
莱昂劝他请精神病专家负责治疗露西亚,不要自己做主,可是乔伊斯主意已定。在去苏黎世之前的那天晚上,乔伊斯和娜拉在特里阿农皇家别墅遇见威廉伯德,伯德请他们坐他的汽车穿过布龙涅森林。车到森林之后,乔伊斯就开始给他指路,这里向右,那里向左的,不久就到了一家也由特里阿农皇家别墅经营的餐厅。娜拉提出抗议,但是乔伊斯说就喝一瓶。娜拉不断要走,她丈夫拖了又拖。然后乔伊斯要伯德陪他上男厕所,因为他怕黑处会绊跤。两人一走到娜拉听不到的地方,他马上转身对伯德说:"伯德,我以后可能再也不能见你了。你愿不愿帮我一个大忙?"伯德说:"只要我能办到的都行,但是咱们肯定还能会面好多次的。一会面是会面,但是我明天就要到苏黎世去做手术,这一次我觉得肯定会失明了,所以我说我也许再也见不到你了。"伯德尽量安慰了他,然后问他需要帮什么忙。乔伊斯抓住他的臂膀,高高兴兴地说:"回去再喝一瓶。"可是娜拉不答应,表示再叫香槟她就走。她丈夫仍然坚持,她就叫一辆出租车自己走了。伯德陪她上车,答应半小时之后把乔伊斯送回家。实际的时间比这长些。
第二天,1932年7月3日,乔伊斯把露西亚和她的护士从诊所"偷带"出来,坐火车到了费尔德基希。47他把她们留在那里,请乔拉斯夫妇照看她们,走前还嘱咐露西亚继续画她的首字母设计。然后他和娜拉继续旅行,到苏黎世去找福格特大夫,看他早就该看的眼病。这次看病可不顺利。福格特不满意他没有经常来看,一拖就是两年。乔伊斯说:"我是一件又一件的倒霉事。""福格特告诉他,由于拖延不管,右眼的恶化已经到了几乎无法避免失明的地步。他的初步建议,是由他对右眼试做两次手术,后果如何难于预测。如果成功,再做左眼的手术。"他对乔伊斯提出警告,两眼都需要"心理安宁",但是对于一个女儿得了精神病的人来说,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福格特建议的治疗方案非常大胆,所以乔伊斯写信告诉了巴黎的两位大夫哈特曼和柯林森,两人都不同意福格特,认为这眼不宜动手术。"乔治乔伊斯以至露西亚都写信给父亲表示反对。
乔伊斯在苏黎世住了五个星期,对于"世界上最好的眼科专家,居然住在眼科气候最糟的地方"很感气愤。"乔拉斯夫妇关于露西皿的报告是令人安心的,但是乔伊斯怕其中"有水分"。从露西亚自己的信看来,虽然其中有一些词句他觉得"很好",但是词句之间"前言不搭后语",使他很感忧虑。"她不断表示想到苏黎世来,乔伊斯夫妇有一部分是怕再在火车站上出事,自己到了费尔德基希的吕文旅馆,从8月10号住到9月6号。露西亚有一段时期很安静,继续画她的装饰性字母,已经画到了字母。她的父亲到处写信,还要莱昂和平克也写,设法在某种按字母排列的儿童诗集内用上。最后他想到了在《乔叟ABC》内用她的字母,1936年由路易吉莱写序出版。有一些露西亚设计的字母图用在1932年10月德斯蒙德哈姆斯沃斯出版的《一便士一首的诗》手写摹真版,"按乔伊斯的要求在法国国家图书馆和不列颠博物馆都有存书。然后在1934年6月和1937年10月又在两本书中用上。
在女儿设计首字母图案期间,乔伊斯感到可以继续写作了,把《芬尼根后事》的第二部分开端又写了一些。9月7号他再去找福格特作检查。他做了充分的接受手术的思想准备,甚至让朋友们向报界透露了他已经做手术的消息。但是实际上,福格特在检查他右眼的张力之后,认为动手术过于危险,最好推迟。右眼的内腔中没有任何空隙,如果动手术必须穿过晶状体做,这样的手术有可能造成创伤性的虹膜炎。这炎症有可能传给好眼(历经多次手术的左眼,现在已被认为是好眼),甚至可能损坏它。他说,一两年之后囊体会收缩,那时候再做手术就有一点活动余地。他给乔伊斯换了眼镜,严肃地向他提出要求,每三个月必须回来作一次检查。
