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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格自传

_4 荣格(瑞士)
  144 参看“共时性:因果结合原理”,收入《精神的结构与动力学》。——原注
  永恒的人,即自性,和在时间与空间方面的尘世的人之间的棘手关系的问题,可以由我的两个梦阐明。
  1958年10月,我梦见我从自己住宅中看到两个镜片形的发出金属光的圆盘,光盘在房屋上方画出一个锐角拱形线,然后沉入湖中。那是两个飞碟(不明飞行物)。然后,另一个物体直接向我飞来。我全然是一个圆的透镜,像望远镜的物镜一样。它在距离四五百码处逗留了片刻,然后飞走。旋即,又有一个从空中急速飞来:这是一个有金属延伸物的透镜,延伸物引向一个箱子,即一个幻灯。在六七十码的地方,它在空中停止,光射向我。我在惊愕中醒来。梦境未消,我就想到:“我们一直认为飞碟是我们的投射物。现在证明,我们是它们的投射物。我是这个幻灯映射出来的,是卡尔·荣格。但是,是谁操作了这一器具呢?”
  在此之前,我曾有一次梦见了自性和自我的问题。在较早的那个梦中,我正在徒步旅行中。我正在山间景色中的小路上行走,阳光高照,四面都很开阔。然后我走到路旁一间小教堂。门半开,我走了进去。我感到奇异,祭坛上没有圣母像,也没有十字架,仅仅陈列着珍奇的花卉。但是,在祭坛前面的地板上,我看见一个瑜伽信徒盘腿面对我坐着,正在深思。我更仔细地看了看他,才明白他长着我的脸。我深感惊骇,惊醒过来,想到:“哎呀,他不就是设计我的那个人么。他做了一个梦,我就是梦。”我知道,等他一醒来,我就不复存在了。
  我是1944年病后做的这个梦。这是一个比喻:我的自性正在沉思,设计着我的尘世形体。换句话说,它拥有人的形状,以便进入三维的存在,就像一个人穿上潜水服装潜入海水一样。当弃绝来世的存在时,自性就带有一种宗教的姿态,正如梦中那个教堂一样。在尘世形体中,它可以经历三维世界的种种经验,但是,通过更大程度的意识,它就向体现又迈出了一步。
  那瑜伽信徒的形体或多或少地表现出了我生前的潜意识完整性,还有远东、正如梦中常见的那样,远东是一种生疏的、与我们相反的精神状态。像幻灯那样,那瑜伽信徒的沉思“投射”了我的经验现实。一般我们都是反向地看待这个因果关系:在潜意识的产物中,我们发现曼荼罗的象征,亦即表示完整性的图形和正方形的形体;任何时候,我们想要表现完整性,都使用这种形体。我们的根基是自我意识,我们的世界是集中于自我的焦点上的光线范围。我们是从这一点来看待昏暗的暧昧世界的,永远也不知道我们看到的阴影形体在多大的程度上为我们的意识所造成,或者具有它们自己的现实。肤浅的观察者只满足于第一种假设。但是,更为仔细的研究表明,潜意识的形象不是由意识产生的,它具有它们自己的现实性和自发性。但是,我们却视其为次要的现象。
  这两个梦的目的是颠倒自我意识和潜意识之间的关系,把潜意识表现为经验人格的制造者。这种颠倒的含义是,在“另一方”的见解中,我们的潜意识的存在是真正的,而我们的意识世界则是一种幻觉,一种为专门目的而设计的表面的现实,就像梦一样,只要我们还在其中,它就是一种现实。显然,这种状况很近似于东方的“虚妄”的观点145。
  145 荣格少年时期的生活就表现出了对现实场所发问的倾向。他在儿时曾坐在一块石头上,心里想着那块石头正在说“我”,或者干脆就是“我”。比较庄子的梦蝶。——原注
  因此,潜意识的完整性在我看来是全部生物事件和精神事件的真正精神导师。这是一条原理,它要争取全部实现;在人的方面,则是获取全部的意识。获取意识,是最广泛意义上的文化,而自我知识则是这一过程的中心和本质。东方人给自性增添了毫无疑问的神性意义,而根据古代基督教的观点,自我知识就是通向认识上帝的途径。
  对人来说,决定性的问题是:人是否与某种无限的事物有关系。这是有关他的生命的重大问题。只有我们知道真正重大的事物是否是无限的,我们才能避免把我们的兴趣集中在徒劳的活动上,集中在各种各样没有真正意义的目标上。因此,我们要求世界承认我们是个人财富的品质:我们的才能或者我们的美。人越强调虚假的财富,他对本质的东西就越缺乏敏感性,而他的生活也就愈加不能令人满足。因为他只有有限的目的,他就觉得受到了限制,结果造成了羡慕和嫉妒。如果我们理解并且感觉到,我们在此生中已经与无限有某种联系,欲望和态度也就会发生变化。归根结底,我们重视某物,是因为我们所具的本质;如果我们不具备这种本质,生命就会被浪费掉。在我们与其他人的关系上,首要的问题也是某种无限性是否表现在这种关系之中。
  但是,只有我们与极限联系在一起时,我们才能获得对无限的感知。人的最大的限制就是“自性”;它表现在这一经验之中:“我仅仅是这样的!”只有对于我们狭隘地囿于自性这一情况的意识,才构成了与潜意识的无限性的联系。在这种认识中,我们会感受到自己既是有限的同时又是永恒的,既是此又是彼。认识到我们自己在我们个人的组合体(即:最终是有限的)中是独特的,我们就有能力意识到无限。非于此时莫属!
  在一个仅仅专注于扩张生存空间和不惜任何代价增加理性知识的时代,要求人意识到自己的独特性和自己的局限性就是一种最高级的挑战。独特性和局限性是同义词。如果没有这两者,对无限的感受就不可能,当然也不可能达到意识,而只是一种对它的幻影般的认同,其形式是醉心于自己是多数派和对政治权力抱有贪欲。
  我们的时代把全部注意力都转移到了此地此刻,因此造成人及其世界的魔鬼化。独裁者出现和他们带来的全部灾难这一现象,都源于超级知识分子的短浅目光剥夺了人的超越感。像他们一样,人变成了潜意识的牺牲品。但是,人的任务则恰恰相反,即,要意识到从潜意识向上涌出的内容。人既不应该坚持人的潜意识,也不应该同一于他的存在的潜意识因素,进而回避他的命运,即创造越来越多的意识。就我们的认识而言,人类存在的惟一目的是在一般存在的黑暗之中点起火光。甚至可以假设,正如潜意识会影响我们那样,我们的意识的增长也会影响潜意识。
  十二 后期思想
  有关我自己的任何传记,我认为,必须考虑下述的思想。的确,这些思想很可能使人觉得是高度理论性的,然而创造这种“理论”146,恰似吃喝一样,既是我自身的一部分,又是我的一种基本功能。
  146 在希腊文中,“理论”一词的原意是“关于世界的看法”,或如德文之意叫“世界观”。——原注
  基督教中令人触目的东西就在于,在其教义的体系里,它预见了在神里存在着一种变形物,一种“彼岸性”的历史变化过程。它是以天庭发生纷争这种新神话的形式来作出这种预言的,而这最初在创世的神话里便作了暗示。在这一神话里,造物主的一个蛇形的敌人出现了,它通过答允增大有意识的知识(好坏兼有)而诱使人走向不顺从147。 其第二个暗示就是天使从天而降,这是潜意识的内容所进行的对人类世界的一种最早的侵犯。这些天使是些奇异的种属:他们只能一成不变而不可能再是别的了。他们本身只是些没有灵魂的存在,什么也不代表而只代表他们的主的思想和直觉。因此,堕落的天使便会都是“坏”天使。这些天使产生了著名的“膨胀”作用(这种情形我们今天也可以在独裁者们的自大狂里观察得到):他们与人结合而生出了一个巨人种族,到了最后,这些巨人竟威胁说要吞吃掉人类。这,《以诺书》148就是这样说的。
  147 见《圣经·旧约》“创世记”,指蛇引诱人类的始祖亚当和夏娃吃了智慧树上的果子一事。
  148 《以诺书》:伪经,记载人类第七代始祖以诺的故事,内容多为启示性。
  然而,这个神话的第三个且为决定性的阶段是上帝以人的形式把自己的能力最大限度地发挥出来,即实现《旧约全书》里关于神圣的结合的观念及其结果。早在基督教的原始时期,关于化身为人的观念便已被提纯到只包括直觉出“基督就在我们之中”的程度。这样,潜意识的完整性便深入到了内心体验的精神王国,而人则使其能知道进入到他那真实的形体里的一切。这是具有决定性意义的一步,无论对人还是造物主均一样——在那些走出了黑暗的人的眼里看来,造物主此时已抛弃掉其黑暗的质并变得尽善尽美了。
  这个神话在一千年的时间里一直是无懈可击而又重要——直到11世纪意识的进一步变化的最初一些迹象开始显现才发生了变化。从那时候起,不安与怀疑的征象日渐增多,这种情形一直持续到20世纪末;这时,世界性的大灾难的大略状态已变得有目共睹了——这一灾难最初是以对意识产生了威胁的形式而出现的。这一威胁产生自“巨大症”——换句话说就是意识的狂妄自大,它断言说:“人及其行为之伟大是什么也比不上的。”来世性即基督教神话的超然存在性失落了,随之失落的则是这样的观点:完美只能在来世才能取得。
  随着光明而来的是阴影,也就是造物主的另一面。这种发展在12世纪达到了最高峰。基督教世界现在确实遇到了邪恶的原则在起作用的问题,遇到了赤裸裸的不公正、独裁统治、说谎、奴役他人及良心受压制的问题。这种赤裸裸的邪恶的表现在俄罗斯民族中采取了显然是永久性的形式;但其第一次狂暴地爆发则是在德国。邪恶的这种肆虐表明,在20世纪里基督教已被糟蹋到何种程度了。面对这种情形,邪恶已不再可能通过个人洁身自好这种委曲求全的办法来使之减少了。通过委曲求全的办法已无法把它从这个世界驱逐出去了。我们必须学会如何去驾驭它,因为它还得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如果与它共存而又不致造成可怕的后果,在目前我们仍然想不出什么办法。
  不管怎样,我们都需要重新确定方向,需要思想的改变。接触邪恶便会随之招来屈从于它的巨大危险。因此,我们绝不应再屈从于任何东西了。甚至连善也一样。我们要是屈从于一种所谓的善,那么这种善便会失却其伦理的属性。这样做并不是说善有什么不好,而是因为屈从于它可能会招来麻烦。任何一种执迷或瘾都是不好的,无论这种瘾是酒、咖啡还是理想主义。我们必须警惕,不要认为善与恶就是绝对地对立的。伦理行动的标准已不再存在于这样简单的看法中,即善具有一种绝对命令的力量,而所谓恶则可以坚决地加以避免。认识到恶的现实性就有必要使善具有相对性,同样,恶也会把二者改变成为一个矛盾的整体的两半。
  用讲求实际的话来说,这意味着善与恶已不再那么不言自明了。我们不得不认识到,无论善恶均表示一种判断。由于所有人的判断都难免有谬误,因此我们无法相信我们所作的判断总是正确的。我们是很容易成为错误判断的牺牲品的。伦理问题受这一原则影响只能达到我们对道德的评价变得有点拿不准的程度。尽管如此,我们却仍然得作出伦理上的种种决定。善与恶的相对性丝毫不意味着这样的分类是无效的或并不存在。作出道德判断的情形总是有的并伴随着带有特征性的心理后果。我已经多次指出过,就像在过去一样,我们在未来所做、所想或所欲做的错事,是一定会向我们的灵魂作出报复的。只有判断的内容才会受制于时空上变化着的条件限制并因而采取对应的不同形式。原因就在于道德评价总是基于一种道德信条中那显而易见的确定性,而这种道德信条又总是装出精确地知道何为善和何为恶的样子。但我们要是一旦知道这种基础是何等不确定,从伦理上作决定便变成了一种主观的、创造性的行为了。只有上帝同意,我们才能使自己相信其确实性——也就是说,在潜意识方面必须具有一种自发的和决定性的冲动时才行。伦理本身,即在善恶之间作出决定,是不受这种冲动影响的,因而对我们来说它便只会变得更为困难。无论什么东西,都无法使我们摆脱掉在伦理上所作出的决定的折磨。然而,尽管看来显得苛刻,如果实在需要我们在伦理上作出这样的决定,在某些情况下我们就一定得拥有自由,不做众所周知的道德上的善而去做被人们认为是恶的事情。再换句话来说就是:我们绝不可屈从于这对立的两方的任何一方。印度哲学为我们提供了一个有用的格局。在已知的情况中,道德信条便不可否认地会被取消,于是个人便只好自行作出伦理上的选择了。在这种选择本身中,关于这一观念并没有任何新鲜的东西;在心理学出现前的时代里,这样的困难选择是人所共知的并归入“职责冲突”的范围中。
  然而,总的说来,个人根本无法有这种意识,因而他便完全无法看出他自己有作出决定的潜力。相反,他却不断地和焦虑地左顾右盼,想找到指导他摆脱这种无可适从的困境的外部法则与规定。除了一般的人的缺点之外,对此所作的指斥大都归因于教育,而教育所传授的则是老一套的一般知识并对私人性的体验的种种秘密只字不提。因此,教育千方百计去做的便是去教授些理想性的信念或行为规范;人们在心目中是懂得这些的,但他们却永远无法做到;而且这些理想也为做官的挂在口头上,但他们却心里清楚,他们本人从未达到过这些高标准,也绝不想去这样做。更甚的是,对于这种教育的价值,却从未有人提出过疑问。
  因此,要想得到对恶的问题的答案,而这个问题今天已经提了出来,个人首先且最重要的是需要有自知之明,亦即需要最大限度地懂得他自己的完整性。他必须无情地知道他为善能到何种程度,他又能做些什么恶,并且还得小心提防,以免误认为彼是真实的而此则不过是幻觉而已。二者都是他天性中的成分,而且二者都肯定会在他身上显露出来,要是他想——像他所应该的那样——不自欺欺人或异想天开地生活的话。
  然而,总的说来,大多数人——尽管今天也有许多对自己深有所知的人——却不可救药地不完全具备在这种水平上生活的能力。这样的自知之明之所以具有头等重要的意义,原因就在于通过它,我们便可以接近本能所在的人的天性中那根本的一层或核心了。最终制约我们的意识所作的伦理决定的那些先在性动因就在这里。这个核心就是潜意识及其内容,对此我们是无法作出任何终极性的判断的。我们关于它的观念肯定是完整的,因为我们无法在认识方面理解其本质并给它加以合理的限制。我们只能通过科学来获得有关大自然的知识,而这种知识则扩大了意识的范围;因此,深化性的自知之明也需要科学,也就是说需要心理学。谁也无法不懂得光学而只是出于善意,反手之间就造出来一架望远镜或显微镜。
  今天,我们之所以需要心理学完全是由于它与我们的根本生存的种种理由有关系。在纳粹主义的现象面前,我们感到迷惑不解和束手无策,原因就在于我们对人一无所知,或者不管怎么说,对人只有片面的和歪曲性的了解。我们要是具有自知之明,就不会有这种情况。我们面对着恶这一可怕的问题,可是我们却甚至连我们面前的是什么也不知道,更不用说如何与之进行斗争了。即使我们确实知道,我们却仍然无法理解“它怎么会发生在这儿”。一个政治家上台了,可是却怀着极大的天真骄傲地宣称说他没有“作恶的想象力”。这很对:我们没有作恶的想象力,但恶却把我们玩弄于股掌之间。有些人并不想知道这一点,而其他一些人则与恶同流合污。世界今天的心理状况就是这样的:有些人自称基督徒并设想他们只要愿意,就能够把恶踩在脚下;另一些人则屈服于恶并不再看到善了。恶,在今天已变成了:一个可以看得见的“大国”了。有一半的人类靠着人的推理而制订出来的一种教义而强大起来并养肥了自己,而另一半的人却由于缺乏与这种情形相当的一种神话而生病变弱。在基督教各国,很遗憾,这种情况已经发生;它们的基督徒性沉睡着了并一直在千百年里忽视了把其神话加以进一步发展。在神话性观念中对生命的黑暗冲动表示了看法的人, 人们对之却拒绝听其陈述,弗洛拉的乔奇姆149、梅斯特·埃克哈特、雅各布·波伊姆及其他许多人长期以来一直被大多数人认为是蒙昧主义者。惟一的一线光明只有教皇庇乌斯十二世及其教义。但是当我提起这一点时,人们却甚至不知道我所指的是什么。他们并未认识到,一种神话要是不再具有生命和继续生长,那么它就死了。
  149 乔奇姆(1130/1135-1201/1202):意大利神秘主义者、神学家、历史哲学家,被其同时代人尊为先知。
  我们的神话已变得哑口无言,并不再作出回答了。过错并不在于它本身,在于它像《圣经》里所写的样子,而是在于我们,在于我们不但没有进一步发展它,相反反而压制任何这样的企图。这一神话的原型有着大量的起始点及进一步发展的可能性。比如说,基督就说过这样的话:“因此,你会像蛇那样聪明而像鸽子那样无害。”人是为了什么目的,才需要蛇那样的狡狯呢?而这种狡狯和鸽子的天真无邪之间又有什么联系呢?“除非你们变得如同小孩……”谁会费心去想一下在实际生活中小孩是像什么样的呢?主是根据什么道德原则来证实他因需要骑着凯旋般地进入耶路撒冷而牵走的那头驴是有理的呢?而此后不久,他又发了一通小孩子般的坏脾气并诅咒无花果,这又是怎么回事呢?那不义的管家的比喻想要说明的是怎样一种道德呢,而启示录式的《耶稣语录》的话“人子啊,你要是知道你所干的是什么,你就有福了;要是你不知道,那你就该受诅咒,就是犯法了”,这对我们自己的困境有着什么深刻的洞察力,有着什么深远的意义呢?最后,当圣保罗忏悔说“尽管非我本意,我却作恶了”,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我不想再讨论《启示录》中那些一望而知的预言了,因为谁也不相信这些预言,而且其全部的论题均使人觉得不尴不尬。
  诺斯替教徒所提出过的老问题“邪恶是从何处来的”,基督教世界一直没有作出过回答, 而奥利金150谨慎地提出的魔鬼也可以赎罪的看法,却被认为是异端邪说。今天,我们不得不面对这一问题了;但是我们却束手无策,踟躇彷徨,而且头脑里根本就没有想到过,我们尽管急需一种神话,但什么神话也不会得免苦难。由于政治局势和科学上可怕的——更不要说恶魔般的——胜利的结果,我们为秘密的恐怖事件及前途阴暗的预言所震慑;可是我们却无法可施,而且确实只有极少数人才得出结论说,这一回,久已为人所遗忘的人的灵魂的问题出现了。
  150 奥利金(约185-254):早期希腊教会最有影响的神学家与《圣经》学者,曾提出无论是谁,即使是撒旦,通过赎罪,都能重获幸福。
  神话的进一步发展很可能始于“圣灵”在使徒身上的大量显现,这样他们便得以成为上帝的儿子了,不但他们,而且通过他们及在他们之后接受了上帝的儿子身份的所有其他人也是这样;这样,他们便得以分享这样的确定性:他们远非是地球所产生的土生性动物,及作为获得两次新生的人,他们的根是在神性的本身方面。他们可以看得见的、物质性的生命是在这个世界上,但是正如基督教有关灵魂的赎救的神话所说的,不可见的、内在的人是来自并终将复归于最初意象的完整性里,复归于永恒的圣父。
  正如造物主是完整的一样,他的造物,他的儿子,也应该是完整的。从神具有完整性的观念里是夺不走什么的。但是谁也不知道的是,这样一种完整性却随又裂了开来;于是光明的王国和黑暗的王国便接踵而至。这种结果,甚至在基督出现之前,便明确地有所预见到了,这种情形尤其在约伯的体验中或在基督教时代紧随其后的传布广泛的《以诺书》中,便可观察得到。在基督教中,这种形而上的分裂显然也是久远的:在《旧约全书》中仍然属于耶和华亲密的随从的撒旦,现在却形成了神的世界正相反的永恒的对立物。他是无法被连根除掉的。因此,毫不奇怪,早在11世纪之初,创造了世界的是魔鬼而不是上帝这种信仰便产生了。这样,在天使堕落的神话里已经解释清楚,正是这些堕落的天使教会了人类一种有关科学与艺术的危险知识后,这一主调在漫长的基督教历史的下半期仍然回荡着。这些古老故事的讲述者对于广岛会说些什么呢?
