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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尔法年代记1

_7 田中芳树(日)
鲍尔载伯爵一言不发地看着德拉巩逊冲锋陷阵的凶猛姿态,脑海里有种错觉,仿佛自己的心脏就要从嘴里面蹦出来了。既然是能够担任前阵的将领,可见鲍尔载绝不是个胆小的懦夫。但是当他看到德拉巩逊咆哮着,大量的皇帝军士兵不断在他挥动的大剑下变成尸体的时候,他的胆子都没了,迷信般的恐怖从他内心里散发出来。
“这个阵的主将就是你?哼!”
德拉巩逊的叱吼声如同雷鸣一般地震耳欲聋,他挥动手中那把滴着人血的大剑,对准鲍尔载砍了过来。
两人的剑仅来回了二、三次,鲍尔载伯爵的勇气就已经跌到谷底了。他“哇!”地惨叫一声,然后就掉转马头,转身要遁走的时候,德拉巩逊的大剑在空中吼叫一声,随即对准他的头部落下。
鲍尔载伯爵的头部,连着他所戴的头盔整个被击碎了,顿时血、肉、与骨头迸裂开来。鲍尔载伯爵所率领的军队目睹了这一幕,在恐怖感的驱使下,也不管将官拼命地制止,所有的人马像雪崩似地四处窜逃。
德拉巩逊就这样持续着惊天动地的声势,转而攻进马伍瑞尔侯爵的兵阵。
皇帝军中被推出的枪阵,在德拉巩逊大剑的挥舞之下,俨然成了毫不起眼的棒阵。
“此军主将何在?”
德拉巩逊咆哮着。一旦被指了名,当然就不可能逃跑。马伍瑞尔侯爵从勤务兵的手里接过一枝长枪,跳上战马,命令手下的弓箭兵援护之后,立刻就策马奔向德拉巩逊。他原本打算德拉巩逊在防御弓箭的时候,一定会出现漏洞,但是手中一把大剑,轻而易举将剑羽拂去的德拉巩逊,竟顺势延伸剑的轨道,一举挥落了马伍瑞尔的长枪和首级。
德拉巩逊的马所到之处,鲜血与哀号的惨叫声此起彼落,冰冻的大地因人血的喷洒,表面也逐渐溶化开来,转而变成一片血红色的泥泞。
德拉巩逊手中那把厚刃的大剑并不是用来斩人头,因为所有被他杀害的人,都是整个躯体连着盔甲被打碎的。头部碎裂之后,躯体便形同一只填充着血肉的皮囊。第二阵的士兵失去主将之后,也和第一阵相同,变成一群无力还击的羔羊,在德拉巩逊以及敌军的追赶之下,遭人任意地宰割。
就这样,第二阵的防守也完全被爆碎了。根本不能适用任何用兵学上的常识。卡尔曼也努力地思索了几个战术上的对应策略,但是根本没有任何空隙可派上用场,只能咬牙切齿地看着己方兵员败的败、逃的逃,甚至也无法前往搭救,任由悔恨与懊恼啃蚀着自己的心。
没有皇帝的皇帝军根本无法阻挡德拉巩逊那近乎是魔性般的破坏力。甚至连卡尔曼也像是棵暴风前的小树苗,毫无反击能力地任人翻弄。
第三阵的防守是由深得卡尔曼信赖的渥达将军指挥。渥达用雪和冰堆起了一条挡墙,并且企图利用具压倒性的弓箭,来抑制德拉巩逊凶猛的攻势,但是第一阵,与第二阵的溃败实在是太快了,这道防御线都还没有完全筑好,德拉巩逊的袭击就已经来临了。
德拉巩逊在一阵如同大雨般落下的箭羽当中,仍然锐不可当地突进,马蹄踢散了用雪所堆砌起来的挡墙。德拉巩逊手中的大剑如同光影一般地狂舞着,随同这剑光的乱舞,一些紧握弓弦的手腕、戴着头盔的首级、裹着胄甲的躯体,也伴随着血红色雾状的飞沫,在空中此起彼落。渥达所播设的坚强布阵,也仅争取到些微的时间,最后连他自己也在座骑遭斩杀后而拌落到雪地上。
“卡尔曼!你给我出来!让全天下人看看,究竟是你,还是我能够配称为马法尔第一勇将。我要把这个事实公诸于全天下!”
