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
这样的细节实在是写不胜写，几乎是每一个动作都是妩媚入骨，无怪报界评论说他的演绎“有如神助”。比如常骚在厨房里帮手时，放下筷子，对大嫂说：“今天看你这么高兴，我整治一番我的拿手小菜同你庆祝——百，花，酿，鹅，掌！”身子一扭：“多谢各位。”一路嘿嘿嘿嘿，嘻笑而去……饭做好了摆上桌，常满还没回来，常骚说：“不等他啦。我们先吃吧。”左手爱娇地抚摸右肩。接下来是程大嫂的特写，自语道：“怎么又这么晚回来啊。”她的背后有个影子一闪而过，是蹦蹦跳跳的常骚……表姑妈来添乱，常骚拗着气，来到厨房，暗骂一句：“死八婆。”放好手套，刚要出去，见毛巾挂歪了，翘着手指摆正，看一看，两手一拍，满意地离开……常满求他帮帮情妇Shella：“我拜托你啦。”常骚的眉毛眼睛全都动起来：“拜，托，我！哼。”奸笑着去看Shella。他与Shella的那场谈话大家都记得吧，Shella说：“我想我行的。”常骚笑：“你行的。”眼睛一翻。Shella心虚起来：“都有什么啊？”此一问正中常骚下怀，只听他朗声道：“五点钟你起身装香六点钟同我阿妈冲凉七点钟同我老爸洗脚八点钟你要煮早餐九点钟你要买点心十点钟你要打扫家务……”这部电影的国语配音装女人腔装得过了份，请你一定要听张国荣的原声，听他如何既不夸张做作又能让我们听出常骚“变身”前后声音的区别。
“那已经改变了我的一生了。”
常骚“变身”是因为和毛舜筠扮演的男人婆表姑妈化敌人为情侣，两人性格互换。这实在是很夸张，但是在这样一部漫画式的喜剧里，又显得合情合理。片中这两个人的对手戏有许多都是他俩自行演绎，爆笑之余默契十足，尤其是打麻将的情节，因为高志森并不懂得打麻将，对白基本上都来自张国荣与毛舜筠等一班“雀友”的实战经历。
张国荣和毛舜筠在香港是家喻户晓的旧情侣，地球人都知道二十一岁的张国荣曾经向毛舜筠求婚，当时虽然两人在电视圈已经小有名气，号称“金童玉女”，但是毛舜筠年纪小小，与张国荣交往的时间也很短，完全没有结婚的准备，自然是一口拒绝。多年以后毛舜筠承认自己“年纪太轻不懂得珍惜”，张国荣微笑道：“那已经改变了我的一生了。”
几年之后毛舜筠嫁了人，但是很快婚姻失败，生活非常不快乐，张国荣得知之后，常常不动声色地出手相助。1999年，毛舜筠邀请张国荣为自己主持的电视节目做嘉宾，在采访中对他说：“有一些事情，我会记在心内，或许你不知道的。说到《家有喜事》后我们再见，那时我的心情很坏，你也知道吧。你常常约会我，与我谈天。我们现在处身的‘中国会’，我今天选择在这里做访问，是因为有一晚，你约会我在这里吃饭，跟我谈话，然后问我：喜欢这儿吗？我说喜欢呀，你就马上跟服务员说：‘以后毛小姐在这儿吃饭，费用全过到我的户口。’这令我十分感动。另外，那时的一次圣诞派对中，可能那晚你看见我心情不好，便走来跟我说：‘以后的圣诞节我们都会在一起，有什么活动我也一定找你。’你知道吗，就是这些事情感动我……”
那一次的采访中，面对着这位交情深厚的老友，张国荣极其配合，有问必答，毛舜筠甚至还提到了他的伴侣：“我是妒忌，因为他，你的那个他，实在是太好了！你知道吗，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心里有点不是味儿，想：他是什么人？那是在温哥华，我在你的后花园第一次见到他，那时候已感到他是一个很好的人，就一直很喜欢他。我明白为何大家都喜欢他，但不明白为何你喜欢他？”张国荣微笑着答道：“我喜欢他，是因为他好。他对我很好，而且是一个爱屋及乌的人，对朋友也好，对任何人也好，他都是义无反顾的，包括他身边的人，如同事、朋友……对我简直是说不出的好。（你认定了他是你的终身伴侣了吗？）正如你是我的终身，终身的朋友啦、妹妹啦……有了他我很开心，他是blessing，是主赐给我的……”
自古穷通皆有定，离合岂无缘。《家有喜事》的片尾，有情人终成眷属，两人身着结婚礼服出场，毛舜筠娇小美丽，张国荣更是风采逼人。电影帮十四年前的张国荣圆了他的“豆芽梦”，然而如今的张国荣已经拥有更多的幸福，或许，一个真情的人总会收到“主赐给的”特殊礼物。
张国荣动手不动口，周星驰受教做歌星
周星驰在《家有喜事》中的表现亦可以用一个“挥洒自如”来形容，每一个细节都可圈可点，作为观众而言，知道他的角色本来是为张国荣定做的之后，还大可以想象一下已经被周星驰演绝了的情圣再被张国荣演绎出来的风采。香港这种贺岁片的剧本经常是随演随编，很多细节都是演员的临场发挥，如果由张国荣来演常欢，一定与周星驰版的常欢有很大区别，而且就算是剧本相同，一定会有不同的演绎方式和不同的亮色，但是有些细节还是揣想得到的。看到常欢对台花说：“一九九一年十二月二十三日凌晨两点半开始的一分钟，我们在一起。我要你记住这一分钟。”这句台词应该是为张国荣预备的吧？而且精彩的是改掉了最后一句，原本是“因为你我会记住这一分钟”。再想想张国荣化身《风月俏佳人》、《人鬼情未了》、《危情十日》里的电影角色，直到片尾梳起“阿诺猪华生力啤”的发型，说出那段郑重的台词：“我是专程来为我的未来战斗。未来的计划已经写入我的电脑。首先，我要和你一起步入教堂，然后洞房。我要同你生儿育女。我会是一个最好的住家男人。我这一世只会爱你一个。”那又是什么样的情形呢？当然我觉得，张国荣这个角色换得好，换得妙，换得呱呱叫，因为演情圣他不止一次，演娘娘腔却是只此一家，别无分店，给我们留下了又一个精彩的侧面。
最后看看片尾这段吧，这一段里张国荣不是很突出，和毛舜筠甜腻腻地拥抱着出场之后就没什么事了，但是要知道，全港观众在看这部电影时都在等着他弄点什么事出来。因为这是在卡拉OK房，在卡拉OK房里就应该唱歌，而张国荣当时封咪已久，观众盼他唱歌真是盼到眼出血呀。好，黄百鸣对他说：“我唱没用的，阿骚，你上去唱啦。”张国荣应道：“啊。”刚刚抬脚又收回来：“不行，我刚刚转成男声，我唱不好的。”于是换成周星驰出马。这个细节真是居心叵测，我不知道当时的电影院里，有多少观众发出了失望的叹息。
话说周星驰唱歌的这一段也非常有趣，因为星爷并不擅长唱歌，整段表演都是张国荣指导的。记得周星驰的第一个动作吗？仰望，身体缓缓升起，庄严地高举右手……这个动作是张国荣他老人家的经典pose，在大碟封套、现场演出以及历届演唱会上都有出现，造型照数不胜数！接下来再看，周星驰唱到半路，一个大幅度转身，麦克风一放一收，接着唱……这也是一个非常专业的“张国荣动作”，难为从未登台唱过歌的星爷竟学得颇有几分神似，要知道张国荣的许多pose都是看似简单，其实大有难度，我有没有跟大家讲过我模仿《放荡》里的“当当当当当”险些将脖子甩得颈椎离断的糗事？……周星驰唱的这首《相逢何必曾相识》原本是一首非常缠绵的情歌，当年十大中文金曲之一，担任《家有喜事》插曲后与《大话西游》中的OnlyYou同呼吸共命运，被彻底毁成了一首经典搞笑歌曲。我在很长时间里都不知原歌是什么调子，因为虽然片中先后有六个人唱了这首歌（唯有张国荣不唱！），但是一个比一个跑调厉害，每个人唱得都不一样！
全新版“连裤袜太郎”张国荣
关于结尾这首“张国荣版周星驰”演绎的歌曲，韩国朋友并没有机会看到，因为在韩国国内发行的《家有喜事》，是一个完全不同的结尾。话说影片尚未完成时，韩国片商已经积极地向高志森联络购买版权，但是提出的条件是：必须有张国荣的枪战戏！张国荣在《英雄本色》中的表演在韩国深入人心，片商不管他成熟没成熟，突破不突破，一定要看到杰仔再战江湖！这个要求真是让人晕死：《家有喜事》是一部温馨的家庭伦理喜剧，常骚更是一个“姐手姐脚”的娘娘腔，怎么加入枪战戏呀？
不过这可难不到高大导演，为了卖埠成功，《家有喜事》拥有了第二个结尾：程大嫂离开老爷和奶奶的寿宴后，在路上被盗匪劫持，常家三兄弟英勇救美，开车杀入荒凉的树林！为了不与盗匪照面，三人都在头上套了连裤袜！——黄百鸣和周星驰演了太多疯狂爆笑喜剧，再夸张的造型咱也都看惯了，但是，但是，张国荣一张小脸套着连裤袜，两条袜脚像大耳朵一样耷拉在两边的造型，可真是让人心肌梗塞呀。一直与大嫂心连心的常骚危难之际显身手，端着抢来的机关枪冲锋陷阵，神勇异常，片中给了他大量持枪射击的潇洒镜头，保证满足韩国观众的期待！不过这个结尾在华语影坛就没有流传，要在韩国的录像带市场中才能搜到，这就叫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呀。
超值附赠《家有喜事》思考题
哎，我也真是一个搜集狂加考据狂呀，如果有“荣学”这个专业的话，我是不是可以当一个称职的教授呢？现在本教授抛砖引玉，就《家有喜事》随便出几道专业试题跟大家“切差切差”：
提问一：何里玉第一次出场的造型，与张国荣本人有什么关系？
提问二：程大嫂说了一句《阿飞正传》里的经典台词，是哪一句？
提问三：常欢在东京酒店大堂里打电话的时候，背后一共有三十多人次走过，实际上是几个人？
提问四：常骚在梁无双按摩教室门口徘徊的时候，配乐是哪一首歌？这首歌在张国荣的四部电影里出现过，是哪四部？
提问五：梁无双为什么被老爷奶奶称为“无双表姐”而不是“无双表妹”？
提问六：程大嫂在歌厅伴唱那段戏里，与她抢着唱“我信爱”的客人是谁扮演的？什么身份？他在《豪门夜宴》中与张国荣同场出现，扮演了什么角色？
提问七：老爷和奶奶的寿宴前，常骚换下西装，穿上一身闪亮的舞衣，说：“这才像我！”结果被梁无双讥笑：“跳艳舞啊？”——张国荣真能拿自己开涮：这件舞衣是他本人的。他在哪个场合穿过？
提问八：常欢在家里约会的女友是谁扮的？和张国荣在哪几部电影里合作过？
提问九：说张国荣从头到尾没唱歌也不对，他与别人合唱了几个字，是哪几个字？
提问十：老爷和奶奶的寿宴上，奶奶看着电视说：“我最恨这个西宫啦！”那个西宫是谁扮演的？
提问十一：常欢和何里玉用什么办法在陶轮上做了一只手出来？
提问十二：本片中有一位大明星是张国荣电影中出现次数最多的一位，是谁？在哪些电影中合作过？
提问十三：常满去珠宝店买手镯给程大嫂，这个镜头穿帮了，漏洞出在哪里？
提问十四：列举十个打台湾牌的术语。
……好了好了，打住，就到这里，不再多说了。用一句台词来总结一下这部电影吧：“一个字：绝。”——提问十五：这是谁的台词？曾被凤凰卫视用做什么节目的广告？
第三十一世 《蓝江传之反飞组风云》：真正的阿飞正传
《蓝江传之反飞组风云》
Arrest The Restless
导演：刘国昌
主演：张国荣、向华强、周慧敏、叶德娴
首映：1992年5月14日
关于《蓝江传之反飞组风云》的名词解释：
“蓝江”：影片男主角的名字，在香港历史上真有其人。60、70年代的香港仍由英国统治，华人在警界的最高官衔为华人总探长，最出名的四大华人探长是吕乐、颜雄、韩森，蓝刚。当时的警界内幕黑暗，警匪一家的现象极其严重，探长往往就是最大的黑社会头目，贪污腐败、行贿受贿风行一时，据传仅吕乐一人，在任期间敛财就达五亿港币之多，被称为“五亿探长”。这种现象直到70年代廉政公署成立，进行了雷厉风行的整治，才从根本上销声匿迹，而四大探长的江湖故事始终在香港盛行不衰。到90年代，这段警界传奇多次被拍成电影，《四大探长》、《李洛夫传》、《五亿探长雷洛传》（雷洛即吕乐）和这一部《蓝江传》（蓝江即蓝刚）都是其中的代表。
“传”：传记。与《四大探长》、《五亿探长雷洛传》等影片略有不同，《蓝江传》的导演刘国昌（他亦是《雷洛传》的导演）在开拍伊始就决定不要拍成蓝江探长的个人传记，而是更着重于讲述当时的社会现象，尤其是阿飞这个群体的心理和生活状态。因此影片展现的年代跨度较短，而空间包容量较大，除了男主角蓝江之外，每个人物都有其鲜活的个性特征。
“之”：介词。影片本来是叫《蓝江传》的，但是由于不是单纯的传记而侧重表现阿飞的生活，所以在片名中加上了“反飞组风云”几个字来强调重点。当年的报道中说：“看他们找谁来演片中的飞哥仔，便知道故事的重心在哪儿了！”
“反飞组”：镇压不良青年的警察小分队。《蓝江传》的故事发生在上世纪60年代的香港，当时西方兴起的反传统、讲究个性的潮流席卷全世界，香港也受到强烈感染，新一代青年推崇反叛精神，颠覆传统生活方式，形成了遍布社会各个角落的“阿飞”群体。与其他年代的“不良青年”相比，“阿飞”更具文化意义更具时代特征，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几乎就是60年代香港社会文化的代表。反飞组的“飞”指的就是“阿飞”，他们追随西方时尚，穿窄身衣裤，打发蜡，玩乐队，喝茶跳舞磕药丸……沉浸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但是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社会秩序，与警方冲突时而有之，于是“反飞组”应运而生，蓝江探长就是反飞组的领导人物。
“风云”：形容冲突激烈，事件此起彼伏。1991年的电影《阿飞正传》引起了观众们对阿飞的无穷兴趣，但是电影专心营造艺术风格，有关旭仔的戏剧性冲突实在不多，真正阿飞常做的跳舞、打架、喝茶、磕药在剧中全然见不到；《蓝江传》则要来个互补，讲述尘世间无脚小鸟们的真实面貌。
言归正传。《蓝江传》筹拍的时候，张国荣刚刚凭《阿飞正传》拿了金像奖影帝，从加拿大返回香港继续电影事业。《阿飞正传》的成功使影界兴起怀旧之风，一时间60年代题材电影层出不穷。既然要拍60年代多半就要拍阿飞，一拍阿飞，人人都去找张国荣。张国荣在《阿飞正传》中的精彩演绎至今被传为经典，当时的公众更是惊喜地发现这位英气勃勃的歌坛小生竟然有如此颓废不羁、醉生梦死的一面，简直就是阿飞形象的最佳代言人，登门请他扮演阿飞的导演和制片人络绎不绝。然而张国荣是一个不愿意重复自己的人，接拍《蓝江传》之后便宣布不再出演阿飞戏，只肯尝试全新角色。不久之后他便出演了一个与阿飞南辕北辙的人物：程蝶衣。