  具有幻想天才的雅各布·波伊姆认识到了上帝形象的这种自相矛盾性,因而在使这个神话的进一步发展上作出了贡献。波伊姆所画的曼荼罗的象征代表着分裂了的上帝,因为内圈分开成了两个背靠背的半圆。
  既然教义认为,在三位一体的每一位里,上帝都是完整地出现的,他也完整地出现在那流溢而出的圣灵的每一部分之中,因此每一个人便多少带有上帝及其子裔的完整性了。上帝形象中这种复杂的对立性因而也就进入到人的身上,但却不是作为统一体而是以矛盾对立的形式进入的,上帝形象中黑暗的一半与认为上帝就是“光明”的看法便互相冲突起来。这个过程在我们的时代里正在发生,然而人文学科的官方教师对此却几乎没有认识,按其职责来说,他们本应懂得这种事情才是。的确,人们普遍觉得,在这些年代里,我们已到达一个重大的转折点,但是人们却认为,伟大的机会只会与核裂变和核聚变或与宇宙火箭才有关系。与此同时在人们心灵中所发生的一切,通常却为人们所忽视。
  从心理学的观点来看,只要上帝的形象表明是精神的基础,只要这形象的分裂作为一种深刻的一分为二性对人类日渐变得清楚,而这种一分为二性甚至深入到了世界政治里,就会产生补偿的现象。这种补偿采取具有统一性的圆圈的象征形式,这种圆圈表示的是在精神之内对立双方的综合。我想提一下有关不明飞行物体的世界性流言,而早在1945年,我们便已开始听到这种流言了。这些流言要么基于幻觉,要么基于实际的现象。有关幽浮(即不明飞行物体)的故事通常是这样的:它们是从其他星球飞来的宇宙飞船,或甚至说是来自第四维151的。
  151 指相对论中的时间。
  二十多年前(1918年),在我调查研究集体潜意识的过程中,我发现了存在着一种类型相似的显然具有普遍性的符号——曼荼罗符号。为了肯定我的发现,我花了十余年时间收集另外的资料,然后才首次宣布我的发现。曼荼罗是一种原型性意象,它的出现经历了时代的证实。它意味着我性具有完整性。这一圆形的意象表示的是精神基础的完整性,或且用神话的话来说,神性具现于人的身上。现代的曼荼罗与波伊姆的相反,它争取的是统一性。它所表示的是对心灵破裂的一种补偿,或者表示的是预见到这种破裂行将得到克服。由于这一过程发生在潜意识之中,因而它便使自己到处显现出来。在世界范围内流布的有关幽浮的故事便是这种情形的明证,它们是一种普遍存在的精神意向的征兆。
  只要分析疗法会使“阴影”具有意识,那它就会造成分裂并使对立双方处于紧张状态,于是它们反过来便会在统一性中求得补偿。这种调整是通过符号来实现的。对立双方的矛盾冲突,我们要是严肃地加以对待,或者它们严肃地对待我们,就会使我们的精神紧张到极限程度。逻辑没有第三种选择证明是有价值的:看不到有什么解决办法。如果一切均一帆风顺,解决办法便像是主动地从其本性中显现出来的。这时和只有到了这时,它才是有说服力的。它使人觉得像是一种“天恩”。既然解决办法逐渐产生自对立双方的对抗与冲突,因此通常说来它就是意识和潜意识的诸种因素的莫测高深的一种混合,因而也就是一个符号或一个钱币被折成了可以精确地拼在一起的两半152。它表示意识和潜意识协作劳动的结果,并以曼荼罗的形式而达到了与上帝的形象相似;曼荼罗大概要算是一种完整观念的最简朴的样式,而且还是在心灵中自发地产生的样式,代表着对立双方的斗争和妥协。最初纯属个人性质的这种冲突,很快便会使人顿悟到,主观的冲突只是对立双方的普遍矛盾冲突的一个独特的例证而已。我们的精神结构,是与宇宙的结构相一致的,而在宏观世界发生的一切也同样发生在精神的无穷小的和最主观的范围之内。由于这种原因,上帝的形象便总是一种强有力的对立物那内心体验的一种投射。这一形象通过具体物来加以象征,而内心体验则从这种具体物中取得其最初的动力;而且从这时起,这种具体物便保存着神秘的意义,或则具有其神秘性及这种神秘性的压倒一切的力量的特色。通过这种方式,想象力便使自己从物的具体性中解放了出来并试图把那不可见者的形象描绘成某种置身于现象后面的某种东西。在这里,我不由得想到了曼荼罗的最简单的基本形式——圆形——及最简单的(精神性的)等分这个圆的方法:四等分,或可能时的二等分。
  152 “象征”一词的词义之一是主客之间各方执一的“好客小块”,亦即朋友分手时各执其一的一个钱币的半块。——原注
  这样的体验对人能产生一种有所助益的但也可能是毁灭性的作用。他无法把握、理解、主宰这样的体验;他也无法摆脱或躲开它们,因而他便觉得它们是不可抗拒的。由于认识到它们并不是产生自他那具有意识的人格,他便称之为超自然力、魔鬼或上帝。科学则采用“潜意识”这个术语,因而便等于承认它对此一无所知,原因是它对精神的实质一无所知,而认知的惟一手段又是精神的缘故。所以,诸如超自然力、魔鬼或上帝的用语的确实性是既不能否定也不能证实的。但是我们却可以确认,与某种客观且又显然在精神之外的东西的体验有联系的奇异感,却确实是真实的。
  我们知道,某种不为我们所知的、异己的事物确实会为我们所经历到,情形就跟我们知道我们自己并不去“制造”梦或灵感一样,而是不知怎么回事它却自动出现了一样。以这种方式发生在我们身上的事情可以说源自超自然力,源自一个魔鬼,源自一位天神或源自潜意识。前面的三个术语有着包括并唤起神秘性的情感特色的巨大优点,而后者——潜意识——却是平庸的,因而也更接近于现实。这后一种观念包括了经验的王国——我们所十分清楚的平凡的现实。潜意识这个用语太过中性化和合理化了,因而无法给想象力赋予最大的推动。从根本上说,这个术语是出于科学上的目的而创造的,它远更适合于没有任何形而上要求的不带感情的客观观察,但对于超验性的观念来说则不大适用,原因是后者属于论战性的并因而趋向于孕育狂热性。
  因此,我是更喜欢“潜意识”这个术语的,原因是我知道,我要是想用神话上的语言来表达时,我同样可以提到“上帝”或“魔鬼”。当我确实使用这种神话上的语言时,我心里清楚,“超自然力”、“魔鬼”和“上帝”不过是潜意识的同义词就是了——也就是说,我们对前三者和后者所懂得的,实在不过是半斤对八两而已。人们只是相信对前三者懂得更多——而为了某种目的,这种信仰是远比一种科学概念更有用处和更为有效的。“魔鬼”和“上帝”的概念之所以具有很大好处,就在于可以使对立物更好地客观化,亦即把它人格化了。二者的情感特色赋予了他们以生命和灵验性。爱与恨、恐惧与敬畏走上了对抗的舞台并使它变成了一出戏。本来只是“展示”的东西现在变成了“行动”。整个的人受到了挑战并进入到与其整个现实的斗争。只有到了这时,人才能变得完整,并只有这时,“上帝才能诞生”,也就是说,上帝进入到人的现实里并以“人”的形式而与人发生联系。通过这种化身的行为,人——也就是说是他的自我——便内在地被“上帝”所取代了,而上帝则变成了外在的人;这,与耶稣的说法是一致的:“看见了我的人也就看见了天父。”
  正是在这一点上,神话术语学的缺点才暴露无遗。基督教有关上帝的观念一般是认为他是全知全能、无处不在、大慈大仁的天父和这个世界的创造者。要是这个上帝想变成人,他就得变得不可思议地空,以便他的整体缩小到无穷小的人的尺寸之内。甚至在这时,仍然难以明白的是,人的框架何以不为这种化身为人的他所撑破。神学思想家因此便觉得有必要赋予耶稣以超乎常人的种种特色。而最重要的是,他没有原罪的污点。由于这种缘故而不是由于别的,他才至少是一个神化的人或是个半神。基督教中上帝的形象无法化身成经验性的人而不产生矛盾的——这跟具有其一切外部特征的人似乎只有极少适合于代表一位神的情形是很不相同的。
  神话最终必须严肃对待一神教而置二元论于不顾,然而,官方对此虽大力挞伐,二元论却一直存在至今并与万能的上帝一起登上了永恒的黑暗敌对者的宝座。 在这一体系之内, 必须为库撒的尼古拉斯153哲学上的敌对的复合性及雅各布·波伊姆的道德矛盾性让出地方来;只有这样,“惟一的上帝”才能拥有本应属于他的对立双方的完整性与综合性。实际上确有这样的情形,由于其特有的性质,象征物是能够把对立的双方维系在一起的,而这二者从此便不再离散或冲突,而是互相补充并赋予生命以有意义的形式。这种情形一旦发生,自然之神或造物之神形象中的矛盾性便不难理解了。反过来,上帝必须化成肉身——基督教真义的本质——的神话然后便可以理解成人创造性地正视那对立的双方,正视那对立的双方在我性即人的人格的完整性里的综合。造物之神形象中那不可避免的内部矛盾是可以在作为炼丹术中对立物的相合或作为神秘的统一而在我性的统一性与完整性中取得妥协的。在我性的经验里,取得妥协的不再像以前那样是“上帝”和“人”这对立的双方,而是在上帝形象本身之内的对立的双方了。这便是神圣的功德之意,或者说是人可以奉献给上帝的功德;由于这种光明可以从黑暗产生出来,因而造物主便可以意识到创造,而人则可以意识到其本身。
  153 尼古拉斯:天主教枢机主教、数学家、古典学家、实验科学家、哲学家。
  这就是目标,或者是一个目标,它可以使人有意义地适合于创造的规划,同时又给这规划赋予意义。在几十年的过程中,在我之内慢慢形成的神话是一种解释性神话。这样一个目标我是可以认可和礼敬的,而这样的目标因而便能使我满意。
  由于具有思考的能力,人便得以迈出了动物界;而通过他的头脑,他证明了,大自然对意识的发展是高度重视的。通过意识,通过承认世界的存在,他便拥有了大自然,因而也可以说证实了造物主。这个世界变成了一个充满各种现象的世界,因为要是没有有意识的思考,它就不会这样了。造物主要是意识到了自己,他就会不需要有意识的生物了;这样的情形大概也是不可能的:费了千百万年才发展起来的无数物种和生物,其极为间接的创造方法,是具有目的的意图的产物。自然史告诉我们,在千百万年吞食和被吞食的时间里,物种经历了杂乱而又属于机遇性的变化。人类的生物学史和政治史是这同样的事情的一种更为微妙的重复而已。但是在思想史方面情形却有所不同。在这方面,思考着的意识奇迹地介入了——第二种宇宙起源学说。意识的重要性是如此之大,因而人们不禁怀疑,意义的要素掩藏在所有这些可怕而又显然没有意识的生物性混乱中的某处;还有就是通向证实它的道路最终是在拥有不同智力的热血脊椎动物方面找到的——似乎是偶然地、无意地和并非预见地找到的,然而却又不知何故地出于某种黑暗的冲动而意识到了、感觉到了和摸索到了。
  我并不敢设想在我对人类及其神话的意义的思考里,说我已说出了最后的真理;但是我认为,这就是在我们双鱼座那漫漫无期的时间的结束之时所能说的话,而且也许还必须考虑宝瓶座(“水夫座”)正在到来的那漫长的时间,这个星座像个人形并在双鱼座的旁边。这是由两条头尾互相倒向的鱼所组成的一种对立的组合。水夫座似乎代表着我性。他以威严的姿态把其水瓶之物倒进南鱼座的嘴里,而南鱼座则象征着是一个儿子,一种仍然没有意识的内容。从这一潜意识的内容里,经过二千余年的又一个漫长的时期,一种未来将产生出来,这未来的特征则由摩羯座154的象征来显示出来:一种怪物, 即羊鱼座的怪异性,它象征的是高山和深海,是生长在一起的两种有所区别的动物成分所构成的一种截然相反性。这种奇异的生物可以很容易地成为面对着安索波斯即“人”的一个造物神的最初形象。在这个问题上,我只能保持沉默,情形一如我所能随意运用的经验性资料一样——而所谓经验性资料,指的就是我所相熟的其他人的潜意识的产物或历史文献。顿悟如果不是自然产生,苦思冥想是没有意义的。只有当我们拥有了类似于我们所拥有的有关宝瓶座的漫长时期的材料那样的客观资料,这种冥思苦想才具有意义。
  154 摩羯座最初又称“羊鱼座”。——原注
  我们并不知道,走向意识的过程可以延展到多远,或它会导向哪里。在创世的故事里这是一种新的成分,而且没有我们可以指望的类似物,因而我们便无法知道它有些什么固有的潜力。我们也无法知道人类这一物种的前景。它是否会与其他一度在地球上曾经兴旺过但现已灭绝的物种的命运相仿?生物学无法预先提出这种情形不可能发生的理由。
  当我们构想出足以说明人在宇宙中的存在意义的世界观时,需要通过神话来表述的需要便得到了满足,因为这种观点是产生自精神的完整性,产生自意识和潜意识之间的互相合作。无意义性便排斥了人生的完美性,因而便等同于疾患。有意义可以使许多事物长存永驻——可能还是使一切事物长存永驻呢。科学永远不可能取代神话,而神话也不可能据任何科学而产生出来。原因并非在于“上帝”是一种神话,而是在于这种神话揭示了在人的身上存在着一种神圣的生命。发明神话的并不是我们,恰恰相反,神话是以“上帝的话”的形式来向我们讲述的。“上帝的话”传到我们耳朵里,而我们也根本没有办法去区别它是否与上帝有所不同及不同到何种程度。除了其方式之外,即它使我们自发地正视它并使我们背上了义务之外,这种“话”没有什么不可以认为是为我们所知的和有着人情味的。它并不受我们意志独断专行的行为所影响。对于灵感,我们是无法加以解释的,我们对它的主要感觉是,它并非是我们自己的推理的结果,而是不知从什么地方降临到我们头上的。而我们要是碰巧做了一个具有预见性的梦,我们又怎么可以把它归之于我们自己的能力呢?说到底,我们往往甚至一无所知,直到过了一些时候,才知道这个梦表示某种预见,或表示着对发生在相隔很远的某种事物的预知。
  这种“话”就发生在我们身上;我们容忍它,因为我们是一种深刻的不确定性的牺牲品:由于上帝是个对立物的复合体,因此从这个词的最充分的意义上来说,一切的事情都是可能的。真与假、善与恶,都是同样地可能的。 就像德尔菲155的神谕或像一个梦那样,神话是或可以是歧义的。我们不能或不应该指斥理性;但同样,我们却必须坚信,本能会赶来帮我们的忙的——在这种情况中,正如约伯很早以前就已明白的,上帝正帮助我们反对上帝。“另一意志”通过它而得以表达的一切是从人那里产生的,即从其思想、言词、意象及甚至其种种局限性里产生的。因此,当他开始以心理学不够灵活的术语进行思考时,他便倾向于把自己看作是万物之源,并断定一切都产生自他的意图,产生自他的自身。他像小孩般天真地认为,他知道他能力所及的一切并知道“他身上”具有的是什么。然而,他却始终受到他意识的软弱及对潜意识的相应恐惧的极大妨碍。因此,他根本没有办法把他谨慎地通过推理而得出的结论与从另一来源自发地涌上他心头的东西区分开来。他对自己无法做到客观,然而又不能把自己认为是一种现象,这种现象是他在存在中所发现的,而且不管好坏,他是等同于这种现象的。最初,一切都强加到了他身上,一切都发生到了他身上,只是费了很大气力,他才最后成功地为自己征服了并拥有了一个相对的自由的天地。