随侍在卡尔曼近侧的亚森将军,一面以弓箭的壁垒减缓德拉巩逊突进的速度,一面请求卡尔曼撤退。年轻的大公原本已经要接受部下的提议,但是当看到己方的士兵不断在他眼前被斩杀的时候,他低声地怒吼着:“可恶啊,简直就是禽兽!”
卡尔曼再也按奈不住了,他于是想掉转马头,朝着德拉巩逊冲过去,但是被亚森将军制止了。
“亚森,给我退开!”
“属下绝不退下!”
忠实的将军大声疾呼。
“如果殿下连这暂时的败北都无法忍耐的话,那么您又如何能成为一国的皇帝呢?请您快逃吧,以期日后能够卷土重来。”
亚森大声叱喝之后,便以剑身朝卡尔曼座骑的臀部用力猛打。马的前脚于是向上跃起,并且开始奔驰。包括菲连兹在内的三、四人也骑着马跟随着卡尔曼的身后。确认大公等人离开本营之后,亚森立刻拔出长剑,骑马冲向前与德拉巩逊的面前。德拉巩逊的大剑凌风砍来,亚森用长剑挡住了这一击,随后便响起一阵刀剑撞击的金属声。
再也没有任何一个战士能像他这样抵挡德拉巩逊向前的进击,然而,这抵挡同样没能持续多久。亚森手中与德拉巩逊的大剑相冲突的长剑,喀──地发出了折断的声音。此时的亚森不但没有畏缩,反而将折断的剑对准德拉巩逊的脸部刺过去。不过那断剑并没有正中目标,德拉巩逊的大剑反而从亚森的头上落下,打碎了亚森的头盔。勇敢的亚森就这样被德拉巩逊从头顶给一刀劈开直到锁骨了。
到现在为止,皇帝军已经完全化为一群在雪原上四处窜逃的草食动物。德拉巩逊一面用马蹄的尖顶将他们完全给踢散,一面往前猛进。但是,在这个时候,一名战将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他的视线范围内。那并不是个单纯的猎获物,而是个具备人格的对抗者。德拉巩逊的记忆苏醒了过来,狰狞凶猛的笑容在他脸上浮现了出来。这名男子的名字叫做利德宛,曾经是虎翼公国军中无与伦比的勇将。
“利德宛,臭小子啊,你不会笨得以为自己能够打得过我吧?”
德拉巩逊的笑声仿佛一阵让树木折腰的暴风。这名黑发的骑士感觉到自己跨下的座骑已经害怕起来了。
大剑与长剑你来我往地剧烈撞击着,散发出来的火花照亮了青白色世界的一隅。双方还以颜色的斩击,叫周围的士兵们都大吃一惊。不过,这场争斗并非势均力敌。
是因为双方臂力的差距吗?不,横跨在德拉巩逊与利德宛之间的,其实是一种发自根源的力量。这是成人与小孩之间的差异吗?或许是更大的差异也说不定。
双方互击的剑所发出的声音,被压倒性的马蹄声与呼吸声给掩盖了,这两人反而像是在一个无声的世界中打斗。最后打破这场沉默的,是当其中一者的剑被折碎的时候。利德宛的剑与亚森将军的剑遭到了相同的命运,刀身被打断了半截。不过利德宛并没有将断裂的剑刺向德拉巩逊,而是对准德拉巩逊的双眼掷了过去。当那把断剑被挥落到地上的时候,他掉转过马头开始奔驰了起来。
利德宛所奔驰的,是与方才卡尔曼被迫撤退的相反方向。德拉巩逊在一时之间,突然迷惘着马首应该前进的方向。这时利德宛发出锐利的叫骂声:“怎么样,怎么不追过来啊,怕死是吗?哈,原来你也不过是个大块头的懦夫啊!”