手术暂停使乔伊斯感到一些缓和。他和乔拉斯一起,沿着费尔德基希附近山间的伊尔河做长距离的步行,爬山。他面对山岳和河流,庄严地说:"在所有的人和他们的政府都消失之后,这些山河还会依然是这样的山河。"下午午睡之后,他会再去步行。他喝第一杯酒的时间是八点钟,八点以前有一套古怪的仪式。"七点半的时候,他就要突然跑到火:车站去,"乔拉斯说,"巴黎一维也纳的快车,每天这时会在这里停十分钟。他到了站上,就在站台上安静地来回走动。有一天晚上他说:《尤利西斯》的命运,就是1915年在这些轨道上定下来的。...他那年来瑞士的火车,就是在这地方停顿了一段时间。"火车到站,他就会跑到最近的一节车去细看车厢上写的法文、德文、南斯拉夫文的字样,靠他那有毛病的视力还剩下的那点敏感的触觉,去细摸那些文字。"然后他问乔拉斯下车的是些什么样的人,还努力去听人家在谈什么话。"等火车又开了,他就站在月台上挥动帽子,好像送别一个要好朋友似的......八点快到了,他急急忙忙跑回旅馆去喝他的第一杯佐餐酒--乔伊斯太太常把它叫做臭馋酒。"
乔伊斯在费尔德基希和玛丽娅乔拉斯讨论了露西亚究竟怎么办好。她认为露西亚的精神状态严重,应该就近请教荣格博士。乔伊斯不喜欢荣格,而且这时仍不愿承认女儿疯癫。因此他把露西亚和护士送到旺斯,而自己计划住在附近的尼斯,有事可以就近处理,而距离又足以避免她受到家庭的压力。九月下旬他自己走以前,接到了一封叶芝的信:
都柏林拉斯法恩哈姆威尔布鲁克河谷1932年9月2日乔伊斯兄:
萧伯纳和我正忙于建立一个爱尔兰文学学会,现在计划提名第一批会士,其中二十五位有以爱尔兰为题材的创造性作品,十位有充分入选条件但不具备这一要求。创造性作者为基本会士,另一类为一般会士。我们在开始讨论会士资格时,就发现我们必须划这界线,否则势必涌入大量略有爱尔兰血统的英格兰或苏格兰人,他们也会非常愿意获得这一民族性的地位。
萧和我都认为,第一个必要的名字当然是你。确实,你可以像但丁那样谈到自己:"我留,谁走?我走,谁留?"这就是说,我们的名单上如果没有你,就会变成一个空口袋,真的。下周末我就将拿到已经签名的提名书,即将和章程一起寄给你。可是我想,最好你能放心信任我们,接到这信就表示同意。信件必须由你的伦敦律师转交,我很担心你的名字不能及时到我手中。不需要交会费;必需的少量经费,除了萧已经给我们的五十镑以外,可以靠演讲收费解决。学会将是一个有活力的团体,可以捍卫我们的利益,和政府协商,我希望还能防止最恶劣的书报审查。这里有望成为本会会士的作家,全都是学习你的著作的人。
W.B.叶芝上57
科拉姆夫妇、詹姆斯斯蒂芬斯以及另外的一些人都劝乔伊斯接受,但是他在10月5日对这个象征性的姿态,做了一个同等象征性的坚决拒绝。
尼斯大都会饭店
叶芝兄:
多谢你的来信和你的亲切言语。自从你第一次向我伸出援助的手,至今已有三十年。请你也向萧先生传达我的谢意,我还从来没有见过他。
我希望你们两位筹办的爱尔兰文学学会(如果名称就是这样)能取得成功,达到目标。可是按我的情况,以过去的以及将来大概也仍然如此的实际情形而言,我根本看不出我的名字有什么理由要和这样一个学会发生联系:我感到问题非常明确,我完全没有理由提名我自己当会员。
我另邮奉还你惠寄的章程。
我希望你身体健康。至于我自己,我每三个月必须回苏黎世一次看眼。然而我也还尽其所能地工作。"
福特马多克斯福特请他为埃兹拉庞德写几句表彰的话,以助《诗章》美国版的推广,他的响应就痛快些。乔伊斯对庞德后期的作品没有兴趣,大概都没有看。他的回答(日期是1932年9月15日)巧妙地赞扬了庞德而避免赞扬他的作品:
我很高兴听到,庞德终于要在他本国以恰当的形式出版作品了。去年我在伦敦曾试图安排以征订的方式出版他的一个散文集,由于某种原因没有成功。但是显然你信上说的更是好得多。
他对我们大家都有非常大的帮助,这绝对是最正确不过的事实。但是我肯定是所有的人中受益最多的。从他开始为我发动强有力的攻势算起,差不多已经有二十年了,很可能如果没有他,我直到今天还是他发现(假定真可以说是发现的话)以前的那个不为人知的笔耕人。