《蓝江传》中的阿飞白荣飞，其实已经是与《阿飞正传》中的旭仔全然不同的角色。这是一个世俗化、生活化的阿飞，没有旭仔那样复杂的人生，那样缥缈华丽的精神世界，也没有旭仔有型没有旭仔酷，但是同样具有慑人的魅力，同样很容易就把女性迷得七颠八倒，连男性都生出仰慕之心。《蓝江传》中的白荣飞是一个小小飞帮的头目，靠开舞厅谋生，供养着一位嗜赌而又莽撞，到处闯祸的母亲。纵观全片，这位飞哥仔为人甚是正派，除了被母亲半哄半逼地演了一出抢劫戏之外，并无很“飞”的举止，与另一团伙接连不断的冲突，实在都是被逼无奈。另一团伙的头目是贵族子弟，有钱有势无聊无赖，卖药丸抢女仔作奸犯科欺压老弱……占足了警匪片中最为惹厌的各种行径。这两个帮派的纠缠当然引起了警界的注意。掌管反飞组的耿直探长蓝江爱惜白荣飞的良善天性，抓住一切机会劝白荣飞摆脱阿飞群体，以正当职业生活；另一位探长颜同（即四大探长中的颜雄）则处处与蓝江作对，偏袒贵族子弟周少爷，不断将白荣飞逼入绝地。最后终于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周少爷饮弹丧生，白荣飞改邪归正，蓝江和颜同在互不相让的竞争中都升职为华人总探长。
由于是一部节奏明快的商业电影，以讲故事为主，穿插搞笑戏和动作戏，复杂的情感戏很少，所以张国荣的演技没有太多发挥余地，倒是拍得轻松自在。片场探班的记者着迷地看着他在镜头前穿梭来往，做出一个个潇洒的动作……张国荣毫不客气地自夸自赞道：“我是在电视台受的训练，每个转身都非常完美，一转四十五度，就是四十五度！……”与女友对舞的一场戏，凶悍地追打敌人的一场戏，都毫不费力地完成，已经足以令观众们激动尖叫；唯一煞风景的是用打火机点着烟与母亲对话的一场，张国荣用最酷的手势亮出打火机，“嚓”的一声点烟，但是十次有九次那打火机打不着火，打着火的几次又赶上对手忘词，结果一连NG了三十三次，搞得全场头晕脑涨。
对于张国荣的演绎功力，导演刘国昌连声称赞：“张国荣是一个很好的演员。无论张国荣和刘德华都是很熟练的，但是比较起来……张国荣似乎较可以摆脱偶像的形象，演来更‘放’一点。”刘国昌是一个内向而讷于言词的人，在爱说爱闹的张国荣面前更是话少，许多戏分都是由着张国荣自己的想法来演，连女主角周慧敏的戏都由张国荣帮忙指导。周慧敏这一年二十五岁，刚刚由电台踏入影界，没有什么表演经验，身为影坛前辈又是大她十一岁的大哥，张国荣的指导细致得近乎啰嗦：“阿敏，你等会儿从这里移到那里，拿起水瓶一挥就行啦。然后我真的要吻你的，我不是吓你啊。……你拿住这只可乐瓶的时候要记住抓这里，要挡住这个商标，当时还没这个商标哪，然后另一只手要这样……”
我是通过周慧敏在退出艺坛后画的水彩画才真正注意到这个女郎，一个人长成这个模样，具有这样的气质，居然又有这样惊人的才华，简直就是“秀外慧中”的最好诠释。周慧敏在片中扮演白荣飞的女友梁小敏，戏分并不重，不过她的形象真是美，真是美，大圆裙，小蛮腰，秀发朱唇，明眸皓齿，真正的公主就应该是这样了吧，她日后名扬影坛歌坛，成为至今无人能够逾越的“玉女掌门人”，不知道是否也有一点《蓝江传》的功劳呢？张国荣几乎与所有合作过的伙伴都能成为好朋友，周慧敏更不例外，何况他们的渊源并不是自《蓝江传》才开始，张国荣退出歌坛之前的最后一个“最受欢迎男歌手奖”，就是周慧敏亲手颁给他的。两人在《蓝江传》的片场内外相谈甚欢，张国荣还答应为周慧敏写一首歌，这就是不久后收在周慧敏专辑中的《如果你知我苦衷》。听了这首歌你会明白张国荣的作曲功力绝不仅仅是随便写一首歌而已，他已经能够根据歌手的风格和嗓音特征来作曲，《如果你知我苦衷》不但婉转动人，而且旋律简洁，难度低，易上口，与张国荣写给自己的歌曲全然不同，完完全全是为周慧敏度身定造。
扮演白荣飞母亲的叶德娴是著名的歌影双栖明星，虽然在我们接触香港影坛的年代里她已经只能扮演男女主角的妈，但是年轻时的温柔美丽仍然在眉梢眼角、一言一行中流露。叶德娴是一位公认的好演员，与张国荣旗鼓相当，诸多对手戏火花四溅，爆笑的非常爆笑，感人的分外感人，成为全片最为精彩的部分；扮演白荣飞好友的也是一位知名人士，歌星杜德伟，他演的是在阿飞群中一枝独秀的干净人物，用他自己的话说：“我演电影是为了给歌唱事业造势，有利于我唱歌的角色才演，有争议的角色绝对不演。”扮演颜同的是大家都很熟悉的著名大反派秦沛，他在那段时间里已经成为颜同的化身，参与了五六部相同类型的演出，但是他笑称《蓝江传》结尾部分自己的表演特别出色：“和敬仔（周少爷的扮演者）演飞车戏，敬仔不会开自动档，把个老爷车开得像舞龙一样，我坐在他旁边，那个惊慌的样子一定可以拿奖，因为是真的！”
扮演男主角蓝江探长的向华强，不但是影片的幕后老板，也是众所周知的“老大”，由他来出演这种描述黑社会的电影，有一种分外逼真的江湖气息。向华强其人并不擅长演戏，尤其怕演搞笑戏或是感情戏，幕前演出以客串居多，戏份较轻，虽然也有“龙五”等深入人心的角色，但更多地是游戏之作。《蓝江传》是他从影以来戏分最多、演得最认真的一部，为了让他安心入戏，编剧将蓝江塑造成为一个憨直、正义、不怒自威的领袖人物，没有太多情绪变化，比较容易演绎；有些情节经过精心安排，反而以向华强一贯的冷口冷面营造出意外的喜剧效果。但是在拍摄期间向华强也绝不轻松，他另有任务就是要与黎应就等一干前辈一起，以切身经历向剧组人员描述60年代阿飞的生活，使剧中许多细节生动而逼真，铺陈了一个有说服力的阿飞故事。
当然这部电影对蓝江本人的成长经历并没有太多的笔墨，也没有同类型影片中经常出现的警界黑幕情节，如果你只想看阿飞，这是一个比《阿飞正传》更好的选择；如果你只想看探长，那么……我们一起去看《四大探长》吧？
第三十二世 Farewell My Legena：我与我的《霸王别姬》
《霸王别姬》
Farewell To My Concubine
导演：陈凯歌
主演：张国荣、张丰毅、巩俐
首映：1993年1月1日
《霸王别姬》对我来说，已经不仅仅是一部电影；张国荣对我来说，也不仅仅是一个艺人。正如有些原本普普通通的事情，发生在合适的空间，合适的时机，就成为生命中深刻的烙印，永远永远挥之不去。
第一次遇见《霸王别姬》，是在1992年，我大学二年级，在《大众电影》的边角见到一条寥寥数字的新闻：“电影《霸王别姬》开拍，张丰毅扮演霸王，张国荣反串虞姬，巩俐扮演菊仙。”《霸王别姬》这出京戏我是知道的，但“菊仙”是什么人物却闻所未闻，想来既然有张国荣这位香港歌星出场反串，一定是一部装神弄鬼的搞笑片，加进个把“菊仙”、“梅仙”之类的花妖不是什么奇事。那时候作为大陆北方人，我对张国荣的了解也极其有限，虽然初中阶段就听得满街的男孩子大唱“Thanks，thanks，thanks，Monica……”但谁知道原唱是他呢，就算知道了，又如何会喜欢那么轻佻的歌，他的照片我也早就在杂志上、贴纸上、音像店的广告板上见过，但是那清秀白净的形象，也实在不是我的“那杯茶”。
老祖宗告诉我们：“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这话放在张国荣身上要反过来：“眼见为虚，耳听为实。”某一天，同宿舍的女友买了一盘张国荣的磁带，就是名为《英雄本色》的那盘引进版。磁带的封面是年轻的张国荣最俊美的照片之一，但是再俊美的照片也没有他的声音对我的震撼力大，当我无意之中听到那一首《倩女幽魂》，实在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长相这么柔嫩的一个人竟然有这么沧桑醇厚的声音，令我对这个“奶油小生”刮目相看！同一年，令我刮目相看的还有《霸王别姬》：杂志上刊出了《霸王别姬》的剧情介绍，读了之后，如雷轰顶。一个对艺术迷恋，对爱情专注的人，终生代入自己所扮演的角色，追寻着不爱自己的爱人和遗弃了自己的事业，历经末代皇朝，中华民国，抗日战争，新中国，文化大革命……五十多年的风雨人生，沧海桑田，最后在圆梦之际，一把古剑告别红尘……这么波澜壮阔，凄美迷离的故事，居然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真是让我激动万分，滔滔不绝地把剧情讲给当时正在上高中的妹妹听，预言这部电影一定会精彩绝伦，公映的时候一定要看，一定要看。
《霸王别姬》正式公映的时候，在我们学校里连放了四场——几乎相当于全校五千名学生每人都去看了一遍——创下了本校剧院最高票房记录。当时我还不知道这部电影在校外，在国外的轰动效应有多大，我只记得它在我心里的轰动效应。永远都不会忘记小豆子在虞姬故事里潸然的泪，不会忘记蝶衣舞台上的风姿，师哥背影后的寂寥，不会忘记他在监狱中颤抖的双手，法庭上蓦然回首的面容，戒烟时的无助，风雨之前的纯真，熊熊烈火中煎熬的灵魂，光影交错间彻悟的一笑……一部电影可以慑人到这种程度，表演的感染力和穿透力可以如此之大如此之强，是我以前在国产电影中很少感受到的。我开始留意这部电影的有关报道、花絮，到处搜寻原著小说。当时《霸王别姬》这本书并没有在大陆出版，先后买到的都是李碧华的其他作品：《生死桥》、《川岛芳子》、《青蛇》、《诱僧》……华美、凄厉、醉生梦死的风格使我彻底成为李碧华的迷，一本不落地买来详阅，收藏。
很久以后，当我又将电影看过若干次之后，终于买到了《霸王别姬》的原著。相比之下，原著比电影更加细腻，但是没有电影的大气磅礴，也缺乏那种文化和历史的纵深感，个别细节上甚至有些流俗。个人以为，如果说电影《霸王别姬》能够得一百分的话，原著只能占五十分，陈凯歌的导演为其添加了三十分，张国荣的演出至少再加十分，成就了这样一部史诗般的巨片。当年，《霸王别姬》在戛纳电影节上获奖的报道遍地开花，视线主要集中在陈凯歌、巩俐和张国荣身上，尤其是张国荣，作为一名不太被内地重视的香港演员，近乎完美地演绎了一个如此高难度的角色，受到了前所未闻的赞誉和关注。
我们都知道，在那一届的戛纳影展上，张国荣仅因一票之差与戛纳影帝的桂冠失之交臂，这一票对他的后半生有极大的影响，但是，《霸王别姬》为他带来的已经是意义非凡的转变。在《霸王别姬》之前，他虽然拿到了香港影界的最高荣誉——金像奖影帝，但更多地是一个电影明星，一个充满港味的文艺小生；《霸王别姬》之后，他才逐渐升华为一名真正的艺术家，《霸王别姬》使他的视野豁然开朗，第一次接触到了中国传统文化精髓，第一次与大陆精英级的影界班底合作，第一次深入了解内地，见识了另一个社会的另一种人生，第一次打入国际电影节并且一举震惊世界影坛……这个机会是许多香港影星至今都没有得到的，他本人也完全没有浪费这个机会。《霸王别姬》的剧组成员形容他像海绵一样如饥似渴地吸取新鲜的知识，没有他的戏份时也按时到片场去看别人工作，每天拍摄之后都缠着别人带他去看京戏、拜见名师、逛胡同、参观博物馆，在戛纳电影节上抓紧一切机会与同行切磋交流……大家都惊叹一个香港明星怎么会有如此强烈的求知欲和优雅品位，香港影界也发现他们的荣少的学识和胸襟与从前已经不可同日而语。另外，《霸王别姬》的成功使他的演技得到无可置疑的承认，日后他在经历多次提名影帝而落榜的打击下仍然能够神采飞扬、充满自信，或许与这一点也不无关系。
1995年，我的妹妹考上大学，也来到了我在的城市。那时候我已经毕业一年，没有宿舍，睡在公司会议室里。同事们都很同情我，但是在我心里，这是一段极其精彩的回忆，因为会议室里有电视机、录像机，一年的时间里我和妹妹每个周末都要借四、五盘录像带彻夜观赏。第一周，妹妹想借《霸王别姬》来做为开张电影，我说，借盘喜剧吧，来一个快乐的开端。音像店的老板向我们推荐热门电影《花田喜事》，拿出来一放，居然也是“程蝶衣”作品！这部电影带给我们的开心至今犹在脑海，更加难忘的是片中高柏飞与周通对峙的一幕，张国荣的面部特写，俊朗、端凝，风采逼人，在此之前我们并不知道，他竟是这么英俊的，与通常照片中甜得发腻的秀丽模样天差地别！
第二周我们借了《霸王别姬》，高柏飞又蜕变为那个倾国倾城的程蝶衣，在深夜里黑暗的会议室中，在光影交错的荧屏上，凄冷地徘徊，舞动，游离于红尘之外，也带着我们的灵魂远离了世界的喧嚣。第三周我们借的五部电影里，有一部是《金枝玉叶》，又是张国荣的作品，又是与高柏飞、程蝶衣全然不同的一个角色，那个音乐人符合我对一个男人的所有梦想：才华横溢，专业上的权威，艺术气质，率性，纯真，执着，英俊，高贵，优雅，幽默，亲切，善良……当他在林子颖身边弹起钢琴，悠然吟唱，我说，林子颖没可能不爱上这个人，谁会不爱上这个人？第四周我们借的电影里有《白发魔女传》，第五周，我们借了《东邪西毒》……
喜欢上他，实在不是我们的错。我们并没有刻意去发现他的好，我们甚至不是专门找他的电影看，我们只是很幸运，怀着对电影的喜爱在最有条件尽情看电影的岁月里遇上了电影事业进入黄金期的优秀电影人。那几年，香港影业繁花似锦，离开歌坛束缚的他肆意盛放，佳作层出不穷，音像店的畅销榜上总有他的名字，每一部作品都不会让我们失望。我们溯本追源，开始寻找他早期的作品，《鼓手》时期的青春美少年我们并不喜欢，但是《胭脂扣》的风华，《倩女幽魂》的纯朴，《纵横四海》的英武……总是让我们忍不住一遍一遍地倒带，一遍一遍地定格，一遍一遍地欢喜赞叹。
那个秋天，《宠爱》上市。对他本人的经历并不十分关注的我们，不知道这张大碟在他艺术生命中的重要意义，不知道这张碟对等他开口等了五年的歌迷来说意味着什么，我只知道这张碟收录了我所喜爱的好多电影的主题歌，当然是毫不犹豫地买下来。《今生今世》、《追》、《红颜白发》……曲曲直撼我心，只有《当爱已成往事》让我略感失望。我听得出来他对这首歌的用心，喜欢歌前加插的那句嘹亮悠远的京戏，但是听惯了李宗盛和林忆莲的抵死缠绵，我不能接受他的淡漠。我和妹妹闲话，说，也许，毕竟他已经年近四十，多半是唱不出那样的激情了。不知道他在年轻的日子里，有没有那样地激情过？还是一直都是唱轻淡的情歌？《Monica》那样跳跶的舞曲，算情歌吗？
我想我们是命中注定会成为他的迷，一路走来，我们总是能在最容易被打动的时刻遭遇他最为美丽的瞬间。《宠爱》听到烂熟之时，我们在一家小店里遇见了《张国荣告别演唱会》的磁带。当时并没有如获至宝的感觉，我只是想，也许值得一买，听听他年轻的声音。买到手里，在路上我就和妹妹一人一只耳机听将起来，听得面面相觑，惊为天人。原以为《宠爱》已经是最好，原来不是，原来他曾经好到这个程度，他曾经这样地被人们宠爱过，曾经给过人们这么美好的东西！不过这盘磁带好像有质量问题，《风继续吹》那首，中途时断时续，是怎么回事？回到家里仔细一听，原来是他哭了。……我们屏着气，残忍地，一遍一遍听着他哭，听着观众们不舍的狂呼，随着他们，心潮翻涌，黯然长叹。我和妹妹说，如果能看到现场，真愿不惜任何代价！那会是怎样一个动人的场面啊！