这不是逃跑的人所应该说的话。就算对方不是德拉巩逊也要为之勃然大怒吧。德拉巩逊的两眼于是开始充血。他掉转马头朝着利德宛冲了过去,无论如何要把这个贫嘴的敌人给碎成血肉块。利德宛为了不让德拉巩逊在半途放弃追击的念头,刻意有技巧地保持着距离,但那德拉巩逊竟突然紧追上来,眼看着那把大剑就要从利德宛的头上砍下去了。这时,空气中突然发出尖锐的响声,德拉巩逊手里握着大剑,两脚紧紧夹住马身,在马鞍上稍微地摇晃了一下。
原来德拉巩逊的脸颊被箭给射中了。
如果是一般人给箭射中的话,只怕早已头昏眼花,从马上摔落下来了吧。但是,德拉巩逊似乎根本不懂得什么叫做痛苦,当他自行把箭拔出来的时候,箭断了,箭头还留在脸颊的肉里面,这时他竟然用自己粗大的手指头伸进伤口里面,将沾满血的箭头给挖出来。就连放箭的安洁莉娜在一旁看了,也不禁感到全身一股恶寒。她一言不发地踢了一下座骑的肚子,远离了这个压倒性的、血肉之躯的破城锤。
“让一个丫头给救了才捡回性命,这种逃命方法倒是很适合你这种臭小子哪!”
血液从脸颊的伤口泉涌而出,但在接触到冷空气的瞬间就凝固了,德拉巩逊那像是岩石的面孔闪现着充满恶毒的光线。
利德宛骑着快马走开了,所以没有听进德拉巩逊的嘲弄。这个时候,有个作战策略在他的心中急速地成长着。他顿悟到今日的败北,或许将可带来明日的胜利。
但是,今日的战况总之是大惨败。在一天之内,皇帝军就失去了三名将军,与二万名士兵,而且往后退了四十斯塔迪亚,勉勉强强才重新编排好阵势。卡尔曼召集了所有的主要将领到他的帐棚内召开会议,此时的他不禁叹气连连。
“我们失去亚森了吗?那么样忠诚、勇敢的男子竟然就这么毫无价值地死去了。鲍尔载、马伍瑞尔两人也同样地牺牲了。但是我却仍然苟且地活着!”
在这样的一个时候,没有人答得出话来。菲连兹少年紧紧地盯着卡尔曼那布满沉痛阴影的侧脸,看得几乎要忘了呼吸。渥达、拉库斯塔、以及其他强有力的幕僚们,也都因为今日这极度的惨状而说不出话来。在还没来得及讨论各种用兵法和战略以前,就已经遭遇了败北,不免让指挥官们感到非常地伤心,而且士兵们的士气也因此而大大地丧失。如果明日仍然继续陷入今日的这种败势的话,那么全军势必要瓦解,最后帝国全国土将要落入德拉巩逊的巨大魔掌当中。
卡尔曼重新振奋起精神,询问各位将军有关作战意见的时候,从刚刚好像一直在思索着什么似的利德宛,突然抬起了头,说出自己的提案。
“如果大公殿下您允许的话,那么我想试试从敌人背后加以攻击。”
“说到背后的话,那不就是湖吗?”
里姆加湖是一个非常贫瘠的湖泊,水中甚少有鱼类栖息,所以连渔船也不停泊在这里。就算有的话,现在的湖水大半都已经冻结了,想要渡过去几乎是不可能的。如果连渡过湖面的方法都没有的话,那要怎样去袭击德拉巩逊的背后呢?
“看来,你似乎想到了一个连我也意料不到的奇谋了?利德宛。”
“称不上是什么奇谋,不过应该值得让我们试试看。不过再怎么说,也不可能让几万名的大军渡过去,顶多大概是四,五千名吧。”
在今天的战斗当中,有一部份是在冰上展开的。在战斗的时候,利德宛注意到即使是身穿盔甲的战士在冰上跳跃,那冰层的表面就连像是细线般的裂痕都没有产生,也就因为如此,才让利德宛想到明日作战的计划。如果没有船的话,那么就用其他东西来代替就好了,因为材料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而且就近在眼前,问题只是在使用的方法而已。
德拉巩逊的军队,完全就是属于德拉巩逊的军队。龙牙公国的士兵们,对德拉巩逊有着一种像是被诅咒了似的恐怖,在这种恐怖心理的驱使下,他们不得不尽全力与敌人一搏。也就是说他们因为害怕恶魔作祟,与恶神的愤怒,才如此狂热地战斗。只要德拉巩逊一死,那么这狂热的恐怖也将随之完全消灭。
只要杀死德拉巩逊一个人。这是一场狩猎,而不是战斗。卡尔曼之所以遭到他破天荒的败北,就是因为他将与德拉巩逊之间的对决当作是一场战斗。
利德宛结束计划的说明之后,方才一直在思考着的卡尔曼遂点头表示了解。这时候,安洁莉娜往前凑近卡尔曼,然后说道:“殿下,请允许我明日与利德宛卿同行。身为金鸦公国军的代表,在今日一战中未能有所助益,至感可惜。故希望能够在明日竭尽绵力。”
卡尔曼没有立刻回答。而利德宛则稍微皱了皱眉头。
“安洁莉娜公主,请恕我提出无理的请求,万一我在德拉巩逊手中丧命的话,还请你为我养育帕尔。这件事是我的职责所在,请公主不要跟着蹈火。”
“不要!”