  155 德尔菲:最重要的古希腊阿波罗神殿所在地,其神谕威信极高。
  当他找到了通向这种自由道路时,并且只有到了此时,他才能处于认识自己正面对着本能性的根基的地位,这种根基是一开始时便赋予了他的,并且不管他多么想摆脱也是摆脱不掉的。他的这种开始根本并不只是他的过去;它是作为他存在的永恒的基础而与他共存的,而且他的意识受其影响的程度亦一如受他周围的物质世界的影响一样。
  这些事实以一往无前的力量从内外两个方面向他发起进攻。他把它们归之于神的观念之下,借助于神话来描述它们的作用并把这一神话说成是“上帝的话”,亦即说成是来自“彼岸”的神秘灵感与启示。
  要增强人所宝贵的个性化的感觉,再没有比拥有个人发誓要保守秘密的方式更好了。社会结构一产生,便显示出了对秘密结社的渴望。当没有有根有据的秘密存在时,便制造或虚构出只有特权性的首批门人才得以参与的秘密宗教仪式。“玫瑰十字会”及其他许多结社的情形就是这样。在这些伪造的秘密中,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却确实存在着其新入会社者所完全不知道的秘密,比如说,主要从炼丹术的传统中来借取“秘密”的那些会社就是这样。
  在原始人那里,需要有故弄玄虚的秘密有着至关生死存亡的重大意义,因为那为众人所分享的秘密起着维系整个部落的凝聚力的作用。在部落中,秘密很起作用地补偿了个人个性中所缺乏的黏合力,这种个性不断地复归回这个群体其他成员那最初的潜意识的同一性里。人的目标——意识到了其本身所特有的天性的个人的目标——的实现,因而便变成了一种长期的且几乎是无济于事的教育过程。因为甚至因加入结社而得以与闻某些秘密而使自己与众不同的个人,从根本上说也得服从群体的同一性法则,所不同的是在他们的情况里,这个群体是在社会性上有所不同的群体就是了。
  秘密结社是在通向个性化的道路上的中间性阶段。个人仍然在依靠集体组织来实现自己的与众不同性,也就是说,他仍然没有认识到,使自己有别于其他所有人及独立自主确是个人的任务。一切集体性的同一性,如加入某些组织的成员成分、支持各种各样的“主义”等等是会影响这一任务的完成的。这种集体同一性是跛足者的拐棍,胆怯者的护盾,懒惰者的温床,不负责任者的保护所;但它同样又是穷人和弱者的庇护所,遇难海员的始发港,孤儿的亲爱的家,理想破灭的流浪者与疲惫不堪的朝圣者的充满希望的国土,迷途之羊的羊群与安全的羊圈,提供促人成长的乳汁的母亲。因此,把这个中间阶段认为是个陷阱便是错误的;相反,在未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它将代表着个人生存的惟一可能形式,在今天,个人看来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消灭个性的威胁。今天,集体组织仍然是甚为根本性的,因而许多人便不无理由地认为它将是最终的目标;而在自主性的道路上要求迈出更大步伐的行为则显得像是狂妄自大、异想天开或简直就是愚蠢。
  尽管如此,很可能会有这样的情形,即出于充分的原因,一个人却必须迈开自己的双脚走上通向更广大的王国的道路。很可能会有这样的情形,在所有这些摆到他面前的一切服装、生活上那五花八门的形态形式与风尚习俗中,他却找不到特别为他所必需的东西。结果他只好只身前行,以自己为伴。他将像他那群体那样发挥作用,有着各种各样的观点和倾向——这些观点和倾向不必一定是沿着相同的方向前进的。实际上,他会与他本身发生矛盾,而因为共同行动的需要而把他自己的多重性团结起来时,他也会遇到很大困难。甚至即使他外表上受到了这中间阶段的社会形式的保护,对于他内心的多样性,他却根本无力防范。在他本身之内的团结的瓦解便可能导致他放弃希望,退而变得与世同流。
  正像秘密会社的新门人已经摆脱了不加区别对待的集体性一样,单独前行的个人也需要一种秘密,由于种种原因,他是不可以或不能够泄露这一秘密的。这样一种秘密增强了他独自为他个人的目标所进行的奋斗的力量。许多个人对于这种孤独是无法忍受的。他们是精神病患者,因而便只好与自己及与他人都躲躲闪闪,无法确实认真地对待人生。一般来说,他们最后只好放弃自己的个人目标而去追求集体性的一致——这一过程是他们所处环境中的一切观点、信仰与理想所鼓励的。此外,也没有什么论点是能够战胜环境的。只有拥有一种秘密才能防止那不然的话便会不可避免地发生的倒退;这种秘密个人是不能泄露的,是他害怕放弃的,或无法形之于语言的,因而便显得像是胡思乱想一类的秘密那样。
  在许多情况下,对这样一种秘密的需要是如此紧迫,致使个人无意中竟卷入到他无法对之负责的观念与行动中来。他这样做的动因既非任性亦非狂妄,而是出于一种迫切的需要,对于这种需要他本人是无法理解的。这种需要以可怕的命中注定性而落到他头上,而且在他一生中也许是第一次亲眼向他显示了存在着某种异己的东西,这种东西比在他最为个人性的范畴之内的他本人还更强有力,而在他自己的范畴之内,他却认为自己是主人。雅各的故事就是一个生动的例子,他与天使摔跤,结果以臀部髋骨错位而告终,但是他的角力却得以防止了一次谋杀156。 在那些走运的日子里,雅各的故事人们是不加怀疑地相信的。要是有个当代的雅各也去讲这样一个故事,那人们对他便难免别有用意地一笑置之了。他可能也不愿去讲这种事情的,特别是他要是倾向于保有他关于耶和华信使的本质的私人观点时。这样,他便会发现自己不管愿意与否,却拥有一种无法与人加以讨论的秘密,并会变成偏离开集体性的怪人。自然,除非他终生能成功地扮演伪君子的角色,不然的话,他思想上的保留最终必然昭然于世。但是企图二者兼顾,既使自己适应于其所在群体,同时又追求其个人的目的,这样的人却只会变成精神病患者。我们现代的这位雅各,大概会为自己掩盖这样的事实即天使毕竟是二者之中的强者,而事实上也确是这样,因为从来没有人曾提出这样的要求说天使最后是瘸着腿走掉的。
  156 故事见《圣经·旧约》“创世记”。
  因此,在其本身的魔鬼的驱赶下,人终于跨过了中间阶段的范围而真正进入到那“无人涉足过与无法通行的区域”了,在这里,没有路标给你指示道路,头上也没有遮风挡雨的屋顶那样的栖身之所。当他遇到了前所未见的情形如职责的冲突时,却没有先例可以指引他。在大多数情况下,这些并不进入到人所据有的区域的情形,其为时之久还不到这些冲突发生之时,然后便迅即在刚觉察到了这种冲突时便结束了。我无法责备那立刻拔脚就走的人,但我也无法对他在自己的软弱与胆怯里发现美德的行为表示赞同。因为我的藐视不会对他有更大的伤害,所以我也很可能这样说,关于这样的屈服条件,我实在也找不出什么可加赞扬的东西来。
  但一个人要是面对着一种责任的冲突而能绝对地亲身负责去处理它们,而且还是在日夜坐着判断他行为的是非一位法官面前来作出处理的话,那他很可能发现自己处于一种孤立的地位。现在,在他的生活里确实有了一种无法加以讨论的真正秘密了——要是只是因为他卷入到了一场永无尽期的内心审判的话;在这场审判中,他是自己的辩护律师与无情的审判人,而且没有什么世俗的或是精神上的法官能够使他重新安然入梦了。要不是他早已对这样的法官所作的判断厌烦得要死,他本来绝不会使自己卷入到一场冲突中来的,因为这样一种冲突总是以更高意义上的责任感为前提的。正是这样一种性质,才使其拥有者不去接受一种集体性所作出的决定。在这种情况下,法庭便变成了秘密宣布判决的内心世界。
  这种情况一旦发生,个人的精神便获得了更大的重要意义。这种重要性不只是他那著名的和为社会所规定了的自我的中心,它还是量度它本身价值大小的尺度。没有什么东西会像这种对立物所造成的内心冲突那样促进意识的成长了。要是原告的起诉书中提出了十分令人出乎意料的事实,被告一方就得找到目前尚且还不为人知的理由来才行。在这个过程中,外部世界有很大一部分便进入到内心世界里,而通过这一事实,外部世界便被弄穷了或被释放了。另一方面,内心世界却由于被抬高到作出伦理决定的法庭的地位,从而身价大增。然而,一度曾是明确的自我却失掉了只是原告的特权,它必须还得学会扮演被告的角色。自我变得感情矛盾和不明确,并处于进退维谷的境地。它开始意识到高于它本身的一种反向性的存在。
  绝非每一种责任的冲突,并且也许甚至连一种也没有,会确实真的“解决了的”,但是它却可以被进行论争、权衡与被抵消,而且这种情形可以一直继续到世界末日之时。或迟或早,那决定就会就在那儿,会显得像是某种意外事故所造成的产物。实际生活是不可能虚悬于一种永久不变的矛盾状态中的。对立双方及它们之间的矛盾却不会消失,甚至即使它们在采取行动的冲动前屈服了片刻时仍然是这样。它们不断地威胁人格的统一性并且一再以其二重性而使生活变得复杂化。
  对这样一种状态的危险与痛苦的洞察很可能便会使人决定留在家里,亦即绝不离开那安全的窝与温暖的茧袋,因为这些东西才允诺提供保护以免受内心紧张的压迫。不必离开父母的那些人对他们来说自然是最安全的。然而为数不少的人却发现自己被推上了走向个性化的道路。根本不用费多少时间,他们就会认识人的天性中正与反的两个方面。
  恰似一切能量均产生自对立一样,因而精神也拥有其内在的向性,这是其活力所不可辩驳的前提条件,赫拉克利特对此早有认识。无论从理论上还是实践上说,在一切有生命的物体中,向性都是与生俱来的。与这种不可抗拒的力相对立的是自我那并不牢固的统一性,这种统一性的出现历经一千年并且只是借助于无数的保护性措施才得以产生的。一种自我之毕竟可能,看来产生自这样的事实:所有的对立双方都是要竭力取得一种平衡状态的。这种情形发生在起因于热与冷、高与低等等的冲撞所出现的能量的交换里。潜藏于有意识的精神生命中的能量是先于生命而存在的,因此它最初是潜意识的。当它向意识靠近时,它最初以投射的方式出现在诸如超自然力、神祇、魔鬼等的形象里,而这些形象的神秘看来便成了能量的最主要来源;而就事实而论,只要这些超自然的形象为人们所接受,情形就确是这样。但随着这些形象的消逝与失去其力量时,自我,即经验性的人,看来便会拥有能量的这一源泉,而且在下述这一含糊的表述的最充分的意义上还确实是这样:一方面,他竭力想把这能量抓到手,占有它甚至设想他确实占有了它;而另一方面,他却又为它所占有。
  可以肯定,只有在意识的内容被看作是精神存在的惟一形式时,这种古怪的情形才会发生。什么地方有这种情形存在,那里就无法制止由于投射作用而产生的自满的果报。但那里容许潜意识精神的存在,那里投射的内容便可以被接纳进先于意识的生来就有的本能形式里。它们的客观性与自主性因此便得到保存,而自满亦得以避免。先于意识而存在并调制着它的各种原型,便以它们在现实中所实际扮演的角色的面目而出现:即以意识物先验的结构形式而出现。从任何意义上说,它们并不代表存在于它们自身之内的各种事物,而是相反,它们所代表的是事物可以据之以表达与领悟的那些形式。当然了,制约着各种观念的特殊性的并不只是这些原型。它们只是说明了某一观念的集体性成分。作为本能的一种属性,它们也带有其能动的特性,因而它们便拥有引起或促使固定形式的各种行为或动机产生的一种特定的能量;也就是说,在某些情况下,它们可以具有一种占有性或强迫性的形式(神秘性)。它们是作为魔鬼而孕育出来的,因而便十分符合它们的本性。
  要是有谁倾向于认为,事物的本性的任何一个方面,可以通过这样的配方来加以改变,那他未免对词语过于轻信了。无论我们赋予其什么名字,实际的事实是不会改变的,受到了影响的只是我们自己而已。要是有人把“上帝”设想成“纯粹的无”,那也与有一种至高的原理的事实无论如何不会有什么关系。我们只跟以前那样一无所动;名称的改变根本不会从现实中去掉任何东西。要是新名称意味着否定,我们至多不过对现实采取了一种错误的态度而已。另一方面,给未知事物起一个肯定的名字则具有使我们采取对应的肯定态度的好处。因此,我们要是把“上帝”说成是一种“原型”,我们对于他的真实性质其实等于什么也没说,而只是让人知道,“上帝”已经在我们精神的那个部分占有了一个位置而已;这个位置是先于我们的意识而存在的,因而便不能认为上帝是意识所创造出来的。我们没有使上帝离我们更远或把他消除掉,而是使他更接近于可以被体验得到的范围而已。这后一种情况绝不是无关重要的,原因是无法被体验的一种事物是很容易被人怀疑成是不存在的。这种怀疑是很引人的,因而所谓上帝的信仰者在我重建那原始的潜意识的精神的企图里便什么也看不见而只看到了无神论而已。或者说,要是不是无神论,便是诺斯替教了——但愿是任何别的,而不是像潜意识那样的一种精神现实就好了。要是潜意识确是任何别的,那它一定包含有我们有意识的精神较早期的各个进化阶段。人及其全部的光荣是在“创世”的第六天里创造出来的,其间并没有任何预备阶段,这种假说今天毕竟是有点太简单化和不合时宜,难于使我们感到满意了。对于这一点,总的说来很多人的看法是一致的。但对于精神,不合时宜的观念却仍然顽固地驱之不去:精神没有先它而在者,它是白纸一张,出生时便得到新生且只是它所想象自己所是的那种样子。
  意识是种系发生性和个性发生性的一种附属现象。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一明显的事实才最终为人们所掌握。正如躯体有着解剖学上的千百万年的史前历史一样,精神系统的情形也是一样。而正如人体的每一部分今天仍表示着这种进化的结果且到处都显现着其较早阶段的种种迹象一样,在精神上同样可以说也有这种情况。意识从一种动物式的状态开始其进化过程,这种状态在我们看来是潜意识的,而这同样的演变过程在每一位孩子身上都会重复一次。在其有意识之前的状态里,小孩的精神除了是白纸一张外可以是任何别的:精神已经以一种可以让人认出的个人的方式而在起着作用,此外还具有人所特有的所有本能及高级功能的各种先验的基础。
  在这一复杂的基础上,自我便产生了。在整个生命期间,自我便由这一基础所养育。当这基础不再起作用时,接着而来的便是停滞,然后死亡便到来了。精神的生命及其现实性有着至关重要的意义。与它比较起来,甚至外部世界也是次要的,因为要是缺少了要把握它和操纵它的内源性冲动,世界又有什么关系呢?从长远来看,没有什么有意识的意志能取代生命本能。这种本能是从内部以难以抗拒的冲动、意欲或命令而出现在我们身上的,并且我们要是给它赋予个人的魔鬼这样的名字——这在远古时或多或少便已这样做了——的话,我们至少是恰当地表达了这种心理的状况了。而我们要是采用原型的概念来试图稍为接近地界定魔鬼掌握了我们的那个点时,我们并没有取消掉什么,而只是更为接近了生活的源泉就是了。