乔伊斯在尼斯只住到1932年10月20日。他的牙病加上为露西亚忧虑,使他又回到了巴黎。他和娜拉、露西亚在香榭丽舍大道一家不合意的旅馆住了一个短时期,娜拉照顾露西亚,上午有一个年轻妇女帮忙,后来感到不够,下午又找了另一个年轻妇女。乔伊斯过去就常在难于工作的情况下坚持工作,现在又是如此。他在十一月初仍在写第九章,孩子们的游戏。他请韦弗小姐帮他找一些爱尔兰词语:彩虹、天使、蓝色、橙色、绿色、紫色、靛蓝、哑巴、帘子、水手、主、和平、睡眠、游戏、儿童。"莱昂差不多代他处理全部来往书信,乔伊斯跨在混乱局面上强作镇静。他和露西亚谈话的态度是有意识的轻松愉快,而且坚持如此。虽然他说这是假装的,然而从他的书信上可以看出,他仍希望自己能把女儿的不正常缩减到最小程度之内。例如,他给韦弗小姐的信上说:"实际上,我肯定她说了不少的假话,演了相当多的喜剧,但是大多数女孩儿都有这样那样的类似情况。"他的最新治疗法,是给她四千法郎去买一件裘皮大衣,"我认为,这对她的自卑情结的好处,要超过一次心理分析家的治疗"。"在一个时期内,他根本就不去找医生,而是莫名其妙地寄希望于这一类渺茫无稽的办法。
裘皮大衣见效不大。露西亚在十一月中旬突然停止了绘字母图,理由是她为《一便士一首的诗》作的设计没有拿到报酬。乔伊斯寄了一千法郎给出版社。要求他们把钱付给露西亚,不要说明钱的来源。露西亚还是转到了装订和绘画。乔伊斯在第八区的加利利路42号租了一套带家具的寓所。虽然他承认,露西亚哭的时候或是打伺候她的入耳光的时候他感到担心,但是他仍对韦弗小姐说:"我愿意等一等,看看运气究竟如何。"咿一位新的医生给她用了一种喝海水的"疗法",有一个月她好像好了一些,过后又复发了。如果露西亚的病是可以治疗的,乔伊斯那种忽东忽西的指导方针是很成问题的,但是因为它是不治之症,他这样自以为是地掉换一个又一个医生,至少表现了他的父爱。据保罗莱昂的锐敏观察,这里头还有另一个原因:从1931年以来,乔伊斯对于《芬尼根后事》最后一些问题感到难于安排,把露西亚在同一时期内的混乱和自己的困难联系起来了。莱昂还责备他有时候对女儿的病过分动感情,也曾经说他把病看成"思维问题"。乔伊斯有时候还是能做到冷静考虑的,但是现在这种时刻越来越少了。过去他总是把写作放在一切之上的,但是现在,由于心中的负疚感所起的作用,他把女儿的健康问题放到了超过他的艺术之上的地位。为了惩罚自己过去的缺乏行动,他现在几乎根本放开了写作,发疯似的一心扑在女儿的病上,却又完全无能为力。
女儿的精神分裂症越来越明显,他对她也越来越偏爱。"不幸,"他在写给韦弗小姐的信中说,"她似乎使许多人对她产生了敌意,包括她自己的亲人,而我总是那个淋在雨中伸出双手的脚色,虽然她那些无头无脑的莽撞话,我的脑袋也太迷糊,说不清究竟是不是有点道理。"他加上几个惊叹号传递了露西亚的一个最新主意:她想到伦敦去和韦弗小姐一起住。"这是露西亚在开创一个新的救世主阶段,她希望能帮助父亲和他的赞助人恢复原先那种毫无隔阂的关系。
那个伸出双手站在雨中的脚色,迟早自己也会感到受不了的。乔伊斯在1933年的一月中旬承认了有这种情况。那时他和乔拉斯夫妇以及一位年轻的印度支那王子一起到鲁昂去听沙利文的歌剧。王子就是十年前改名勒内一尤利斯的那位柬埔寨国王的侄子。鲁昂正闹流感,歌剧的观众都感染了,只有沙利文穿着雷耶《西居尔》那金光闪闪的盔甲,看样子是不怕病毒的。乔伊斯感到自己病了,勉强回到家里,马上觉得更严重起来,最后在凌晨摸到莱昂家去求救。医生们检查他的肝和胃都是好的,除了眼睛有些小毛病之外没有其他问题,因此诊断他的情况是神经紧张。他自己怀疑是脑膜炎和酒精中毒。他对于自己的情况引起了"那个神秘的野人--我的女儿"的关怀,觉得很高兴。韦弗小姐也很关心,到巴黎来看了他一次,但是照例不太顺利,一方面是因为她老担心他的饮酒,另一方面是因为乔伊斯一点也不愿意为自己辩护。保罗莱昂写信告诉她,病人的情况是"忽而烦躁异常,忽而怨恨自己无能,忽而眼泪汪汪"。"他请她写信给乔伊斯建议他到苏黎世去看福格特。四月间,乔伊斯认为自己可能得了结肠炎(这是他后来得胃病的前声),同时知道自己有了失眠症。莱昂写的那些谈他朋友情况的信,几乎是没有间歇的发愁。至于《进行中的作品》,他告诉她:乔伊斯"只能摇手表示绝望和无可奈何"。"