“公主……”
“利德宛卿,只要是我还没有结婚的一天,我就不想让自己当个未亡人。而且如果我自己留在安全的地方,就算独自一人存活下来了,最后还是要取德拉巩逊性命的,不是吗?”
因为“结婚”这个字眼而感到有些狼狈的利德宛开口好像想说些什么似地,不过安洁莉娜故意地加以漠视。
“与其让利德宛卿和我分别单独去挑战德拉巩逊的话,毋宁两人合力的成功机率要大得多不是吗?就请吾军统帅卡尔曼殿下裁决吧!”
尽管遭遇到凄惨的败北,但卡尔曼这时笑了。
“安洁莉娜公主所说的,应该是没有错。利德宛,如今我身在依靠你的立场,这话由我来说的话似乎显得有些奇怪,不过这件事就按照公主的话作吧!”
利德宛一语不发,勉强地低下了自己的头。
翌日,六月十九日天未亮。
陶醉在血腥与胜利酒宴之中的德拉巩逊军,在酒酣睡意正浓之际,突然为破雪前进的马蹄声,与充满敌意的呐喊声给惊醒,猛然在帐棚里面一跃而起。
“敌人偷袭!”
惊天动地的叫喊、外衣上多穿了件盔甲的声音、与刀枪相互碰撞时的金属声交织成一片混乱的嘈杂声。德拉巩逊军完全没有预料到,刚刚才惨遭败北的敌人竟会在天未亮的时候就前来攻击。而且还是从背后来的,这到底是什么回事呢?
“敌军是从湖中出现的!”
如此狼狈的呼喊声更加深了情况的混乱。如雨点般的弓箭伴随着难以辨认的声音与火光不断地落下来,一半以上的箭都是火箭。在干燥的北风之中,一处处的帐棚马上就开始起火燃烧,德拉巩逊军的混乱于是更为扩大。
这一切很明显是因为败军不甘于遭遇败北的窘境。他们彻夜切碎了湖面上的冰,作成二十几个大约一斯塔迪亚四方的冰筏。每个冰筏上大约可以搭载百名骑兵,与一百五十名的弓箭兵。利德宛、安洁莉娜以及霍尔第三个人指挥着这支白色的船队,渡过了这个即将由深夜转为拂晓的湖面,然后出现在德拉巩逊军的背后。为了不让马发出嘶叫声,他们先让马衔着马口板,然后把马嘴给绑起来。就在一片完全寂静无声的沉默当中,他们悄悄地贴近了德拉巩逊军的背后。
冰筏靠岸的时候,弓箭兵开始放出箭,战马在口里的马口板被松开之后,也开始发出高亢的嘶叫声,载着战士跃上湖岸。攻击阵势的最前头,当然就是利德宛。
落在雪地上的箭,与刺在雪地上呈站立状的长枪,看起来仿佛是大大小小的刺。惊慌失措的德拉巩逊军整个阵势大为混乱,当敌军开始从前方攻击的时候,混乱的程度几乎在同时更加地扩大。这时轮到德拉巩逊军被敌军给斩杀,或者猛撞倒地,如果有人想企图逃走的话,也会被帐棚周围的那片火和烟给阻挠了。
但是当一个漆黑巨大的身影从那片火、烟当中出现的时候,这群应该已经是占了优势的攻击者,却仍然不由得发出惊竦的喘气声。因为完全武装的德拉巩逊,已经出现在敌军的阵头了。
在这一瞬间,一支箭锐利地穿越过风中,射中了德拉巩逊的盔甲,并且发出了高亢的回声。这个凶暴的巨人转过脸来,狠狠地盯着这名射手。这名跨坐在骏马的背上,手里拿着弓箭的骑士,看起来仿佛是一个俊美的少年,但其实正是金鸦国公蒙契尔的妹妹安洁莉娜公主,也就是昨天以箭射伤德拉巩逊脸颊的可恶丫头。
“德拉巩逊!你这个人面的食肉兽!如果不是怕女人的话,就过来决一胜负吧!”
