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个人形成论:我的心理治疗观

罗杰斯 (美)
##自序:致读者我做心理治疗师(或者叫做个人咨询师)已经33年有余,对此我自己都感到有点儿吃惊。也就是说,在三分之一个世纪中我一直在努力为各式各样的人们提供某种帮助:儿童,少年,成年人;在教育、职韭、个人和婚姻方面遇到难题的人;被分类为“正常的”、“神经症的”、“精神病的”人(使用这些引号表示我认定这类标签完全是误导性的);自愿来求助的人以及被人强迫送来的人;问题轻微的人以及深陷绝境、希望渺茫的入。有机会与如此众多雨独特的人们如此亲密、深入地交往,是值得我深深感谢的一种特别恩惠。
总结这些年来的临床经验和学术研究,我已经写了几本书,发表了多篇论文。本书收集的文章是最近十年(1951-1961)中所写的。在此我愿向读者说明出版本书的一些初衷。
首先我觉得,几乎所有这些文章对我们在令人困惑不安的当代世界中的个人生活仍然具有切身的意义。这本书绝对不是一本为人提供建议的“生活指南”,也与所谓的“自助手册”之类毫无共同之处,但个人经历告诉我,很多读过这些文章的人发现自己的心灵受到了震动,生活得到了滋养。这些文章曾经多多少少帮助读者增加自信,有勇气选择并实施个人的生活计划,致力于实现自己向往的个人理想。亚是出于这样的考虑,我愿意出版此书,让更多可能有兴趣的读者,即所谓“有智慧的普通人”,更容易看到这些文章。对于这一点我个人深有感触,因为我以前出版的著作都是针对职业的心理学工作者,其影响也没有超出专业的圈子。所以我真诚希望,许多对咨询或者心理治疗领域并无特别兴趣的人们能够发现,在这个领域的学习收获可以对他们自己的生活有所助益。我还希望并且坚信,那些从未寻求咨询帮助的人们,通过阅读本书收录的治疗会谈的个案记录,能够在潜移默化中增强勇气和自信,通过自己的想象和情感体验,借鉴他人成长的艰苦经历,更好地理解自己的心路历程。
促成我出版此书的另一个因素是,越来越多的人对我关于咨询和治疗以及人际关系的观点有所了解,他们热情地期望以方便的形式得到我最近的思考和工作的记录。他们抱怨说,很难找到未公开发表的文章;翻查过时的期刊很不方便;所以希望能把这些文章编成一本书。这个要求对于任何一位作者都可说是一种过誉。这也是我试图要承担的一份责任。我希望他们对我选编的内容感到满意。从这个角度说,本书是对在专业中借鉴过我的工作的心理学家、精神病学家、教师、教育专家、学校咨询师、宗教工作者、社会工作者、言语治疗师、工商界领袖、劳工管理专家、政治学家等人士的回复。我将此书真诚地奉献给他们。
此外还有一个更加复杂的个人动机。这就是我在寻找一个合适的听众群。十几年来,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我。我明白,我要说的话只合一部分心理学家的口味。大多数的心理学家——刺激一反应、学习理论、条件作用之类的术语可以显示他们的兴趣所在——一心一意地认定人只是一个客体,所以在他们看来,我要说的话经常显得不可理喻,甚至让他们心情懊丧,大倒胃口。我也明白,我的话只合一部分精神病学家的口味。他们中的许多人,也许是大多数,都认为心理治疗的真理早就由弗洛伊德说过了。他们对于新的可能性不感兴趣,对于这个领域的科学研究不感兴趣,甚至进行抵制。我也明白,我的话只是合乎自称为咨询师的复杂群体的一部分入的口味。这些人大多数主要关心的是预测性的测验和测试,以及辅导的方法。
所以,每当我准备发表一篇论文时,呈送给上述专业领域的任何一份期刊,我都觉得很不满意。我曾经在这些类型的专业期刊上发表过文章,但是近年来我的大多数手稿积压成堆,没有去发表,而是以油印的方式私下流传。这说明我对于自己究竟想要与哪些读者对话,还是犹豫不决的。
在这一时期,有些小型的、高度专业化的期刊的编辑们,了解到这些文章的内容,便要求我允许他们发表。通常我会同意这些要求,但是提出一个前提条件,即我以后可以在别的地方重新发表这些文章。所以这十年中我的文章大多数没有发表,或者只是出现在一些小型的、专业化的或者不太流行的期刊上。
现在,我已然决定,要以书的形式发表我的这些想法,以便它们能够找到自己的读者。我敢断言,读者肯定会包括许多学科领域,其中有些会与我从事的工作领域相去甚远,比如哲学或者行政管理。同时我也相信,这个读者群又有某种同一性。我认为,这些论文属于一个新的潮流,一个正在而且必将进一步影响心理学、精神病学、哲学等领域的潮流。我不愿贸然为这个潮流命名,但我已经想到与它有关的一些形容词,例如现象学的,存在主义的,个人中心的;一些概念,例如自我实现,化生( becoming),成长;与它相关的一些个人(在美国的),例如高登·阿尔伯特(Gordon Allport),亚伯拉罕·马斯洛(AbrahamMaslow),罗洛·梅。所以,尽管本书面对的读者群来自许多不同的专业,而且很自然地,具有各自不同的兴趣,我还是相信存在一条共同的线索,帮大家都在关注十人及其化成的问题,关注当代世界目前忽视并且试图取消个人的倾向。
最后,还有一个对我个人来说十分重要的动机。我们的时代十分迫切地需要根本性的知识来理解入际关系问题,需要切实有效的技能来处理人类的各种紧张冲突。如果我们不能在认识和亿解个人之间、群体之间的冲突方面实现巨大的突破,日新月异的科学进展就很有可能导致我们人类世界的全盘毁灭。对于这个领域里取得的微不足道的些许知识,我觉得确实不值得夸耀。我期盼有一天,我们至少拿出制造一两个大型火箭的花费,用于确实有价值的人际关系研究。同时我也特别深切地担忧,我们已经掌握的知识目前很少得到认可和应用。我希望读者能够在本书中清楚地看到,我们已经学到的知识,如能切实应用,可以对减少目前种族之间的、产业界、国际的紧张关系有所帮助。我真诚地希望说明,这种知识用于前瞻性的预防,可以促进成熟的、非心理防御的、具有领悟力的个人的成长,而这样的人可望用建设性的方式来处理未来可能出现的人类冲突。如果我能给相当数量的读者清楚地指明人际关系领域中这些已经存在而尚未得到应用的知识资源,我将视其为莫大的奖赏。
出版此书的理由已如上述。最后,我要对此书的性质略做几句评论。书中收集的论文代表了我过去十年中主要的兴趣领域。①写的时候目的不同,对象不同,甚至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内在兴趣,所以风格也各不相同。本书各章都加了概述,以便将这些材料放在可以理解的语境之中。书的编排组织体现了一个统一而且有所发展的主题,从个人的角度开始,进而扩展到宽泛的社会意义。在编辑过程中,我删去了内容重复的部分,但是保留了同一概念的不用表述,意图是用各种变武来突出主题,希望像音乐中的主题变奏一样,可以丰富一个旋律要表达的意境。由于初衷和起囡不同,各篇文章都可以独立成篇,所以读者可以根据自己的兴趣,采取任何一种阅读的顺序。