吉迪翁夫妇来巴黎一次,也劝乔伊斯跟他们回苏黎世。他们在1933年5月22日一起上路,带着不幸的露西亚。吉迪翁一韦尔克太太邀了几个年轻的建筑师来和姑娘见面,但是没有人求婚。乔伊斯到了之后,福格特给他作了两次检查。左眼稍有好转,右眼稍有恶转,或者按照福格特的报告里的婉转说法,"并无改进"。眼中的白内障几乎已经完全钙化,所以眼睛对光已经几乎没有感受力。视网膜至少已经局部萎缩。如要避免右眼全瞎,必须动手术;但是福格特又一次承认,手术可能引起不幸的后果。"他拒绝拿意见,"乔伊斯给斯坦尼斯劳斯的信上说,"但是他说如果他处在我的地位而有他这样的术者,他会冒险。手术可以现在做,也可以在九月做。一时之间,乔伊斯没有作决定,但是他对路易吉莱谈到了瞎眼的可能性,他说:"眼睛所看到的算不了什么。我有一百个世界需要创造,失去的仅是其中之一。"
他现在着手写第十章,那是孩子们做家庭作业的一章,其中把都柏林的历史处理成一种世界性的历史。七月间,他要保罗莱昂在他留在巴黎的笔记中找一段文字。那是埃德加基内的一段优美的文字,有一次约翰沙利文和乔伊斯一起在埃德加基内大道的公墓边散步,听他脱口而出背诵了这一段,感到非常的惊讶。TM基内的文字不用维科的术语而概括了乔伊斯的历史观:
今天,和普林尼与科卢梅拉的时期相同,风信子在威尔士盛开,长春花在伊利里亚盛开,雏菊花在努曼提亚的废墟上也是盛开。尽管它们周围的城市已经换了主人,改了名字,有的甚至已经不再存在,尽管不同的文化之间互相冲突以至消灭,一代又一代和平的鲜花却安然无恙地通过了列朝列代,在我们面前又盛开了,和战火纷飞的时期一样鲜艳,一样欢笑。
乔伊斯在《芬尼根后事》中仅对极少数的几个其他作家表示特别重视,既引用其原文,而又在适当的改头换面之后加以利用,这是其中之一。
1933年7月,乔伊斯一家在埃维昂莱班小住之后,在7月17日又回到苏黎世住一个月。露西亚在火车站上又有一次歇斯底里发作,乔伊斯又一次不得不为她求助专家。汉斯W.迈尔教授检查了露西亚。迈尔教授是苏黎世大学的精神病学主任,兼苏黎世伯格霍尔茨利精神病疗养院主任医师,他说露西亚并不是疯癫,而是最著的神经官能症,建议将她送到尼永的普朗甘边缘疗养院,院长是奥斯卡福雷尔博士。露西亚在7月30日到达该院,当时已经没有狂暴现象,而是处于一种如入梦境的状态。这时她缠绵不去的心事,是担心她父母之间有她所谓的矛盾,虽然她在他们面前的表现是感情丰富而多嘴多舌的。她住了六天之后,表现出一种非常恐惧的情绪,所以乔伊斯在8月4日就匆匆地把她接了出来,尽管福雷尔的医疗人员已经作出了诊断,确定她患的是带有暗示病因素的精神分裂症。"
娜拉的处境比她丈夫更困难,因为露西亚的敌意大多是冲着她来的,而照顾女儿的重任,又:赶多是由她承担。她以坚韧的精神负起了看护的责任,乔伊斯只要不是心不在焉的时候,总是非常佩服她的镇静能干的。丈夫以女儿的精神病治疗主任自居,她似乎没有怀疑过他是否有权这样做。有一次她抗议,说他实际上对女儿从来就没有真正的了解,乔伊斯辩解说:"请允许我说明,她在母体成胎就有我在场。""