德拉巩逊听了这挑衅的话之后,立刻愤怒地咆哮一声,挥舞手中巨大的爱剑,朝着安洁莉娜打过去了。安洁莉娜固然是一名勇者,但是怎么也及不上德拉巩逊那异常的凶猛强悍。而且,安洁利娜这天的任务只是要把德拉巩逊从敌军的主力军团中引开。所以她并没有和德拉巩逊交手,立刻就掉转马头,奔驰在这场战乱当中。
德拉巩逊追了过去。这名像怪物似的男子似乎根本完全不考虑敌方的箭是不是会落到自己的身上。不过也正因为如此,诱惑和圈套才能对他产生作用。这时候,安洁莉娜已经成功地引开德拉巩逊了。
在另一方面,德拉巩逊军的主力正与卡尔曼大公所率领的皇帝军作正面的交战。虽然德拉巩逊军在少了德拉巩逊以后,便称不上是什么强兵,但是他们内心对于总帅的恐怖感,驱使着他们拼命地抗战。
虽然卡尔曼此时所面对的,是德拉巩逊军除去德拉巩逊一人之后所有的兵力,但是他丝毫不感到困难或恐怖。年轻的大公在昨天的狩猎中失败了,但是今天所面临的是一场真正的战斗,正是他所擅长的场面。
卡尔曼凭着三段架式的弓箭兵,将德拉巩逊军的阵营打出了一个缺角,他亲自冲锋陷阵,带领骑兵冲入敌方的阵营。跃入敌军中心的卡尔曼,挥舞着反射冬日阳光的长剑,将右手边的敌人刺杀落马之后,顺势将剑身回旋到左方,把敌人的首级连着头盔给抛向空中。热腾腾的血在冰冷的空气中飞洒着,仿佛将充满血腥味的热汤给洒到周围四处。
就算卡尔曼将会败给某一个人,那么这个人绝不可能是除了德拉巩逊这个怪物以外的第二个人吧。眼见卡尔曼如此骇人的战斗勇姿,德拉巩逊军开始成群地靠过来,企图要包围卡尔曼了,但是渥达率领着部队从外围以长枪的矛头突破了包围的阵势,并且开始激烈地打了起来。此外,拉库斯塔的部队也藉着弓箭与长剑的反复攻击,正逐渐在削减德拉巩逊军的力量。
而一路追赶着安洁莉娜的德拉巩逊,此时在一种和昨日相同的情景下,发现了利德宛的身影。此时的相遇令他有种无意义的相似感,这其实是刻意让德拉巩逊中计的心理陷阱之一。德拉巩逊将手中的大剑高举过顶,朝着利德宛攻了过去,大剑挥动时的剑风俨然像是一阵暴风,完全将这个爱耍嘴皮子的敌将给压制住了。
太强了!不,用强这个字根本还不足以形容真正的事实。利德宛现在禁不住要感到一股战栗。德拉巩逊根本就是破坏欲的象征,虽然利德宛的剑技在人界算是非常卓越的,但是在这个魔性的存在面前,却让人有无力感。
德拉巩逊非常轻而易举地不断前进,而利德宛则不断地后退。尽管时值严寒的气候,但是小珠状的斗大汗粒却不断地从利德宛的额头上飞散开来。在任何人的眼中,胜败的趋势已经浮在眼前。德拉巩逊脸上浮现着轻薄的笑容,一面玩弄着对方,如果他不这么作的话,只怕利德宛早已经丧失了性命与未来。
或许是再也无法忍受了吧,利德宛收回了剑,掉转马头往前逃了出去。德拉巩逊也跟着紧追上来。此时的德拉巩逊再怎么也不想让这个吃了败北的苦头却仍然不学乖的贫嘴小子活下去了。利德宛必须要为他反复地玩弄花招而付出代价。
利德宛朝着湖岸逃了过去。姑且不论利德宛的逃跑,在这一路上根本也无人能抵挡得住德拉巩逊的追击,所以他们两人穿过了这片血腥战场当中的空白地带。
冰筏在湖边靠着岸。利德宛朝着其中插有一面黄色小旗子的冰筏奔了过去,然后纵马往上跳。在他人的眼里看起来,利德宛似乎是疯了,竟然将自己赶进一个无处可逃的死胡同里。
德拉巩逊大剑一挥,利德宛身上的盔甲马上被震碎了。利德宛的座骑发出高亢的嘶叫声之后,终于不耐地横倒在冰上。而满头黑发已经裸露在空气中的骑士,也同样被摔落到冰上,手中的剑则飞了起来,画出一道弧形之后,掉落到湖面上去了。
利德宛用膝盖支撑着自己站起来。此时的他正好在黄色旗子的旁边。利德宛空手无刃地抬头看着德拉巩逊那愈来愈迫近眼前的巨大身躯。
“这下子你没辄了吧,臭小子!”