两星期后，我在新华书店闲逛，一片嘈杂之中，听见了《风再起时》的前奏。循声而去，在音像区的大屏幕电视上，看到了走过拥挤的人群，正在踏入红磡大门的张国荣！乐声渐隐，一身黑袍的他从舞台中央升起，缓缓唱出：“为你钟情，倾我至诚……”天哪，这是《告别》，是《告别》，是在放《告别》的影碟。我立刻跑下楼去给妹妹打电话。当时我们没有传呼机，没有手机，妹妹的宿舍里也没有电话，要找她只有打到她们学校宿舍楼的楼下去，十次有八次都只能留口信，很难找到她本人。而这一次，电话铃只响了一声，就有人接了起来，随口念叨了一句我办公室的电话号码……是妹妹，正要给我打电话。
我只说了六个字：来书店，看《告别》。
在我们的记忆中，永远留下那一幕：两个女生，搭着肩膀，一动不动，站在喧嚷的书店里，一个小时，目不转睛地看电视。我们看到了一个最美丽的人最美丽的风华，从此神魂颠倒，万劫不复。我花了一个月的工资买下了《告别》，那盘一直找不到机器来放的LD影碟。我们开始买他所有的磁带、唱片、电影、写真……买书，买杂志，上网，看关于他的访谈，介绍，新闻旧闻。和所有喜欢他的人一样，我们深切地体会到，这个人一直都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好，知道得越多越发现他的好，谁也别想靠了解他来厌憎他，越是接近，越是无法抽身。我们重新看了《霸王别姬》，更多地注意了张国荣的演绎，看到了他微妙的眼神，丰富的肢体语言，入骨的妩媚，自然的风流，看到了许多以前没有看到的东西。他实在是太天才，而且，太用心，陈凯歌说，张国荣是最好的演员、艺术家，电影的上半段是他在指导张国荣表演，到后半段，基本是任由张国荣自己表演了。而张国荣总说自己没有刻意展现过什么演技，他只是在演绎每一个角色时都把自己代入到角色本身，一切从角色出发，自然而然地就知道该怎么做。他有没有想过，这才是一种至高无上的演技，水乳交融，无迹可寻，这不是每个演员都能做到的，不是每个人都有他那样的敏感和悟性，有他那样真挚的心，能够感受到角色的喜怒哀乐；也不是每个人都敢像他那样地全情投入，不顾一切，伤身也伤心。
不过，看《霸王别姬》，我告诉自己，不应太沉溺于角色的痛苦，其实在拍摄过程中，张国荣本人是非常快乐的。他在几经周折之后终于拿到了这个期待已久的角色，兴致勃勃地带着大包小包跑到自己还不熟悉的北京，做好准备过李碧华口中的“非人生活”。他对记者夸赞内地影人的认真，说“这才叫拍电影，下的本钱，做的准备工夫，对艺术的尊重程度，都是香港达不到的”。他是这样一个尊重艺术的人，几乎是香港影坛的一个异数，如今终于找到了知音。他信心十足地说自己一定会演好，一定会为香港影人争光，为中国人争光，一定会让这部电影成为自己的代表作……
其实，起先剧组很多工作人员对来自香港又是大歌星的他抱着怀疑态度，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整个剧组提起他来全是敬佩：“他是个近乎完美的人”，“工作态度一流，勤力，肯合作，没有架子”，“从来没见过他那么关心人的大牌明星”，“对自己的要求比导演还严格”……他那专业水准和敬业精神，个性的真纯和待人的友善征服了所有的人。他到北京之后水土不服，发高烧，流鼻血，坏肚子，体重迅速下跌，但是他说这很好，更贴近角色。他为拍这部电影吃的苦头真是数不胜数：贴片不能吃饭，勒头勒到呕吐，沉重的行头一戴一整天，一个字也不肯差地背台词，学习京剧的功架、台步、造手，苦练普通话，拍戒烟戏割坏了手，三十三度的酷暑中穿着全套戏装，挂着大牌子，连续两天跪在火盆边拍戏以致病倒……连陈凯歌都说自己对他要求太高太过分，但他自己毫不介意，只要拍摄需要，全都兴高采烈地做着。他是真心享受这个辛苦的工作过程，放假也不肯回香港，生怕分了心，爱这个剧组爱到像家人一样亲密，整天快活地说笑玩闹，与所有的工作人员都交上了朋友，时时买雪糕买西瓜买各种美食犒劳大家……拍摄结束时，他又一次做东请全剧组吃饭，席间难过得眼泛泪光，跟每一个人对饮，喝了三杯茅台十二杯白酒，素来不擅饮酒的他回到房间后呕吐了四个小时爬不起身……就在2003年年初，重病的他还在唐鹤德的陪伴下去北京拜会了《霸王别姬》剧组的老朋友，十年了，仍然这样地牵挂，这样地不舍，尽管，种种迹象表明，那个时候，他，已经无法从黑暗中脱身……
对于《霸王别姬》，让他心痛也让我们心痛的还是在电影出品之后。戛纳影帝一票之差的落败其实不算什么，他的演技已经得到了广泛承认，他自己对此也从无怨言，反而说一生中最高兴的时刻就是在戛纳电影节上，《霸王别姬》得到金棕榈奖。真正可叹的是，这样一部扬威国际的中国电影，这样一个演绎得出神入化，将中国传统艺术宣扬到极至的角色，在整个中国没有得到应有的待遇。大陆说《霸王别姬》“揭国家的疮疤”，先是全面禁映，后来电影在戛纳获奖之后，才同意公映，但是不允许做任何宣传，自然也不许参加任何评奖。台湾说《霸王别姬》导演是大陆人，算是大陆电影，也禁映了，也不许参加金马奖的评选。然而在金马奖结束后的一周，一个声明出台，说以后无论是不是大陆电影，只要在国际上获奖都可以公映。于是第二年的金马奖，大家都以为《霸王别姬》应该有份了，却又出台了一套二分一制说不合资格，仍然不能参加评选。香港在年度十大电影评选上将《霸王别姬》列为“外语片”，因为片中只有张国荣一个香港演员，金像奖自然也拒绝让《霸王别姬》列席……张国荣叹道：“这是中国电影的悲歌。做电影不应该有这么多的限制。”而他自己，也没有能够参加国内任何一个影帝奖项的评选，最后倒是日本影评人协会对《霸王别姬》程蝶衣的演绎至为推崇，将最佳男主角的大奖颁给了他。他推掉了一些活动，亲自到日本去领取这个奖项，说，我不能不去，这是对我工作的承认和尊重。
他这一生，确实有太多应该得到的承认和尊重没有得到。有些是因为机缘，有些是因为对艺术理解的见仁见智，有一些，简单地是因为他的性取向，还有一些，是把他的成就视为天赋，视为理所应当，忽略他的努力和不断突破。人们甚至都承认他被忽略，都称赞他坚强，但是没有谁想过，坚强并不意味着不受伤。他就这样在公众的眼光中坚强着，一如既往地努力着，骄傲而孤独地前行。他说：“我很像程蝶衣，也是狂热地爱着自己的事业，也是一上台就全情投入，物我两忘，但是我不是他，也不想做他，老实说，我比程蝶衣幸福多了。”我们为他高兴。我们快乐地看着他的快乐，看着他率性地红着，由巨星变成传奇，由传奇变成神话，我们看着他在《霸王别姬》之后，广泛地接触大陆影界，拍《风月》，拍《红色恋人》；看着他越演越是出神入化，何宝荣、彭奕行……日渐超越了程蝶衣的水准；看着他在舞台上不断求新求变，永远在潮流尖端吸引着万众视线；看着一次次的喧哗和诋毁冲不倒他；看着公众宠爱着他，迷恋着他，追随着他，摇着头叹着气呵护着他……我们相信他是幸福的、满足的，他的姿态总是那么高贵优雅，他的神情总是那么风清云淡，我们相信他珍惜自己，逍遥人间，万事不介怀。
时间一年一年地过去，在他的歌声和光影里，我们长大。那些日子我和妹妹是远离家乡，孤身在这个城市里生存，但是记忆中没有丝毫的寂寥，因为他的歌、他的电影、他的一切带给了我们至美的享受，我们几乎会唱他所有的歌，看过他所有的电影，熟悉他的千姿百态。妹妹不满足于被动地关注他的消息，创建了一个关于他的网站，在众多志同道合的朋友的支持下，逐渐发展成他在国内最有影响力的fans联盟，连他本人都知道了，虽然他将“荣门客栈”念成“龙门客栈”。我常常笑妹妹：做fans专业到你这个程度也差不多是极品啦，还缺什么呢，你也看过他的演唱会了，在两米之内见到他的真面目了，有他题了上下款的签名，你送给他的文章不知道他读了没有，他对你有没有印象呢……甚至关于他的报道里有对你的采访，他的CD里有你的声音，他的写真集里有你的小面孔……妹妹认真地说：我最珍惜的，还是他带给我的充满开心与感动的生活。我点头，我明白。
与妹妹相比我平淡得多，对他的欣赏和关注已经成为一种简单的习惯，就像身体中的一个器官，默默运行，在没有病痛的时候，感觉不到它的存在。我恋爱，结婚，生子，没有更多地追寻他的消息，甚至2000年他首次来大陆开演唱会，在上海八万人体育场连开两场轰动一时，我也没有去看，只因小事缠身。我总觉得，我会在，他也会在，这些事情，将来还有机会。有多少人将这个机会就此错过了，天幸我，后来真的等到了这个机会。日本，名古屋，国际音乐厅，热情澎湃，万众欢腾，日本歌迷的啸叫几乎掀翻了屋顶，惟独我，不叫，不跳，不挥荧光棒，不喊他的名字。我没有勇气当众表达出我的惊喜我的激动我的沉醉，我只是静静地坐着，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听着他，魂飞魄散，五内俱焚，忙不迭地要将一切收入记忆。我记得他在绚烂的灯光和激昂的乐曲声中霍然现身：“当，云飘浮半公分……”那五雷轰顶的冲击，那比告别歌坛之前更加醇厚的嗓音，那强劲得不能置信的舞蹈，我记得《爱慕》的激昂，《路过蜻蜓》的悠远，《红》的婉转梵音，《大热》的飘飞长发，我记得他那美轮美奂的服装，古典的手镯，华丽的流苏，高贵的长袍，额前的纹身，我记得他的轻松和调侃，从容和友善……我违反了他的规定，偷偷地带了录音机从头录到尾，我怕我将来会忘记，虽然我现在知道，有些事情，已经是永远都无法忘记了。
演唱会中，他讲起自己的从影经历，感谢了很多支持过他关心过他的影人，说自己亲手剪辑了一些饱含着回忆的电影片段，要献给大家。当时我还不知道这一百多场巡回演唱会的艺术总监就是他自己，所有的工作人员是他一个一个挑选的，曲目选择包括演绎方式是他构思的，灯光、舞美都是他敲定的，过场的衔接、花絮、台词都出自他手，这动人的一幕电影剪辑，想必更是他自己的创意。大屏幕上，宁采臣、十二少、杰仔、靳……相继出现，一个个流光溢彩的侧面，二十年的岁月长河……直至程蝶衣登场。屏幕上，虞姬风情万种，芳华绝代，眼神中有太多不能言传的忧伤；舞台上，主灯渐暗，千千万万雪花一样的光点在大厅的四面八方回旋飞舞。他的歌声缓缓响起：“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已多风雨。纵然记忆抹不去，爱与恨都还在心里……”
那一刻，我想我真正听懂了这首歌，我想张国荣，他是真正懂得这部电影，懂得如何演绎这首歌曲才能传达电影要告诉我们的话。他不是没有激情，不是不能激情，但是当电影将时空一页页翻动，当我们看着一个人真正经历过激情，以生命为代价与梦想疯狂相恋，当繁华落尽，人去楼空，一切的哀伤与欢笑都已流逝，这种阅尽沧桑之后的淡漠更能摧毁人心。如今再听着录下的磁带，我反复地想起蝶衣那个彻悟的笑容，那握住剑柄，缓慢而决绝的手势——原著里蝶衣并没有死，直至活成垂垂老朽；而陈凯歌说，程蝶衣必须死，因为唯有死，才能让爱变得更有力度。我们不得不承认他的改动是精彩的：一个毕生追求完美的人，怀着执着的爱与梦想，在不完美的世界中辗转漂泊，最终将演绎了一生的大戏在至为完美的时间和地点落幕，这是一个最震撼，最具冲击力的结尾，使程蝶衣这个人物带有古希腊悲剧英雄的那种宿命意味，与原著那种挣扎于红尘的现实化的残酷截然不同。
的确，现实是残酷的，凡人并不能在最高潮的时候定格、谢幕，生命总是要无休无止地继续下去，直到图穷匕现，真相大白，所有的倦怠、苍白、失落、衰败都必须面对。曾经看过一个美国电影，讲的是一个名伶逐渐老去，她的经纪人派人在舞台上暗杀她，希望造就一代传奇以便为自己带来滚滚财源。我对妹妹说，什么叫做传奇？将军死在疆场上，英雄死在剑锋下，名伶死在舞台上，程蝶衣死在《霸王别姬》里，这种悲剧性的传奇最能让世人刻骨铭心。就像张国荣，虽然那时候他早已被称作传奇了，但是如果有一天，比如说，他在演唱会上最为沸腾的时刻轰然倒下，那才是真正地万古流芳，永垂不朽。但是，谁会希望有那么一天？他自己当然不会，没有人愿意以生命为代价换取身后的传奇；我们更不会，我们只希望，也只相信他会幸福终老。我们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看着他老，虽然这个人现在是越老越有神采，身上那种成熟男人的魅力远胜当年，但是总会有老得不堪的一天吧，我并不知道到那个时候我是否仍然会是死忠fans，也许一切的激情都会随着时光逐步流逝，也许我会看着电视上鸡皮鹤发的他，平静地对我的儿子说：“看，妈妈年轻时喜欢过的人呢。”这是一种淡定的幸福，不是吗？正如张国荣在告别歌坛之际，提起某些女歌迷的骚扰，说：“到我年纪老迈在公园里漫步的时候，回想起年轻时有‘咸湿妹’对我如此狂爱，必定会会心微笑……”
2003年4月7日，他出殡的前夜。我和妹妹一起在电影院里看《霸王别姬》，“纪念张国荣电影展映周”特别推出的电影。在这种时刻去看《霸王别姬》几近自虐，可是我们找不到别的方式来向他致敬，或许，让自己的情绪有机会爆发一下也是好的。电影院里真的有人在爆发，从头哭到结尾，但是我没有，我又像当年看他的演唱会一样，静静地坐着，不说，不动，不流泪。我已经这样静静地看了他十年，没有理由也没有资格突然爆发。我看着程蝶衣在银幕上出现，妩媚地微笑着，电影院里几声惊叹，那是从来没看过《霸王别姬》的人，还有几声唏嘘，那是看得太多了的人。我知道有许多许多的人，在这些日子里才开始惊叹，才开始无限唏嘘，我不知道这对他来说是幸还是不幸，他终其一生想让别人理解自己，结果人们开始理解他却是在他离开之后。连我自己，也才发现我对他的了解太少，原来他远比我想象中坚强，比我想象中勤奋，比我想象中宽厚，比我想象中善良，连他的爱情，都比我想象中还要完美几多倍……不要怪我们后知后觉，有许多事情，如果不是他这样突然地离去，可能永远没机会被提起，永远湮没在尘世之中，正如虞姬，如果不是一别霸王，世界不会记得她的勇敢与坚贞。