用最简单的话来说,本书的目的是要与读者分享我的某些经验——也就是我个人的一部分。这里有我在现代生活丛林中的生存竞争的经历;这里有我在基本上未标注方位的人际关系领域中探索的真实体验;这里有我个人的感受见闻;这里有我历练而成的倌念;这里有我检查测试我的信念的种种方式;这里有我的困惑、问题、关切,以及我所面对的许多不确定性。我希望通过这种分享,读者能够发现一个可以真诚交流的声音。
威斯康星大学心理学与精神病学系1961年4月豢爱雾麓第一编从个人的焦度说话以自己的经历和当事人的体验为背景,我作为个人来说话。
##第一章 “我是这样的一个人”
——我的专业思想和个人历史的发展这一章把我的两次个人谈话合在了一起。五年前,我被邀请与布兰蒂斯(Brandeis)天学四年级的学生座谈,不是讲我的·心理治疗思想,而是谈我自己。我对自己的思想是怎样认识的?我是怎样成为我自己的?我发现,这个邀请让我产生太多的感慨,我尽力试着满足学生们的要求。在过去的一年中,威斯康星的大学生联合论坛委员会也曾提出相似的请求。他们请我在“最后的演讲”系列中谈谈我个人。这个系列假定:因为莱些理由,一个教授在发表他的最后演讲时有可能套真切地讲到自己的为人。(这是对于我们教育体制的一个很有意思的看法,就是假定只有在最极端的情境中,一个教授才会以个人的方式表现他自己。)在这次威斯康星讲演中,我第一次充分表现了我个人的知识或者哲学主题,以及它们对我所具有的意史。在这一章中,我把两挺谈话合在一起,并尽量保留原来非正式演讲的特征。
这两次谈话的反响使我意识到,人们是多么渴望了解那个正在谈话或者演讲的人。因此,我把此篇作为本书的第一章,希望它能够传达有关我个人的一些情况,从而为后面的章节提供较多盼背景和意义。
遵照邀请者的意思,我今天与大家所谈的话魉确定为“我是这样的一个人”。对这次邀请,我有许多种感受,我只想说,从个人的意义上讲,无论什么人想要对我有所了解,我都感到非常荣幸。这是一次独特且富有挑战性的邀请,我向你们保证,我将努力对这个真诚的问题做出一个真诚的回答。
那么,我是谁呢?我是一个心理学家,多年来,我的主要兴趣一直是心理治疗。而那又意味着什么?我不打算对我的工作做一个冗长的说明来烦扰你们,但是我想从我的《当事人中心疗法》这本书的序言中摘取一些段落,以一种主观的方式,简要地说明心理治疗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对这本书的论题,我一直试图给读者一些直观感受,我写道:
“这本书的主旨是什么?但愿我尝试做出的回答,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表现出这本书想要传达的一种鲜活的人生体验。”
本书要说的是痛苦和希望、焦虑和满足;每一个治疗者的咨询室里都弥漫着这些感受。它要讲述每一个咨询师和来访者之间所形成的关系的独特性;还有在这类人际关系中,我们所发现的普遍性的要素。这本书要说的是我们每个人的高度个人化的经验。它要说的是来访的当事人,通常情况下,当事人坐在我咨询窒的桌子的另一边,为成为一个真正的他这个自己而苦苦挣扎,同时又极其害怕成为自己——他在努力体认他的经验的实质,努力想参透那种体验本身的意义,但是又对这种期待充满强烈曲恐惧。这本韦是写我自己的,我作为一个咨询师,与一个来访者坐在那里,面面相对,尽我所有的能力,试图深刻地、敏感地参与到他的自我挣扎之中。它是写我的,写我试图感知他的经验,以及这种经验对他来说所包含的意义、感受、体验、滋味。它写的是我自己,写我的一种无奈和慨叹,即在理解当事人时人类容易犯错误的倾向,慨叹仅仅因为一次偶尔的失败,当事人就会把生活理解成它现在似乎一成不变的样子;慨叹失败就像沉重的物体,穿过错综复杂的、微妙生成的成长之网落下来。它写的是我自己,写我像助产士迎接新生命那样为一个崭新人格的诞生而欢欣鼓舞;写我怀着一种敬畏的心情,注视着一个他人,一个他人的自我,显现成形;写我亲眼茸睹一个我参与其中而且起着重要促进作用的个人的诞生过程。它写的是当事人和我自己,我们惊奇地把那显然贯穿所有经验的强健而有秩序的力量,把那看起来深深地植根于宇宙中的力量视为一个整体。我相信,这本书写的是生活,在治疗过程中生动展示的生活——如果我们能在治疗过程中为个人的成长提供契机,生活本身所具有的盲目而巨大的、有时是破坏性的能量,可以由于其趋向成长的冲动而展示出来。
关于我的工作以及我的职业感受,上面这段话或许会给你们留下一些印象。我想你们还会有兴趣了解我为何进入这个职业,以及怎样做出自己的许多有意识或无意识的决定和取舍。我接下来试着给大家讲一下我的心理学自传中与我的职业生涯有关的若干片断。
我的童年生活我在一个人际关系密切的家庭中长大,我的家庭有着非常严格的、毫不妥协的宗教和道德氛围,即对艰苦劳动这种美德的崇拜。我在六个孩子中排行第四。我的父母非常关心我们,几乎时刻牵挂着我们的幸福}口安宁。他们也用许多微妙而慈爱的方式控制着我们的所作所为。他们认定(当时我自己也是那样想),我们家和别人家是不一样的。我们家不喝任何含有酒精的饮料,不开舞会,不玩纸牌,也不去戏院,很少参加社交生活——我们只是卖力地干活。我记得我喝第一瓶汽水时内心油然而生的罪疚感。后来我自己做了父亲,还花费了很长时间试图说服我的孩子们,说碳酸饮料有着某种似乎亵渎神灵的气味。我们大多数时间呆在自己家里,不跟邻居交往。所以我是一个相当孤独的少年,专注于阅凑,一直到高中毕业,我只有过两次约会。
我12岁时,父母买下了一个农场,我们就把家搬到农场去。原因有两个。父亲的生意已经相当成功,于是想把农场作为休闲的地方。我相信更重要的一点是,我父母肯定觉得孩子们正在长大,应该远离城市生活的“诱惑”。
在农场,我养成了两个兴趣,它们可能和我后来的工作有真正的关系。我对一种在夜间飞行的蛾子着了迷(基尼·斯特拉顿一泡特GeneStratton-Porter的著作当时很流行)。对于那些美丽的天蚕及在我们家附近树林里的蛾子,我变成了研究它们的权威。我很能干,让蛾进行繁殖,饲养幼虫,整个冬天我都保留着那些茧,而且我大致上体会到了那些一心想观察自然的科学家的快乐和苦恼。
我父亲决定依据科学开发他的新农场,所以他买了许多有关农业科学的书籍。他鼓励他的男孩子们有自己的独立的和有益的冒险事业,所以我和我的兄弟们养了一大群鸡,也曾经养过羊羔、猪仔和牛犊。在做这些事情时,我变成了一个农业科学方面的学者,并且只有在最近这些年我才意识到,我以这种方式获得的是一种对科学的基本的感受。没有人告诉我,一个14岁孩子一定读不懂莫里森的《饲养科学》。我耕耘在几百页厚的字里行间,学习如何进行实验—~控制组和实验组怎样匹配,如何通过随机方法保持试验条件的等值性,以便能够确定某种饲料对肉产量和奶产量的影响。我体会到验证某种假设是多么的困难。在实践探究中,我掌握了科学实验的知识,并树立了对于科学方法的尊重态度。
大学和研究生教育我最初上大学是在威斯康星学习农业。我清楚地记得,一位农业学教授谈到了解并运用事实时言辞非常激烈。佳强调指出,百科全书式的知识积累不仅无益,而且有害}他的结论是:“不要做一辆该死的弹药车,要做一支来复枪!”