德拉巩逊优哉地下马,一只手里拿着大剑,朝着利德宛走了过来。暴虐成性的火光在他的眼里一闪一闪地亮着。或许正在盘算着要如何把这个失去武器的猎物给剁成一寸寸的碎片吧。
“那么就光从左手开始吧!”
德拉巩逊高高地举着大剑,大踏步地走近利德宛。
就在这一瞬间,利德宛从脚下满地的冰中抓起其中的一部份,一道白色的光线仿佛在利德宛与德拉巩逊之间架起了一座桥梁。
“哇……哦……啊,啊,啊……”
德拉巩逊发出了好似地龙般的呻吟声。一支又粗、又长的冰枪,刺进了德拉巩逊大开的口,而且被削尖的锐利冰矛贯穿了他整个后脑部。鲜血顿时像瀑布般地从他的嘴部与后脑部奔泻而出,一直窜流到鞋尖。
这个终于让猛兽陷入陷阱中的黑发猎人,一面调整着自己的呼吸,一面让自己的手松开那支冰枪,然后谨慎地往后退。随着脉搏的跳动,鲜血不断从德拉巩逊的口里喷出,将他身上的盔甲表面染成一片深红,一个红色的血池正逐渐在他脚边形成中。
突然之间,利德宛听到一个怪声。原来是德拉巩逊用牙齿把贯穿自己的冰枪给咬断了。简直太吓人了,所幸这是他最后的一个动作了。他那巨大的躯体踉跄了起来,无意识地走了几步之后,终于倒落在冰上了。冰筏的周围是冰比较薄的部份,根本无法撑得住这副巨大的、而且裹着胄甲的躯体重量。冰于是裂开来了,底下的水喷了上来,德拉巩逊的尸体被卷进一阵血红色的漩涡中,永远地沉落到湖底去了。
“利德宛!”
不知已经过了多少时间,陷入恍惚状态的利德宛,在安洁利娜公主的呼唤下,这才恢复了自我。他抬起自己的视线望过去,看到一个头发颜色像是夕阳余晖般的美丽公主,紫水晶色的眼眸正闪闪发光地回看着他。
“你的名字将会因为打倒了德拉巩逊而名垂青史吧!”
“哪儿的话,打倒棕熊的猎人才更是了不起哪。就算杀死德拉巩逊,也没办法剥了他的皮,或者吃了他的肉哪。”
“或许是这样也说不定。不过,利德宛,对我来说,你才是个了不起的男人哪!”
经对方这么一说,这位黑发的骑士于是努力让自己刚才因为紧张与寒气而僵硬的脸绽开出笑容,他说道:“公主,如果可能的话,以后请叫我利德……”
这便是这名男子向对方求爱的表现。和已成故人的黑羊国公斯吐尔萨比较起来,这名男子同样也有着不可救药的地方,只不过方向恰好完全相反而已。不论如何,安洁莉娜绽放出灿烂的笑容,伸出双手要围住战士的脖子时,突然传来一阵假装咳嗽的声音,这来的可真不是时候哪!金鸦公国这位勇敢的美丽公主,于是缩回了自己的双手,但是她丝毫不难为情地对着这第三个人影说道:“霍尔第,战况怎么样啊?”
“不用说也知道,当然是大胜利啊!德拉巩逊死了的消息一传出去,他的部下好像一下子从魔法中被解放了似地丢下了武器,有的投降、有的逃,这场战事的大局已经是定了。”
这三名男女于是从冰筏上回到湖岸。只见无数的死尸四处横躺着,从尸体流出来的血由于寒冷的原故,已经开始结冻了。远方和近处仍然持续著有刀声与怒吼声,不过这场战争已经开始结束了。
“不过,说起来很讽刺。我们这个国家还全因为那恶虐的德拉巩逊,才能够又恢复统一啊!”