即将挥别的虞姬，在银幕上肃然起舞：“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君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镜头照着他的眼睛，浓妆之下，水波一般纯净的眼睛。那是程蝶衣的眼睛，专注地望定虞姬；那是张国荣的眼睛，专注地望定程蝶衣。台下，成千上万观众的眼睛，在无尽的时空里，望定张国荣。虞姬和程蝶衣的故事是假的，张国荣的故事是真的，然而对芸芸众生来说，并没有什么分别，都是一出灿烂曲折，高潮迭起，在最美的瞬间以绝色的姿态凝固的大戏，带给观者无限的震撼与享受；在辉煌背后，在孤独转身的一刹那，也都不过是一个普通人，怀着深入骨髓的悲凉与绝望。片尾的主题歌已经响起了，字幕一条条浮现，有他的名字：张国荣。本是三个普通得伧俗的字眼，却因为他的人，笔笔绚烂如锦绣繁花。他毁灭了自己，成全了这个名字，虞姬活在传说里，程蝶衣活在电影里，这个名字活在我们的记忆里。每当面对这个名字，我想，我能说的惟有感谢，感谢让我们遇见他，感谢他这么好，感谢他带给我们的一切，我们不与他说永别，我们时时会再见，当街头隐约飘荡一丝音乐，当橱窗里偶尔瞥见某幅照片，当谈笑中提起某个字眼的一刹，当乘着电车半梦半醒的瞬间，当大雨倾盆，风声啸响，花开叶落，涛起霞飞……人生何处不相逢。
曲终，人散。观众们意犹未尽地在电影院的门口驻足，端详广告牌上的大幅照片。照片上的他已经四十多岁，但是一张面孔仍然纤尘不染，眼睛望着我们，平静而坦然。照片的下边，围绕着一大束雪白的百合，那是我和妹妹插上去的，清香在花瓣之间温柔发散，美丽得让人心疼，就像他的微笑，就像我们的青春。
第三十三世 《花田喜事》：流光溢彩．再战花田
《花田喜事》
All's Well, Ends Well，Too
导演：高志森
主演：张国荣、许冠杰、关之琳
首映：1993年
现在我们来看看《家有喜事》的姊妹篇《花田喜事》。话说《家有喜事》大获成功的当年，黄百鸣成立东方院线，再战江湖，与老搭档高志森筹划新的贺岁喜剧。这次准备拍古装片，在新加坡唐城落景，讲《水浒传》中小霸王周通的故事，继续邀请周星驰和张国荣出演。但是当时周星驰也在筹拍自己的贺岁喜剧《龙过鸡年》，一是没档期，二是他也不会演别人的贺岁片来和自己的贺岁片对撼。最后确定的卡士是张国荣、许冠杰、关之琳、吴君如等人，投拍后一切顺利，票房狂收三千五百万，广受好评。
与《家有喜事》相比，《花田喜事》在温馨感人的程度和结构的完整上略为逊色，整体的品位上也颇有不如，但是色彩更加艳丽，故事更加夸张，不失为一部疯狂爆笑的喜剧。张国荣在这部电影中戏份并不是最多，但是占据了绝对的主导地位，星味逼人，当年的影院调查显示，有大半的观众都是为了看他而入场。记得他的第一次亮相吧，喧攘的夜市，呯地一团爆火，沙田大卫高柏飞（提醒各位同学：高柏飞是科波菲尔的港译）出场，黑色帽子，绿色衣衫，披一件蓝底拼色长袍，璨然一笑，围观的人们热烈地鼓掌欢呼……这一年张国荣是刚刚拍完《霸王别姬》呀，同样是古装戏，虞姬和这位高柏飞简直是阴阳两极，天差地别！据高志森讲，请张国荣拍贺岁片非常省心，因为他演戏懂得“自己‘执生’”，连对手戏和镜头摆位都可以自己设计，无需导演做过多指导。的确，仔细看，这部电影中有三场高柏飞变魔术的戏，短短几个镜头里，他在场子中间走来走去，谈笑风生，挥洒自如，一举手一投足间那种潇丽的姿态，飞扬的神采，完全是他个人舞台风采的体现，那是一个天才艺人在十几年星途中逐渐积累和沉淀下来的，哪个导演能指导得出？
要说我个人最爱的一段，优中选优，还要数——高柏飞庙里求神！他发现了“大眼哥哥”的真相，顿生爱慕之情，尾随着她来到庙里，跪下，唱曲，在“大眼哥哥”和侍女的唱和下，逐渐演变成一段恰恰舞：“求神，求神，诚心礼佛来求灵神。同哥哥你三生有幸，求哥哥你成为情人。好心施舍你怜悯，（劝你说话谨慎，沟仔你休想过问。）（劝你要立品行。快弹开嚟迷痴身。）小生热情太甚，初相见那心爱情人。我地初初学人去蜜运，今晚一定要过瘾！”
借用一句蝶衣的台词：“你们杀了我吧！”
上百次重看这一段，仍然感觉心脏难以负荷！
单说他的声音吧，怎么可以好到这个地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物以稀为贵，我一向觉得他唱粤曲比唱歌还要更好，那种沉稳，醇厚，那种踏踏实实的音韵转折，听在耳里，真是周身熨贴，难描难画！遥想公瑾当年，这部电影在影院里放映的时候，观众们又是怎样的心情？那个时候张国荣封咪已经三年，新歌不出，旧歌不唱，久别重逢，是这一段粤曲小调，几乎是清唱，这么美，又这么短，他又坚持着不肯复出，很可能再也没有，再也没有……有多少人是为了这段小调而跑去看这部电影啊！我们当然知道退出歌坛使他有充分的精力和良好的心态在电影事业上大放异彩，但是想到这一把嗓子，出道二十六年，竟有十多年的时间是完全闲着，仍然感觉是世间莫大的损失！
这部电影另有一个杀手锏是告别歌坛的许冠杰也开腔唱了一段曲，不知道当年的宣传词里有没有加上“两大退休歌王再现江湖”什么的？不过许冠杰唱的这段也太潦草了，有应付之嫌：“洞啊房啊，洞啊房啊，洞啊房啊，春啊风啊入啊罗帐啊。有啊灯啊光，与啊烛啊光……”没唱完，消失了。
许冠杰是张国荣尊重的前辈和默契的老朋友，在香港乐坛久负盛名，两人合作词曲的《沉默是金》至今仍然是粤语原创歌曲的经典之作，有评论说，就算张国荣这辈子就写过这一首歌，也足以在乐坛扬名了。这一次两人继《新最佳拍档》后再次在电影里碰头，合作得非常愉快，笑料百出。周通与高柏飞在大街上对峙的那一场，使当年只知道张国荣美貌面孔的我第一次注意到他的端凝、英挺和超然的气势，这固然是因为那个大特写正好捕捉到了张国荣的神采，另一方面，呵呵，也可能跟许爷爷那个挤眉弄眼的特写造成的反差有关……许爷爷在这一年已经四十五岁，面孔颇有老态，但是身手依然不错，而且还特喜欢拍动作戏，在这部电影中大大施展了一下拳脚……周通这个人物是和善亲切的许爷爷第一次扮演反角，而且和他哥扮演母子俩，这样的点子也只有高志森想得出来吧！
这部电影中另一位大明星是关之琳，知名美女，在《花田喜事》公映的当年被评选为“四大绝色”之一，另三位绝色是：林青霞、李嘉欣……张国荣。一个男人和三个美女并称“四大绝色”，听起来真是匪夷所思，古往今来，九州内外，除了张国荣之外，不作第二人想。他的美，在香港影界集体向他致敬的《风流无价，灼灼其华》中有最为中肯的解释：“他靓仔，眉目的俊俏有超乎时代和性别的勾捺，可冷可艳可懒可醒，你不一定需要妒忌他或者甚至特别喜欢他，但你不得不承认他的靓。”“三分洞察世情三分调侃三分骄傲，外渗半点妩媚半点不羁，如秋夜点点凉湮小河流水上微泛的轻风，愉快的带了不问苍生的恍惚。这氛围，是天赋，不能学不能赊不能买不能卖。”“他性格传统、循规蹈矩谦恭有礼，然而舞台上、光影间他处处别出心裁以破格为傲；他是让大小女孩或男生为他痴迷尖叫的偶像，也是震动万千影迷心灵的实力演员；他可以缕缕深情若即若离，可以目下无尘拒人千里，可以是乔木可以是丝萝；他的书生和浪子、青楼阔少或者孤独旅人，光影中一般令人感动。”由于这种超凡脱俗的美，由于得天独厚的资质加上从不松懈的努力，他老人家自成名以来，在与“美”、与“红”沾边的评比中，从来就没输过：十大健康形象、十大性感俊男、八十年代十大红人、九十年代十大红人……不但夺冠，而且蝉联冠军；韩国、日本多次评选十大外国影星，他连年第一；十大靓人评选，他盖过所有俊男美女，遥遥领先；甚至“最佳情人”、“模范情侣”，他也全是头名；更要命的是，2000年，再次评选“四大绝色”，关之琳已经落榜，被气质美女朱玲玲取代，而年近半百的张国荣仍然高踞榜首……
在《花田喜事》里，张国荣有一个短暂的女妆扮相——呃，一定不要错过晕轿浪那段，请注意听他的台词，那句“哼啊哼啊”的尾音——仙乐飘飘，两秒钟面部特写，慢镜头，发丝拂面，摇摇欲跌……再看看吴孟达，同样是扮女人……差距乍就那么大捏！这个镜头虽然是闭着眼睛的，但是，呵呵，不知道高志森用了多少花言巧语才说服他肯拍
不过我更加喜欢看那浪子高柏飞，不仅仅看他的“靓仔”，更看他的勃勃英气，看那明目张胆的诱惑，用戏里的话说：“条仔好正，好索！”真是风采逼人！看他一路追求白雪仙，看他为了脱身而向周吉略施小计，哗，抬起头来，干干净净一张脸：“你万万估不到你未来大嫂是个男人吧？我这么做无非是想，”眼色，“沟你！”看他松绑之后摆脱不了周吉的纠缠：“咁硬净？看来要使出我的杀手锏了——烈焰红唇！”吼吼，电脑制作的飞腾火焰之中，他傲然挺立，沉声道：“从来没有异性能够抵挡我这一招的。”这一句话！一定要听他的原声！我投票选举这句话为继“黎耀辉，不如我地由头来过”之后的第二魅惑台词！倒片倒片，倒回去重新看……结果一看再看之下，有了新的发现：张国荣在这场戏里竟然没有穿长裤……汗ING……是因为天太热，还是想偷懒，他以为那件长袍严严实实长及脚踝就没有人会看见？正襟危坐倒也罢了，偏偏他要疯狂跳跃着甩打周吉，长袍随风飘起，露出白袜，露出小腿，几个大动作连膝盖以上都露出来了……哗，和九七《偷情》的风范有一拼的说……
这部戏里其它的演员也都很精彩：吴君如真是勇于自毁形象，黄百鸣也是影圈少见的一个全情投入的大老板，毛舜筠脸上那一鞋垫令人绝倒，一声高唱“开封有个母夜叉，铁面无私辨忠奸”，哈哈哈！还有皮条森先生，例必会在自己的电影里露一面的高大导演，对当红男女影星的调侃也是有够搞笑。谷大编剧德昭先生也亮了相，做吴孟达的傻仆人……还要提一句的是这部电影的音效很有意思，每每在关键时刻有意外的效果，比如一个人一出来“咕”地一声……至于片中的“CALL蛙”、“奔驰马”、电影《本能》和京剧《三岔口》的片段……相信大家都注意到了，不再多说。最后说一下影片结尾，高柏飞“还原基本法，吗哩吗哩哄”，回收覆水成功，与周通击掌，咣咣一撞：“耶！”齐欢唱，花田喜事，美满收场！……我看了好多这一段的工作照，都见张国荣穿着大红袍，手持舞龙用的彩灯，神气活现在站在那里，点解这个造型在电影里不见了呢？最后看到了他以这个造型与黄百鸣、许冠杰等一干众人的合影，我晕……他太突出了，太醒目了，别的演员一点光彩都没了，难怪要勉强地补救一下，让他穿起和其它人一样的绿衣裳！
第三十四世 《射雕英雄传之东成西就》：谁是大英雄
《射雕英雄传之东成西就》
导演：刘镇伟
主演：张国荣、梁朝伟、梁家辉、张学友、林青霞、王祖贤、张曼玉、刘嘉玲
首映：1993年2月5日
金庸武侠巨作《射雕英雄传》改编的影视作品无数，《射雕英雄传之东成西就》是其中之一。千万别以为《东成西就》是《射雕》的电影版，实际上它只是借用了《射雕》的壳子在恶搞；千万别以为它讲的是翻云覆雨的英雄，实际上它只是在讲一众顶着英雄名号的小人物的吃喝拉撒睡，喜怒哀乐悲。这是一部没有多大艺术价值、没有多少深思余地的商业电影，是一部剧情天马行空、事事不依常理的疯狂搞笑电影，但也是每次放映都会让电影院里笑成一锅粥的电影，是让人百看不厌、看到烂熟之后仍然忍俊不禁的电影。尽管它难登大雅之堂，难以跻身经典电影之列，然而许多观众都可以将其中的段落如数家珍地描述，将其中的台词倒背如流……它的主题歌这样唱道：“绝招，好武功，问世间多少个人能上高峰；成功，威风，男儿有多少真的是英雄……”武林中，“大英雄”或许可以靠比武来评判，而对于《东成西就》这样一部广受观众欢迎的成功喜剧，谁又是最大的英雄？且让我们从头细数：
《东成西就》的监制是著名导演王家卫先生，如果没有他，可能就不会有《东成西就》的存在。想从前，术士们想制造长生丹，结果长生丹造不出来，却造出了火药；辉瑞公司想攻克心脏病，结果心脏病没攻下来，却攻克了性无能；斯宾塞先生想研制新型雷达，结果雷达没研制出来，却研制了微波炉；王家卫先生想搞一部《东邪西毒》，结果《东邪西毒》老也搞不出来，却搞出了《东成西就》……天底下有许多好事原来就是这样误打误撞地产生的，而《东邪西毒》的这一撞，那真叫撞得好，撞得妙，撞得呱呱叫，让我们这班观众大饱了近似天外横财的眼福。1992年，在《东邪西毒》难产，长时间憋在胎里酝酿情绪的时候，衍生品《东成西就》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呱呱坠地，狂扫票房两千三百多万港币，名列全年十大卖座电影！两年后，《东邪西毒》终于艰难地诞生，虽然在艺术上大获好评，但是票房成果极其惨淡，只收九百多万，幸亏有《东成西就》这个孪生兄弟为它平衡了收支，这才不至于血本无归！
当然，《东成西就》的诞生与王家卫先生有直接的重要的不可忽视的关系，但是论起功劳来，还是要归功于喜剧大师刘镇伟。刘镇伟先生不愧是生意人出身，拥有过自己的上市公司，做起电影来也是算盘极精，眼看着老友王家卫将一群全香港顶尖的明星中的明星闷在沙漠里，却迟迟拍不出戏来，不由得大为惋惜：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闲着也是闲着，拍点什么不好？眼看着快过年啦，不如来一部《东邪西毒》的搞笑版吧？众所周知王家卫先生惯用“无剧本拍摄法”，故事改来改去，早些时候《东邪西毒》创意中的精彩好点子被他抛弃了不少，用到《东邪西毒》搞笑版里，简单省事，安全方便，何乐而不为？王家卫先生听了之后也觉得这点子几好啊，跟演员们商量商量吧，就用这原班人马，用他们原本在《东邪西毒》中的身份，稍稍改头换面，重新披挂上阵吧？
虽然是一部临时起意的贺岁片，不但桥段，甚至连一部分场景、服装都是顺手牵来现成，但刘镇伟以他敏锐的市场触觉和超人喜剧才华，为这部电影编写了极其丰富的剧情架构，单看角色情境已经具有强烈的喜剧效果，何况是佐以具有鲜明刘镇伟风格的对白。诸位看过这部电影的朋友们，一定记得“表妹！还是那么销魂”、“我看你一表斯文，为什么用脏话骂我”、“小二，弄两条肥香肠来吃吃看”、“这不是靴子！这是人类有史以来最伟大的暗器”、“怎么，有人告诉你天字一号房在天字二号房的隔壁吗”……与通常的香港喜剧相比，《东成西就》另有一招过人之处就是国语配音极其精彩，对白根据香港本土之外的情况做过精心修改，每个人物无论是腔调还是嗓音都各有特色，尤其是张学友的河南话和梁朝伟的闽南话等方言的运用更有意外之喜，使角色增添许多光彩，几乎比粤语原声还搞笑。
论及《东成西就》之角色塑造，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与标准艺术大片《东邪西毒》之角色塑造互为瑜亮。以往和朋友们谈天说地时，难免会遇到“什么是演技”这样的话题，每次我都吐血推荐：“去看《东邪西毒》和《东成西就》吧，连在一起看，就知道什么是演技了！”其实仅《东邪西毒》一部戏，几位主演的精彩表现已经足够写成一本书；但是俗话说得好：“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东成西就》中的几位主演，基本上与《东邪西毒》是同一班人，有些角色的名字和身份甚至全然未变，然而每个人不仅仅是外在形象上与《东邪西毒》天差地别，连角色个性和行事特征也都脱胎换骨，几乎看不出是出自同一个人，一个优秀演员表演的广度、深度、可塑度，在《东邪西毒》与《东成西就》的对照中灿然若揭。