他们在1933年的九月初回到巴黎,又住在加利利路的带家具寓所。露西亚住在家里,有一个陪伴。他们刚回来的时候,乔伊斯胃疼卧床一个星期,靠鸦片酊止疼,疼因又归于神经问题。疼痛过后,他看了弗兰克巴津的新著《詹姆斯乔伊斯与<尤利西斯>的创作》的校样,大感兴趣。他要巴津和斯图尔特吉尔伯特帮他看。那些长条校样不断地从他们的膝盖上滑下去,他说:"长条校样像三位一体中的三位,你抓住一位,另外两位就抓不住了。"他原来给巴津提供过一些细节,现在看到他的书很高兴。"我从来没有想到你能写得这么好,"他对朋友说,"一定是因为你和我相处的缘故。""他也帮助吉尔伯特翻译迪雅尔丹的《月桂树被砍》。在他的随从者中,只有赫伯特戈尔曼似乎不能使他满意:他写的传记有几个月都没有动。乔伊斯很不高兴,在10月27日撤销了授权。
乔伊斯生活的基调仍是忧悒,但是偶尔也有活跃的时候。那年秋天,他在焦急等待纽约地区美国联邦法院对《尤利西斯》诲淫案件的审判结果。这场官司由莫里斯L厄恩斯特作了精彩的准备和辩护。他和他的助手亚历山大林德利收集了数百位教育家、作家、牧师、企业家、图书馆专家的信件和意见。厄恩斯特的案情摘要中引用意见的人有斯图尔特吉尔伯特、丽贝卡韦斯特、沙恩莱斯利、阿诺德贝内特、欧内斯特博伊德、吉尔伯特塞尔德斯、埃德蒙威尔逊。辩护的主要论点,是诲淫的标准是变化的,按照1933年的标准,《尤利西斯》并不诲淫。相反的,这书是一部经典著作,艺术手法复杂,根本不可能引起好色者的兴趣,总的写作目的是"启迪与欢娱"。"法官约翰M.伍尔西是很有头脑的人,他仔细听了11月25日两造的辩论。他已经把整个夏天的时间差不多全部用来读了这部书。12月6日他的宣判既理由充分,叉重点突出,使乔伊斯终于圆了一场老梦,获得了一个举世瞩目的判决。伍尔西的判决词内容丰富,远超过判决词应有的内容。他提出,乔伊斯是企图表现意识的全貌,用的办法是给人一个清晰的前景,配以一个比较模糊、有不同层次清晰度,然而仍然可以看到的背景。这样的目的,这样的方法是要求直言不讳的。做不到这一点,就是虚伪。他在书内完全没有找到任何"色迷的淫笑",而只有"对于男人和女人的内心生活的一种评论,一种坦率而真诚、有一点悲剧性而非常有力度的评论"。他的最后几句话把他的观点作了干脆而尖锐的结论:
我很清楚,由于《尤利西斯》中的某些场面,这书对于一些正常而敏感的人是一种烈酒。但是经过深思熟虑,我对于这书的最终意见是,尽管《尤利西斯》有许多地方无疑会对读者产生令人作呕的效果,它没有任何地方会有引起情欲的作用。
因此,《尤利西斯》可以进入美国。
判决立即电话通知了兰登书屋的贝内特瑟夫,十分钟之内他公司的排字工人就已经开始这本书的排版工作。当时有些害怕再次出现盗版,所以在1934年的一月份内就发行了第一个一百套,以便立即获得版权。"其余的在二月份出,那是乔伊斯最喜欢的月份。凑巧,正如莫里斯厄恩斯特指出",废除禁酒令的法律也和《尤利西斯》案的判决在同一个星期内宣布,两个事件似乎共同证实了道德标准变化的一个总趋势。
伍尔西判决的消息当即以海底电报传给了乔伊斯,很快就传遍了巴黎。电话响个不停,都是朋友们打来对乔伊斯表示庆祝的。露西亚对于父亲的盛名引来的不断闹声感到心烦,突然剪断了电话线。修复之后,她又剪断。记者们希望乔伊斯发表一个声睨,乔伊斯授权保罗莱昂作了一个简单的表示:"乔伊斯先生认为法官不无幽默感。"但是他在12月20日给他的朋友柯伦送去十二瓶圣帕特里斯克劳1920年的红酒,然后得意洋洋地评论了伍尔西判决:"英语世界的一半已经投降。另外那一半也快了。"
露西亚现在是在接受精神病治疗,但是不见成效。她继续不断不管不顾地乱说话,把家里的人和朋友们闹得不知所措,可是有时候她的疯话倒是歪打正着。她父亲听她的话总是很认真的。她编了一个故事,说自己曾经被所有来访问他的年轻男人诱奸,乔伊斯就把他们全部拒诸门外了,包括都柏林来的一位单身汉托马斯麦格利维。那是一个特别虔诚的,几乎是无人不知的正派人,为此深感受辱。但是父亲如此轻信女儿,并没有使女儿满足,露西亚在1934年1月离家出走,后来还是怕警察干涉才答应回家。这类事情越来越多,然而乔伊斯仍坚持不考虑这些事情所包含的意义,继续愣把女儿看成一个基本上正常的年轻女人,只是思想略有混乱而已。他总是相信她换一换环境也许就能好转,所以写信问斯坦尼斯劳斯能不能让她到的里雅斯特去。不料他的兄弟还没有来得及回信,露西亚已经在1934年2月2日大闹生日庆祝会,动手打了娜拉。进疗养院受管制的事不能再拖了。