大学前两年期间,因为几次激动人心的学生宗教集会,我改变了我的专业目标,不要做一个农业科学家,而是要做一个牧师——个不算太大的方向转换!我从农业转向历史,相信这是一个更好的对个人未来的准备。
大学三年级时,我被选为l2名学生代表之一,去中国参加一个国际基督教学生联谊会。对我来说,这是一次最为重大的经历。那是1922年,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4年之后。我看到,法国人和德国人仍然十分强烈地互相仇视,尽管他们单独看上去显得相当可爱o这迫使我努力超越已有的思维模式,认谚a~ij同样真诚和正直的人们却能够信奉截然不同的死板教义。我第一次以成年人的方式把自己从父母的宗教思想的束缚中解脱出来,并且意识到,我不再赞同他们的观点。这种思想上的独立给我与父母之间的关系带来很大的痛苦和压力,但是回过头去看这件事,我相信只有在这个时刻,我才开始成为一个独立思考的人。当然,那段时间,我具有相当多的对抗和叛逆心态,但是根本的分裂是在我去东方的六个月旅程中出现的,可以说这是我彻底地从家庭的影响中脱离出来的关键时期。
尽管下面所说的不是我的个人成长,而是要说明影响我职业发展的某些因素,我还是想简要地提及在我个人生活中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一就是在去中国的旅程中,我爱上了一个可爱的、童年时就已经认识的姑娘。为了能够一起去读研究生,我一完成学业,我们就结了婚,尽管我们的父母并不是很赞同我们在一起。我不能很客观地谈论这件事,但是此后这么多年以来,她坚韧丽持久的爱情和友谊,已经成为我生活中一个最重要的、历久弥鲜的意义源泉。
我选择了去联合神学院,为从事宗教工作做准备。当时(1924年),联合神学院在国内是一个最开明的地方。我在那儿呆了两年,我从未为这两年后悔过。我接触了一些大学者和教师,如著名的麦可吉福(A e McGiffert),他虔诚地信奉思想探求的自由,全心全意地投身真理,无论真理刳领他走到哪里,他都会毅然前行,义无反顾。
后来我开始真正了解了大学和研究生院——他们的那些规则和刻板的教条——我现在对于自己在联合神学院的那段意义深长的经历的确感到很惊讶。我们一伙入感到我们被灌输进一些思想,然而我们的初衷是希望自由探索我们自己提出的问题和疑惑,并独立发现它们会导向何方。我们向学校行政部门请愿,要求允许我们成立一个可以得到学分的研讨班,不需要教师作指导,课程根据我们自身的问题来设置。可想而知,学院被我们的请愿搞得不知所措,但是他们竟然同意了我们的要求!惟一的条件是出于公共机构的利益,一个年轻的讲师将会在研讨班旁听,但是他不会参与我们的讨论,除非我们希望他积极参加。
我想,毋庸赘言,研讨班非常令人满意,极具思想启发的价值。我感觉它把我推向了一条长长的、通向我自己的生命哲学的道路。通过自己所提的问题思考自己的人生道路,这个群体中的大多数成员,都从宗教性的工作中得到了具有自我意义的思想结论。我就是其中之一。我感到,生命的意义,以及个人生活的建设性改进的可能性,这些问题大概会一直吸引着我,但是我不能在一个需要信奉确定的宗教教义的领域内工作。我的信仰已经有了巨大的变化,并且有可能继续改变。对我来说,为了保住·份职业而不得不表明信奉一套信仰是一件极其可怕的事。睛。我在寻找一个确信对自己的思想自由不加约束和限制的领域。
成为心理学家但那是什么领域呢?在联合神学院,我被当时剐刚兴起的有关心理学和精神病学方面的课程和演讲所吸引,古德文,华生( GoodwinWatson)、海瑞森·伊利亚特(Harrison Elliott)、马里安·肯沃德(Marian Kenworthy)等名教授都是吸引我的明星。我开始从联合神学院穿过大街,去哥伦比亚大学的师范学院攻读更多的课程。我师从威廉·柯伯屈(William H. Kilpatrick)学习教育哲学,发现他是一位伟大的教师。我在口令沃斯(Leta Hollingworth)的指导下开始儿童临床实习,他是一个善解入意丽且能干务实的人。我发现自己被儿童辅寻工作强烈吸引住了。没费什么力气,我就轻松地转到了儿童辅导专业,开始把自己的未来与临床心理学连在了一起。我无意中迈出的这一步,没有经过什么条理分明的有意识抉择,而只是遵循了对于活动的兴趣的指引。
在师范学院时,我申请并得到了奖学金,在当时新设立的儿童辅导研究所担任见习医师,这个机构得到了公共福利基金的赞助。回想起来,我常常庆幸自己是在研究所设立的第一年去那儿工作的。机构处于初建时的混乱状态,但这也意味着一个人可以做他想做的事情。我努力汲取当时的工作人员普遍持有的弗洛伊德的心理动力观,这些人包括大卫‘劫维(David Levy)和拉森·劳瑞(Lawson Lowrey),我发现他们与当时在师范学院广为流行的那些严格的、科学的、冷静客观的、统计学的观点存在激烈冲突。回顾过去,我相信解决我自身冲突的必要性是一种最有价值的学习体验。当时我感觉到自己是徘徊于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而且冲突无法弥合。