率先出场的第一个主要角色，是金轮国国舅兼王妃的表哥兼奸夫兼一代武林高手蛤蟆神功传人兼第一恶人兼第一衰人兼招风耳香肠嘴之欧阳峰。其实《东邪西毒》刚刚开拍时，扮演西毒欧阳锋的是梁朝伟，扮演东邪黄药师的才是张国荣，拍了个把月之后王家卫先生觉得张国荣的浪子形象深入人心，恐怕让观众缺乏惊喜，才改由张国荣去扮落寞演西毒，《东成西就》拍摄的时候尚未换角，所以西毒仍然是梁朝伟。话说这个时候的梁朝伟，还不是日后的国际影帝，远没有日后的自信和从容，甚至对扮演不符合自己个性的角色信心不足，拍摄《风尘三侠》时直到开镜还磨着导演换角，怕自己演不好内向小男人，希望去演浪子；拍摄《东成西就》时又连夜去找刘镇伟导演希望改剧本，因为剧本赋予欧阳峰的喜剧色彩太浓，让他不知所措，十分紧张。
事实上，梁朝伟在《东成西就》中的表现，几乎不逊色于喜剧之王周星驰！这个一向风流潇洒的帅哥在刘镇伟的开导下放下包袱，竭尽自毁自嘲之能事，从一出场就带来纷纷笑弹，效果一浪高过一浪，使欧阳锋成为全片最出彩的角色。只见该帅哥粘着一丛小胡子，头巾上爬只小蜥蜴，一身西域服饰不伦不类，满口潮洲方言不咸不淡，先是一个威风八面的亮相，然后就开始惊天地泣鬼神地倒霉下去：靴子着火——掉下山谷——摔得半死——被洪七暴打——一招“苍龙出洞”搞得一身土——一群“无敌毒黄蜂”搞得一脸包——一记“幽冥鬼爪”搞得一手血——“五行遁地术”让他撞了头——“五毒散”让他肿了嘴——小师妹的家传秘药让他大了耳朵……难得他一直自信满满，见到美女还不忘卖弄自己销魂的眼神，殊不知那副在香肠嘴和招风耳衬托下的眼神让观众们笑到销魂才是真！
扮演金轮国奸妃的是性感女星叶玉卿，与其它九位大牌相比，她的级数远远不够，而且又不是《东邪西毒》的班底，无从知道怎么会夹在中间演起了《东成西就》。同样没有在《东邪西毒》中出现的还有一位王祖贤，不过她与叶玉卿的情况大大不同：在《东邪西毒》最早构想里，本来是要讲两个女人“东邪”和“西毒”的爱情故事，王祖贤就是这两位领衔女主角中的一个，不过后来剧本改得面目全非，王祖贤的身份一变再变，拍的戏份一减再减，最后在《东邪西毒》中人间蒸发只剩一个背影，只有《东成西就》还替她记载着这一段的辛苦付出。王祖贤和叶玉卿在《东成西就》中基本属于本色演出，角色以美貌性感为主，与其它角色相比略欠喜剧色彩，发挥余地不大。
《东邪西毒》中原定的另一位领衔女主角是林青霞，不过最后她变成了慕容嫣和慕容燕二合一的独孤求败，在《东成西就》里扮演的则是金轮国三公主。纵观全片，这位公主以王子的装束居多，短打，皮靴，紧身裤，还穿起道袍扮了一次道士。但是，她穿男装，真是比男人还要帅！难怪自从以《东方不败》迎来事业第二春，林姐姐就成了女扮男装专业户，几乎所有的电影都以中性化古装亮相，令人差一点忘了她原本是以清纯玉女形象闻名。其实林姐姐并不擅长演喜剧，习惯于台湾拍摄方式的她，甚至一度对香港拍喜剧那种无厘头的作风无法接受，但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既然吃了香港演艺圈的饭，林姐姐很快就成功转型，仍然以保质保量的作品，稳居影坛一线女星地位！看看《东成西就》中的三公主，既有贵族的优雅，又无淑女的造作，可爱得完全看不出是一位年近四十的女星扮演，尤其是那招拿手绝活“大海无量”，一如段誉的六脉神剑时灵时不灵，佐以林姐姐张牙舞爪憨态可掬的动作，喜剧效果十足！
实际上当时的林青霞，生活殊不喜剧。爱情失败，前途无着，人到中年依然要在演艺圈里为了衣食打拼，要你演什么就得演什么，狂魔，妖怪，古装反串，疯狂喜剧，整日吊了钢丝飞来飞去……《东成西就》拍摄期间，她与初次合作的张国荣成为知心好友，讲起自己生活中的疲惫与委屈，忍不住失声痛哭。张国荣安慰她：“以后我会一直对你好。”他说到做到，从此以后处处保护她照顾她，甚至在她生日那天，亲自去买来蛋糕在片场给她开惊喜party。这份心思林青霞刻骨难忘，日后对别人提起时说：“演艺圈像他这么重情义的人不多了……”
说起《东成西就》中的张国荣，就验证了王家卫先生在拍摄《东邪西毒》时的判断：让他去演东邪这种风流倜傥的人物，缺乏惊喜：《东成西就》中的真心人黄药师，虽然是个武人，但是帅得入诗入画，举止斯文儒雅，张国荣演绎这种人物那是驾轻就熟，不过比起其它几位疯狂毁容的战友来，可笑程度就不是那么高。亏得张国荣能够放开手脚，在有限的空间里也创造了好些经典桥段，例如开场配合“眉来眼去剑”一个笑得稀烂的亮相，与师父一前一后表述丹霞山险恶情景的双簧……当然最精彩的还是与梁家辉的歌舞《双飞燕》，张国荣亲自填词，将这首粤语传统小调改成了一首香艳的求欢曲，载歌载舞之间充分体现了他的舞台表演功力，既有古典的美感又不失喜剧色彩，每次放映时都令整个影院欢喜赞叹！
功不可没的还有一位梁家辉，此兄与谨慎小心的梁朝伟相反，一向乐于挑战出位角色，越是难演的变态的越要尝试，这也是他的作品涵盖广泛、戏路多变的原因之一。《东成西就》中的梁家辉，一忽儿是个憨气十足的书呆子，一忽儿是个半截入土的大爷，一忽儿是个血盆大口的女人，一忽儿又变成富丽堂皇的济公，每个化身都笑料十足。与他功力不相上下的还有我们伟大的丐帮历代帮主里面最英俊潇洒雪白干净的少帮主一代美男洪七，此兄之不按牌理出牌达到了令人瞠目结舌的程度，一言一行皆让人笑到翻倒，张学友的喜剧才华在这个角色上得到出色发挥，谁能想到他在《东邪西毒》里竟是那样心思细密狠辣干脆，而在生活中又是一个沉稳朴实、广受爱戴的标准好男人呢！
扮演中神通王重阳的钟镇涛戏份不多，不过也颇为搞笑；他的师弟老顽童周伯通，则是《东成西就》全片中最令人跌破眼镜的一个。话说当年刘嘉玲知道自己在《东成西就》中的扮相之后，郁闷得好几天缓不过劲儿来：好歹刘小姐也是一个知名性感美女，为什么要去演一个不伦不类的丑怪男人啊！然而事实证明，这种自毁形象的牺牲大有所值，刘嘉玲的精彩演绎在极度不相衬的造型衬托下更具强烈的喜剧效果，与她的亲密伴侣梁朝伟遥相辉映，各擅胜场，可以算是《东成西就》中为艺术英勇献身的双璧！
俗话说得好：红花要靠绿叶扶。《东成西就》不仅拥有十大红星五生五旦的超强阵容，而且幕后工作人员实力之强大，班底之精良，港片中十成也有九成无法望其项背：动作导演洪金宝！摄影指导鲍德熹！美术总监张叔平！音乐黄霑！……个个都是独挡一面的一线高人！日后出品著名江湖片《古惑仔》系列和救市大片《无间道》的刘伟强先生，在本片中只是“第二组摄影”；出品《枪王》、《异度空间》等名作的罗志良先生，在本片中还是“助理导演”；许多动作片中担正的倪星先生、钱嘉乐先生，在本片中也是排名在洪金宝后面的助手呢。
强劲的制作班底使《东成西就》无论是在剧情铺陈和节奏拿捏上，还是在画面、灯光、动作、音乐、剪接等细节上全都行云流水赏心悦目，例如黄霑制作的音乐，巧妙地将七十年代佳视版《射雕英雄传》主题曲《谁是大英雄》翻新，增添时尚元素，将罗西尼的歌剧《威廉退尔》序曲变身为求爱歌《我love你》，搞笑之余也加强了影片的无厘头解构意味，成为影迷们时常挂在嘴边的“二手名曲”；洪金宝设计的动作场面也是可圈可点，最经典的一幕是客栈柴房外的三人混战，黄药师、段王爷和洪七如穿花蝴蝶般相互对拆，上天入地各施绝技没一处冷场，比许多动作片还要热闹好看；美术总监张叔平在这部戏里展示了与《东邪西毒》、《阿飞正传》截然不同的风格，从服装到道具到场景，华丽中隐然透出60年代粤语老片式的怀旧意味，谁说阿叔不食人间烟火只会玩高雅艺术呢！
“……谁是大英雄？似通，非通，问世间有几个绝对出众？”一部电影的成功，来自众多英雄的协同创作，亏得有他们的才情，才能让我们拥有如此开心快活的享受。或许要排定谁是首席英雄总是似通非通，但是这样的导演这样的演员这样的幕后班底，在华语影坛喜剧天地里绝对出众！
第三十五世 《白发魔女传》 从前和以后，一夜间拥有
《白发魔女传》
The Bride With White Hair
导演：于仁泰
主演：张国荣、林青霞
首映：1993年8月26日
旧梦
提起《白发魔女传》，首先要向原著作者、新派武侠文学的老前辈梁羽生先生致敬。梁羽生先生今年已经八十多岁高龄，半生致力于武侠小说创作，作品三十五部，《云海玉弓缘》、《萍踪侠影》、《七剑下天山》……包括《白发魔女传》，都是当年脍炙人口的名著。说实话，我个人是狂热的金庸迷和半吊子古龙迷，对梁羽生并不感冒，觉得他的作品文风古板，细节粗糙，在人物性格塑造上也略显单薄，但是作为新派武侠文学的拓荒者和奠基人之一，他的贡献和成就永远值得尊重，称得上是真正的一代宗师。
梁羽生作品被改编影视剧的似乎不如金庸那么多，《白发魔女传》算是比较受欢迎的一部。据查最早的电影版本摄自1957年，香港著名影星张瑛和罗艳卿主演，但是我们比较熟悉的可能是1980年张鑫炎导演的版本。张鑫炎的名字最近很有人气，因为他与徐克合作了新版《七剑下天山》，也是梁羽生作品。张导演是忠诚的梁羽生迷，70年代导演的作品《云海玉弓缘》风靡全港，演员吊钢丝就是他在此片中的发明。《白发魔女传》也非常成功，随后导演的一部电影更是华语电影史上的重量级巨作，那就是李连杰主演的《少林寺》。
1980年版《白发魔女传》中练霓裳扮演者是鲍起静，当时才貌双全的玉女红星，演技颇受好评，拿过香港电影金像奖。我看到这部电影的时候还在上小学，但是白发魔女的惊艳造型给我留下的印象良深，许多场面历历在目。那个版本比较忠实原著，铁飞龙、岳鸣珂、铁珊瑚等重要人物都有出现，铁珊瑚还是刘雪华扮演的。刘雪华当时刚刚二十一岁，演技稍嫌稚嫩，铁珊瑚临死前一声娇呼“岳大哥~~~~~”搞得全场观众暴笑，也是令我至今难忘的回忆。
1980年版《白发魔女传》卓一航扮演者是方平，曾经是电影界一线小生，英俊潇洒，红极一时，《巴士奇遇结良缘》、《压岁钱》等作品在大陆放映时广受欢迎。他与鲍起静在合作《白发魔女传》时互生情愫，拍完电影后结为夫妇，或许也可以说是完成了练霓裳和卓一航未了的心愿吧？不过他后来致力于电影导演和监制，不大出镜，只是偶尔在电影中客串一个小角色。
《白发魔女传》还有几个电视剧版本，据说水准有限，我没看过，不敢胡乱置评。今次要详说细说、大说特说的呢，是1993年版，著名的“哥哥”和“姐姐”，张国荣和林青霞主演的《白发魔女传》。当然它远远算不上是张国荣的代表作品，在他的电影生涯中，无论是艺术性还是商业性都排不进前十名，但是就像港报评论的那样：“靓人，靓景，靓苦恋”，十分好睇，不容错过！
缘起
咔咔，容我喝口小茶，从头道来。这部电影的最早发起人是高志森先生，香港十大卖座导演之一，《圣诞快乐》、《家有喜事》、《大富之家》、《九星报喜》等等都是他的作品，《纵横四海》和《白发魔女传》等众多名作都有他参与编剧或监制，拍摄正剧也很成功，《我和春天有个约会》就是典型。就算提起他的名字大家不熟悉，他的面孔大家也多半见过，他是《圣诞快乐》里送外卖的小子，《为你钟情》里煞有介事的医生，《家有喜事》里被大嫂蹂躏的客人，《双龙会》里卖高尔夫球的倒霉老板，《花田喜事》里拉皮条的卷毛，《九星报喜》里被打歪鼻子的村夫……
话说高志森看好了《白发魔女传》原著，去怂恿导演于仁泰改编成新版电影，说很适合他拍。于导演对古装戏不擅长也不感兴趣，勉强拜读了小说，评价是：“好闷啊，人物又多，男主角又乞人憎，唯一比较吸引的是那种罗密欧与朱丽叶式的苦恋……”于是两人去征求梁羽生本人的意见：如果授权彻底改编，就开工；如果不许伤筋动骨地改，就放弃。所幸梁老先生爽快地同意了。
于仁泰在华语影界也是一个响当当的名字。他这部《白发魔女传》和1995年导演的《夜半歌声》不仅在香港大卖，还引起了国际瞩目，一举进军好莱坞。由于不适应美国市场，他在好莱坞导演的第一部戏《五行战士》遭到惨败，但是随后的《鬼娃新娘》狂收，最新作品《佛莱迪大战杰森》一上映就成为北美票房冠军，以三千万美元成本创下八千万美元收入，前途倍儿亮！
敲定了剧本，还需要投资人，于是，当当当当，东方电影公司老板黄百鸣先生出场。黄先生更是个港片熟面孔，他投资的许多电影都有他本人客串，仅在张国荣主演的电影里就出现了八次，借职务之便，成为与张国荣合作次数最多的演员。黄先生对影业发展的敏锐眼光和开阔胸襟都是值得称道的，他旗下员工和演员还说他是最豪爽最亲切的老板，《白发魔女传》摄制过程中于仁泰可着劲儿地花钱，耗费三千多万港币，黄先生也只是心疼地说一句：“你简直是开水龙头啊……”
至于男女主角，于仁泰导演早在1980年就希望与张国荣合作，屡屡未成，这回终于抓住机会，一早锁定了张国荣扮演卓一航。于导演说：“这次合作简直火花四溅，我们许多地方很相似。Leslie很有想法，有时拍完一场之后，他会回家翻来覆去地想，第二天见面他会主动说：‘导演，昨天那场戏我这样处理，今天我试另一个表情给你看。’……”女主角的最初人选是杨紫琼，剧本中为她编写了大量的武打戏份；没想到杨紫琼因故不能出演，只好又去找林青霞。林青霞问明是与张国荣搭档，一口答应，剧本也随之修改，成为以浪漫爱情为主，在两位擅演情感戏的大明星的演绎下，反而大有意外之喜。
张国荣与林青霞都是香港盛极多年的一线红星，但是在此前只合作过一部群戏《东成西就》。张国荣说：“我们认识是很早，但是不熟。拍《东成西就》的时候，片场很分散，整日坐车跑很长的路，所以就有很多时间聊天，就发现，哎，很投机呀，很多想法都是一样的。后来渐渐成了非常好的朋友……”1996年底，张国荣为儿童癌症基金募捐，募到一百万港币，同样热心慈善事业的林青霞也在自家服装店Esprit里设立募捐箱助阵，“跨越九七”演唱会上，林青霞夫妇光临捧场，张国荣提到林姐姐的善心，当众跪倒致谢，吓得林姐姐几乎跳了起来……
林青霞比张国荣大两岁，在这一代影星中也属于略为年长的人物，所以《白发魔女传》试装的时候张国荣望着她夸道：“姐姐你好靓啊！”林青霞笑道：“哥哥你也好靓啊！”……人与绰号可能也是有缘分的吧，“哥哥”这个称呼放在张国荣身上是这样地恰如其分，就此流传开来，特首赌王，家人朋友，工作伙伴，歌迷影迷，报刊杂志，全都呼他为“哥哥”，甚至在花店里说一声“给哥哥的”，店主都会毫不犹豫地在送货单上写下加多利山。后来张国荣说过“哥哥”之称始自《倩女幽魂》王祖贤，实际上在《白发魔女传》之前，并未见过这个绰号出现，我只能怀疑是他老人家记错啦。