  作为一个精神病学家(灵魂的医生)的我信奉这样一种观点,那是很自然的,因为我主要对于如何帮助我的病人再次找到他们健康的基础感兴趣。为了做到这一点,是需要大量各种各样的知识的,这,我是知道的。医学总的说来毕竟也以相似的方式向前发展了。它所取得的这些进展,并不是通过发现某种独特的疗法窍门来实现并从而极大地简化了治疗方法的。相反,它却逐渐发展成了一门极其复杂的科学——其理由根本不在于它从一切可能的学科中借用了某些东西。因此,我对于证实什么东西适合别的什么原理的事并不关心;我只是试图把这些知识很好地应用到我自己这一方面来。自然了,对于这样的应用及其结果如何进行报告,在我来说则是义不容辞的责任。因为在人们把一学科的知识转移到另一学科并在实践中加以应用时,一些新的情况便会揭示出来。爱克斯光要是一直只是物理学家的财产而没有被用到医学上,那我们的知识便会少多了。然而还有这样的情形,要是放射疗法在某些情况下会产生危险的结果,这却是医生所感兴趣的;但物理学家对此却不一定感兴趣,因为他们对放射性的应用,方式完全不同和目的不同。在医生指出不可见光线具有某些有害的或受人欢迎的特性时,物理学家也不会认为前者是侵犯了他的领地。
  比如说,如果我把历史学或神学的知识应用到心理疗法上来,它们自然便会显得方式不同,得出的结论也不会是限于它们的特定学科时所能得出的结论,因为在它们个别的领域里,它们是为别的目的服务的。
  因此,在精神的动力学里潜藏着一种向性这一事实便意味着,在广义上说,对立双方的整个问题及其所有伴随而来的宗教与哲学上的各方面,便被纳入了心理学的讨论范围之中了。这些方面失去了在它们自己领域内所具有的自主性——这是不可避免的,因为它们是按照心理学上的问题的方式来加以探讨的;也就是说,不再从宗教或哲学真理的角度来看待它们,而是检验它们在心理学上的可信性和意义。如果置它们所自称的“独立真理”于不顾,那事实仍然是:要是从经验性来看——也就是说从科学性上来看——它们主要是精神现象。这一事实在我看来是不可争辩的。它们自认有理是与心理学的方法相一致的,这种方法并不认为这一要求是不合理的,而是相反,在处理它时需加以特别考虑。心理学不容许作诸如“只是宗教上的”或“只是哲学上的”这样的判断,尽管实际上我们已习以为常地听到说某种东西“只是哲学上的”这种指责了——这在神学者们方面更甚。
  所有可以想象得到的表述都是由精神作出的。除了其他方面之外,精神显得像是一个活跃的过程,有赖于对立双方所构成的基础,有赖于对立两极之间的能量的交流。“原则不应增多到超出必要的范围”,这是逻辑上的一条普遍法则。因此,既然以能量的方式来作出的阐释已证明是一条普遍正确地解释各门自然科学的原则,那么我们在心理学方面也必须把自己限定在它里面。可以提出某一别的观点而又具有牢固的事实作基础的情形并不存在;此外,精神及其内容所具有的对立性或各向性亦已通过心理体验而得到了证实。
  现在,要是精神的动力学观念是正确的,那么试图逾越精神的向性的界限的所有表述——比如说,具有形而上的真实性的表述——如若它们想声称具有任何一种正确性,那就一定是自相矛盾的。
  精神不能超越自己本身。它无法确立起任何绝对真理,原因是其向性决定了这种表述所具有的相对性。精神在什么地方确实宣布了绝对真理——比如说,如“上帝就是运动”或“上帝就是至高无上”——它就必然会掉进其本身的对立双方的这一方或那一方面。因为这两种表述同样可以这样说:“上帝就是静止”或“上帝就是一切”。由于片面性,精神便会解体并失去其认知能力。它变成了一种没有反映性的(因为没有反映能力)的一系列精神状态,而每种状态均设想自己是合理的,因为它看不到,或尚然未能看到任何别的一种状态的缘故。
  我们这样说并不等于表示一种价值判断,而只是想指出,越过这条界限的事是太经常了。的确,这是不可避免的,原因则正如赫拉克利特所说的:“万物都在流动之中。”跟在论点之后的是对立面,而在二者之间则产生了第三个因素缓解,在此之前这第三因素是无法感知的。在这种情况里,精神再次只是表现了其对立的特性而且确实根本没有超越自己的范围。
  在我竭力描述精神的种种局限性时,我无意去暗示说只有精神才存在着。我的意思只是,就感知和认知来说,我们的视野是不可能越出精神之外的。科学不言而喻地证明了,非精神性的、超验的物体是存在着的。但是科学也知道,要把握住这种物体的真正性质是多么困难了,特别是在感知的器官不起作用或正缺乏时及在恰当的思维方式并不存在或仍有待于创造出来时。在我们的各种感觉器官及人造的这种器官装置均无法证实一种真实物体的存在的情况里,其困难性是更为巨大了,因而人们便难免上当,断言说根本就不存在这一真实之物。我是绝不去作出这种过分草率的结论的,因为我向来并不倾向于认为我们的感官是能感知所有形式的存在的。所以,我甚至冒险假设,原型的具形现象——具形是典型性的精神事件——可以建立在精神性的基础上,也就是说,建立于一种只是部分地是精神的且可能完全不同的存在形式上。由于缺乏经验数据,对于这种存在形式我既没有什么知识也没有什么理解,但人们通常叫它为精神形式。从科学观点来看,它不是我所认为的物质性的;这,我必须承认我的无知。但只要种种原型作用于我,对我来说它们就是真实的和实际的,甚至即使我并不知道它们的真正本性是什么时也仍然一样。这当然不但适用于各种原型,而且总的说来还适用于精神的本性。关于它本身它无论可以阐述些什么,它总是绝不会越出自己的范围的。所有的理解及所有能理解的,在本质上说都是精神性的,并且我们也在这种程度上无可奈何地被关禁在一个纯属精神的世界之内了。尽管这样,我们仍有充分的理由去假定,在这道帷幕之后存在有动作着并影响着我们的尚未被理解的那绝对之物——而且甚至或特别是在对之无法作出可加证实性说明的精神现象的情况里也认为是这样。有关可能性或不可能性的表述,只有在专门化的领域里才是可靠的;超出了这些领域,它们便只能是夸夸其谈的假定而已。
  从客观的观点来看,凭空作出某些表述——亦即在缺乏充足的理由时这样做——尽管是不允许的,然而也有某些表述,虽没有客观的道理,却显然还得作出来。在这里,其道理是心理动力方面的,亦即通常叫做主观的并被看作是纯个人事情的那种道理。但这便得犯这样一种错误,即这种表述究竟确是出自一个孤立的原因且只由个人动机所激发,还是它是一般性地发生的并且是出自一种以集体的方式出现的动力模式。在这种情况里,它就不应被归入主观性方面,而应归入心理客观性方面,因为数量不明的个人发现自己是受到了一种内心冲动而作出这同一种的表述的,或觉得持某一观点乃是极为必要的。既然原型并不只是一种不活跃的形式,而是一种以特有的能量充实着的一种真正的力,因而它便很有理由被认为是这种陈述的动因,并应作为其原因来加以理解。换句话来说,作出这一表述的并不是个人性的人,而是通过他来讲话的原型。如若这些表述被压制或被不加置理,医学上的经验及常识就会证实,精神的疾病正在积聚。这些疾患将会以精神病症状而出现,或在不产生精神病症状的个人情况里以集体性妄想的形式而出现。
  原型性表述是建立在本能性前提之上的,与理性毫无关系。它们既不基之于推理,也无法靠合理的论据来加以排除。它们向来是世界性景象的部分, 或正如莱维·布吕尔157很恰当地称谓的,是集体复现表象。当然了,自我及其意愿在实际生活中起着很大的作用;但自我所意愿的东西最大程度地受到原型过程的自主性和神秘性的干扰;对于这种干扰的方式,自我通常是无所觉察的。只要宗教可以从心理学方面的观点加以探讨,对这些过程的实际考虑则是宗教的本质。
  157 莱维·布吕尔(1857-1939):法国哲学家,对原始民族的心理状态深有研究。
  在这一点上,事实本身便迫使我注意到,除了反映这一领域外,还有另一个同样广大的(如果不是更广大的话)领域,推理性理解和表象的推理方式在这个领域里却几乎找不到它们可以把握住的任何东西。这个领域就是厄洛斯158的王国。 在古典时代里,当这样的事情得到了恰当的理解时,厄洛斯便被认为是这样一位天神:其神性超越了我们人的范围,因而便既无法加以理解,也无法以任何方式来加以表现。我愿意像先前许多人们所试图做过的那样,冒险对这个魔鬼做一下探讨,这家伙的活动范围,可谓上穷碧落下黄泉;但要我完成这样一个任务——找到足以表达“爱”所具有的难以数计的自相矛盾的语言时,我却犹豫了。厄洛斯是一个宇宙进化论者,是所有高级意识的创造者与父母。有时候,我觉得,保罗的那句话“我虽然用人和天使的舌头说话,可是却没有爱”,是很可以当作一切认知及神性本身的精华的第一个条件的。不管学者们对“上帝就是爱”这样一句话是如何阐释的,但这句话却证实了神性的复杂的对立性。在我的医疗实践中及在我自己的生活中,我曾一再面对爱的神秘且一直无法解释它到底是什么。像约伯一样,我只好“用手捂住嘴巴。我已经讲过一次,我是决不回答了。”(《约伯书》)在这句话里,包含着最大的和最小的,最远的和最近的,最高的和最低的,我们是无法讨论其一方面而不去讨论其另一方面的。对于这种自相矛盾,任何语言都是不够的。人们不管可以说些什么,却无论什么话都表达不了其全部意义的。谈论部分性的各个方面总是过多或是过少,因为只有整体才是有意义的。爱“化生万物”并“忍受万物”。这句话说出了可以说的一切,再添一个字都是多余的。从最深刻的意义上说,我们都是起源自宇宙之“爱”的牺牲品和工具。我把爱这个字放在引号内目的在于表示,我并不是按欲望、喜欢、宠爱、希望及相类似的种种情感的含义来使用它的,而是把它作为某种高于个人的东西,即一种统一的且不可分割的整体来使用的。人由于是其中一部分,因而便无法把握这个整体。他完全受它摆布。他可以同意它或者反抗它,但它却总是被它所掌握并被关在它的圈子里。他依赖它并靠它来维持自己。爱既是他的光明又是他的黑暗,对其目的他是无法看到的。“爱无息日”这句话无论他是用“天使的舌头”还是用科学的精确性来说,都追溯了从细胞开始向下直到其最深处源泉的生命。人可以设法给爱起各种名字,用他所掌握的一切名字加在其头上,可是到头来他仍然会使自己陷进无穷的自欺欺人之中。要是他尚算聪明,他就会就此罢休,给未知物起一个使人更加莫名其妙的名字——就是说,把它叫做上帝。这是对他的臣服,对他的不完美及对他的依附的一种承认,但它同时又是他可以在真理与谬误之间有自由进行选择的一种证明。
  158 厄洛斯:希腊神话里的爱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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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人们说我聪明或是个圣人时,对此我无法接受。一个人曾从一条溪流中舀取了一帽子那么多的水来,这能算有多少呢?我并不是那溪流,我是站在溪边的人,可是却什么也没干。其他人也站在这同一条溪的旁边,但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却发现他们得对其做点什么。我却一事没做。我从来不认为我是那种必须注意到樱桃是长在花梗上的人。我站着并观看着,赞美着造化的变化无穷。
  有一个美妙的故事, 讲的是一个大学生,他跑去找拉比159说道:“在古代,曾有人看见过上帝的脸。现在的人却为什么再也看不见了呢?”拉比答道:“因为现在没有人能把头垂得那么低了。”
  159 拉比:犹太法学博士。
  为了从溪流舀水,一个人是必须稍微把头垂低一点儿的。
  我和大多数人的不同在于:对我来说,那“起间隔作用的墙壁”是透明的。这便是我与众不同之处。别人却发现这些墙是不透明的,在墙后的东西他们根本看不见,因而便认为后面什么也没有。在某种程度上,我能够觉察到在看不见处正在发生着的过程,而这便赋予了我一种内心的确然性。什么也看不见的人是无法有确然性的,也无法作出结论——或即使作出了也不敢加以相信。我不知道是什么使我开始觉察到了生活之流的。很可能是潜意识本身吧,或者也许是我早年时所做的各种梦吧。它们一开始就为我确定了方向。
  由于认识到了隐蔽着的各种过程,因而这很早便影响到了我与这个世界的关系。基本上说来,这种关系无论在我童年时还是今天依然一样。作为孩子,我觉得自己是孤独的,我现在仍然觉得是这样,原因是我知道很多事并且还暗示一些事,而这些事却是其他人显然一无所知或在很大程度上并不想知道的。孤独并非由于我周围没有人,孤独是由于无法把我认为是重要的事与人进行交流,或是由于保留某些别人无法容忍的观点。这种孤独始自我早年的梦的种种体验,而这在我对潜意识进行研究时则到达其高峰。一个人要是比别人懂得多,他就变得孤独起来。但孤独并不一定有害于友谊,因为再没有比孤独的人对友谊更敏感的了,而友谊则只有在每个个人均记住了自己的个性并不使自己混同于他人时才能与日俱增。
  拥有一种秘密,一种对未知事物的预知性是很重要的。它使生活充满了某种非人格化的东西,充满了神秘。一个人要是从未体验过它便等于错过了某种重要的事。他必须感觉到,他是生活在从某些方面来说是神秘的这样一个世界里;必须感觉到事情发生了并体验到了,可是却无法解释;必须感觉到并不是行将发生的一切都是可以预见的。出人意料及难以置信的事物在这个世界有的是。只有到了这时,生活才是完整的。对于我来说,从一开始,这个世界就是无穷的和无法把握的。
  与我的观念共存我曾遇到了许多麻烦。我身上有个魔鬼,而到了最后,其存在证明是起了决定性作用的。它压倒了我,而要是我有时竟然拒绝无情的话,那是因为我处于这魔鬼的把握之中。任何东西,只要一旦得到,我便立刻不再满意。我会急忙又忙别的,急忙去追逐我的幻觉。由于我的同时代人无法领悟我的幻觉的意义,因此他们所看见的只是一个匆匆赶路的傻瓜;这,是可以理解的。
  我开罪过许多人,原因是我一看出他们并不理解我时,那事情对我来说就完了:我是还得向前啊。我对人没有耐心——但对我的病人例外。我实在得服从内心的法律,它强加到了我头上并使我再无选择的自由。当然了,我并非总是服从它的。一个人要是行事并不一贯,他又将何以处世呢?