在实习期末,实习医生这份工作对我来说已非常重要。虽然还没拿到博士学位,但我需要得到一份工作来维持人口增长的家庭。当时的职位不是很多,我到现在仍然记得当我谋到工作时的那种欣慰和喜悦。在纽约的罗彻斯特,我被聘为心理学家,就职于预防虐待儿童协会的儿童研究部。当时在这个部有三位心理学家,我每年的薪水是2 900美元。
我记得我是带着喜悦和些许诧异之情接受这个职位的。我感到欣喜的理由是,它是一个机会,能让我去做我感兴趣的工作。按照合乎情理的标准来看,这份工作是一条专业上的死胡同,会使我脱离专业上的联系;即使按那个年代的标准,薪水也很低;但是据我的回忆,我当时几乎好像完全不曾想到这一切。我猜想,我一直有这样一种感觉,那就是只要给我机会让我做自己最感兴趣的事情,其他别的事情似乎都会水到渠成。
在罗彻斯特的岁月后来在罗彻斯特的12年对我来说是极其宝贵的时光。至少在前八年间,我完全沉浸在从事实际的心理学服务,为那些被法庭和代理机构送来的犯有过失的或者生活水平低下的儿童进行诊断并做出安置;在许多场合进行“访谈会晤”。那是一毁与学术圈子相对隔离的时期,我所关注的只是试图更有效地帮助当事人。我们有自己的成功,也有自己的失败,所以惟一的出路是不断地学习。关于与这些孩子及他们的父母打交道的方法,标准只有一条,那就是“它行得通吗?它有效果吗?”我发现,通过日常的工作经验,我开始逐步地形成了自己的观点。
我想起三件意味深长的事,虽然不是什么大事情,但当时对我来说,却相当重要。我印象特别深刻的是,这三件事都涉及我的幻想破灭的过程——我对权威,对教材,对我自己,都开始提出质疑。
我在上学的时候曾经着迷于威廉·希利(William Healy)博士的著作。他认为,犯罪行为常常是基于性的心理冲突,如果这种冲突被发掘出来,犯罪行为就会终止。在罗彻斯特的前两年,我非常辛苦地与一个年轻的纵火狂打交道,他有着一种无法解释的纵火冲动。我日复一日地与他在拘留所里见面,逐渐追查到他的与手淫有关的性冲动。找到了!这个案子解决了!然而,当安排对他缓刑时,他的老毛病却重新发作了。
我现在仍然记得,当时我所感受到的震惊是怎样的强烈。也许希利博士是错的,也许我正在了解希利所不知道的东西?总之,这次偶然的事件让我深深感到,权威的教导也会有错误,仍然有新的知识等待我们去探索。
初出茅庐的第二个发现属于另一种情形。到罗彻斯特不久,我主持了一个关于面谈技术的讨论小组。我找到了一份已经发表的对一个家长的几乎是逐字逐句的访谈记录。在这次访谈中,个案工作者显得头脑敏锐、富有洞察力,而且聪明机警,能够使访谈很快进入问题的核心。我很乐意把它作为例证来说明良好访谈的技术。
几年之后,我有一项类似的工作,因为仍然记得那个出色的记录,我又把它搜寻出来,重新阅读。但我感到的是震惊。这时,在我看来,这个访谈好像是一个狡猾的法官在审问犯人,咨询师最终说服那位家长相信自己具有某些无意识的动机,并使她似乎心甘情愿地坦白认罪。此时,我的经验告诉我,这样一种诱谈无论对这位母亲,还是对她的孩子,都没有任何可以持久的帮助作用。这件事使我意识到,我正避免在l临床关系中运用那些带有强制性的、急功近利的方法。这倒不是因为某些哲学上的理由,而是因为这些方法所产生的效果永远都是肤浅的。
第三件事发生在几年之后。在向来访者解释他的行为时,我已经学会更加敏感,有耐心,总是尝试用一种温和的、容易得到认可的方式来把握解释的机会。我那时正在接受一位智力很高的家长的咨询,她的儿子行为怪涎,难以管理。问题似乎在于她早年对孩子的排斥,但是经过多次访谈,我却不能帮她领悟到这一点。我使尽全身解数,引导她说话,然后小心地把她提供的证据归纳起来,企图帮她看到一种模式,但是我们毫无进展。最终我只好放弃努力。我告诉她,我们都已经尽力,但我们不得不承认失败,以后我们最好不要再联系。她同意了。这样我们结束了涛谈,彼此握手,她就向诊所的门口走去。然后,她转过身来问道:“你这儿是否为成年人做咨询?”我作了肯定的回答,她说,“那么好吧,我需要一些帮助。”于是她坐回到原来那张椅子上,开始诉说她对自己婚姻的绝望,她与丈夫之间的困难关系,她的失败感和困惑感;所有这些感受,与她先前谈过的枯燥无味的“病例”全然两样。真正的治疗这时才得以开始,而且最终的结果非常成功。
这一件以及类似的一些事情帮助我体验到一个事实——只是在后来我才充分意识到一—司F就是:只有当事人知道伤痛在哪里,该往何处走,关键问题是什么,哪些经验被深深埋藏着。这时我开始领悟,除非我的目的是要证明自己才智过人,学识不凡,否则,我最好是依靠当事人作为治疗过程的向导。
我是一个心理学家吗?