变身
《白发魔女传》的原著不知大家看过没有，如果是先看了于导演的电影再看原著，真是能让你连晕几个躺儿的。原著中的卓一航是个超级懦弱无能、优柔寡断的家伙，又恋着练霓裳，又念着去当武当掌门，当上掌门之后又完全不理事务，忘不了练霓裳又不肯离开武当山……练霓裳上山来找他，与众多武当门人对战，血溅重衣，这时候的卓一航在干嘛呢？在旁边趴着大哭！托于导演的福，这个角色在电影中脱胎换骨，变成一个粗犷，痴情，反叛不羁的形象，与其说是像卓一航，不如说更像令狐冲。张国荣在采访中说：“恰巧原著我没有看过，所以不会受到旧角色的影响，现在的卓一航个性复杂，很有魅力，我演得很过瘾。”
为了更好地塑造角色形象，于导演不惜重金请到了日本服装设计师和田惠美担任服装造型设计。和田惠美女士曾为黑泽明导演的《乱》设计服装，获得当届奥斯卡服装设计奖，在行内地位崇高。张艺谋《十面埋伏》的服装也是她设计的。老人家为人善良亲切，与《白发魔女传》的班底合作非常愉快，与张国荣尤其交情深厚，被称为张国荣的日本妈妈。2003年张国荣筹拍自己导演的新戏，请到的服装设计师就是和田惠美，可惜壮志未酬，英雄遗恨，和田惠美提起此事伤感万分。
《白发魔女传》中狼女身上的服装乍看简单，其实下足工夫：头冠缀满非洲宝石、象牙、贝壳，甚至还有古币，反映狼女亦爱美的心态；朦胧的面纱则是为了强调角色的神秘感；内外袍子的腰身都打了密褶，令角色更具女人的婉约味道；袖口原本是飘逸的宽口大袖，但是最终因为拍摄打斗戏不方便而改成窄袖了。而卓一航穿的那件工艺繁复的背心则由各种不同质地的布料编织而成，被港报通俗地形容为“数百条迷你猪肠粉挂在身上”，完全不依传统的古装规范，充满脱俗色彩。请注意背心上的几颗纽扣，上面刻着武当的太极图，是从尼泊尔淘来的宝贝呢。为突出练霓裳不食人间烟火的纯真，除新娘嫁衣外，服装都是白色调；而卓一航的服装多以黑、藏蓝、深灰等暗色调为主，体现他进退两难，落落寡欢的心态。和田女士一共为这部电影设计了两百多套服装，仅魔教教众就设计了十六款，你注意到了吗？这些服装以尼泊尔与西藏、新疆等地少数民族风格为主，布料分别自荷兰、日本、英国、香港等地精选而来，全部磨洗做旧，以便加强生活气息。
和田惠美为卓一航设计的发型也卓而不群：蓬松散乱，还留着一条长辫，配上他不加修饰的浓重须根，旨在突出他的浪荡性格；半掩额头的乱发是为了塑造不羁的侠气。与此同时，你可以留意到这些乱发在片中随着情节的发展千变万化，在渲染气质的同时另有一番表现力。这个发型在当时是一大突破，在此之前，没人想过可以在男性古装造型中采用这种满是小卷卷的烫发。当然这是不合传统规范的，但是武侠本来就是成人的童话，电影更是可以天马行空的艺术，谁规定必须拘泥于传统规范呢。《白发魔女传》公映之后，张国荣那潇洒不羁的演绎给人留下极其深刻的印象，发型也跟着一炮打响，被众多古装影视剧模仿抄袭，活活地用俗用滥，只要沾个“侠”字的都弄一把“方便面”搁头上……俗话说得好：第一个形容女人是花的是聪明人，一窝蜂都跟着形容女人是花的就……就比较那个什么，但是这也从侧面说明了和田女士引导潮流的功力吧。她凭此片获第十三届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服装造型设计奖。
先声
现在让我们一起来欣赏电影吧。片头一出已经不凡：大气磅礴的音乐中出现开场画面，以写意山水为底，云雾缭绕之间，浮动着白发魔女的身影。大清高手远赴千雪峰求药，卓一航开口问讯，一言不合，拔剑动手，一众官兵不敌武林名宿，死不瞑目。“还有什么人比皇上更重要？”——跟惯朝廷的人又怎会明白，这世上每个人都有比皇上更重要的人要守护。
简短的片名过后，“嘭”地一下红光闪亮，火花飞溅，一群壮汉的剪影，在铸剑。我无法描述这段镜头给我的那种眼前一亮的感受。有的时候看电视，会在换台的过程中看到一些电影的瞬间，有些瞬间会让你立刻留步，意识到那是一部好电影。是因为什么呢？或许是色调，或许是光影，或许是镜头的摆布吧，要有多少元素，才能营造出那一瞬间“好电影”的感觉？俗话说：吃到了好吃的鸡蛋，不一定要认识下蛋的母鸡。我觉得，说这话的人，一定是还没吃到真正好吃的鸡蛋。一般的电影不会使你注意到幕后英雄，可是看了《白发魔女传》和《夜半歌声》之后，画面上出众的美感使我产生强烈的愿望：我十分想见马磐超！
马磐超是《白发魔女传》的美术指导，香港著名美指，已经于1997年英年早逝。我看过的他的几部作品中，画面角度、用光都极其精致，镜头清丽唯美，尤其在色泽处理上有过人之长。他先后三次获得香港金像奖最佳美术奖，获奖作品分别是《白发魔女传》、《夜半歌声》和《宋家皇朝》。说到镜头的美感，一定要说的还有摄影指导鲍德熹先生。鲍先生原名鲍起鸣，是1980年版《白发魔女传》女主角鲍起静之亲弟弟，同为著名影星鲍方的孩子。鲍德熹酷爱电影事业，立志去国外读摄影，苦于家贫拿不出学费。要说鲍家对自己儿女志向的支持那真叫一个不遗余力：鲍母拿出了全部的退休金，鲍父高龄复出拍戏赚钱，鲍姐姐和鲍姐夫也都倾囊相助，终于顺利地送了鲍德熹去英国读书。如今的鲍德熹久经磨练，成就卓著，已经是华语影圈数一数二的“名摄”，不但拿了一堆金像奖，还凭《卧虎藏龙》成为第一个拿到奥斯卡最佳摄影奖的中国人。拿奥斯卡的时候鲍方中风住院，鲍德熹捧了小金人到病床前告慰老父，鲍方兴奋得口吐三字经：“他妈的！连外国人的奖都拿到！”
鲍德熹的老爸鲍方在《白发魔女传》中也担任了一个重要角色，扮演卓一航的师父紫阳真人。鲍老先生从影纯属偶然，据鲍德熹揭发，那是为了追求当演员的鲍母，不过鲍老先生一入影圈倒是事业生活双丰收，不但赢得爱人芳心，还成为广受观众欢迎的著名男星。他不但演戏，也是成功的电影制作人，早年自编自导自演的《屈原》就是一部制作精良的艺术电影。在《白发魔女传》原著中，紫阳真人并没有正面出现，个性不清楚，不过我觉得电影中这个紫阳真人，实在是没有多少武林盟主的风范。他对卓一航的慈爱那是没说的，可是有点不讲条件地溺爱，处处护短，何以服众，难怪白云师叔嫉妒：“武当人杰地灵，为什么师兄眼里只有卓一航一人！”问题是这种偏心偏得还很不是地方，一力在推动着卓一航去做他所不愿意做的事情，近似如今望子成龙的父母，不管孩子有没有音乐细胞，都逼着去学钢琴。后文中他处理姬无双的方式也不敢恭维：一方面是自居名门正派，不可斩尽杀绝，导致放虎归山；另一方面，在事实证明处理错误之后，又不愿承担责任：“哎，现在不是说这些事情的时候……”
扮演童年卓一航的是个小女孩，江丽娜，时年十二岁。江丽娜入行第一部戏就与张国荣有关，是在《纵横四海》里扮演童年红豆。看《白发魔女传》的时候觉得她小脸儿圆圆眼睛弯弯根本不像张国荣，后来见到了张国荣的童年照片，发觉她虽然不像长大了的张国荣却真是很像小时候的张国荣，尤其那双带笑的大眼睛。（画外音：从《白发魔女传》起，我没有再见过江丽娜。数年后，江湖上出现了一个美丽的女星，我不知道她的来历，只知道她长得好像小卓一航。后来才发现这就是江丽娜本人，她改了一个很特别的名字，叫唐宁。）
偏心眼的白云师叔由老演员罗乐林扮演，这个角色在原著里也是有的，只不过他最大的愿望并不是让他的女儿当掌门，而是想让他的女儿嫁给卓一航。他的女儿在原著中也叫绿华，姓何，芳心另有所属，对卓一航并无爱情可言。而电影中的叶绿华，是个可怜又可恨的角色。按说她与卓一航也算是青梅竹马，从小就总是对着小卓陪笑，但是从小卓皱眉撇嘴的神情来看，他对这位师姐从始至终也没有动过心，要说厌恶怕是有一点点。叶绿华显然对练霓裳非常嫉恨，但是纵使没有练霓裳的出现，她与卓一航这两个性格南辕北辙的人又怎么可能走到一起呢，幼年成年，事前事后，她所做出的一切努力，全是徒劳。原著中的卓一航不是大师哥，虞新城才是武当派的大弟子，电影中可能是为了突出卓一航的地位和气概，把卓一航变成了和令狐冲一样的大师兄，虞新城倒成了天真烂漫的师弟。
师叔的无理质问中，镜头从地面缓缓掠过，时光流转，成年卓一航以一个极其桀骜不驯的形象出现。在电影院看电影时，每到此处必然是全场一片惊呼。
本事
原著中的卓一航是个世家子弟，户部侍郎之子，云贵总督之孙，朝野十分器重，身家显赫。于导演大刀阔斧，删除了这些枝枝蔓蔓的亲戚，硬是把他变成一个孤儿，这也使他浪荡不羁的性格更具说服力。至于练霓裳的身世倒是没有什么改动，只是加上了小卓一航在野外遭狼群所困、受狼女吹箫营救的情节，这段因缘有效地加重了日后两人情感的契合程度与浪漫色彩。不过请允许我八卦地说一句：现实生活中，以练霓裳的身世，出落成这样一个可爱的少女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任务。按照优生优育的原理，被狼群养到四岁才与人类社会接触的孩子，终其一生智力都会低于常人，简而言之就是弱智，何况无论是在原著中还是在电影里，养育狼女的都是性格孤僻偏执的武林怪杰呢。
性格放浪不羁的卓一航被逼着在大殿里独自思过。这个大殿建得颇为宏伟，细节也很讲究，神像姿态雄壮地持着一把宝剑，像前还守护着青龙玄武，四周层层纱帘随风荡漾……风是贯穿全片始终的一个重要角色，无论是在神殿、魔宫，还是在地下水洞，种种可能有风或是不可能有风的地方，都可以看到人物的衣角和发丝在微微飘动，造足了凄美浪漫的气氛。八大派弟子探望卓一航的情节则令我每次看到都失笑：大殿里先是只有卓一航一个人，然后来了师姐，然后来了师弟，画面已经没有多少空隙了，这时候一下子跑进来六个人，到这三人旁边一围，站的站，蹲的蹲，哈腰的哈腰，一瞬间远近高低错落有致，不知事前要走多久的位才能摆得这么均衡。
《白发魔女传》是5月开拍，7月竣工，正逢香港的初夏，天气闷热。于导演一方面体恤工作人员，另一方面要营造独具特色的光影效果，决定把全部镜头都设计在夜间拍摄。连续两个月，全组人员昼伏夜出，所有的场景都是人工灯光，画面效果果然非同凡响。而且由于灯光布置的巧妙，依然使观众感觉有晨昏变化，很难注意到其实全片没有出现阳光。
就在这样阴暗的黑夜里，狼女以一个光芒四射的惊艳姿态出场，仅露的一双眼睛晶光闪烁，寒气逼人。所谓“眼睛里飞出小刀子”，大抵就是这样了吧。我要是那些官兵，一看这眼神已经抱头鼠窜，怎么还敢与她交手，还能喊出“把你大卸八块”云云的豪言壮语。结果，叫喊的人自己被大卸八块了，刚好八块……《白发魔女传》虽然主要讲述浪漫爱情故事，但是在电影分级上却被定为二级B，许多场面相当血腥：撕裂人体，身首异处，鲜血四处飞溅……唯美的画面配以如此逼人的感官刺激，不知道是不是也能算是暴力美学的一种呢？
卓一航偷得浮生半日闲躲起来睡觉，忽然被一阵聒噪吵醒。不耐烦地跳下树来，定睛一看，却原来是平民老爹为待产的妻子求救。救人他自然奋勇当先，可是他又怎么会懂得接生？正在手足无措之际，出现一个神秘的女郎……他忘记了一切，魂不守舍地盯着这个女郎，是惊叹于她的美丽，还是感动于她的善良，还是觉得“这个妹妹我曾见过”？整段戏中他和林青霞都没有一句台词，全靠眼神演绎情绪的变化。
狼女居住的水洞墙上画满了壁画，映着流动的波光，美轮美奂。卓一航偷窥狼女出浴，情不自禁地张大了嘴巴。在张国荣主演的电影里，一般都是女主角见到男主角时才会有这样的表情，反之则很难有说服力，但是这次不同，没有人觉得他这副表情有什么奇怪，因为他看到的是正在戏水的狼女。
林青霞之美，简直让人辞穷。亦舒评价得简练而有个性：“林青霞，真要命。”相信如果真的站到这样一个美人面前，大部分人都会觉得气为之窒，魂为之夺吧。实际上，林青霞也并不是几十年不变样，出演《白发魔女传》时她已经三十九岁，虽然很以能够与张国荣扮演情侣而自豪，与她相熟的记者却直截了当地点她：“谁都能看出是姐弟恋啦！”但是，和张国荣一样，她也是那种自信而豁达，懂得如何“优雅地老去”的人，不同的阶段拥有不同的光彩，皱纹对他们根本没有杀伤力。原著中卓一航刚刚十九岁，练霓裳二十左右，本是一对少男少女，但是电影中这两位主角都没有刻意去装年轻，而是顺其自然地展现成年人的情感滋生与心潮涌动，纵使你能够看出他们青春已逝，脸上已有岁月风霜，可是一举一动另有一番成熟之美，却不是二十岁的少男少女所能企及。
2003年，美国好莱坞“向张国荣致敬”影展中选映了《白发魔女传》，《洛杉矶时报》评价说，这是一部非常精美的古装武侠电影，绝不逊色于《卧虎藏龙》。《卧虎藏龙》比较为国内所称道的是花样繁多的武打场面和竹梢御风而行的特技，而实际上坐在电影院中，我觉得美国普通观众对那些场面更多地是当一种魔术或杂技来看，惊叹有余，欣赏则未必。《白发魔女传》中最令观众产生共鸣的也不是武戏，而是卓一航“调戏”狼女的情节：狼女发现了偷窥者，将他卷来按入水里。乍从水中钻出来的那一秒钟，卓一航的神情瞬息万变，非常生动：措手不及地咽了一口水，吐了一口气，抿抿嘴，眨眨眼，满脸无辜地望定练霓裳。“姑娘，是你把我们的距离拉得这么近的……”“哎，不要这么大火气吧。”这种举重若轻的潇洒态度正如于导演所说带有詹姆士甸的风格，可能更符合西式审美观，当时引得场内一阵阵会心微笑。我相信真正吸引狼女的也是这一点吧，当然不会是卓一航的高超武功，也不见得是他的英俊容貌。
姑娘！别走啊！……我还没告诉你我叫卓一航哪！唉！
我深爱的情节，不要问我为什么。
心魔
把狼女养大的魔教教主姬无双这个角色，在原著中连根毛都找不到，完全是电影版的独创，拥有极其妖异的形象和复杂的内心世界，非常“好看”，非常“电影”。我从这个角色开始注意到吴镇宇：以前老是见他演变态，懒得看，这回认真看了，才发现把变态演得如此出神入化，那可不是一般演员能做得到的。姬无双的国语配音很有趣，是双声道带混响的。“我们要叫他们知道，我们的族人并不是他们脚底下的……蚁！”这句话的语气拿捏得太绝了。
魔宫的这段戏真可以用群魔乱舞来形容，无论是姬无双这个教主，还是属下诸多教众，全都意乱情迷，荒唐丑陋，如一群妖魔鬼怪，不像是身处人间。那段男女双身的舞蹈，我第一次看到时完全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后来才知道是暗示姬无双的姐弟连体。喧哗混乱之中只有狼女静静独饮，以一个清醒而孤傲的姿态冷眼旁观。姬姐姐驾到，作法给狼女放了一段大屏幕投影录像，命她去杀画面中的人。当卓一航出现时，狼女悚然而起，连旁边的姬弟弟都注意到“你的心跳得好快”。狼女对卓一航的感情已经昭然若揭。而姬无双就深情款款地道出了一句只有在周星驰电影里才适合出现的无厘头对白：“真正的爱情是双方面的。我等你。”