乔伊斯把她送回到尼昂的福雷尔疗养院,由一个护士陪同。她到那里的时候神情淡漠,思想涣散,意向忽左忽右,但是过了几天以后,又好像满意她的环境了,很怪。三月间,乔伊斯仍然一心一意希望她能霍然而愈的情绪受到挫折:她的头脑出现了"假幻觉性离解",并且几次企图逃回巴黎。其中的一次她跑到一个农舍想在那里留宿,企图第二天越过边境,被找了回去。眼看她的情况不会好转,只会越来越坏,但是乔伊斯仍继续保持希望。他在4月25日给弗兰克巴津的信上说:"他们说她是可以治好的。需要有约伯的耐心,加上所罗门的智慧,再加示巴女王的私房钱才行。"
露西亚不在家,他在巴黎的生活可以多少有一点像正常生活了。莱昂保护着他不受打扰,但是乔伊斯其实并不是不愿意人家去打扰他。有一次尊贵的雷金纳德(戴西)费洛斯夫人闯进去,他就出人意料地接待了她。那是一位社交界知名的文学活动家,她希望由她那一个名叫"1914之友"的团体为乔伊斯举办一次庆祝。她先还是按照通常的迂回路线通过莱昂,但是接着就抛开那套繁文缛节,突然出现在乔伊斯家的门口,带着一个摄影师就闯了进去。她的意图是单独和乔伊斯照相,但是乔伊斯坚持要当时在场的莱昂参加,而正在准备的时候尤金乔拉斯来了,又加上了他,甚至把那位体态丰满的公寓管理人也找了进去,费洛斯夫人抗议也没有用。乔伊斯说:"这好极了,我们照一张合家欢。""但是照片出来的时候,却只有乔伊斯和费洛斯夫人,其他人都被剪辑掉了。娜拉认为是岂有此理。
集会安排在1934年2月23日。乔伊斯想的是这回可以重新唤起人们对《芬尼根后事》的兴趣,因为这期间出版不及时使人们有些淡忘。尊贵的费洛斯夫人主持,谈了自己对乔伊斯著作的热烈兴趣。她说她趁坐自备游艇在爱琴海航行的时候,"每逢在甲板上的帆布椅子躺下,身边一定有一本《尤利西斯》。"然后她请迪雅尔丹赞扬乔伊斯对内心独白的发展。路易吉莱和莱昂一保罗法尔格也发了言。接着,女演员雷切尔贝朗特(她懂英文,乔伊斯还教过她)朗诵了《进行中作品》的片段。乔伊斯在整个会议过程中软沓沓地坐在椅子上,两只长而纤细的手交合在膝盖上,两眼下垂,仿佛是个害羞的小孩,当然始终沉默。尊贵的费洛斯夫人请他致答词,他以"谈自己很不礼貌"为理由拒绝。"然而过后他想要英国广播公司给雷切尔贝朗特的朗诵录音,也请玛丽亚乔拉斯和哈利格兰维尔一巴克谈了,"但是英国广播公司没有兴趣。
韦弗小姐开始感到,乔伊斯的生活需要安排得好一点才行。他没有回去找福格特看病,这使他的眼处于更危险的情况;他住的带家具寓所不足于适应他的需要;他的书没有进度。三月初她匆匆来巴黎看了他一次,婉转地劝他把自己的事务处理得好些,同时向他说清楚,她对他的支持不会变,他可以依靠她的经济支援。他首先应该注意治眼。乔伊斯这时的心情正是愿意听意见,所以在1934年的四月初,他的朋友勒内巴伊邀请他和娜拉一同驾车经过蒙特卡洛和纳沙泰尔去苏黎世,他决定接受。巴伊是法国实业家,妻子是戈尔韦人,和娜拉交上了朋友。出发以前他接到一个不幸消息,他的老朋友乔治斯博拉赫正是在这同一条路线上遇车祸身亡。乔伊斯在车到苏黎世以前向娜拉隐瞒了这个死讯,但是她对于失去这个朋友也是很难受的。他们去探望了死者的母亲,只见她正如"慈母痛儿图",在对着儿子的相片哭。后来乔伊斯问卡萝拉吉迪翁一韦尔克:"博拉赫为什么要出去做这么一次冒冒失失的旅行呢?"然后又自己回答说:"是为了弥补他身体上的残缺。可是为什么偏偏要挑一个耶稣殉难的星期五,而且正好是十三号呢?"