这期间,我开始怀疑我是否是一个心理学家。罗彻斯特大学让我清楚地知道,我在那里所做的工作不是心理学,他们没有兴趣让我在心理系教课。我去参加美国心理学协会的会议,发现充斥于文章中的都是关于老鼠的习得过程,以及看起来和我所做的工作毫无关系的实验室里的实验。然而,精神病学社会工作者看来与我有着共同的谙言,所以,我在社会工作领域中变得活跃起来,晋升到地方性的以至全国性的学会的领导职务。直到美国应用心理学协会成立以后,我才作为一个心理学家真正活跃起来。
我开始在大学里的社会学系讲授如何理勰和处理儿童问题的课程。
不久教育系也把它们列为教育系的课程。(在我离开罗彻斯特之前,心理系最终也请求我允许给他们开设这些课程,这样,终于承认我是一个心理学家。)对这些经历所作的简单描述使我认识到,我是多么倔强地只顾走自己的路,而不去关心我与我的群体是否一致的问题。
有限的时间不允许我讲述在罗彻斯特成立独立的辅导中心的工作,包括与精神病学界某些同行们的专业论争。这些大都是行政管理方面的斗争,与我的思想发展没有太大的关系。
我的子女在罗彻斯特那些年,我的儿子和女儿渡过了婴儿、孩童时期,慢慢长大成人。他们教给我的关于个人、关于人的成长、关于人际关系的知识,远比我从专业领域中学到的更多。我觉得,在他们小的时候,我不是一个非常合格的父亲,但庆幸的是,我的妻子是个好母亲。随着时间的流逝,我相信我正在逐渐成为比较合格的而且更富有理解力的父亲。
当然,这些年来,与这两个优秀而机敏的年轻人交往,陪伴着他们走过孩童时代全部的快乐和痛苦;走过少年时代所有的自信和困惑,进入到他们的成人时期,并看着他们有了自己的家庭,这一切对我来说都是一种无价的体验。我想,我妻子和我认为,有我们一部分贡献的、最令人满意的成就之一,就是我们与已经长大成人的孩子以及他们的配偶,都能够以一种深层的方式进行相互的沟通和交流。
在俄亥俄州立大学的时光1940年,我在俄亥俄州立大学接受了一个职位。我确信,他们接受我的惟一理由就是我的《问题儿童临床治疗》这本书,它是我挤出假期和简短的休假写就的。出乎我的意料,他们竟然给我提供了一个正教授职位。我衷心建议学术界人士都从正教授开始自己的职业生涯。大学的教员在一步一步的职称晋升过裎中,往往只学会一门功课,就是不要出头犯忌而招惹是非。我没有经受那种常常是有辱人格的升级竞争,对此,我心头长存感恩之情。
在俄亥俄州立大学给研究生讲授我的治疗和咨询课程时,我第一次意识到,或许从我的经验出发,我已经形成了一种个人的独特观点。我试着把一些想法确立下来,并把它们整理成一篇文章,于1940年12月在明尼苏达大学发表演讲,结果却引葱了很强烈的反对声浪。我第一次体验到这样一个事实:我自己的一个新的观念,在自己看来显得光华四射,潜能巨大,可是对他人却似乎是某种极大的威胁。我发现自己成了学术批评的焦点,成了正反两方辩论的源头,这使我感觉心中不安,并产生了困惑和疑问。然而,我觉得我还是可以有所作为,于是写出了《咨询和心理治疗》的手稿,明确阐述了我认为有效的治疗方法的取向。
在这里我再一次颇为自嘲地认识到,我这个人一直没有学会“讲求实际”。当我提交书稿的时候,出版者认为它有趣而新颖,但是同时质问我,什么地方会用它作为教材。我回答说,我只知道两个地方:一个是我正在讲授的课,第二个是在另外一所大学。出版者认为我不去为普遍开设的课程写一本合适的教科书,真是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他非常怀疑是否能够卖出两千册来保住出版的本钱。于是我说我可以另找一家出版社,这时他才下决心冒险一赌。到现在这本书的销量已经达到7万册,而且数目还在继续上升,我不知道我们两个谁更会感到惊讶。
最近这些年我相信从那时到目前,我的著作清楚地记录了我的职业生涯——在俄亥俄州立大学5年,在芝加哥大学12年,在威斯康星大学4年。我将很简短地强调两三点对我很有意义的东匿。
我已经学会与范围越来越广的当事人一起,在越来越深刻的治疗关系之中生活。这种关系可能而且的确会带来极为优厚的回报。这种关系也可能而且的确会令人惊惧不安,因为右时候某个极为困顿的当事人似乎要求我必须超出我自己很多。确实,从事心理治疗要求治疗师个人不断成长,这从长远的眼光来看会使人获益匪浅,但的确也是一件使人时时感到痛苦的事情。
我也想说,科学研究对于我具有越来越重要的意义。心理治疗是一种我个人可以主观体证的经验;而在科学研究的经验之中,我可以做局外旁观,试图客观地去观察这种丰富的主观经验,运用所有那些条理规范的科学方法,来考察我是否在蒙蔽自己。我越来越深信,我们将会发现人格和行为的规律,这些对于人类进步或人类理解力意义重大,决不亚予地心引力或热力学的重要性。
在最近的20年中,我已经变得习惯于不为外界争论所动,但是我的观点所引起的反响仍然让我吃惊。在我看来,我觉得,我总是以一种尝试的方式提出我的想法,读者或学生可以接受,也可以拒绝。但是在许多不同的时间和地点,我的观点激起了心理学家、咨询师和教育家极大的愤怒、蔑视和批判。当狂怒的波澜在这些领域逐渐平息下来,近年来在精神病学领域中再度引起波澜。有些精神病学家感到,我的工作方式对他们最为珍视而且毫不怀疑的许多原理造成了一种深度的威胁。或许,比起狂风暴雨般袭来的严厉批评,毫无批判精神的、圆囵吞枣的“信徒们”造成的损失更加让我痛心。这些“信徒”自己以为有了某种新观点,却把我个人和我的工作理解(不管理解得是否准确)为一种武器,勇往直前地与所有的人喋喋不休地论战。有时,我觉得很难说清楚,给我造成重创的究竟是我的“朋友”还是我的“敌人”。
也许是因为终于摆脱了令人烦扰不堪的争论,我现在非常珍视与世无争、独自静处的机会。对我来说,能够彻底摆脱别人对我的品评,摆脱专业上的期待,从日常琐事中解脱出来,沉思自己正在做的实际工作,这将是我工作上最有收获的时期。我和妻子已经在墨西哥和加勒比海找到了与外界隔绝的居处,在那里没有人知道我是心理学家。画画,游泳,潜水,拍摄五彩缤纷昀风景照片,是我在那里的主要活动。在这些地方,我每天用于专业工作的时间不超过二到四个小时,然而,我在专业领域的主要成就大都是最近几年来取得的进展。能够清静独处,我感到身心愉悦。
若干重要体会以上非常简洁地描述了我的职业生涯的外貌。但我还想与各位分享我的内心世界,我想告诉大家,通过数千个小时的临床经历,在与那些陷入巨大痛苦的当事人密切接触的过程中,我个人所学到的东西。