武当大殿门外，卓一航得知叶绿华出手杀害无辜平民，一瞬间呆在那里，眼神中惊诧，愤怒，仇恨，心凉，不可置信，无奈，决绝……掉头而去，却又霍然回身，恨恨地怒视一眼，冲入大门。这一段的分寸掌握得恰到好处，既表现了他的愤怒，又符合他对叶绿华这个师姐的尊重，以及与平民老爹的一面之缘。大殿里的他，本已见多伤亡，已经不愿再染鲜血，却是身逢乱世，又不得不听从师命，挂帅出征。“师姐处事果断，手起刀落，才是最合适的主帅人选！”恶气中回头望去，一双眼寒冷如冰。叶绿华没有在这个凝视下当场横剑自刎，也算是够坚强了。
迷惘的卓一航与师父无法沟通，又来找他的桂叔解闷，却更是发现自己与世俗格格不入，而且见到了更多不可回避的血腥，弄得闷上加闷。“没想到心地善良也是缺陷……”纵使是出自我心爱的卓一航之口，我也觉这句台词太过肉麻，而且与上下文似乎毫无关连。“天真的人不可以在江湖。”这句话说得倒是没错。情感萌动和现实交困的双重铺垫下，卓一航退出江湖的愿望越来越强烈，现在只差一个最后的机缘了。
大帐里，叶绿华统帅着八大派弟子，迎接强敌到来。卓一航呢？大敌当前，身为主帅外出饮酒，喝得醉醺醺地回来扰乱军心。以他的身份来说，如此行事确实不应当；但是你我都知道他内心的苦闷。敌人杀到，帐内帐外混战一团，他仍然醉醺醺地，折根草棍，喃喃道：“好烦……”左手叉在腰间，只用一只右手和一根草棍开战，身形潇洒，姿态凌厉，轻而易举将众人制住。这一段武打戏十分精彩。看仔细些，会发现这段貌似连贯的戏竟是用了替身的：虽然是一镜直落，但是镜头一从卓一航身上飘离，场上便是韶华暗换，有特写的当然都是张国荣本人，个别如空中连环腿那样的高难动作则是替身上阵。由于设计得精巧，看上去一气呵成，丝毫不露痕迹。
再来景仰一下另一位劳苦功高的“下蛋母鸡”：武术指导郭振峰先生。这部《白发魔女传》让郭指导花了不少心血，因为不是普通的武侠片而是带点神怪片、魔幻片的色彩，动作设计需要一定程度的夸张，于导演也要求他“搞搞新意思”。前面这段“单手草棍功”本来设计得更为繁复，张国荣汗流浃背地演了一整夜，最终因为摄影上无法实现而取消。纵是如此，这段戏在一个镜头里连走三十个位，仍然是前所未有的高难设计，张国荣的精准表现让郭大指导称赞不已。
眷恋
混战之中，狼女登场，双方僵持不下，卓一航忽然惊喜地发现她就是水洞中的女郎。闻听狼女要杀他，索性掷去长剑，门户大开迎接进袭，反而令狼女犹豫不决。这时候叶绿华来了，一枝毒箭定乾坤。——打从开始一直到最后，她总是能在两人感情的最紧要关头推波助澜。卓一航为狼女治伤的这段非常浪漫美丽（不过，毒血吐到哪里不好，怎么能吐到狼女用来洗澡的水潭里？），狼女一直努力构筑的心理防线在卓一航的温柔救护下溃不成军。夜里，半梦半醒之间，他听到了儿时刻骨铭心的旋律。是她，是她，人生中最为温暖的回忆被轻轻触及，蓄积已久的激情终于爆发。这是我见过的至为美丽和浪漫的激情戏，纷飞的水花似乎已经在男女主人公的热力下从银幕上飞溅出来，充盈了整个空间。
爱情的悲剧有很多种：我爱你你不爱我，你爱我我不爱你，你爱过我却不再爱我，我想爱你的时候不能爱你……最大的悲剧还是倾心相爱的两个人，苦苦挣扎，苦苦挣扎，最终那双手还是一点点松开。卓一航与狼女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不被世俗所容许，而我们又眼看着他们这样温馨，这样浪漫，这样前缘已定，顺理成章……愈美丽愈苍凉。
使两人相认的旋律，就是由张国荣亲自创作的主题歌旋律。于导演在接受采访时谈起了这首歌创作的来龙去脉：“……差不多拍完时，有一天Leslie走过来找我，说有些东西给我听听，接下来他就自己哼些曲调，我听完说：‘哦，那种哄女孩子的歌。’他说：‘喂，送给你。’我当时心中有数，但表面上还是装傻：‘谁唱呀？’Leslie说由他亲自主唱。其实一早我们都觉得这出戏要有首爱情歌曲做主题曲，但当时想不到找谁唱，Leslie说不如找王靖雯啦，我想：开玩笑吗，一定要有Leslie那把声音才天衣无缝，但我当然不会主动提出这要求，既然他自己自投罗网，简直是求之不得啦。由于Leslie不会出碟，电台也不可以播，所以要听这首由Leslie作曲，林夕填词，Leslie主唱的新歌，就必须入场看戏啦。而且我把此曲安排在片末才播出，确保观众坐到散席为止。”写到这里，记者搞笑地描写道：“于导演原本胖嘟嘟的笑脸此刻仿佛突然变形，现出奸商的狞笑……”
说于仁泰是奸商那当然是开玩笑，他只是一个非常聪明的导演，擅于妥善利用手中的资源。拍到狼女与卓一航水中缠绵这场戏时，对这两位经验丰富、领悟力强的大明星，他没做任何指导，只说了两个词：“Lovescenes（爱情场面）。”于是张国荣和林青霞就下水发挥去了。从电影中可以看出，基本上是张国荣在主导，姿态狂野而强悍；而林青霞从影二十多年，从来没有拍过如此尺度的激情戏，起先有些犹豫，经张国荣劝说，也放开投入，倒是令张国荣甚为意外。这场戏于导演非常满意，观众们也都很满意，只有林青霞不够满意，戏拍完后她到处跟朋友展览自己的手臂，嗔怪张国荣用力太猛，将她箍得一身瘀青。
关于狼女的名字，原著中她本来就叫练霓裳，卓一航碰巧猜中，惹得她惊疑不定。电影中改成本来无名，卓一航为她取了名字，这个情节既温馨而又意味深长。“他给了你什么？只不过给了一个名字！”姬无双姐弟对练霓裳如此珍视这个礼物大惑不解，殊不知这不是简单的起名，在更大意义上是一种人性的复苏，一贯被当成杀人工具的狼女第一次感受到做人的幸福与尊严，这是虽然爱她却不懂得如何去爱的姬无双所不曾也不能给予的。他甚至在对狼女彻底绝望之际也不肯轻易放她走，要她不可以使用武功，以凡人之躯承受痛苦，按照魔教的规矩离开魔宫。
绝地
这边厢，卓一航完全不知道练霓裳经历着什么样的精神和肉体挣扎，只是守住简单的一句“等我”，漫无边际地等待着。武当门人赶来软硬兼施，他对诸多骂名不屑一顾，但是最终，还是被师父的令牌打动，决定回去给师父一个交代。——武侠小说中，众多英雄都毁在这一个“交代”上。
一进武当大殿，已经是尸横遍野，血滴从天而降，他犹豫着抬头，恩师的头颅映入眼帘。“啊……！”他跳起来取下那颗头，抱在怀里，踉跄的背影，转过身，跪倒在地，颤抖着张开嘴，眼中充盈泪水，闪动着，闪动着，没有流下来。瞪视前方良久，他忽然回神，嘶声大喊：“师父的身体！师父的身体！在哪儿，快去找！”——如果真的有过这样的经历，你就会知道，在失去至亲的人时，第一个反应并不是通常电影中表现的嚎啕大哭，而正是卓一航这样，根本哭不出来。
在楼上他找到了虞新城，他的师弟，断了手臂，满身血污，从前划破个小口子都疼得哭爹喊娘的小师弟。他最爱的两个人，前半生最能给他温暖的两个人，都死了，那孩子临死前亲口告诉他，是狼女实施了这场屠杀。你叫他如何不信？怎能不信？
对师父和对师弟的感情是不一样的，张国荣对这两段死别的演绎也各有不同。他演过的电影中死别很多，《英雄本色》中的表演还大哭大叫地非常稚嫩；到了《春光乍泄》，不，《春光再现》，那双黑洞洞的眼睛不须一滴眼泪已经直捣人心。
狼女就在这个时候赶到了，你一定注意到她已经不是离开魔宫那身装束，而是重新梳洗打扮，换上了魔宫侍童悄悄送出的嫁衣。想象她换装时的心情，真是令人肠断：经历半生困苦，诸多磨难，终于掷去包袱一身轻松，满心向往能与心爱的人奔向未来日子，没想到一进门，面对的是一个修罗场和众多戟指仇恨的敌人。
我只想问你，是不是你做的？
他们死不死，不关我的事。我只想问你跟不跟我走？
卓一航双眼一闭，痛心疾首。
每次看到这里都要扼腕叹息，恨不能浮一大白以解胸中郁气。古往今来多少爱情故事，就岔在这一点点沟通上。卓一航的问话不能说有错，相信他的心里也在急切地希望练霓裳洗脱；练霓裳的答话也不能说是有错，我们都知道她的意思是我与他们的死毫无关系。可是一来一去，大错已成，彼此心中的误会再也没机会辩明。我一向觉得电影中刻意以这样的误会来推进剧情是无能之举……唉，《白发魔女传》本来也不能算是一流作品吧。
至于有朋友问我，为什么卓一航要不分青红皂白地刺练霓裳一剑。——皇天在上，后土为证，卓一航哪里刺了练霓裳一剑啊？一记耳光是有的，那一记耳光想必把练霓裳的心都打碎了。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叶绿华一剑刺来，卓一航百忙之中一把抓住，没有刺得更深，练霓裳显然也知道这一剑不是卓一航所刺，她心里回旋的只是那句“为什么你不相信我”……但是当此之际，宁愿自己挺身向剑，也胜似承受精神上的煎熬。剑光闪处，白发飘飞，衣袂乱舞，心入魔道。这一段魔女与武当门人的对战，虽然招数奇诡，匪夷所思，头发竟然能够忽长忽短忽生忽灭来袭击敌人，但是效果却是真正惊心动魄。白云师叔和绿华师姐相继惨死，周围的老老少少全部倒下，练霓裳惟独下不了手去杀他。
姬无双姐弟出现，真相大白。所谓恨海难填，这时候要卓一航以生命去换取姬无双的覆灭，相信他也心甘情愿。但是技不如人，他和出手救援的练霓裳两人合力，也接不下姬无双的招数。而姬无双一把剑放下又拿起，拿起又放下，狂乱中满眼都是痛惜和不舍……不是不感人的。她那样对不起他，但是他仍然动不了手。他爱她。他是真的爱她。最后他终于死在这份爱上，如他的姐姐临死前无奈的那一句：“你终于还是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衷曲
鏖战结束，人去殿空，尘归尘，土归土，清冷的光线中，她静静出现，望着他，目光如死灰。主题歌《红颜白发》缓缓响起：“恨这一生，怨这一晚，谁说爱是这样难。恨爱之间，分不散，红颜白发，更觉璀璨……”
我永远都记得，在电影院第一次听到这一句，我身上都麻了。什么叫触电的感觉，那就是了。一年后，我借到了这部电影的录像带，放到这一刻，屏心静气地等待那份感动，可是，可是，天哪，居然只有音乐，没有歌！没有歌！后来买到了正版影碟，打开后急不可待地先看最后这一刻，天哪，居然仍然没有歌！没有歌！你聪明的，告诉我罢，影碟里这一段为什么只收音乐，只有韩国版的碟里才有他的歌声？
那一年，这首歌击败黄霑、顾嘉辉等诸多名家，一举拿下台湾电影金马奖最佳原创歌曲奖，当颁奖人念出张国荣的名字，台下的他，笑得真是灿烂极了。要知道，他虽然已经写过很多好歌，但是创作电影主题歌还是第一次，而且，这也是他第一次享受当场揭晓奖项的惊喜。他在掌声中走上台来，领奖致辞是这样的：“谢谢大家。吓死我了，吓死我了（笑）。实在是非常意外，因为我这次来，抱的是颁奖人的心情，没有想到会拿奖。而且站在后面的是两位我最崇拜的歌手（回头致意）。今天觉得非常荣幸，因为能够在第三十届金马奖，除了当颁奖嘉宾以外还能拿奖。那么……可是我的野心不在于此。我希望我下次来的时候是拿另外一个项目的奖品。谢谢各位，谢谢你们。”
帮他解释一下：他为什么如此自信会拿到“另外一个项目的奖品”呢？因为下一年，他参与评选的作品将是《霸王别姬》。他又为什么最终没能拿到这个奖品呢？因为金马奖专门为《霸王别姬》出台了一套制度，不允许它参加任何评选。
余韵
好了，世间不如意事十常八九，太过刻骨铭心的话，真是要把头发都熬白了。《红颜白发》的歌声中，电影结束，练霓裳黯然离去，不知所踪；卓一航就这样怀着愧疚死守在千雪峰的优昙奇花旁。原著中这优昙奇花是六十年开一次，于导演开恩给改成了二十年，总算让大家在有生之年还存点希望。
《白发魔女传》放映之后大受欢迎，不但在电影节上获得诸多奖项，票房上也是成绩斐然：仅在香港本地的影院票房就超过两千万港币，加上外埠票房和版权赢利，收入相当可观，一时间大街小巷，报纸杂志，到处都是练霓裳的凄美姿态和卓一航的沧桑神情。记得ChannelV电视台采访时，主持人问张国荣觉不觉得自己靓，张国荣说不觉得；主持人逼他说出自己五官哪里最靓，张国荣说：“神情吧，有的时候，有的光线和角度下，神情是挺靓的吧。”我要说他这句话说得太对了，他也不过是两只眼睛一张嘴，再靓能靓到哪里去，唯有神情，在这张脸上展示出来的丰富灵魂，才是最吸引人的地方。实际上一个人的神情之美在照片上是很难体现的，好在有电影这个好东西，让我们看到更多，享受更多。喜欢电影。喜欢港片。喜欢张国荣。喜欢与各位分享我喜欢的一切。谢谢。
第三十六世 《白发魔女传Ⅱ》：少年弟子江湖老
第三十七世 《大富之家》：阳光灿烂的日子
《大富之家》
It’ A Wonderful Life
导演：高志森
主演：张国荣、梁家辉、毛舜筠、黄百鸣
首映：1994年2月6日
有些电影，每次看到都令人充满温暖的感觉，比如《大富之家》。
记得第一次看到《大富之家》，已经是在我大学生涯的最后半年，也是在我和好多同学们因《霸王别姬》、《白发魔女传》等电影而越来越留意张国荣的日子。《大富之家》的海报贴到学校影院的广告栏之后，同学们立即奔走相告：“有张国荣呢！《霸王别姬》的张国荣！”有同学半信半疑：“哪个是张国荣？满脸胡子那个？”另有同学已经看过《家有喜事》，因此根据《大富之家》的剧情简介向我们断言张国荣一定是扮演那位娘娘腔表哥……那时候我们还不知道，张国荣之所以成为张国荣，原因之一就是他永远不会沿循旧有的轨道，个性，作品，艺术，生活，全都不会让你轻易言中。
《大富之家》的一开场，几位主角就在White Christmas的悠扬乐声中轮番登场，各自的特征在几秒钟的镜头里已经昭然若揭：孤僻的老爹自个儿跟自个儿下棋；善良的老妈辛勤地为一家人煮饭；大哥求富沉溺醉乡；大嫂月容独力照顾女儿；美女守洁收到大批贺卡；酷哥求贵正在倾情创作；小妹求安显然是在学生宿舍里接电话，满脸的不耐烦；打电话的是谁呢？自然是妖娆地抚摸着电子水晶球的表哥，竟然是一贯形象硬朗的刘青云出演，虽然听不见他的言语，光看那腻嗒嗒的神情已经令人爆笑。更加令全场哗然的是随后出场的罗伯特，这时候我们还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角色，只见他披肩长发，络腮胡须，大动作地擦车丢抹布，一个粗野洒脱的不羁男儿跃然银幕之上！