  对某些人来说,只要他们与我的内心世界有关联,我便会不断地出现在他们身边并与之过从甚密;但是然后,又可能发生我与他们分手的情形,原因是把我与他们维系在一起的东西再也没有了。我只好痛苦地认识到,人们依然继续存在,甚至在他们再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跟我说时仍一样。许多人在我身上激起了活动着的人格的感觉,但这只是在他们出现在心理学的曼荼罗之内时才这样,过了一会儿,当聚光灯把灯光打到了别处时,那可就什么也看不见了。我可以对许多人产生强烈的兴趣,但一当我完全了解了他们,那魔力便消失了。这样,我树敌不少。一个具有创造性的人对自己的生活是没有多少力量加以控制的。他并不是自由的。他是他身上那魔鬼所驱赶着的俘虏。
  一种强大的力
  可耻地把我们的心夺走,
  因为天神个个要人献祭:
  谁要是拒绝上供,
  谁就难得善终。
  这,就是荷尔德林160说的。
  160 荷尔德林(1770-1843):德国著名抒情诗人,生前不为时人赏识,20世纪初才被重新发现并享誉欧洲。
  缺乏这种自由,一直是我的一大遗憾。往往有这种情形,我觉得自己仿佛身在战场,口里说道:“我亲爱的同志,现在您倒下了,我却必须继续前进。”因为“一种强大的力可耻地把我们的心夺走。”我喜欢您,的确,我爱您,可是我不能止步不前。对此,确有点令人伤心的东西。而我自己就是那牺牲品;我无法止步不前。但这魔鬼掌管着万事,好使人一一经历,而且受到福佑的不一致性在悉心照顾。与我的“不忠诚”成明显对比的是,我却能在毫不令人怀疑的程度上保持信仰。
  我也许可以说:在更高的程度上,比起别人来,我更需要人,但同时我又不怎么需要人。当这魔鬼在起作用时,一个人总是不是行事过头就是不及。只有在它一动不动时,一个人才能达到中庸。
  这个具有创造性的魔鬼对我随心所欲地加以摆布。我所计划周详的一般事情上通常却落得个最坏的结局——尽管并非总是这样及并不事事这样。我觉得,为了求得补偿,我是彻头彻尾的保守派。我从我祖父那烟叶壶里取出烟叶装满我的烟斗,还保存着他那登山手杖;这手杖顶端镶有一只羚羊角,是他作为刚开设的一个疗养地的首批客人之一而从蓬特雷西纳带回来的。
  我对我一生所走过的历程感到满意,这种生活是充实的并使我受益良多。我本来根本不敢希望有如此大的收获。然而不是别的,而是出乎意料的事对我不断发生。我自己要是不同的一个人的话,很多事情可能也就有所不同了。但是该发生的事还是发生了,这一切都因为我就是我的缘故。很多事情正如我们预料的那样产生了结果,不过这一切最后对我并不总是有所助益。但是几乎一切事情都是自然地和命定地发展的。我后悔由于我的固执而做了许多蠢事,但要是没有这种气质,我却又无法实现我的目的。因而我便是既失望又不失望。我对人们失望,对自己失望。我从人们那里学到了许多令人惊异的事情,取得的成就也超过了自己的期望。我无法作出终局性的判断,原因是生命现象和人的现象实在太广阔了。我越是老耄,我所懂得的就越少,对自己本身的洞察或了解就越少。
  我对自己是既吃惊、失望,同时又感快慰。我是既沮丧、消沉,同时又喜不自胜。我是同时集所有这些感觉于一身,真可谓一点不多半点不少。我无法作出有价值或没有价值的终极性判断;对于我本人及我的一生,我也无法下个断语。没有什么事情是我所确信无疑的。我没有什么明显不变的看法——对任何事情确实都没有。我只知道我生到了世上并存在着,而且我觉得自己是被裹胁着向前的。我存在于某种我并不知道的事物的基础上。尽管有着所有这一切的不确定性,我却感觉到了一切存在都潜藏着一种稳固与实在性,而我的存在方式则有一种连续性。
  我们所出生在其中的这个世界是个野蛮而残忍的世界,但同时又是个有着圣洁的美的世界。我们认为哪一种成分更重要,是有意义的还是无意义的重要,这是个气质性的问题。如果无意义性是绝对地占了压倒优势,那生活的意义性便会随着我们每一步的发展而日渐消逝。但情形——或在我看来——并不是这样。就像在所有形而上学的问题一样,大概这两者都是正确的:生活就是——或具有——既有意义又没有意义。但我却抱有这样的厚望:有意义将占上风并将战而胜之。
  当老子说“众人皆明,唯吾独懵”时,他所表达的就是我在老耄之年的现在所感觉到了的。老子是个有着与众不同的洞察力的一个代表性人物,他看到了并体验到了价值与无价值性,而且在其生命行将结束之际希望复归其本来的存在,复归到那永恒的、不可知的意义里去。见多识广的这位老者的原型是永恒地正确的。在理智的每一个层次里,这种类型都会出现,而其特征则无论是个老农夫或像老子那样的伟大哲人,却总是相同的。这就是老耄,也是一种限制因素。然而我心里还是充满了各种东西:植物啦、动物啦、云彩啦、昼与夜啦、人的永恒啦等等。我愈是对自己感到拿不准,我与万物有着密切关系的感觉便在我身上愈益强烈。实际上,在我看来,为时如此之长地使我觉得与世隔绝的那种疏远感,仿佛已经转移进了我的内心世界里并向我揭示了对我自己的一种出乎意料的陌生性了。
  附录Ⅰ 通信
  弗洛伊德致荣格的信
  亲爱的朋友:
  ……在同一个晚上我既正式收你为我最年长的儿子,又任命你为我的继承人和王储,这确不是一般的事。此外非同一般的是,当时你本可以拒受我这份父辈尊严,拒受本身看上去像会给你带来愉快,正如你将你的所好硬塞给我一样。现在我恐怕还得在你面前扮演一下父辈角色,跟你谈谈我对鬼声现象的看法。之所以非谈不可,其原因在于这些事情同你所愿意认为的那样不尽相同。
  我不否认你做的评论和实验给我留下十分深刻的印象。你走后,我决定做此观察。以下是观察结果。我的前面房间里总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声,出声的地方摆的是两块挺重的埃及石碑,它们就放在橡木皮柜上,响声的出处显而易见。在下个房间里,我们也听见有过响声,这种响声本来非常少有。你在这儿时,这种响声我们时不时即可听到。我原想赋予其某种意义,要是这种响声从你走后不再出现的话。但自那以后,这响声一而再再而三地响起,不过跟我的思路,跟我想起你或你所研究的特殊问题,都无任何干系。(我敢添加一句,现在也无干系。)这种原本对我而言很重要的现象很快就被别的事情所取代。由于你亲自来临所带来的魔力,我相信了,或至少我已经准备相信此事,可现在这相信已经消失。
  由于诸多内在原因,我再一次以为这种事会发生是不可信的。立在我眼前的家具没有灵魂,是死着的,就好像希腊诸神从诗人面前消失,眼前只是一片静寂而无神的自然界一样。
  所以,我又戴上那角质架的代表父亲形象的眼镜,告诫我亲爱的儿子,要头脑冷静,与其为了弄懂什么而作出这等巨大牺牲,不如不懂好些。我还就心理综合分析所遇到的问题挠了挠我那充满灵性的发灰的头发,而后这样想:得了,年轻人就是这样,他们确实太欣赏某些东西,只是用不着我们拖在后面,因为我们腿脚不灵,累得直喘也跟不上啊。
  现在我要借我生活过的岁月所带给我的优长之处,唠叨几句。我要再告诉你一件天地间所发生的事,这事谁也不会搞懂。几年前,我的脑际里钻出这么个念头:我会在61岁到62岁之间死掉。那时候看上去我还有一段好日子过。(今天,离那个日子只有八年时间了)之后不久,我和我兄弟去希腊作了一次旅行。叫人心里不托底的是,与1和2相关联的数字61或62总出人意外地出现在有数字的东西上,尤其常出现在带轮子的东西上面。我有意识地把发生这些事的情景都记录下来。等到了雅典后,我感到十分沮丧。我们在旅馆里分到的房间设在二楼,我希望这下能透口气了——至少用不着担心会碰上61这个数字。可谁想,我的房间号是31(我认为这是命里注定,31即是62的一半数字)。这个很有文章又很费琢磨的数字,后来证明比前面那个数字更令我伤神。
  自那天起一直到最近,31这个数字始终没离开过我的脑际。一想起来,就总有个2和它联在一块。但由于我的心理系统里有些区域纯系是渴求知识而不迷信的区域,因此,我就试着分析了这个想法。现写在这里。我会死于61到62岁的这一想法始于1899年。当时还发生了两件事。第一件是我写了那本叫做《梦的解析》的书(你知道,这本书的出书日期是1900年后)。第二件是我分到个新的电话号码,今天我还用着:14362。可以十分容易地在这两件事之间安一个联系的纽带:1899年我写《梦的解析》时是43岁,比这个数字更明显的是,电话号码中的其他数字已经将我生命终止的日期显示了出来,即,不是61即是62。突然,在这看上去不合情理的事情中,出现了一种解释方法。我咬定死于61到62岁的想法不过跟下述想法相一致,即写完这本论述梦的书,我就算完成了我的终身工作,再勿庸赘述什么,可以瞑目了。经这么一番分析,你会同意,这想法听上去不再没有意义了。碰巧,在这里也有威廉·弗利斯所施加影响的踪迹,这想法正开始于他攻击我的那年。
  上述情况又是一例,可以使你找到对我身上那种特别具有的犹太人的神秘主义色彩的证明。除了这些,我只想说,像我这类跟62数字所进行的冒险行为可以用两件事说得清楚。第一,对潜意识保持极其高度的警惕性,这样才能像浮士德一样,在每个女人身上发现海伦的影子。第二是“偶然性所给予的合作”,这一点无可否认,它与歇斯底里症中的身体上的伴随状态(somatic co-operation)抑或双关语中语音上的伴随活动(linguistic co-operation)一样,在幻觉形成过程中起着同样作用。
  写到此,很想多听听你对神鬼情结(the ghostcomplex)研究后的想法,我的兴趣是一种对可爱的幻觉的兴趣,不能一人享乐于其中。
  向你、你的妻子和孩子致以衷心的祝愿
  你的弗洛伊德
  1909年4月16日
  伯尔格街19号
  维也纳
  亲爱的朋友:
  ……我知道你那最深处的驱动力已经催促你走向对神鬼之事的研究上去。我不怀疑你回家时,一定收获甚丰。你可以干下去。听从内心的冲动所引起的追求去做事,总是对的。你写《痴呆症》一书所带来的声誉会在一段时间里为你挡住别人说你陷入“神秘”之中的指责。只是不要好久地离开我们,沉浸在遥远的一切都很茂盛的热带地区,守住家里的大本营也很必要……
  衷心问候你,并希望你这次稍事休息就能给我回封信。
  你忠诚的
  弗洛伊德
  1911年5月21日
  伯尔格街19号
  维也纳
  亲爱的朋友:
  ……自从弗伦齐的经历给我上了一堂很是重要的一课之后,每次谈到神鬼方面的问题,我总变得十分自惭形秽。我答应过要自己相信那些看上去最没道理的东西。你也知道,我这样做心里很不愉快。但我的自负已经土崩瓦解。我希望你和弗伦齐有谁准备要走发表那一危险步骤时,你们俩能在行动上保持一致。我猜想这样在工作过程中你们能和睦相处,又能各自保持完全独立……
  衷心地问候你并祝你拥有漂亮的房子
  你的弗洛伊德
  1911年6月15日
  伯尔格街19号
  维也纳
  自美国写给爱玛·荣格的信(1909年)
  ……因此我们这会儿已平安抵至沃斯特!我一定得跟你谈谈这趟旅行。上周六纽约天气很坏。我们仨人全得了腹泻病,肚子弄得好痛。……虽然身体深感不适,也没怎么吃饭,但我还是去了古生物博物馆,所有巨大古生物,上帝所做的创世焦虑梦,都能在那儿看到。这个博物馆以其收藏第三纪哺乳动物的系谱而独具特色。要想把我在那儿见到的一切都说给你听,简直不可能。后来我见到了琼斯,他刚从欧洲来到这儿。三点左右,我们坐上高架铁路火车,从第四十二号大街一直开到码头。从那儿我们登上一条构造大得滑稽的蒸汽轮船,上面有大概五个白色甲板。我们在船舱里安顿下来,船沿河的西端绕过建有巨大的摩天大楼的曼哈顿岛,穿过布鲁克林和曼哈顿的许多大桥驶向东湾,穿梭在没完没了的拖船、渡船等船只之间,又从长岛后面的桑德处穿过。空气又湿又冷,我们都闹着肚疼、腹泻的病,再加上饿着肚皮,所以我们都趴在了床上。星期天清晨,我们已经到了瀑布河城,那儿正下雨,我们冒雨搭上去波士顿的火车,随后马上赶往沃斯特。我们正在赶路,天放晴了。眼前的乡村景色美得令人心驰神往,低矮的山坡,大片大片的森林、沼泽,众多的小湖,数不清的凸起的巨大岩石,小小的村落,里面坐落着许多木屋,有漆成红色的木屋,也有绿色的或是灰色的,上面安着白框窗户。(真是荷兰风光!)所有这些木屋全都掩映在巨大而美丽的树木之下。十一点三十分,我们到了沃斯特。我们发现我们下榻的名叫斯坦迪斯的饭店非常舒适,而且房价又很便宜。正如这儿的人所说,“悉听美国人的安排”,——也即是说,包括了住房。晚上六时,经过精心照顾的休息之后,我们拜访了斯坦利·霍尔。他是一个彬彬有礼又颇有名气的老先生,年纪近七十岁。他相当热忱地欢迎了我们。他的妻子长得胖墩墩的,人很风趣,脾气又好,就是长得太丑啦,可谁知竟烧得一手好菜。我们一见面她就把我和弗洛伊德当成她的“孩子”,一再给我们上好吃又有营养的菜和很高贵的酒。结果,我们的身体明显地恢复过来。那晚上,我们在饭店里睡得特别香。早晨时,我们就搬到霍尔家里。房子装饰的风格十分别致,简直令人难以相信。哪儿都十分宽敞,舒适。还有一间华丽的书房,里面摆着上千本书,随处都放着雪茄烟。两个漆黑的黑人身着晚礼服,神情极为庄重严肃,他们是仆人。地上全铺了地毯,所有的门都敞着,连浴室的门和前门也开着;人们在各处进进出出,所有窗户都一直开到地板上。房子周围环绕着英式草坪,没安栅栏。这座城市(人口约有十八万)的一半都伫立在比比皆是的古树森林之中,街上尽是林阴。大部分房舍都比我们小,都掩蔽在鲜花和开着花的灌木之中,其间长满了弗吉尼亚爬山虎和紫藤;这里的一切都十分干净,也受到了人们的精心照顾,四下里相当恬静、和谐。真是一个令人完全耳目一新的美国啊!这就是他们叫做的新英格兰。这座城市早在1690年就建立起来,经济上十分富裕。对这所大学投资颇巨,其规模虽小,名气却很大,具有一种虽然洁朴但却真正的高雅趣味。今天早晨,是开幕式。X教授首先做讲座,内容却很令人乏味。我们没一会儿工夫就溜出来,在这城边快活地散起步来。四下里尽是小小的湖泊和凉爽的树丛。我们完全陶醉在这周围环境的宁静的美丽之中了。在从纽约那里过两天后来到这儿,一切都那么清新,都那么生机盎然……
  1909年9月6日,星期一
  寄自沃斯特,克拉克大学
  斯坦利·霍尔家
  ……这儿的人全都特别友好,都有相当程度的教养。住在霍尔家里,我们受到了非常周全的照顾。在纽约时的不适一天天恢复了过来。我的肚疼现在基本好了,偶尔还拧劲儿地疼一下,不过除这一点外,整个身体情况都十分好。昨天,弗洛伊德开始讲座,得到了热烈的掌声。我们在这里开始赢得了地盘。我们的听众人数在增多,虽说慢些,但却在稳稳地增多。今天我和两位年长的非常有教养的女士谈了精神分析学说。看来,她们的确都十分了解情况,而且思想很开化。这令我吃了一惊,因为我原本准备听到抨击的言词的。最近,我们举办了一次规模很大的花园聚会,五十人参加了这次聚会,会上有五位女士和我围在一起交谈。我甚至能用英语开玩笑啦——尽管我那英语糟糕透顶!明天就是我的第一次讲座了。我的害怕心理全都没了,因为听众们的言行都非常得体,他们就想聆听新鲜事情,我们当然能予以提供。听说这个星期天这所大学举行盛大庆典活动,授予我们荣誉博士头衔,晚上将举行“正式欢迎会”。今天的信不得不简短地写到此,霍尔夫妇邀请一些人五点钟来见我们。《波士顿晚报》也采访了我们,事实上我们是这里最忙的人。偶尔用这种方式使自己大忙一下还是很有好处的。我已经感觉到我身上的里比多正贪婪地享受着这一点……
  1909年9月8日,星期三
  马萨诸塞州,沃斯特
  克拉克大学
  ……昨晚上的庆祝仪式太盛大了,我穿着既漂亮又有趣的服饰,大家都穿着各种各样的红黑长外衣,头戴金边方帽。我们这些人排成庄严的队形,准备接受大家的庆贺。我被任命为法学博士,弗洛伊德和我的差不多。现在我能在我的名字后面添上法学博士的头衔了。你一定很羡慕,是不是?今天,M教授开车带我们出去到一个美丽的湖边吃中午饭。那景致实在惹人喜欢。今晚上在霍尔家里还要举行一次“私人会议”,探讨“性心理”问题。我们的时间安排得紧紧的。美国人在安排时间问题上真可谓是大师啦。他们几乎不留一丁点儿时间叫人透口气。这会儿,经过了所有这些叫人实难相信能组织过来的活动之后,我感到很疲乏。我渴望着山群中的静寂。我的头在旋转。昨晚在授博士衔的仪式上,我在大概有三百人的面前,又做了即席讲话……弗洛伊德简直乐到七重天上去了,看到他这样,我也从心里感到高兴……