坦率地说,这是一些对我意义重大的体会。我不知道这些对你们是否也适用。我无意把它们作为一个指南或忠告呈现给别人。然而我发现,当别人真心诚意地告诉我他的内心动向时,我会受到很好的教益;至少这可以让我更敏锐地觉察到我自己的内心动向是如何与他人不同。
正是在这样的意义上,我愿意与大家分享我所获得的个人体会。我相信,在每个案例中,早在我有意识地了解这些体会之前,它们已经变成了我的行为和内在信念的一部分。这些都是零散的、不完善的知识。我只能说它们对我个人曾经、而Ji现在还是非常重要的。我不断地反复温习这些体会。我有时不能将它们付诸行动,但是事后我会感到很遗憾。
我有时遇到一种新的情境,也会错误预测,而未能将这些体会落实于应用。
这些体会不是固定不变的,它们仍在不断变化。其中有些似乎需要特别强调,其他的或许在某一时期对我不是那么重要,但是,对我来说,它们都很有意义。
我将用一个多少含有个人意义的短语或句子,来概述每一个体会。
然后我会较为详细地阐述它们。除了关于人际关系的前几个体会之外,我要讲的没有多少系统性,后面要说的涉及个人价值和信念的领域。
我要用一个否定的说法来描述这些富有含义的体会。在我与他人的交往中,我发现,从长远来看,自己表里不一的行为是没有益处的。在我生气和不满时,做出一副平静和友善的样子,这是没有用的;不懂装懂,是没有用的;在某一时刻实际上充满敌意,却装作一个仁慈的人.是没有用的;如果实际上既害怕又缺乏信心,却做出非常有把握的样子,是没有用的。即使在一个非常简单的层面上,这个说法也确凿无疑。当我感到不舒服时,却装出一切都好的样子,那毫无益处。
换句话说,我的意思是:我发现,在我与他人的关系中,试图以一种带着面具的方式行事,维持一种与内心体验不同的表面的东西,毫无帮助,毫无效果。我认为,当我试图与他人建立一种建设性的关系时,这种面具不能使我对人有所帮助。我想进一步说清楚一点:虽然我感觉我已经了解到这一事实的确凿性,但是我绝对没有充分得到它的全部益处。实际上,我在个人关系上所犯的大多数错误,我对于别人无所助益的大多数情况,都可以用一个事实来说明,即出于某种自我防御的原因,我的表面行为与自己的实际感受背道丽驰。
第二个体会可以用下面的话说明——我感到,当我以接纳的心态聆听自己时,当我能够成为我自己时,我感觉自己会更有效力。多年来,我觉着自己已经学会变得更真切地聆听我自己,以至于我比过去能够更真切地知道在特定时刻我所感受到的东西——意识到我在生气,或者的确感到我在排斥某当事人;或者感到对某个人充满了热诚和友爱;或者对正在发生的事情毫无兴致,厌烦不已;或者我急于理解某个人;或者我渴望或害怕与某个人建立关系。我认为,所有这些形形色色的态度都是我能够聆听到的。换一种表述方式,就是说,我感到,如果我能够让自己成为自己的真实自我,我会变得更加真切充实。我自己肯定是一个不完美的人,肯定没有完全达到自己所设想的机能状态,而接受这一点对我来说现在已经变得比较容易。
有些人也许会说这有点像是一个奇怪的发展趋向。对我来说,它的重要意义在于这样一个自相矛盾的悖论;当我接受自己真实的存在时,我就会发生变化。我相信我已经从我的来访者那儿以及从我自身的体验中了解到这一点——我们只有彻底地接受自己的真实存在,我们才能够有所变化,才能够超越自己的现有存在样式。那时,变化在不经意间就会发生。
实现真正自我的过程会导致另一个结果,那统是人际关系会随之变得真实。真实的人际关系充满活力,富有意义,因而令人神往。假如我现在对某个当事人或学生感到不耐烦,或者厌倦,如果我能接受这个事实,那么我就更有可能接纳他的情感反应。双方都有可能出现情感的变化,而且我也能够接受变化了的经验和情感。真实的人际关系趋向于变化而不是保持停滞不变的固定状态。
所以,我感到,在我的态度中使自己成为真实的自己,会有实际的效果;知道何时自己达到了耐心和容忍的极限,而且把它作为事实接受下来;知道何时我急切地想塑造他人,左右他人,而且把它作为我内心的事实接受下来。我愿意接纳这些感受,如同接纳温情、兴趣、宽厚、友好、理解等感受一样,因为这些负面感受也是真实自我的一部分。只有当我把这些态度作为事实接受下来,作为自我的一部分接受下来,我与他人的关系才会变得真实自然,才能不断成长,才能流畅地变化。
我现在已谈到了一个对我来说极富意义的核心性的体会。我用下面这句话陈述这个心得:我发现,容许自己去理解他人,具有极大的价值。我的这种措辞方式对你们来说似乎很奇怪。有必要容许自己去理解另一个人吗?我认为有必要。对于从别人那里听到的大多数陈述,我们的第一反应就是对此做出直接的评价或判断,而不是去理解它。当一个人表达了某种感受、态度、信念,我们倾向于不假思索地认为:“那是对的”;“那是愚蠢的”;“那是不正常的”;“那是不合理的”;“那是错误的”;“那是不友好的”。我们很少容许自己去细致地理解他人的陈述对他本人来说究竟有什么意义。我认为·这是因为理解会带来风险。如果我让自己真正去理解另一个人,我或许会被那种理解所改变。我们都害怕变化。正如我所说的,容许自己去理解另一个人,去透彻地完全地共情地进入他人的参照框架,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也是十分罕见的事。
理解是在以一种双重的方式丰富自己。我发现,当我与那些陷入痛苦的来访者一起工作时,我进入并努力去理解精神病患者的稀奇古怪的世界,去理解并认识那个感到生活过于悲惨而无法忍受的当事人的态度,理解一令觉得自己卑微无用的人——每一种理解都以某种方式丰富了我自己。我从这些体验中以各种方式学到的东西使我发生改变,使我与众不同,并且使我成为一个更能与他人共鸣的人。也许更为重要的事实是,我对这些当事人的理解使得他们也发生变化。这种理解使他们接纳自己的恐惧和稀奇古怪的想法,接纳不幸和沮丧的感受,接纳他们充满勇气、善良、爱和敏锐感受的那些重要时刻。很多当事人的经验以及我自己的经验都说明,对于这类情感的理解使人能够如实地接受自己内心的这些情感。于是,人们会发现,他们的情感和他们的自我都会发生变化。有一个女人真实地感到在她的脑袋里有一个钩子,别人拉着这个钩子,在牵着她走;一个男人,他感到没有人像他那样孤独,没有人像他那样与人疏离。理解这样的女人或男人,对我来说是有价值的;同时,更重要的是,得到理解对这些当事人来说具有非常积极的意义。