福格特教授告诉乔伊斯,他仍然必须做两次右眼手术,做了之后视力可以改善。"但是那两次手术("业余世界冠军",按乔伊斯给麦卡尔蒙信上的说法")还可以再推迟到九月。乔伊斯在苏黎世继续住了几天。苏黎世大学的英语文学教授伯纳德费尔陪他参加了一个音乐会,在会上听了奥特马舍克为男声和管弦乐队谱写的一组乐曲,是为戈特夫里德凯勒的十四首歌谱的。乔伊斯大为惊讶,后来还翻译了这些歌。他认为舍克是除了安太尔以外唯一值得欣赏的现代作曲家,下决心一定要见。他祝贺舍克是真为歌喉作曲,不像斯特拉文斯基,作出来的曲子"连金丝雀都唱不了"。乔伊斯办事一贯不含糊,为拜伦《该隐》谱写歌剧的事虽然已经被安太尔放弃,他可没有忘掉。这回就想要说动舍克承担,跑遍苏黎世的旧书店居然找到了一本德文翻译版,可惜舍克无动于衷。"
乔伊斯夫妇坐火车回巴黎,在路上乔伊斯想起了上一个月在香榭丽舍剧院看的由吉内特法贡主演的《群鬼》,也许心中还惦着他那朋友博拉赫的扭曲的躯体,写了一首半打趣、半认真的诗《易卜生<群鬼>尾声》。"他后来担心,怕人家把这诗看作是自传性的,所以要戈尔曼注意不要把诗印在靠近传记结尾,而要印在靠近开头的地方。诗中的说话人阿尔文上尉指出,人们假定两个孩子都是他生的,一个婚外,一个婚内,第一个(里贾纳)健康,而第二个(奥斯瓦尔德)生来就有病。上尉以《哈姆雷特》中的阴魂那种执著精神追溯罪恶,并且利用《群鬼》中表示过曼德斯牧师和阿尔文太太曾有恋爱关系这一线索,就推断曼德斯牧师是奥斯瓦尔德的生父。乔伊斯对于这生活放荡的父亲如此有兴趣,使人想到他自己的父亲以及他本人。这个类比关系,还可以再推进一步。不管他多么否认露西亚的病情,他的孩子终究也是一个有病,一个健康。但是只有处在写作的旁观地位,用诗中的戏剧化姿态,他才能允许自己以这样的眼光看自己的两个孩子。尽管乔伊斯设身处地写阿尔文上尉,阿尔文上尉终究是另一个人。
易卜生《群鬼》尾声
亲爱的生者,你们的深埋的良心,
牢骚满腹的哆唆老头儿一直在设法宽慰;请允许再出现一个幽灵来窥视,
那就是我--阿尔文上尉。我被自己的历史堵住了嘴,像那淫荡的骑士(萤埋在脏床单里头,
我挣出身来挤上台,
亮一亮早已闷在心里的话头。专会把婚礼弄成葬礼,
曼德斯牧师没入能和他比。我尽管算是吊儿郎当,
可没有妨碍那母鸡陪公鸡。我老婆给我生了个病小子,女仆倒是下一个壮丫头。当爸爸原该是欢喜,
可得知道究竟是什么来头。两人都发誓,孩子的爸
没有别人,只有我这一个头。那就解释吧,老天爷,为什么,一个是这么健康,一个那么丑陋。奥拉夫尽管跋涉他的石头路,
生活干净可比苏珊娜,
可是他偏在个土耳其澡堂,捡了个罗马人的毒疮。
哈康交的是桃花运,一路的欢笑一路的阉,到头来他偏是没有一点事儿,
鼻头上没有一丁点儿的疱。我没法只能作罢了
可是我阑游浪荡找开心。
也没忘了那个羞答答的妞儿很明白怎么地让你去上劲。我越是没有主意瞎琢磨喝酒到半夜只图个畅快,我的脑袋倒是越清楚,曼德斯老朋友来得太勘快。
我像那海盗沉了船,谁管它问题出在哪儿?是性病?肺病?青年会?还是
塞得港的港务长有个茬儿?怪这怪那全都不顶用,
只怪女的妖娆男的想她。有病就治,别尽瞎追
根源在他还是他的爸。
房子着火了,那花言巧语的木匠算是骗牧师上了他的当。要是他们能学我的样,
这场火根本就没有人去放。更要紧的我要不是我,
闲游浪荡没有个正经样,他哪有材料写他的剧,全世界演出到处受夸奖。回到巴黎之后,乔伊斯着手准备第九章的发表,海牙的塞尔维尔出版社准备在1934年6月出版。这一章的结尾是一个祷告,对于作者的人生观是一个很妙的概括:"主啊,请把苦难往我们身上堆吧,然而也请用笑声的底线把我们的艺术扎好!"昕他靠了法朗士拉斐尔太太的帮助才能完成,那是一位聪慧的女士,她的任务是把他那些几乎无法辨认的记号用大字抄写出来。他用多种语言写的那些文字常常难于分辨,她说:"我希望我抄写的还像话,可是有时候我的感觉好像是在泥潭里翻腾出不来。"乔伊斯的回答很漂亮:"说这个么,你的理解比将来完成之后看书的大部分人都强。"在他回巴黎之后不久,她遇车祸从汽车内摔出来,颅骨破裂。乔伊斯异常惊讶,说这是他的第三个秘书在为他工作期间受重伤。他在1934年4月24日写给她的信表现了他对友人遭受不幸时的亲切关怀:
拉斐尔太太台鉴:
惊闻骇人事故,我深感不安。您的侄女说您现在已经脱离危险,但是这是多么可怕的一场惊险!幸好您的身体没有受残,而且据我理解不致落下严重后遗症。
我很希望,虽然事故缺乏见证,您能获得一些赔偿,并且希望您没有十分受罪。
请允许我再一次感谢您的敏捷而质量极高的抄写。您给我帮了大忙。我极其真诚地祝愿您迅速而完全地恢复健康!