  我现在特别想回到海上去,在那里,过度兴奋的灵魂可以在无尽的宁静和空间中得到恢复。而在这儿,你几乎总在不停地旋转着。不过感谢上帝,我还是恢复了享受的全部能力,这样就能以极大的热情迎接一切。现在我要把随着风暴而来的灵感全写下来,接着再次定下神,细品满足的感觉……
  1909年9月14日
  马萨诸塞州,沃斯特
  克拉克大学
  ……距离离开此地就剩两天的时间了!这里的一切活动好像都在紧张地旋转着。昨天,我站立在几乎有5600英尺高的光秃秃的岩石山峰上,四下里是巨大的原始森林,极目眺望,美洲无尽的远处一片蔚蓝,冷风袭来,从心里往外发抖。今天我到了喧闹的大都市奥尔巴尼,它是纽约州的州府!我从这块神奇的土地所要带走的千百种相当深刻的印象光靠这支笔描绘,简直不可能。一切都太深刻,太无法言述啦。过去的这几天中,有某种东西一点点地潜入了我的心中,那即是认识到一种理想的人生潜力在这里已变为现实了。男人的文化修养程度已达至最可能的水平,妇女的文化修养尤其高。我们在此见到的一切全能引起我的内心热烈的向往感,全能令人深刻思考社会进化问题。仅就科学技术文化方面而言,我们落后于美国许多英里。但光这些我们就得付出昂贵的代价,而且已经初露端倪。我要告诉你好多好多事情。我永不会忘记这次旅行所经历的一切。现在我们已对美国感到厌了。明天早晨我们将起程去纽约,9月21日我们将……
  1909年9月18日
  于纽约,奥尔巴尼
  ……昨天早晨,我抖掉脚上美国的灰尘,心情轻松,头有些疼,因为Y一家用上好的香槟酒款待了我们,……由于戒酒,我不得不下咽口水,只为了不打破这戒酒的规矩。我冠冕堂皇地从不少绝对戒酒主义协会中退了出来。我承认我是一个诚实的罪人,只希望见到一杯酒不起什么反应——当然是一杯未被喝的酒。我总忍不住,被禁止的东西总具有吸引力。我想我不该把自己禁止得太甚才是……
  接着,昨天早晨十点时,我们起航了,我们的左侧是直冲云霄红白相间的纽约市的许多塔楼,右侧是霍博肯的冒烟的烟囱、船坞等等。这是个多雾的早晨,纽约没多久就消失了,又过了一会儿,出现了波涛汹涌的海洋。美国领航员下船,登上了火攻船,我们的船驶向了“悲伤的荒原似的大海”之中。大海总是那样具有宇宙般宽广的壮丽之美、淳朴之美,把一个人不禁要在此说的话全变成了缄默,尤其当夜晚来临,只有满天星辰的夜空与大海作伴时,更是这样?你沉默不语地向远处眺望,能感受到自我的重要性,许多古老的传说和景象会飞快地在脑际中闪过;只听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诉说着“波涛起伏的,喃喃细语的大海”的故事,诉说着“海浪和爱浪”,诉说着洛克西雅的故事,她是个可爱的女神,她从起伏不已的海浪溅起的泡沫中出现,向走累的俄狄修斯奔去,把缀满珍珠的面纱送给他,把他从波塞冬掀起的风暴中救了出来。大海就像音乐一样;海里珍藏着灵魂的全部梦想,并把这些梦想全都唱了出来。大海的美丽与壮观就存在于我们不得不进入的我们自己灵魂的洼地那里,里面是无尽的果实,在那里我们用“悲伤的荒原似的大海”的动力重新认识自己,现在由于“这幕后几天的折磨”,我们仍感疲乏。我们要静下心来,想想刚过去的几个月,潜意识还要做不少工作,要把美国塞进我们脑里的东西全都归归类……
  1909年9月22日
  从北非寄至爱玛·荣格的信(1920年)
  这个非洲不可思议
  ……很不幸,我没法思路十分有条理地给你写信,因为要写的东西实在太多。就写些不一定重要但有趣的事情吧。在海上度过寒冷、阴沉的天气后,到了阿尔及尔,这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早晨。闪耀着阳光的房子和街道,一片片深绿色的树丛,高高的棕榈王冠从其间伸出来。眼前出现的是穿连有包头巾的白颜色外套的人和戴土耳其红色毡帽的人,穿着黄色制服的“非洲干扰者”,穿红色衣服的阿尔及利亚骑兵,还有植物园,迷人的热带森林,印度风景,根须像巨大天线往上翘着的犹如巨兽的圣树,诸神居住的怪异的住所,深绿色的巨大而沉重的树叶在海风吹拂下簌簌作响。
  然后坐30小时火车到突尼斯。这个阿拉伯城市是座很古典的古城,是座中世纪摩尔人城市,是一座格林那达和巴格达的童话传说。你不在想着自己,你在这无法作出估量的大杂烩城市中被融解,更难描述的是:罗马圆柱作为一堵墙的一部分伫立在此;一个长得丑不堪言的犹太老女人穿着肥大的白裤子走过;还有个背着一堆带有包头巾的白外套的叫卖者正在人群中穿梭,嘴里一边用喉音喊着什么,这种带喉音的语言大概直接来自于苏黎世的某个州;一块深蓝色的天空;一个雪白的伊斯兰教堂圆顶;一个鞋匠正在一小块凸起的壁龛里面给一只鞋穿针引线,前面摆着一块毯子,上面照射着一片刺目炎热的阳光;卖唱的盲人手里拿着鼓和精巧的三弦琴;一个除了一身烂衣服便一无所有的乞丐;从油饼上冒起的烟和成群的苍蝇;在更高处,欢快的气氛笼罩着的伊斯兰教堂的白色尖塔里,传来唱颂歌的人,唱的是中午颂歌;下面是一个阴凉的由柱廊连起的大院子,成马掌形状的门全用瓷砖砌成,正闪着光辉。墙上的阳光下正躺着一只脏乎乎的猫。红的、白的、黄的、蓝的、棕色的披风,白头巾、红毡帽、制服,白肤色和浅黄肤色一直到深黑肤色的脸孔,穿梭而行的黄色和红色拖鞋,匆匆地但却无声地走过的裸着的黑脚丫,等等,等等,所有这一切都在眼前来回不停地消失出现。
  早晨,伟大的神站立起来,用他那欢乐和力量充塞在地平线两岸。一切万物都听凭他的支配。夜晚来临时,月亮如此银白,闪出的清洁的光辉如此神圣,谁都不可能怀疑爱情与孕育之神埃斯塔特的存在了。
  阿尔及尔和突尼斯之间是五百五十英里长的非洲土壤,朝高贵而舒展的阿特拉斯大山脉升过去,宽阔的山谷和高原上丰裕地种植着葡萄和谷物,还有深绿色的格皮槠树森林。今天,埃及太阳神荷拉斯(即指太阳——译注)从遥远的灰白色的山群中升起,照耀在一片无尽的棕绿相间的平原上,从沙漠那里吹来一股强劲的风,一直吹向深蓝的海面上。在绵亘的灰绿色的山坡上,在整个古罗马城市的黄棕色的废墟上,一小群一小群的黑绵羊在悠闲地四下里转,近旁有个黑帐篷、骆驼和驴的贝督因牧民的营地。火车朝一头骆驼冲去,可这并未使它改变主意,离开铁轨。这个动物被撞死了。接着传来一阵朝那里跑步的声音,身穿白衣服的身影在打着手势,在乱叫。又是大海,一会儿变得墨蓝墨蓝,一会儿又在阳光下闪着刺眼的光芒。一座雪白的城市从橄榄树丛中,从棕榈树中,从一片片闪烁不定的阳光强照之中的摇头晃脑的仙人掌中出现了。城里有许多白得神圣的伊斯兰尖塔和塔楼,它们辉煌地挺立在一个山坡上。然后就是苏塞了。一排排墙和塔楼,下面是港湾。港湾墙外是那深蓝色的大海,港内停放着一艘帆船,帆船上安着两个三角帆,我还画过这种帆船呢!!
  随后你便可在罗马废墟上徘徊;我用手杖竟从地里挖出一块罗马陶器来。
  眼前呈现出的这一切一切都只能用“含糊不清的语言”加以描述,这十分令人沮丧。因为我不知道非洲在对我说什么,但它确乎在对我说着什么。试想一下,一个巨大的太阳,一片如高山顶上的空气一般洁净的空气,一个比你所见到的任何大海都蓝的大海,一切由不可思议的力量所创造出来的色彩。在市场里,你还能买到两耳细颈酒罐这样的古玩——试想这样的一切——还有月亮!!……
  于1920年3月15日,星期一
  苏塞
  苏塞格兰特饭店
  ……昨天刮了一天风暴,一直刮到午夜时分。我大部分时间里都站在高起的风暴打不着的地方,头顶上是桥楼。眼前是一幅极为壮观的景象:高山似的巨浪叠了起来,随后将一团旋转的泡沫掀到船上来。船身开始可怕地摇晃,有好几次,咸滋滋的海水都打湿了我们。天变冷了,我们进舱里喝茶。进舱之后,不知怎的,脑髓好像顺着脊髓往下流,使劲从肚子下面跑出来似的。所以,我又趴到床上,没一会儿就觉得好多了,后来还能感觉良好地吃下一顿晚饭。船舱外,海浪不住地撞击着船身。我舱里的东西便全活了:沙发垫爬到地板上,藏在半明半暗的地方;一只躺着的鞋子一下子站了起来,吃惊地四下里望,随即又悄悄地躺到沙发底下;另一只站着的鞋子疲乏地朝一边倒去,加入到它的同伴中去了。现在眼前的情景全变了。我意识到那两只鞋跑到沙发里是要捕住我的背兜和公文包。这几件东西又排着队过来加入到床底下的围壁洞道里。沙发上我的衬衫的一只袖子焦急地摆着手,也要跟过去。从箱子和抽屉里又传出稀里哗啦的响声。突然,只听地板下面叮当一声,猛地一响,紧跟着,嘎啦嘎啦、叽叽呱呱、叮叮当当的声音响成一片。我脚下是一个厨房。海浪只那么一击,五百个盘子就从死一般的麻木状态下醒了过来。船身只那么一动,那些当奴隶的盘子就结束了可怕的生存状态。所有周围船舱里传来无声的抱怨,这已经说明下顿饭准没什么好吃的了。我高高在上地睡着了。今早醒来,风开始从另一边吹过来……
  1909年9月25日
  谈理查德·威廉
  我最初见到理查德·威廉是在凯塞林伯爵家,当时正在达姆施塔特召开关于“智慧说”的会议。那是20年代初。1923年,我们邀请他到苏黎世来,他在心理学俱乐部就《变化》一书发表了他的看法。
  早在与他相识之前,我即对东方哲学感到兴趣。大概在1920年,我开始对《变化》一书做实验。一年夏天,在波林根,我决定向这本书所产生的谜发起全面进攻。我没有采用传统方法采一堆欧蓍草,而是给自己砍下一捆芦苇向那谜开始冲击。我常常坐在有一百岁的梨树下的地上,一坐几小时。那本《变化》就放在身旁,我用一种方法,即把不少会因许多原因产生结果的预言一回一答地相互加以比较,所有确乎非同一般的结果显现了出来——与我自己的许多想法过程均产生有意义的关联,对此,我也无法跟自己解释清楚。
  在这实验中,惟一由主观干预的情况即是实验者任意地——就是说,不假思索地——猝然一击,随后,把一捆有49根欧蓍草的草捆打开来。他并不知道一捆里有多少根欧蓍草,但击后的结果却依赖于欧蓍草之间的数字关系。其他实验都是机械地进行的,没有意志予以干预的余地。如果确乎偶然出现有精神与之相联的情形,那它也不过是由一捆欧蓍草机会性地被分开来所组成(或用别的办法,即投硬币所产生的偶然性所组成)。
  在那整个暑假期间,我一直被这样一个问题所困扰:《变化》一书中的答案究竟有没有意义,倘若有的话,那么精神与一系列身体活动之间的关联是如何发生的呢?我时常会遇到令人惊奇的巧合,这些巧合好像在说出一种间或同发性的思想(我后来称之为“同步现象”)。这些实验令我痴迷,我连记录的事都给忘了,后来我很为此遗憾。以后,不管怎样,当我经常在我的患者身上做实验时,十分清楚的是,有相当一批答案都答对了。例如,我记得有一个年轻人的病例,他有强烈的恋母情结。他认识一个看上去似乎对他挺合适的姑娘,因为他想结婚。可不知怎的,他觉得心里不托底,担心在自己新情绪的影响下,会再次发现自己听凭威力无尽的母亲的支配。我给他做了实验,结果他的话成了六边形状,上写道:“这个女孩太有威力了,一个人不该娶这种女孩子。”
  30年代中期,我见到了中国哲学家胡适。我询问他对《变化》一书所持的观点,得到的回答是:“噢,那本书不算什么,只是一本有年头的巫术魔法选集,没有什么重要意义。”他没对这本书做过实验——或者说他是这么说的。他记得他只遇到过一次,这本书被用过。有一天,他正和一个朋友散步,这位朋友跟他谈起他不愉快的恋情。这时他们正经过一座道庙。他开玩笑地跟他朋友说:“你可以请教一下预言!”话没说完,就真这么做了。他们一起进了庙,请和尚解释《变化》一书里的一段预言。不过他对那些解释的话一点儿不信。
  我问他那预言是否说中了,他不情愿地说,“噢,是的,当然……”我当时想起有名的“好友”的故事,即一个人做的每件事都是他不愿做的。我于是便谨慎地问他从这次事情中是否得到益处。“是的,”他回答,“我也当开玩笑地问过一个问题。”
  “那么那个预言给没给你什么合乎情理的答案?”我问。
  他犹豫着。“噢,这个,是的,你这样说也行。”这个话题显然令他不舒服。
  过了几年,我用芦苇做了实验后,《变化》一书附带威廉的评论出版了。我马上弄到一本,令我感到欣慰的是,威廉在有意义的联系问题上的观点与我大致相同。但他知道这方面的全面材料,因此,可以填补许多空白之处,而我对此却无能为力。威廉来苏黎世时,我得以有机会大范围地讨论该问题,我们也谈了许多中国哲学和宗教问题。他对中国思想所知甚多,这样他跟我的谈话使一些我感到非常困难的问题都得以澄清,这些问题是欧洲式潜意识强加于我的。此外,我跟他谈到我对潜意识研究的一些结果,这未使他感到惊讶;因为他在这些结果中已认识到一些事情是他认为中国哲学传统独自拥有的东西。
  威廉年轻时曾为传播基督教去过中国。在那里,东方的精神世界为他敞开了大门。威廉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宗教精灵,他对事情有着不被迷惑、颇有远见的目光。他有种天赋,即在聆听一个一步步启开的陌生思想时能保持不偏不倚的态度。能够实现那一情感上的奇迹使他将中国的知识珍宝引进到欧洲来。他深受中国文化影响,有一次竟对我说,“我没给一个中国人洗礼,这真是太叫我欣慰了!”尽管他具有基督教背景,但他却不能自已地分辨出中国思想的逻辑性和清晰性。用“影响”一词描绘在他身上产生的结果是不太恰当的,可以说他被征服了,被同化了。他的基督教观点已经退居到背景中去,当然并未全部消失。它们形成一种精神积淀状态,一种道德上的附加条件,后来这一条件产生了致命结果。
  在中国时,他有幸拜见过一位老派哲人,这位哲人因当时的革命运动被驱出内地。这位哲人名叫劳乃宣,他向他介绍了中国瑜伽哲学和《变化》中的心理学。正由于这两人的合作,我们才得以有了附带精辟评论的《变化》一书的译本。这本东方最深刻的著作第一次以生动可懂的形式被介绍到西方来。我以为,这是威廉最重要的成果。十分清楚而丝毫不会弄错的是,他的思想是西方式的,而在其对《变化》的评论中,他已表现出对无可匹敌的中国心理学的某种接受。
  当翻译完最后一页,出版者的初样出来后,这位年迈的劳乃宣大师却去世了,仿佛他的著作业已完成,他已把古老的、行将灭亡的中国的最后一个音讯传到欧洲,而威廉确乎是一个完美无缺的弟子,他将老哲人的心愿实现了。
  我见到威廉时,他不仅在写作和说话上,连举止看上去都完全像个中国人。东方观点和古代中国文化已一步步深入到他的内心深处。他一回欧洲,便立即参加了美因河畔法兰克福的中国学院的教师队伍中去。但不论是他在教学工作中还是在给一般人开讲座时,他看上去都能感觉出欧洲精神的压力。基督教观点和思维模式开始稳步走向前台。我去听了他讲的几次讲座,结果这些讲座跟传统布道几乎别无二致。
  这种朝过去的转变在我看来有些缺乏理智,因而是危险的。我将此看作是重新被西方的同化,所以我觉得,作为同化结果,威廉内心里一定发生着冲突。我想,由于这是一次被动的被同化,即是说,是一次对环境影响的屈服,因此会产生出相对而言即是潜意识冲突的危险,一种他身上西方和东方精神之间的抵触。我假想,倘若那种基督教态度开始时让步于中国影响的话,那么,逆转方向之事现在很有可能正在发生:欧洲因素有可能再次占东方因素的上风。如果这样变化过程发生时没有一种强有力的、有意识的努力去加以诠释,那么,潜意识中的冲突就会严重影响其身体健康状态。
  听了他的讲座后,我曾试图让他注意威胁着他的危险。我说给他的话是:“我亲爱的威廉,请不要误解我的话,不过我有种感觉,就是西方的东西正再次拥有你,你对你那次将东方介绍给西方的旅行变得越来越不忠诚了。”
  他回答说,“我认为你说得对——这儿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强烈地攫住我。可又能怎么办呢?”