下面是另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体会。敞开心灵的渠道,使他人可以借此把他们的感受、他们私密的知觉世界传达给我,我感到很有意义。理解会带来丰厚的回报。因此我希望减少我和他人之间的隔阂,以便他人能够一一如果他们愿意——更充分地展现自己。
在治疗关系中有许多方法,借助于它们我可以使来访者更从容地表达自己。通过我自己的态度,我能够在人际关系中创造一种安全的氛围,使得交流更容易成为可能。理解的敏感性也有帮助,它使我能够像当事人看自己一样来看他,并如实地接受他所有的知觉和情感。
但是作为一个教师,我还感到,如果我敞开心扉,使他人能够同我分享他们自己的喜怒哀乐,我也会因此而充实自己。所以,我试图——通常不是特别成功——在教室里创造一种氛围,以便让大家可以表达各种各样的感受,可以表现自己的独特性——同学之间可以彼此不同,也可以与老师不同。我也经常要求学生填写意见反馈单,表达他们个人对课程的特殊看法。他们可以说出哪种方式满足了或没有满足他们的需要。他们可以表达对教师的感受,或者可以讲述他们现在与课程有关的个人困难。这些反馈单绝对不会影响他们的成绩评定。有时候,对于同一个学期的同一门课程,学生们的体验会完全相反。一个学生说:“对这堂课我有一种说不出的厌恶。”另一个外籍掌生在谈到同一堂课时说:
“我们的课使用了最好的、富有成效的、科学的学习方法。但是对那些和我们一样,被演讲式的、权威式的方法教了很长时间的人来说,这种新措施完全是不可理喻的。我们这样的人已经习惯了服从老师,为了考试被动地记笔记,做作业。当然,人们要花很长时间来摆脱他们的习惯,尽管这可能是些老掉牙的、毫无效果和益处的习惯。”把我自己完全敞开,面对学生们这些截然不同的感受,得确使我觉得受益匪浅。
在一些团体中,我被看作是一名管理者或领导者。在这里我也发现了同样的规律。我希望减少恐惧或自我防御,以便大家自由地表达自己的感受。这是最令人激动的,它让我对管理者能怎样傲有了一个整体的全新的看法。但这里我不再展开谈了。
在我的咨询工作中还有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体会。我可以简单地谈谈心得。如果我能接受他人,我发现自己就会有很大的收获。
我发现,理解他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真正接受他人及其感受也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能真正允许某个人对我充满敌意吗?我能够把他的愤怒作为他自身真实而合理的一部分接纳下来吗?当他用一种不同于我的眼光看待生活及其问题时,我能接纳他吗?当他非常肯定我、钦佩我并想模仿我时,我能接纳他吗?所有这些都牵扯到接纳,但接纳并不是唾手可得的。在我们的文化中有一种倾向,即我们每个人都相信:
“他人的所感、所思和所信都和我自己的一样。”我相信,我们很难容许我们的孩子、父母、配偶对特定问题的看法跟我们自己有差异{我们不能容许我们的当事人或学生跟我们有差异,不容许以他们个人独特的方式利用他们的经验。就民族的层面来说,我们不能容许另一个民族的所思所想和我们有差异。但是按照我个人现在的认识,个人之间的分离性,每个个体以他自己的方式利用经验并从中发现自己的意义的权利,乃是生活所具有的最高价值的潜能之一。在一种十分真实的意义上说,每个人自己都是一个海岛;只有他首先乐意成为自己并得到容许成为他自己,他才能够同其他的海岛搭起桥梁。所以,我发现,当我能够接纳另一当事人,即把他的感受、态度和信念作为他真实而至关重要的一部分如实接纳下栗,我才是在协助他变成一位个人;我认为这一点具有十分重大的价值。
我想陈述的另一个体会或许很难表达清楚。也许可以这样说:我越向我自己的真实以及他人的真实开放,我就越不可能有一种要去“安排一切”的冲动。当我尝试着聆听自己,聆听发生在我身上的经验时,当我尝试把这同样的聆听态度更多地传达给另一个人时,我就越发地尊重复杂的生活过程。所以我逐渐变得不再匆匆忙忙地到处安排布局、设定目标、塑造他人、操控他人,并试图把他们推上我给他们规定了的某条道路。我只是更加满足于做我自己,同时让他人做他自己。我很清楚,这看起来肯定像一个奇异的甚至是一种东方的观点。如果我们不去对他人做些什么事情,那么生活还会剩下什么呢?如果我们不去按照我们的目标塑造他人,那么生括还会剩下什么呢?如果我们不去教给他人我们认为他应该学会的东西,那么生活还会剩下什么呢?如果我们不去迫使他人像我们一样地思考和感受,那么生活还会剩下什么呢?无论是谁,怎样会持有像我现在表达的这样一个如此消极的观点呢?我相信,这类的态度肯定是在座诸位许多人的反应。
然而,我的体验中有一个悖论式的层面,即在复杂的现实生活中,我越是单纯地希望成为我自己,越是希望能够理解和接受我自己以及他人内在的真实,也就越有可能激发较多的变化。这是一个似乎自相矛盾的真理——如果我们每个人都愿意做真实的自己,与这个愿望的程度相等,他会发现不仅仅是他自己在变化;而且与他有关系的人也在发生变化。至少这是我的体验中非常生动的一部分,是我在个人生活和职业生涯中所明白的最深奥的道理之一。
现在让我转到一些其他较少涉及(人际)关系的体会,它更多地和我个人的行为和价值有关。其中第一点非常简短:我能够信任我的经验。
长时间以来,我深有体会并且现在仍然在学习的基本的事情之一就是:只要某项活动感觉好像是值得去做,那么它就是值得去做的。换句话说,我体会到,我对某种情景的总体上的机体感觉比我的理智更加值得信赖。
在我整个的职业生涯中,我一直是沿着别人认为是愚蠢的方向前行,对这个方向我自己也曾怀有许多疑问。我“跟着自己的感觉走”,从来不曾为自己的人生方向而后悔,虽然当时我也曾经常常感到孤独无依,或者感觉自己傻得可以。
我觉得,当我信任一些内在的非理性的直觉时,我已在行动中发现了智慧。事实上,我发现,当我感觉到某一条无人问津的小路是正确或真实的选择,并毅然冒险前行,然后在五年或者十年之后,就有许多同事加入探险的队伍,于是我不会再感到独行的寂寞。
我逐渐更加深刻地信任我的整体反应,我感到我能够用它们指导我的思想。我已经越来越尊重这些不时发生在我内心的、朦胧的思想,我感到它们似乎意味深长。我倾向于认为这些朦胧的想法或直觉的在澳4将会引领我走向一些重要的领域。我想这牵涉到对于自己的整体经g的 rg赖,我现在觉得自己宁可相信,这种直觉比我的理智更有智慧。我敢肯定,它难免会出错,但是比起仅仅依靠我的意识心灵,我相信整体的经验会更为可靠。我的这种态度由艺术家麦克思·韦伯( Max Weber)做了很好的表达,他说:“当我进行我的微不足道的创造性努力时,我极大地依赖于我至今不知道的事情,以及我至今还没有做过的事情。”