记得看过了《大富之家》之后好久，宿舍里临睡前还时不时地谈论张国荣蓄须的问题。他的文雅清秀在当时已经闻名天下，忽然一反常态蓄起一大片胡子，那幅毛茸茸的嬉皮形象，纵观整个华语娱乐圈也难得一见，实在引人好奇。我们一致断定，他是由于演了程蝶衣这个太过阴柔的角色，希望以另一面阳刚形象示人吧？后来在报刊杂志上也看到了对他这一把胡子的八卦，原来关注这个形象转变的还不止我们这群小女生，香港内外都传得沸沸扬扬，他本人不得不在记者们的追问下解释道：“因为依然在扮演《东邪西毒》里的欧阳峰，要连戏，不能剃掉胡子。”
说实话，这个解释如今依我看来更可能是随口说说，不大靠得住，因为张国荣先生的毛发很重，那副胡子剃掉后两三天就可以长回原状，似乎用不着如此刻意地蓄须；我倒更加相信他蓄须是为了配搭他的长发，或许他是到法国参加戛纳典礼之后爱上了这种法国发式，正巧连拍五部戴头套的古装戏，一头长发就悄悄地留了起来，不过以他那“眉目如画”的精致面孔，留些胡须才能更好地彰显长发的野性吧？张国荣本人很得意自己蓄须的模样，在遭到朋友强烈反对时不甘心地辩解道：“蓄须有什么不好，难道不显得更成熟一点吗？”他的朋友们痛心疾首：“你怕你没时间蓄须吗？你还有几十年人要做呀！……”
对于张国荣这种级数的明星，剪剪头发，留留胡须，立即都会变成大众关注的话题，尤其在《大富之家》这样的贺岁片里，幕后的花絮经常比幕前的演技更能引起观众的兴趣，导演高志森正是安排这些小细节的高手。扮演任老太爷的关德兴先生是香港家喻户晓的爱国艺人，老牌明星，粤剧老倌，功夫高手，更是在影坛上创下空前记录的“黄飞鸿”专业户，《黄飞鸿》系列电影迄今为止拍摄超过一百部，其中七十七部都是由关老先生主演。拍摄《大富之家》的时候关老已经八十八岁高龄，依然精神矍烁，高志森导演刻意安排他在片中展示了几手功夫，其中向孙子传授的“无影脚”正是黄飞鸿的绝活，在码头上迎敌的一段更是伴有《黄飞鸿》的主题曲《男儿当自强》，当年在香港影院放映时，一定使熟知掌故的老观众们全都会心微笑。
而片尾处任老太爷教训儿子任大宽时，电视屏幕上放映着一段黑白画面，年轻的大侠暴喝：“阿宽！”引得任老太爷那同样名唤阿宽的儿子吓了一跳，这个细节的设计更是用心：话说这位年轻的大侠当然就是关德兴版的黄飞鸿了，而任大宽的扮演者呢，就是一直在关德兴版《黄飞鸿》中扮演黄飞鸿弟子梁宽的专业户，被人唤了半辈子阿宽的曹达华。曹达华在这一年也已经七十八岁，但是完全看不出是垂垂老朽，一双眼一瞪依然精光暴现，手持双斧闯入儿子求贵的房门，怒吼一声“万佛朝宗”，充满虎虎生气！“万佛朝宗”在香港也是家喻户晓的典故，出自经典功夫片《如来神掌》中如来神掌的第九式也是最具威力的一式，而精擅这门盖世武功的男主角大侠龙剑飞，扮演者正是年轻时代的曹达华！
可怜我，在大学时代对港片并不熟悉，前前后后看过无数遍《大富之家》，却是直到前些日子才了解到这些一直没有留意到的细节。要说这部《大富之家》为什么会看无数遍，那是因为片子大受欢迎，学校的影院在那半年里陆续放映了好多次，每次都能弄个满座，我当然是每次放映都去捧场，每次重看都有新的开心。在学校影院里看电影的感觉是很特别的，学生们心思单纯，立场鲜明，对影片的反应非常直接，经常出现全场一致地惊呼怪叫鼓掌哄笑的情况，那种与一群同龄人志趣相投、心意相通的共鸣感，再豪华再舒适的社会影院里都享受不到。毕业后我依然屡屡冒充学生回到那熟悉的小影院里去看电影，依然会看到《大富之家》，依然会在罗伯特邋里邋遢地出现在机场时，跟着全场观众大笑不止……
《大富之家》可能并不是张国荣最受欢迎的电影，而罗伯特却可以说是张国荣电影中最受欢迎的角色之一，每次和同学们朋友们谈起，没有谁不喜欢这个人。他个性突出，在全片中是一个极为关键的人物，如一条无形的线索串联着错综复杂的角色与情节；他能力超群，以一个外来者的身份为传统的大家庭带来新鲜的空气，也有意无意地逐一化解了由任大宽、黄律师、何主任等人造出的矛盾，所到之处如春风化雨温暖人心；他成熟性感，虽然外型另类，不拘小节，乍一出场被任家称为“法国飞”，几欲拒之门外，但是相处下来才知道，此“飞”性格开朗，洒脱，热情，善良，积极，强悍，处处散发男性魅力，尤其是，这个无业游民竟然博学多才，精修时装设计、机械工程、美容化妆，甚至还是空手道黑带！大家一定都记得表哥在网球场向罗伯特挑衅的情节吧？在罗伯特的软硬兼施下，该表哥气势汹汹而来，偃旗息鼓而归，此之所谓不战而屈人之兵，圣人之道也。
不过这段戏的背后却有一个惊险的故事，大家可以留意片尾的拍摄花絮：表哥从远处掷球到罗伯特背上一节，由于刘青云屡掷不中，重拍了许多遍，最后一遍那个球被刘青云掷到罗伯特面前的地上，反弹到张国荣的脸，张国荣捂着脸笑道：“终于掷中了……”事实上，这段戏重拍的次数比花絮中收录的多得多，而刘青云最后这一掷不仅是打到了张国荣的脸而已，而是打中了他的左眼，造成眼角膜擦伤，使张国荣未能拍完这场戏就进了医院。刘青云当然吓得不轻，连连向张国荣赔不是，而戴着眼罩回到片场的张国荣则毫不介意：“要怪也怪球啊，为什么要怪你？”他还顽皮地要求约他打麻将的毛舜筠：“左眼不能用了，所有的牌都要放在我右边。”并在歌迷递上照片请求签名时喃喃道：“我只有一只眼睛，是不是签名也只能签半边？”还果真将每个字都只写半边。
刘青云被高志森导演称为演员中最“黑”的一个，倒不是说他长得黑，而是运气黑，不仅会失手伤人，而且自己连拍吻戏都会受伤。刘青云在拍《大富之家》的时候刚刚演过大受欢迎的文艺片《新不了情》，与袁咏仪做情侣，情深意长一硬汉，不过在《大富之家》里他就变成了一个颠覆性的“姣汉”而且还成了袁咏仪的姐夫。袁咏仪其人，不愧是港姐冠军，在《大富之家》中一出场大有惊艳效果，不仅令求贵二哥目瞪口呆，连当年我们这些小女生见了都心中一跳，记得她在戏中穿的那几套长衣长裙吗？美轮美奂的风姿我至今记得……话说《大富之家》的美术指导似乎特别钟爱不合身的服装款式，尤其是具有艺术家气质的这几位主角，无论男女全都穿着巨大的毛衣或衬衫，裙子或裤子一律拖地，风味别具一格，这种着装方式曾经在我们学校里流行一时，可是，可是，若没有出尘的气质和修长的身材，如此穿法真的很像麻袋呀。
其实《大富之家》中最大的噱头还是大哥求富男扮女装，这个桥段模仿自当年的热门电影《窈窕奶爸》，情节和扮相如出一辙，虽然黄百鸣扮保姆远没有罗宾威廉姆斯扮得像，但是依然颇具搞笑效果。求富恶搞的那个对头就是我们敬爱的霑叔扮演的啦，霑叔与此片中另一位演员是亲戚，诸位看官猜出是谁了吗？对啦，扮演求其的李咏汉是霑叔的前妻华娃的姨甥女施明的儿子，说起来霑叔是这位童星的……嗯……姨姥爷哟。
和所有的贺岁片一样，《大富之家》的结尾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万事如意，团团圆圆，在做学生的日子里看到，更加满足我们对未来的梦想，只觉世界明朗澄清，人生阳光灿烂。任老太爷擎出“大富之家，以爱为本”的巨幅对联，点明了影片的主旨也送给了观众们最温暖的祝福（这幅对联一定是关德兴老先生本人的手笔，他是著名地擅长书法，曾经多次举办过个人书法展的），在这一个个爆笑的温馨的感人的催泪的情节过后，一家人终于如任奶奶所愿，成双成对地在大年夜里欢聚一堂，吃起了团圆饭。这个结尾的情节设计有够精巧，同样是回家，不同的人物却有不同的出场，一波三折风起云生，令观众们会心微笑。
最意外也是最高潮的一刹是在求安出去接财神之际，正要关门，一只手伸过来将门抵住，随即出现巨大的一束玫瑰，挡着一个人的脸……罗伯特！剃净了胡须的罗伯特！我在学校影院里看了这么多遍《大富之家》，每次放到此刻，例必是全场掌声欢呼一片！大家都是那样喜欢他，喜欢他回来，喜欢他团圆美满，喜欢他干净优雅的样子！罗伯特说他剃净了胡须是“入乡随俗”，哈，实际上张国荣当时已经接拍《金枝玉叶》，顾家明即将登场，他想不剃也不行了。说起来我同张国荣本人一样更加钟意他蓄须的形象，那把胡须为他那过分精致的面孔“稍作毁容”，恰到好处增添了一点粗犷一点沧桑一点成熟一点性感，但是看到这个万众欢迎的“萝卜头”重归旧貌，神采飞扬地出现，那份感动每每超越了个人偏好，几乎能够当堂体会到求安和片中所有人物的幸福与满足！
欣赏这样的故事是幸福的，描述这样的感动也是幸福的，它们令我想起的不仅是电影本身，还有与电影共同度过的青春岁月，那段洒满阳光的日子。将来若有机会第N遍重看《大富之家》，我仍然不会拒绝，这种完美的童话温馨的享受在人生中能遇见多少，怎么珍惜才算足够，又有谁会嫌多呢？
第三十八世 《金枝玉叶》：都道是金玉良缘
《金枝玉叶》
He's A Woman,She's A Man
导演：陈可辛
主演：张国荣、袁咏仪、刘嘉玲
首映：1994年7月23日
1994年是港片全面滑坡的一年，无论是在数量上、质量上还是票房上都出现崩盘迹象，以往大收特收的暑假档期平均票房竟然不过七百多万，全年票房未达四百万的影片有六十多部。就在这样的颓势中，张国荣主演的几部作品仍然逆流而上，继《大富之家》获得贺岁档期票房冠军之后，《金枝玉叶》连续放映两个月而势头不减，票房直收三千万，又拿下了同年度暑假档期收入冠军，双双名列全年十大卖座电影。叫座的同时，《金枝玉叶》也得到多方叫好，女主角袁咏仪凭此片蝉联金像奖最佳女主角奖，张国荣获得金像奖最佳男主角提名，他演唱的主题歌《追》传唱一时，获得金马奖最佳原创歌曲奖提名和金像奖最佳原创歌曲奖，将他在复出乐坛的道路上又用力推进了一大步。
在《金枝玉叶》的片头，你可以看到这部电影的制作公司：UFO（UnitedFilmmakersOrganization），“电影人制作有限公司”。这是由一群有理想的年轻电影人组成的制作机构，陈可辛、李志毅、阮世生、张之亮等都是其中的成员。UFO出品的电影有几个明显的特征：一、重视人性的挖掘与表现；二、擅长以童话般氛围展示真实生活；三、制作极其精细，每部电影投资均在千万以上；四、作品赔本的多，卖座的少，原因参见上一条。《金枝玉叶》是其长期亏损后的第一部赢利作品。一个不擅长斗票房的团队在一个不适合斗票房的年景竟然取得了惊人战绩，听来匪夷所思，不过这样的现象不会有什么其他奥秘存在，答案只能在电影本身。
“月光在今夜分外明，只为了爱情的魔力；春风在今夜分外暖，只为了爱情的魔力。但愿我能永远享受这甜甜蜜蜜……”影片在30年代金曲《爱情的魔力》的浪漫曲调中开始，片名《金枝玉叶》华丽地出现。香港影史上叫做《金枝玉叶》的电影有好几部，我们熟知的《罗马假日》在香港的译名也叫做《金枝玉叶》，不过哪部也没有这一部“金枝玉叶”得特别，片名出现时的背景竟是：水沟，垃圾，手偶娃娃，娱乐画报，烟头，花生壳，可乐罐，旧衣服……等到女主角林子颖龇牙咧嘴地扑上来，你才会发现这段不知所云的片头原来是出自一只登堂入室的蟑螂的视角，它从一开始就道明了片子的喜剧基调、林子颖的出身环境和男孩子一样的性格。这个爽朗天真的男仔头正在自家的烂屋里观看叱咤乐坛流行榜颁奖晚会，那是一台真实的颁奖晚会，真实的红馆，真实的四大天王，真实的主持人软硬天师，除了女主角玫瑰是假的，其他都是真的。这时候传来一阵飞机的轰鸣，电视只剩嘈杂的雪花，香港人看到这一幕就会立即明白：这女孩是个穷得不能再穷的穷人，她住的是贫民区九龙城寨。
林子颖的扮演者袁咏仪是1990年度香港小姐冠军，当时芳龄十九，如花似玉，是历届选美中最为美貌的几位港姐之一。她踏入影圈后星途比较顺畅，第一部电影《阿飞与阿基》就获得了金像奖最佳新人奖，随后凭《新不了情》一举拿下影后，第二年又凭《金枝玉叶》蝉联，声势一时无两。谁说美女就一定要做花瓶？袁咏仪的奋斗史事实胜于雄辩地证明，秀外慧中的美女大有人在；谁说不做花瓶就不是美女？《金枝玉叶》中的她打一出场就蓬头垢面，衣衫褴褛，说话粗声粗气，举动张牙舞爪，但是一张秀丽的面孔始终是无法掩盖，反而具有一种不事雕饰的性感，难怪顾家明会不由自主地为她动心。话说袁咏仪与张国荣演对手戏这是第一次，她直肠直肚地对记者承认自己非常紧张：“当然紧张，怎能不紧张？他那样的前辈……”其实张国荣对袁咏仪远不止是前辈而已，80年代的张国荣称霸乐坛之际，正上中学的袁咏仪已经是他狂热的歌迷，不但去看过张国荣的演唱会，还有由于过分激动而在现场晕倒，中途被抬出来送医院的辉煌记录。这样的渊源，如今来扮演情侣，谁能不紧张，你能不紧张？但是袁咏仪有一个好处就是性情磊落，颇似片中的林子颖，天塌下来当被盖那种，面对着自己的偶像也毫不拘泥。她与张国荣第一次见面时，大模大样地对自己背台词的功力自夸自赞，张国荣不动声色，排练时一对台词，张国荣几乎是熟极而流，袁咏仪招架不住，败得心服口服，直称张国荣为“千年辣手老前辈”。
强劲的音乐响起，顾家明以一个狂野乐手的形象登场。颠倒众生，吹灰不费，张国荣演绎这样的情境真是手到擒来。当一个演员与他的角色神乎其似，几乎合为一体时，有些观众喜欢称之为“度身定做”，而实际上，至少就张国荣而言，程蝶衣、旭仔、十二少、宁采臣一干人等都不是为他写的，他与这些角色的神似只不过是他演绎的结果，倒是这位金牌监制顾家明，确实是先有张国荣而后有之。导演陈可辛在谈到《金枝玉叶》的构思时说：“我一向拍的电影都是小男人式的，这类型的角色放在梁家辉或梁朝伟身上会比较适合，但是张国荣太有巨星味儿，所以我们花了很多心思，构思出顾家明这个角色……”张国荣自己也说过《金枝玉叶》演绎得比较轻松，因为这个角色的身份和气质与他颇有相似：都是才华出众的音乐人，都是备受推崇的“行尊”，都是优雅超凡的精神贵族……尤其在与音乐密切相关的一些情节，他的表现真是无可替代。这第一次出场他翻唱的是甲壳虫乐队的名曲Twistandshout，这首歌后来收入了他自己的唱片中，但是，唱片版本远不如电影中这个现场版精彩，短短几句的演唱，一个全情投入音乐，具有无限的激情和号召力的音乐天才已经呼之欲出，张国荣其人在演绎歌曲时的临场发挥一向给人以惊喜，这一幕也不例外。
《金枝玉叶》时代的张国荣，仍然处在乐坛的退休期，不肯公开献唱也不肯出唱片，所以《金枝玉叶》的电影原声碟中，没有一句是他的声音，就算是电影中他亲自演唱的三首歌曲，碟里也都是作曲家李迪文翻唱。说到他在《金枝玉叶》中开口的经过，影片配乐和编剧之一、著名音乐人许愿——片中客串林子颖的发音教练，在天台上高唱“猪嘴左，猪嘴右”的那位——有一段很详细的回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