  几年后,威廉作为客人来到我家,他的身体由于变形虫痢疾病的侵扰已经垮了下来,这病他20年前就患了。后来数月里,他的情形每况愈下。后来,我听说他住院了。我到法兰克福探望了他,眼前却是一个病入膏肓的人。医生们还没有失去希望,威廉也谈及着等病愈后想实施的一些计划。我和他一起享受了他的希望,但我却有所预感了。那会儿他跟我吐露的一些话更证实了我的猜测。他说在他做的一些梦里,他再次到荒芜无尽的亚洲广旷大草原那儿去了一趟——他离开过的中国,他正找寻着中国留给他的问题的答案。那一答案在他那儿已被西方笼罩死了。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这一问题,但却没有能力找到答案了。他的病又拖了他几个月。
  直到他临死前几个星期,我已经好久没听到他什么消息,我刚要睡着,却被一副幻景给猛地撼醒:在我床旁,立着一位身着一袭深蓝外衣的中国人,双手合十插在袖里,他在我面前深鞠一躬,好像希望给我一个消息,我知道这很说明问题。那幻景特别清楚,我不光看到那人脸上每条皱纹,还看到了他棉衣服上的每根棉线。
  威廉的问题大概也可被视为是意识和潜意识之间所做的冲突,这种冲突在他那里以西方与东方之间的抵触形式出现。由于我自己也有与他相同的问题,因此知道卷入到这场冲突之中会意味着什么。诚然,在我们最后一次会面时,威廉也没坦率说出来。尽管我向他介绍心理学上的观点时,他表现得极感兴趣,但是,他的兴趣也只保持在我说起客观事物,如一个念头或是宗教心理学引起的一些问题时。也只到这时,他一切都很好。不过我一俟试图去触碰他内心冲突那一实际问题时,我马上即能体会到他往后缩的感觉,一种将自己内心锁住的感觉——因为这些事情正中要害。这种情况我在许多重要人物身上都观察到过。记得歌德在《浮士德》里将其写成是一片“人迹罕至的、未被踏过的”地方。其所有区域均不能也不许被强行入内,那儿是一个命运,不允许任何人去干扰它。
  附录Ⅱ 术语诠释
  放大(Amplification):依直接联想(参阅该条)和人文科学中(象征学、神话学、玄学、民俗学、宗教历史学、生态学等)与之相等同的部分学说对一种梦状作一详尽阐释与澄清。
  女性意向和男性意向(Anima and Animus):一个男人的潜意识朝女性性质和一个女人的潜意识朝男性性质人格化的过程。这种心理双性同体现象是生物事实的一种反映,即,占更大数量的雄性(或雌性)基因成为性决定中的决定因素。占很小数量的相反性基因则看来可以产生出一种与相反性别相等量的性格。这一性格常常不被意识到。女性意向和男性意向最为典型地将自己人格化地表现出来的形式是梦中和幻想中的人物形式(“梦中女孩”,“梦中情人”),或依一个男人的不理智情感和一个女人的不理智想法的形式表现出来。作为行为调整因素,它们是最具影响力的原始意向(参阅该条)中的两种形式。
  C. G. 荣格:“每个男人心中都有女人的一种永恒形象,不是这个或那个女人的形象,而是一种绝对女性形象。这一形象从根本而言是潜意识的,是从嵌在男人身上有机体系上的初源处(Primordial origin)遗传来的因素,是所有祖先对雌性经历所留下的一种印痕(imprint)或‘原始型’(the archetype)(参阅该条),是女性打下的全部印象的一种积淀……。由于这一形象是潜意识的,因此它总是潜意识地给一个人勾勒出所爱的人的形象,也是情感上产生好恶的重要原因。(《人格的发展》,荣格全集,第17卷,第198页)
  “女性意向是各种情感的混合体,那些情感能影响男人的理解力,也能将其理解力弄得变形(‘她转动着他的头’)。而在男性意向这一最初‘潜意识’形式之中,男性意向是一个由同时产生又从未加以考虑的诸多观点形成的混合体。那些观点在女人感情生活中产生巨大影响。结果,男性意向十分愿意将自己印在‘知识分子’身上,印在所有‘英雄’身上,这包括歌唱家、艺术家、体育明星等人。女性意向对女人身上的一切,只要是潜意识的、黑暗的、暧昧含糊的和无目的的,均有一种偏爱。对她的虚荣、冷漠、无助等等,也偏爱不已。”(《心理疗法的应用》,荣格全集,第16卷,第301页往下)
  “任何一个男人跟男性意向交谈不到五分钟,都会变成女性意向的牺牲品。如果有谁还有足够的幽默感,能客观聆听接下来的对话,准会惊愕不已,因为交谈中大堆大堆的平常话,被滥用的老生常谈的话,从报纸和小说里摘出来的老用法和每种陈旧的描述,全都点缀着低俗的滥用现象,全都缺少逻辑性。正是这样一种很不尊重谈话者本人的对话,在世界各种语言中成百万次地被重复着,而且从根本上讲总是一成不变的。”(《阳向离子》,荣格全集,第9卷,第2部分,第15页)
  “男性意向(也包括女性意向)的自然功能即是一直将自己放在个人意识与集体潜意识(参阅该条)之间;这完全像人格面具(参阅该条)一样,作为一种层面摆放在自我意识与外界物体之间。男性意向和女性意向可起一种桥或门的作用,引领到集体潜意识形象上去,这就如同人格面具起一种走进世界的作用一样。”(讨论笔记,未发表。《幻象》第1部分,第116页)
  原始意向(Archetype)。 C. G. 荣格:原始意向的概念……是从多次观察研究中得来,例如世界各国文学中的神话和童话全包含有绝对动机,这种动机到处都在发生着。我们在今天活着的人的幻象中,梦境中,极度兴奋中和错觉之中都会发现这些同样的动机。我把这些典型形象和联想称作原始思想。它们愈是生动逼真,它们愈会被染上非常强烈的情调(参阅该条)色彩……它们给我们造成印象,影响着我们,迷惑着我们。它们在原始意向中均有出处,而原始意向本身又是一种不能表现出来的、潜意识的、先存的(pre-existent)形式,该形式看上去像是继承下来的灵魂结构的一部分,因此可以随时随地地同时将自己显示出来。这一原始意象因具有本能性质,因此,它便成了情调情结(the feeling tonecl complex)(参阅该条)的衬托,而且与情调情结一起自治该区域。(《过渡的文明》,荣格全集,第10卷第847段)
  “我一再碰到人们对原始意象产生的误解概念,该概念说,原始意象是由其内容决定的,换言之,即,它是一种潜意识思想(假如这一表述能被接受的话)。很有必要再次指出,原始意象不被其内容所决定,只被其形式所决定,而且也只在很小程度上。一个原初形象(参阅该条)只有在其成为意识因而被物质性的意识经验所充塞时才被其内容所决定。其形式,无论怎样……好像可以跟一个带轴的水晶体相比拟。好像可以这样说,该水晶体尽管自身没有物质实体,但却用液体弄出一个水晶结构来。这种现象的出现是依照了离子与分子相合成的具体方法。原始意象本身是空的,纯形式的。其间别无他物,除了具有特权的重现可能性而外。重现本身并非继承而来,它们也只是形式而已,从此角度看去,他们在每个方面都与本能特点相一致,而本能也仅被形式所决定。在谈及它们都不能以实体形式出现问题时,证实原始意象的存在与否正如证实本能的存在与否。(《原始意象与集体潜意识》,荣格全集,第9卷,第1段,第79页往下)
  “在我看来,上述这种原始意象的真正实质不可能被意识到是很有可能的。说它是超验的,因而我称其为心理状态也是可能的。”(《心理结构与动态》,荣格全集,第8卷,第213页)
  联想(Association):念头、知觉等由于相似、同时产生,互为相反和偶然相依而联系在一起。弗洛伊德在解析梦时说自由联想是:同时发生在梦者脑际中的念头,该念头不一定非与梦境有关不可。荣格释梦时说经引导的抑或受到控制的联想是:同时产生的念头,该念头从一个已给的梦境中进行着,时刻与该梦有关联。
  联想测验(Association test):凭借计算反应时间(the reaction time)和诠释对刺激字(stimulus words)所做的回答的方式发现情结(参阅该条)的方法。
  情结标志(Complex-indicators):当刺激字触碰到患者想隐藏或是没意识到的情结时,患者所耗费的过长时间、所犯的各种错误或者所做的回答的特异性质。
  情结(Complex)。 C. G. 荣格:“情结是由于创伤(参阅该条)的影响或者某种不合时宜的倾向而分裂开来的心理碎片。如联想实验所证明的那样,情结干扰意志意向,搅乱意识过程:它们起骚扰记忆和阻碍一连串联想的作用。它们能在短时间里围困住意识,或者用潜意识影响言谈与行动。简言之,情结的行为有如独立体,有如一个尤其在非正常的思想状态下十分明显的事实。疯人还能听出情结有如声音,它们甚至攫住了一个人的自我性格(ego-character),就像精灵的自我性格在自动下笔和与此相类似的技巧中显现出它们自己一样。”(《心理结构与动态》,荣格全集,第8卷,第121页)
  意识(Consciousness)。 C. G. 荣格:“当一个人回忆着意识真正是个什么东西的时候,下述的东西给他留下了深深的印象,即某种事实产生了极大的奇迹,以至在宇宙中发生的一个事件会同时在内心里产生一种形象,所谓发生即是说也在内心里发生了,这也即:变成意识了。”(《巴塞尔讨论会》,私下出版于1934年,第1部分)
  “因为我们的意识确乎没有自己把自己造出来——它是从不知的深层中冒出来的。孩提时,它缓缓地醒过来,然后通过生命,每天早晨从一种潜意识状态下的深层睡眠中醒来。这犹如一个逐日从潜意识的原始子宫中出生一样。”(《心理学与宗教:西方与东方》,荣格全集,第11卷,第569页往下)
  梦(Dream)。 C. G. 荣格:“梦是嵌在精神最深处最隐蔽地方的一扇掩藏着的小门,这扇小门朝着宇宙的夜空开启,而那宇宙的夜空在没有任何自我意识之前很久,也是精神,而且将继续是个精神,不管我们的自我意识向远方走出多远……。所有意识均是分着的;但在梦中,我们却将与意识相似的东西当作原始夜晚那黑暗之中更宽广、更真实、更永恒的人的住所。那存在着的仍然全都存在着,那全部存在就寓所于他的身上,人们很难将所有自我的本质从自我空气之中分辨出来。梦正是从所有这些联为一体的深层中冉冉升起的,倘若它不是永远这般像婴儿一样稚气十足,那它永远不会这般奇异,永远不会这般不朽。”(《过渡的文明》,荣格全集,第10卷)
  外倾性格(Extraversion):一种态度型,特点是集中注意力于外部物体。参见内倾性格。
  上帝形象(God-image):该词来自于教会教士,他们认为上帝形象(imago Dei)是印在灵魂之上的。当这种形象同时产生在梦境、幻象、错觉等之中时,从心理学观点看,它即是自我的一个象征,精神整体的一个象征。
  C. G. 荣格:“只有通过精神,我们才能够认识到上帝活动在我们身上,但我们却不能分辨出上帝和潜意识是否为两个不同的实体。两者都是解释超验内容的模糊不清的概念。但它可以通过一种可能性所能达至的可能程度被经验认证,即在潜意识之中存在着能在梦和其他里面同时将自己显示出来的一种整体原始意象;如果将其他原始意向与这一中心联系起来的话,便还存在着一种独立于意识意向(the conscious will)之外的倾向。结果看上去,该原始意向产生出一种常常体现上帝特点和上帝表现出来的象征就不是不可能的了……。上帝形象并非这样地与潜意识恰好吻合,而是与其一种特殊内容相吻合,即是说,与自我的原始意象相吻合。正是由于这一原始意象,我们便不再能经验地将上帝形象分辨开来。”(《心理学与宗教:西方与东方》,荣格全集,第11卷,第468页往下)
  “那么一个人可以将上帝形象解释为……自我的反映,或者反过来说,解释成人身上作为上帝形象的一个自我。”(《伊比特》第190页)
  圣婚(Hierosgamos):神圣或者精神婚姻,古代再生之谜和炼丹术中的原始意向人物的结合。典型例子是将基督和教会作为新郎新娘和将太阳和月亮炼在一起呈现出来的例子。
  个性发展过程(Individuation)。 C. G. 荣格:“我使用‘个性发展过程’一词旨在表示一个人变而为心理学上的‘个人’的过程,即是说变而为一个分离开来、又不可分割的一体或‘整体’。”(《原始意象与集体潜意识》,荣格全集,第9卷,第275页)
  “个性发展过程意味着变而为一个单一、同质的个体,而且,由于‘个性地向前发展’就是要与我们最深处的、最后的,而且不可比较的太一相结合,因此它便包含了变而为一个人的自我的意思。我们由此可以把人性发展过程转变而为‘走向自我’或者‘自我实现’。”(《论分析心理学的两篇论文》,荣格全集,第7卷,第171页)
  “但是我曾一再写道,个性发展过程与自我走进意识常相混淆,因而自我(ego)常被误认为是自我(self),这自然产生了一个令人无法有指望澄清的混乱概念。个性发展过程便除了是个自我中心论和自动起性而外就什么也不是了。但是自我(self)比仅仅一个自我(ego)所包含的东西要多得多……。它(指self——译注)不仅是一个人的自我,而且也是其他所有人的自我(selves),而那个自我(ego)则仅指一个人的自我。”(《心理结构与动态》,荣格全集,第8卷,第226页)
  人格扩张(Inflation):是一种通过与人格面具相认同,或有一种原始意向或在病理病例中与一历史或宗教人物的认同,而逾越其特有限定的人格扩张。
  内倾性格(Introversion):一种态度类型,其特点为生活定向中的主观心理满足。参阅“外倾性格”。
  玛那(超自然力量)(Mana):美拉尼西亚语,意为源自一个人,一个客体,一种行动或事物的极其有影响的力量,或来自于一种超自然的存在和精神的巨大力量。同时又是健康、声望、力量的意思,它们能产生出奇迹,有治愈力量。是心理能量的一个基本概念。
  曼荼罗(梵语)(Mandala):一种魔圈。在荣格那里,象征着目标中心点,或象征着作为心理整体的自我;是一种走向中心的心理过程的自我复现现象,是朝新的人格中心产生的过程。该概念可由圆状、方状或四位状的东西象征性地复现出来;靠对四这个数和其倍数的对称摆放,象征性地复现出来。在希腊神话的女妖术(lamism)和印度神秘的(Trantric)瑜伽术中,这个魔圈(mandala)是一种用来静思打坐的工具,是诸神的椅座和出生的地方。被干扰的曼荼罗:即指任何偏离圆状、方状,或者四边都一样长的十字状,或者基数不是四或四的倍数的形式。
  C. G. 荣格:“曼荼罗意味着一个圆圈,尤其意味着一个魔圈,这种象征形式不仅只在整个东方可以找到,而且在我们中间亦能看见。魔圈在中世纪被大量地复现出来。那些特具基督教味道的魔圈即来自中世纪早些时候。它们大多把基督置于中心,旁边是四个福音传教士,或在基本方位上安有象征这些传教士的东西。这一概念一定是个非常古老的概念,因为荷拉斯(埃及太阳神——译注)和他四个儿子也以同样方式被埃及人再现出来。……曼荼罗形式大部分以一朵花、一个十字架或一个车轮的形式出现,这一形式有一种朝作为其结构基数的四的方向而去的显著趋势。”(《金花之谜》,1945年,第96页往下)
  “曼荼罗……往往在心理迷惑和失调情形下出现。原始意向便因而形成星座状,以一种秩序模式复现出来,该模式像一种刻有分成四份的十字架或圆圈的心理学称为‘视角探测器’的东西,将自己放在混乱不堪的心理上,这样,每种东西都得到满足,然后各自归位,搅扰着的迷惑心理便被那个具有抵抗作用的圆圈钳制住了……。与此同时,它们成了印度神秘瑜伽术,成了一种帮助恢复秩序存在的工具。”(《过渡的文明》,荣格全集,第10卷,第803段)
  圣灵存在(Numinosum):鲁道夫·奥托语(出现在其所著《神圣的意念》一书中),意为一种无法言述的,神秘的,令人恐怖的,直接体验的和只与神灵产生关联的感觉。
  人格面具(Persond):最早指演员戴的面具。C. G. 荣格:“人格面具……是个人适应抑或他认为所该采用的方式以对付世界的体系。比如,各行各业都有其自己特有的人格面具……只是有个危险,即(人们)和其人格面具合而为一了——教授与其课本,歌唱家与其声音……。可以稍加夸张地说,人格面具实际上并非戴面具其人,但其他人甚至连自己都认为该面具即是其自己。”(《原始意象与集体潜意识》,荣格全集,第9卷,第122页往下)
  原初形象(Primordial image):由荣格最初使用,指原始意向。
  精神状态(Psychoid):“灵魂状的”或“准精神的”。C. G. 荣格:“集体潜意识复现出一种精神……这种精神不能被直接感知或被‘再现’,这是与可感知的精神现象相比较而言的。由于它具有‘不能被再现’性质,由此我称它为‘精神状态’。”(《心理结构与动态》,荣格全集,第8卷,第436页)