詹姆斯乔伊斯启他写信以后,更去探望一次,说话中曾用手按着她的肩膀说:"好了,现在您可以放心,再也不会出什么事了。"
罗伯特麦卡尔蒙再次进军巴黎,可是这次带来的消息并不是完全受欢迎的:他已经写完了他的自传性著作《天才结伴》的稿子。乔伊斯要他把稿子念给他听,麦卡尔蒙念了几个下午。这书的调子和弗兰克巴津那一本大不相同,巴津那本还有几个月(仍在1934年)就要出版了。巴津始终没有离开把乔伊斯作为作家观察的角度,而麦卡尔蒙的着眼点,却偏重于把他作为一个纵酒的波西米亚式小集团成员写。结果表现出来的形象,还没有麦卡尔蒙原来的意图亲切。乔伊斯对韦弗小姐说的心里话,是这书使他感到自己成了一个"可以绳之以法的人"。"但是对麦卡尔蒙,他只是笑着说:"你应当把它叫做《列圣审查》"。麦卡尔蒙的回答是直截了当的:"你是怎么乱七八糟理解我的书名的?认为我糟蹋天才?"但是后来麦卡尔蒙听说乔伊斯把这书说成是"勤杂员的报复",他可是真生气了。乔伊斯对韦弗小姐谈到他猜想麦卡尔蒙的"恶意"的根源,他认为可以从某些也提到她的段落里看出来;但是麦卡尔蒙实际上并没有"恶意",而只是坦率。乔伊斯并没有和他断绝关系,但是他们的友谊最近几年来就已经淡了一些,现在变得更是一般了。
另一个关系失调的事现在开始在家庭内出现。海伦一直想要乔治乔伊斯到美国去,一方面可以和她家里的人相会,另一方面可以试试他在美国是否能发展他的歌咏事业。娜拉极力反对,生怕他们一去不复返,但是她的丈夫没有设法劝他们打消主意。他们在1934年5月19日乘船动身,一年多不回来。乔伊斯和他们保持通信联系,并且一直用一种有意保持的轻松口吻,和他对露西亚说话的口吻一样。例如,他在6月1日告诉他们:
我每天独自写我那又长又大又宽又高又深又浓厚的文章。我们去听了吉里(他在一个体育馆--体育宫--演唱,但是嗓音很美。他模仿麦科马克,但是器官更宽厚--不太真切),听沙[利文]唱《宠爱的人》(这次他的表演使我们大家都很意外)。《诡雷》演出很好。尤乔太太和娜拉乔太太去了女神游乐厅,而尤乔[拉斯]和我则是去看了一个巴勒斯坦剧团演出的《雅各和雷切尔》......用的是希伯来语,而不是意地绪语。很有意思,很野蛮......
尼昂那边找了一位德国专家去看,他建议他们按照露西亚有某种什么问题的情况治,虽然她根本没有那种症状。可是这办法看起来对她倒有点好处......
我们祝你们俩都好,向你们的主人和你们那位活泼的小人物用三种语言问好。我以我素来受人称道的优美姿态,迅速连续多次握你们多人联合的手,并从塞纳河下游这古老原木小屋向你们遥致父性而又合法的祝福。一个月之后,在7月1日,他讲了一些找寓所的麻烦事之后,又继续说:
我们常常在福凯餐厅晚餐,实际上差不多每天如此。那里已经成了一个雅致的拳击场。日前一位高级女士打了一位十全十美的绅士一记耳光,原因是他有另一位十全十美的女士和他在一起。彬彬有礼的餐客们都跳上了长凳和椅子。吵闹继续进行。我拒绝受干扰,继续专心管我自己的事务,即手中的一卡拉夫瓶香槟性饮料,但是我可以听到许多。几天以前又有一次突然而来的混战,拳头挥舞、碗碟砸碎、妇女尖叫等等。莱昂和我们在一起。我妻有一点惊吓,但是我巍然不动,她也逐渐习惯了。有一些人就是爱闹......
听说乔治由于航海旅行,身高比航海前短了半吠多,因为记者说他是中等身材,我很遗憾。但是愿主一定保佑他,在你们回来登上法国都市宝地,他马上就蹿回他的六吠高度。娜拉好容易端起笔来的时候,也描绘了家里的老两口的有趣景象。她刚买了一件新的晚礼服,准备参加晚会穿:
吉姆认为背后露的太多一些,所以他决定非得动手把礼服背后缝起来不可,你们能想象结果怎么样吗?当然他缝得乱七八糟。只好把线都拆掉。我情愿光脊梁还好些。要让你们看到他把我的皮肤和背脊骨都缝起来才好玩呢。1嘶
乔伊斯写给露西皿的信上口气更柔和些,是用意大利文写的:
巴黎加利利路42号
亲爱的露西亚:
妈妈今天已经给你寄出几件衣服。只等收到你要东西的单子,我们马上就会全部寄给你。上月二十九号的信中没有单子。至于打字机,那需要一笔巨大的款子,大约四千法郎。这里家里已经有一个,福雷尔大夫最近给我的信叫我好高兴,从他信上的意思看,你在可意的日内瓦湖岸居留的时间现在不会拖得太长了。(让魔鬼把夏天拽走吧!热气熏得我镜片上尽是雾,我都看不清自己写的是什么!)但是你可以租一架机器,日内瓦准能找到一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