安洁莉娜一面走着,一面说了起来,霍尔第在一旁抚摸着他那圆圆的下巴答道:“安洁莉娜公主,我告诉您一个从古时候就一直在东方流传的谚语吧。”
“是什么呢?”
“胜利是同心协力的结束,纷争的开始。”
紫水晶的眼眸闪了闪,安洁莉娜注视着霍尔第的红润面孔,接着又把视线转移到利德宛的脸上。
“也就是说,这一切都还没有结束啊,公主。这个国家的至尊王座争夺战这才要开始呢!”
利德宛很聪明似地说道:“安洁莉娜公主,这个世界很辽阔,国家也很多。但是能够同时容纳两个至尊王座的国家,却是连一个都没有。不管是任何一个国家,至尊王座上都沾满了血腥的臭气,开国皇帝所杀的人,甚至比几千个杀人犯和死刑处决犯集合起来还要多。”
“那么,一个国家还需要皇帝吗?”
安洁莉娜的问题,激起了利德宛讽刺性的回应:“没错,这就是最终的问题。至少对于皇帝来说,如果大家都能够这么想的话,那么办起事来也方便得多了!”
“您这个人的措词真是别扭啊!正因为有皇帝的存在,我们才能够要求一个身为皇帝的人应具备什么样有的资质与责任,不是吗?”
安洁莉娜的说法有些出乎利德宛的意料外。这位黑发的骑士苦笑地认同了公主的论调:“是么,确实是这样的吧!”
话一说毕,他随即挺直自己的背脊,端正了自己的姿势。安洁莉娜与霍尔第也跟着他作出同样的动作。因为卡尔曼大公正领着渥达、拉库斯塔、菲瑞兹等人骑着马朝他们走了过来。
大公下马后,亲密地握住旧友的手。
“利德宛,多亏了你才能够战胜啊!还有安洁莉娜公主,在近日之内请让我向你道谢。另外还要向公主的哥哥重重答谢!”
已经成为胜利者的卡尔曼,在不久之后将正式登基,成为马法尔第二十五代的皇帝吧。伴随而来的无数课题与责任、义务将满满地堆积在他的手上。先是先帝波古达二世的国葬仪式、鲁谢特与爱谢蓓特大公妃的安置。已经失去主人的五个公国将要如何处置?是要加以没收呢?或者选任新的国公来接替呢?无论如何,过去的选帝公制度势必要有一番改变。此外,还必须要充实荒政的准备,以因应马法尔帝国自建国以来,首次遭遇的气象危机。
待这一切全部处理完毕之后,卡尔曼接下来要作的,可能就是和他潜在的最大敌手一决胜负了也说不定。此时在大公的脑海里浮现的,就是那外表看来似乎纤细柔弱的昔日旧友。
六月二十二日。身在卡西亚城的金鸦国公蒙契尔,得知卡尔曼在前后不过短短两天的时间内就已经获得全面胜利的消息。
年轻的金鸦国公,用双手顶着自己的脸,叹了一口长长的气。他原本还以为这两者之间的战事会长期化,最后的结局不会那么轻易地产生。
“哎呀、呀,这么一来就万事休矣了吗?”
纵使他内心里有着何等巨大与深刻的失望,在他嘴里面被化成言语的,也只有这么短短一句。既然卡尔曼已经成了胜利者,那么正处于极端愚劣和混乱状态中的马法尔帝国,也将急速地走向秩序重整的路上吧。
蒙契尔传唤了米克罗逊,对他下达了命令。
“马上派遣使者前往谒见大公殿下,不,是新的皇帝陛下,向他表达胜利的祝贺之意。当然,使者不能空着手去。把龙牙公国的地图、资产目录、人口统计等这些资料备妥后让使者提出。龙牙公国的领地,此时得完全依照陛下的旨意来统辖了哪!”
除了这些之外,金鸦国公蒙契尔又交代,准备砂金、银狐的毛皮、公家密藏的绘画,和一万袋协助荒政用的小麦献给新皇帝。米克罗逊听了国公的嘱咐之后,好像很惊讶似地傻眼了。
“您可真是大方哪,金鸦国公阁下。”
“这是一个国公对皇家所应尽的义务。况且,那些表现不好的选帝公们,几乎是在一夕之间就全部给消灭了。所以我只好一个人来尽义务啦!”