  四位体(Quaternity)。C. G. 荣格:“四位体是一种几乎发生在全世界的原始意象。它构成任何全部判断力的逻辑根基。倘若谁愿意做一下这种判断力测验,那准会得到这四层方面。例如,你若想整体地描述一下地平线,你就会指出天空的四个部分……。总有四种因素,四种基本性质,四种颜色,四种阶层,四种精神发展道路,等等。同样,在心理学定向中,也有四个方面……。为了给我们自己定向,我们必须有一个能肯定存在着某种事物的功能(即感觉);也必须有第二个功能,它能确定那是什么(即思维功能);必须有第三功能,即说明那个东西是否与我们相适应,我们是否希望接受它(情感功能);还有第四个功能,它显示出那东西源自何处,要去何处(直觉)。上述这些全做完毕,也就不必添加地说什么了……。理想的完成形式就是圆形或球形,但它的自然最小分裂式是个四位体形式。”(《心理学与宗教:西方与东方》,荣格全集,第11卷,第167页)
  一个四位体或叫四元经常具有3+1构架,那个组成四位体的一元数常占有一个特殊地位或者具有一种区别于其他数的性质(例如,三个福音传教士的象征物为动物,而第四个传教士,或即是圣路加的象征物则为天使)。就是说这“第四个”与其他三个相加,将它们一起构成象征着整体的“一个”。在分析心理学中,“卑劣的”功能(即不听支配的主体意识功能)代表“第四个”,它对意识的整合是个性化过程中重要任务之一。
  自我(Self):原始意象的中心;次序的原始型;人格的整体。其象征物为圆形、方形、四位形;儿童,曼荼罗等等。
  C. G. 荣格:“自我是一个总数量超过意识自我(the conscious ego)的数量。它不仅包含意识,而且也包含潜意识精神,因此可以说,是一种我们也在其中的人格……。我们能达到自我意识的边缘的希望几乎没有,因为不管我们怎么样地去意识,总存在着一个没有定限也无法定限的潜意识物质的量,该量属于自我的整体之中。”(《两篇论分析心理学的论文》,荣格全集,第7卷,第75页)
  “自我(the self)不仅是个中心,而且是个包含意识和潜意识的圆圈;它是这个整体的中心,正如自我(ego)是意识思维的中心。”(《心理学与炼丹术》,荣格全集,第12卷,第41页)
  “自我(the self)是我们生活的目标,因为我们正是把那一至关重要的整合所做的最完整的表述称之为人格。”(《两篇论文》,荣格全集,第7卷,第238页)
  阴影(Shadow):人格中的卑劣部分;所有个人与集体精神因素的总量,由于这些因素无法与被选择的意识态度共相并存,因此这些因素在生活中便被拒绝表现出来,因而就接合到一种相对自治的带有与潜意识相反倾向的“分裂人格”中去。阴影则对意识加以补偿;所以,它的影响既可是积极的,又可为消极的。
  C. G. 荣格:“阴影将一切个人不愿承认的东西都加以人格化,但也往往将它自己直接或间接地强加在个人身上——例如,性格中的卑劣品质,和其他不相容的倾向。”(《原始意象与集体潜意识》,荣格全集,第9卷,第284页)
  “阴影即那个隐藏着的,受压抑的部分,因为正是那最大部分的卑劣与负罪的人格中的最大分支可以回溯到我们动物祖先的王国中去,因此整个潜意识历史方面都被包括了进去……。如果因此相信人类这一阴影是万恶之渊,那便可以对更进一步的观察研究加以肯定,即潜意识的人,也就是他的阴影不仅由道德上应受指责的倾向构成,而且也显现出大量好的品质,如正常本能,适宜的反应,富于实际的顿悟力,具有创造性的冲动,等等。”(《阳向离子》,荣格全集,第9卷,第二部分,第266页)
  灵魂(Soul)。C. G. 荣格:“倘若给人的灵魂下界说,那它一定是一个难以想象的复杂多变体。因此,不可能仅仅通过本能心理学将其弄懂。我只能带着惊奇和敬畏的心情直勾勾地望着我的精神本质的深度和广度。这一没有空间的宇宙里隐藏着数不清的丰富的意象,这些意象在人类发展超过几百万年的过程中积淀而成,而且已经固定在有机体之上。我的意识如同一只眼睛,穿透最遥远的空间,但却是精神上的非自我(pon-ego)用无空间的意象填塞在那些空间中间。而且这些意象并非苍白的阴影,而是威力巨大的精神因素……。在这一图像旁边,我想放上这样一幅壮景,即一幅夜晚中星辰点点的天空,因为可与内心这一宇宙等量齐观的东西只有外面那一宇宙;当我通过天体这一媒介到达这个世界时,我也通过精神这一媒介到达了那一世界。”(《弗洛伊德与精神分析》,荣格全集,第4卷,第331页往下)
  “说上帝除在人的灵魂当中而外,可以在任何地方显现自己,这会是一种亵渎。但确实,正是上帝与灵魂之间的亲近或称关系,自动消除了对后者的任何贬值。谈及亲近关系,也许会走得太远;但不管怎样,灵魂之中肯定包括有与上帝保持关系的功能,否则不会有什么联系会出现。这种与之相呼应,用心理学的话说,即是,上帝形象的原始意象。”(《心理学与炼丹术》,荣格全集,第12卷,第10页往后)
  同步(Synchronicity):荣格创造的词,旨在指出有意义的巧合或相等:(a)精神与身体状态或事件的同步,它们之间的关系并非偶合。例如,当发现一种内心感知到的事件(如梦、幻影、预感等)与外界现实相呼应,即内心预感意象“变成现实”,这种同步现象便发生了。(b)如果相似或相同的想法、梦等在不同地点同时发生也为同步。不能将两方面的同时发生都解释为偶合,而似可看作与潜意识中活动着的原始意象过程有着根本的联系。
  C. G. 荣格:“我很早以前对潜意识心理学的痴迷致使我寻找着另外一个解释原则,因为在我看来偶合原则在解释某种潜意识心理方面引人注目的现象时,很不恰当。结果,我发现了精神并列现象,这不能把二者偶然性地联系起来,而必须通过其他原则,即事件列联性联系起来。在我看来,之所以将这事件这样联系起来,是基于一个事实,即它们的相对的同时性,即所谓‘同步’。确实,时间看上去很不像个抽象物,而是一个具体的连续统一体,其中包含着质量或叫基本条件,这些基本条件在不同地点通过并列现象同时将自己显现出来。那一并列现象不能被解释为偶然现象,就像不能将同时发生的同一想法、象征或者精神状态情况解释为偶然现象一样。”(《金花之谜》,第142页往下有修改)
  “我之所以选这一词,原因在于这种同时发生的两件互为有意义地联系而非偶然联系在一起的事件,在我看来,是一个评判的基本标准。我因此使用了同步的一般概念,但却采用一个并发事件的具体意义,在这一并发事件中,有两个或者更多的偶然不相关联的事件发生了,它们具有同样或相近的意义,这与‘纯系同步发生性’(
  )形成对比,该词则仅仅意味着两个事件的同时发生。”(《心理结构与动态》,荣格全集,第8卷,第441页)
  潜意识(Unconscious,the)。C. G. 荣格:“理论上讲,不能给意识领域划定界限,因为它具有无穷尽扩展能力。但是经验地说,当它遇到未知(the unknown)事物时,又总发现它有限界。这一点构成所有我们不知的事物,因而这一事物与作为意识领域中心的自我(the ego)没有联系。未知事物可分为两类客体:一类为那些处在外部且可以被感觉感受的客体,另一类为那些处在内部且可以被即刻体验到的客体。第一类包括外部世界中的未知事物;第二类包括内部世界中的未知事物。我们把这后者领域称为潜意识。”(《阳向离子》,荣格全集,第9卷,第2部分,第3页)
  “所有我知道,但在当时并未思考的事情;所有我曾意识到,但现在却已忘掉的事情;所有我的感觉已感知到,但并未被我意识头脑注意到的事情;所有我不是主动地、对其不加注意地去感受、思维、记忆、渴望和做的事情,所有将塑造我,并在某些时候会进入意识的未来的事情:所有这些都是潜意识的内容。”(《心理结构与状态》,荣格全集,第8卷,第185页)
  “除了这些,我们必须包括那些或多或少具有全球性的对痛苦想法和感觉的诸多压抑。我把这些内容整个称为个人潜意识。但除此而外,我们也在潜意识中发现了许多种不仅个人后天才来的而且也是继承下来的性质。如,由于必需而没有意识动机介入的作为冲动而采取行动的本能。在这‘更深’层次中,我们也发现了……原始意象……。本能与原始意象一起形成集体潜意识。我之所以称其为‘集体’的,是因为它不像个人潜意识,它并非由个体和或多或少有些特殊的内容所构成,而是由那些具有普遍意义的东西所构成,由那些习以为常地发生的事物所构成。”(《伊比特》,第133页往后)
  “第一类包括那些个体人格中的重要组成部分内容,因此可以被意识到;第二类形式,似乎可以这样说,即为一种无所不在,永恒不变,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性质。”(《阳向离子》,荣格全集,第9卷,第2部分,第7页)
  “精神的更深‘层次’在向纵深的黑暗之中隐去时,失掉其个体独特性。‘往下’,即是说,当它们朝自治的功能体系走去时,它们愈益变得具有集体性质,直至它们变成普遍性,而后在身体的实体性中完全消失,即是说,在化学实体中消失。身体上的碳仅仅是碳了。因此‘在最底层’,精神也仅仅是‘世界’了。”(《原始意象与集体潜意识》,荣格全集,第9卷,第173页)
  附录Ⅲ C. G. 荣格著作目录
  有关精神病学著述
  《论所谓超自然现象之心理及病理》(1902)
  《论歇斯底里症的误解》(1904)
  《论神秘症》(1905)
  《论躁狂情绪失调》(1903)
  《一份在押犯人的癔病性麻木症病例》(1902)
  《论伪装精神错乱》(1903)
  《对一份伪装精神错乱病例的医学见解》(1904)
  《对两种自相矛盾的精神病学诊断的第三及最后见解》(1906)
  《论事实的心理诊断》(1905)
  实验研究
  词语联想之著作
  《对正常东西的联想》(荣格和里克林合写)(1906)
  《对记忆所做的实验性观察》(1905)
  《论依靠心理手段判定事实》(1906)
  《癫痫病人的联想之分析》(1906)
  《联想法》(1910)
  《联想实验的反应时间》(1906)
  《论联想实验中再生失调》(1909)
  《精神分析与联想实验》(1906)
  《联想、梦与歇斯底里症状》(1907)
  精神物理学之著述
  (刺激与感觉关系之研究)
  《论联想实验的精神物理关系》(1907)
  《用电流计及呼吸描记器对正常人和精神病患者进行的精神物理调查》(彼得森与荣格合写)(1907)
  《进一步调查正常人和精神病患者的电流现象及呼吸情况》(理科塞和荣格合著)(1907-1908)
  精神病的心理发生
  《早发性痴呆症之心理》(1907)
  《精神变态的满足》(1908-1914)
  《论心理理解》(1914)
  《对布洛伊勒的精神分裂症抗拒性理论之批准》(1911)
  《论精神病理学中潜意识的重要性》(1914)
  《论精神病的心理发生问题》(1919)
  《精神病与灵魂》(1928)
  《论精神分裂症的心理发生》(1939)
  《精神分裂症的新观念》(1957)
  《精神分裂症》(1958)
  弗洛伊德与精神分析
  《弗洛伊德的歇斯底里理论:答塞芬伯格》(1906)
  《弗洛伊德的歇斯底里理论》(1908)
  《梦的分析》(1909)
  《对谣言心理学的贡献》(1910/1911)
  《论数字梦的意义》(1910/1911)
  《摩顿·普林斯,“梦的机制及对其解释”:一种批评观点》
  (1911)
  《论对精神分析的评论》(1910)
  《关于精神分析》(1912)
  《精神分析理论》(1913)
  《精神分析面面观》(1913)
  《精神分析与神经症》(1916)
  《精神分析的一些要点:荣格与洛伊的通信》(1914)
  《分析心理学论文选集前言》(1916)
  《个人命运之父的意义》(1909/1949)
  《克兰菲尔德的〈思想的神秘方法〉前言》(1930)
  《弗洛伊德与荣格的对比》(1929)
  变形象征(1912/1952)
  德文原版《潜意识心理学》(Wandlungen und Symbole der Libido)(1912);现在是1912的增补版
  心理类型(1921)
  分析心理学的两篇论文
  《潜意识心理学》(1917/1926/1943)
  《自我与潜意识的关系》(1929)
  附  录
  《心理学的新途径》(1912)
  《潜意识结构》(1916)
  心理结构与动态
  《论心理能量》(1928)
  《超验功能》(1917)
  《论情结理论》(1934)
  《心理构成与遗传的意义》(1929)
  《决定人类行为的心理因素》(1937)
  《本能与潜意识》(1919)
  《精神结构》(1927/1931)
  《论灵魂的本质》(1947/1954)
  《梦心理学面面观》(1916/1948)
  《论梦的本质》(1945/1948)
  《信仰灵魂的心理根基》(1920/1948)
  《灵魂与生活》(1926)
  《分析心理学的基本假设》(1931)
  《分析心理学与Weltanschauung》(1928/1931)
  《现实与超现实》(1933)
  《人生各阶段》(1930/1931)
  《灵魂与死亡》(1934)
  《同步性:一种偶发性的关联原则》(1952)
  附  录
  《论同步性》(1951)
  第一部分
  原始意象与集体潜意识
  《集体潜意识的原始意象》(1934/1954)
  《集体潜意识的概念》(1956)
  《关于原始意象,及女性意向概念与之的特殊关联》(1936/1954)
  《母亲原始意象的心理问题》(1938/1954)
  《关于再生》(1940/1950)
  《儿童原始意象的心理》(1940)
  《考尔(Kore)的心理问题》(1941)
  《神话中的灵魂的现象学》(1945/1948)
  《论魔术师的心理》(1954)
  《意识、潜意识与个性化》(1939)
  《个性化过程之研究》(1934/1950)
  《关于曼荼罗(Mandala)的象征》(1950)
  附  录
  《曼荼罗》(1955)
  第二部分
  《阳向离子》(1951)
  自我现象学之研究
  《自我》
  《阴影》
  《期望:女性意向和男性意向》
  《自我》
  《基督,一个自我的象征》
  《鱼的符号》
  《拿斯特拉得马斯的预言》
  《鱼的历史意义》
  《鱼的符号的矛盾现象》
  《炼丹术中的鱼》
  《炼丹术对鱼的解释》
  《基督教中炼丹术象征心理的背景》
  《自我的信仰象征》
  《自我的结构与动态》
  《结论》
  《过渡时期的文明》
  《无意识的作用》(1918)
  《精神与地球》(1927/1931)
  《古代人》(1931)
  《现代人的精神问题》(1928/1931)
  《学生的恋爱问题》(1928)
  《欧洲女人》(1927)
  《心理学对现代人的意义》(1933/1934)
  《现代心理治疗状况》(1934)
  《世界大战这一灾难过后》(1945)
  《同阴影的斗争》(1946)
  《当代大事件评论》后记(1946)
  《未发现的自我(现在和将来)》(1957)
  《飞碟:现代之谜》(1958)
  《对良心的心理观察》(1958)
  《分析心理学里的善与恶》(1959)
  《沃尔夫的〈荣格心理学研究〉序言》(1959)
  《欧洲范围内的瑞士路线》(1928)
  《论凯西林的〈自由美国〉(1930)与〈世界革命〉》(1934)
  《美国心理学界的复杂情况》(1930)
  《梦境般的印度世界》(1939)
  《印度能教我们什么》(1939)
  附  录
  短篇论文种种
  心理学与宗教 西方与东方
  西方宗教
  《心理学与宗教(在塔丽所讲的讲稿)》(1938/1940)
  《三位一体教义的心理学探讨》(1942/1948)
  《弥撒的变形象征》(1942/19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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