蒙契尔同时对着死者们与自己本身一笑置之,他以一种奇妙的眼神注视着默然伫立的米克罗逊。
“怎么啦?这不是什么值得可惜的事情啊,米克罗逊。顶多也不过是无法一下子得到帝国罢了哪。而且,这也不过是暂时的……”
年轻的金鸦国公伸手一挥,让他的心腹部下退出之后,他于是将自己细长的身体深深地埋进暖炉前面的安乐椅中。火焰的颜色栩栩如生地跳动在国公的眼眸里,似乎正在向人诉说着,这个大胆无畏的野心家,已经完成了自己在心理方面的建设,正构想着可能几天后、也可能是在几年后的新战略。
拥有帝国摄政殿下此一称号的卡尔曼、担任选帝公的金鸦国公蒙契尔、以及既没有主君也没有部属的利德宛,这三个人今年一样是二十六岁。时光的洪流这才开始要为这三个人而出发。
后记
这部作品最初在《野性时代》连载,后来再由角川小说发行,加上这次在角川文库出版,可以说是第三度面世了。作为它的生父,我多少会有点“要做这么多次,真麻烦!”的感觉,可是正当我在为这种事发着无聊唠叨时,我这个劳动人士也会为孩子祈祷,希望它“从此可以嫁着一户好人家就好了!”
常常有人说我的作品“总是无法分类”,可是这部作品应该还是归入“虚构历史小说”一类吧。这么看来,它倒是和前作《亚尔斯兰战记》一样,但是这部后起之作给人的感觉和哥哥不同,因为这部作品有两个地方和《亚尔斯兰战记》很不同。
第一,《亚尔斯兰战记》的世界以中世纪的波斯为蓝本,这部作品的世界则是冰雪覆盖的北国,两部作品的背景世界风土差异甚大。第二,《亚尔斯兰战记》里有魔道士和超自然法术,而这部作品却没有。两部作品的分别就是这两点。
我不擅长架构作品世界,每次都想得很辛苦,今次也不例外。我本来打算拿俄罗斯或北欧国家做冰雪之国的蓝本,可是不知怎的,我最后突然“用匈牙利吧!”的决定了,于是,我就又要辛苦一次了!我到处寻访有关匈牙利的历史和风土习惯的书,可是却没什么帮助。最详细的那本要算是Y书店出版的《东欧史》,那本书记载了大量第一世界大战以后法西斯主义和共产主义抗争史的资料,可是我想要的资料还是没有。
结果,角川书店编辑丰先生给我跑了一趟匈牙利大使馆,好不容易借了一本厚得让人无法相信可以运到日本来的匈牙利史书。因此,《马法尔年代记》里的外来语,超过九成是丰先生出尽九牛二虎之力得来的产品。另外,我也参考了几本民间传说集和游记等。
此外,我今年去了捷克旅行,走访了很多间美术馆和博物馆,看了很多历史画。当我看到那些骑士画、王候在军中交涉的画、富家少爷和公主的画……等等大作时,就马上坐立难安。这些画竟然可以一幅一幅组合起来,合成一个统一的主题,真教我感到不可思议!日本人一般都对东欧历史和传说不甚接触,我自己也是。可是,用身体亲身体会,自然就会明白。如果有哪个博学多才的人,可以写一本有关东欧诸国历史和传说中的英雄人物的作品就好了!我这个任性的愿望很伟大吧!
此外,故事中还有一些没有明确写出来的设定,但它们却的确存在,而且令小说设定更为完善。可是另一方面,书中也有完全不理会现实世界真实情况的地方。作为马法尔设定蓝本的中世纪匈牙利并没有马铃薯出产,可是我却设定马法尔是个盛产马铃薯的国家。马铃薯存在与否对国家人口影响很大。马法尔这个寒冷的国家要出动数十万大军的话,必须有相应的农产力才行,所以盛产马铃薯这个设定绝对不可删去。马铃薯是一样多么伟大的食物,只要看看世界农业史就一清二楚了。爱尔兰的人口就是因为马铃薯产量增加,而由减半变为倍增呢!
所以,只是一个马铃薯,也与作品的世界大有关连。这是件劳苦的工作,但却同时是作家的快乐。无论谁只要尝过这种快乐,都不可能抽身而去。至于我自己,我从一开始就不打算抽身呢!今后也一样,我打算写其他不同体裁的作品,内容会较深奥。如果大家能耐心等候我的新作,那我就真是太幸福了!
一九九零年七月十三日星期五
田中芳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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