与这个体会关系非常密切的一个推论是,别人做出的评价对我来说不是行动的指南。别人的看法,虽然应该倾听,应该就它们的本来面貌加以思考,但这对我来说永远不会成为一种指南。它是一件很难学会的事情。年轻的时候,我曾经遇到一个博学而且富有思想的男人,我当时觉得他是一个比我更有能力、更在行的心理学家。那时他告诉我,我对心理治疗感兴趣是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我记得我受到了极大的震动。
他告诉我,做心理治疗的人根本没有出路,而且作为一个心理学家,我甚至可能没有任何机会去从事心理治疗的实践。
后来我相当震惊地得知,在有些人眼中,我是一个骗子,一个没有执照的行医者,一种非常肤浅的、具有破坏性的疗法的始作俑者,一个权力攫取者,一个神秘主义者,等等。并且我也曾因为同样极端化的赞誉而大为烦恼。但是我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因为我逐渐认识到,如果说在我的一生中(或许是永远)有~个惟一能够r解我的人,了解我所做的事情是否诚实、认真、开放、合乎情理;是否虚伪、自我防御、不合情理,那么,那个人就是我自己。对于我正在做的事情,我很高兴得到各种各样的验证,对我的批评(无论是友好的还是充满敌意的)和赞扬(无论是诚挚的还是奉承的)也是这种验证的一部分。但是,衡量这些验证的真伪,确定它的意义和用处,那只能是我自己的责任,是一项我不能让渡给任何他人的义务。
比之以上我说的这些内容,下面一个体会大概不会让你们感到惊奇。对我来说,体验就是最高的权威。我自身的体验就是确定性的试金石。2rlA的思想、我自己的思想,都不能和我的体验一样具有权威性。
我必须一次又一次地返回到体验中,去发现一个接近真理的东西,因为’芭就存在于成为我自己的过程之中。
居于优先地位的不是<圣经》,也不是先知;不是弗洛伊德,也不是科学研究;不是上帝的启示,也不是人类的教训,而是我自身的直接体验。
用语义学家的术语说,我的体验越是原初,就越具权威性。因此;处于最基层水平的经验是最有权威的。我阅读了一种心理治疗理论;在我与来访者打交道的基础上提出一种心理治疗理论;我对来访者有一种心理治疗的直接体验;在上述三个层面的经验中,最直接的第三种经验具有最高的权威性。
我们的个人经验之所以具有权威性,并不在于它永远不犯错误。它是权威的基础,因为它总是能够以一种新的、基本的方式得到检验。通过这种方式,它常见的错误或谬误总是可以得到自我修正的机会。
下面是另一项个人体会。我在体验中享受着发现规律的乐趣。在广阔的体验中,我寻求意义或者规律性或合法性,这似乎是不可避免的。
正是这种好奇心——我发现,遵循这种好奇心的指引,结果非常令人满意——指引我提出了我的每一项重要的理论表述;它引导我在临床心理学家大量的儿童研究中寻求规律,并由此写出了我的<问题儿童临床治疗》;它引导我系统地概括出了在心理治疗中似乎具有普遍作用的原则,引导我写了若干著作和大量的文章;它引导我对自己体验到的各种秩序性和规律性做出了理论的建构,并且将这些规律投放于尚未探索的斯领域,以便进行进一步的检验。
因此,我认为,科学研究和理论建构的目标,是对意义重大的经验进行内在的组织整理。科学研究是一种程序严谨的不懈努力,其目的是为了弄清楚主观经验的现象界的意义与秩序。它的合理性在于它令人满意地解释了世界的规刚性,而且一旦我们理解了自然呈现的规则性的关系时,有益的结果亦常常随之而出现。
所以,我承认,我献身于科学研究、献身子理论建构的原因是出于一种追求规律和意义的需要,一种存在于我个人内部的主观需要。有时,我也可能会因为别的理由而进行科学研究:例如满足他人的需要,要让我的对手和抱着怀疑态度的人信服我,在专业水平上领先,赢得个人的声望,以及其他许多不怎么高尚的理由。在个人判断和活动中出现的这类谬误,只是让我更深刻地确信,从事科学研究只有一个合理的原因,那就是满足我内心对意义的需要。
另一个曾经让我付出过不少代价才得来的体会,可以用以下几个字概括:事实足友好的。
大多数心理学家,特别是精神分析师总是拒绝对他们的治疗做科学的研究,或者拒绝让别人来做研究,解这种反应,因为我对此亦有感受。
这件事引起我极大的兴趣。我能理特别是在我们早期的研究中,我清楚地记得当时我们等待研究结果时的那种焦急心情。要是我们的假设被证明不能成立,那可怎么办!要是我们的观点是错误的,那可怎么办!
要是我们的见解是不合理的,那可怎么办!现在每当我回顾过去,我才觉得我那时似乎是把事实当作了潜在的敌人,当作了灾难的信使。或许我是逐渐地意识到,事实总是友好的。在任何一个领域,你所能得到的每一点证据,都会引导你最大限度地接近真实。接近真实永远不会是一个有害的、危险的、令人不高兴的事情。所以,尽管直到现在我仍然会讨厌调整我的思想,讨厌不得不放弃自己陈旧的观察方式和思考方式;但是,在更深的层面上,我已经在一定程度上逐渐意识到,这种令人痛苦的改造过程就是我们常说的学习。尽管令人经历痛苦,学习能让我们以更为真实因而也更加令人满意的方式看待生活。因此,目前对我的思想和探究最有诱惑力的领域,是我自己深感兴趣的一些观念所涉及而尚未得到支持和证明的领域。我感到,假如我能够在探究过程中解决这些难题,我就会更加满意地接近真理。我确信,事实将永远是我的朋友。
在这里,我还想提及另一个十分有价值的体会,因为它使我如此深刻地感到我和他人的相似性。我用下面这句话来表达这个意思:最个人化的东西就是最普遍的东西。我与学生或职员交谈时,或者在我的著作中,我已多次以非常个人化的方式表达了我的这个见解。我认为我正在表达一种别人可能不会理解的态度,因为它是我自己独有的。对此有两篇文章可以作为例子,一是<当事人中心疗法》的序言(出版者认为它非常不合时宜),一是在《人与科学》杂志上面的一篇文章。在这两个例子中,我几乎总是发现这样一种对我而言似乎是非常私密、非常个人、因此别人很难理解的感觉,可是事实上它却成为一种在很多人中间得到共鸣的表达方式。因此,我相信,我们每个人最个人化的、独一无二的东西如果得到了分享或表达,就可能深入他人的内心世界。这个体会曾经帮助我更好地理解艺术家和诗人,理解那些敢于表达他们内在独特性的人们。
我还有一个深刻的体会,它对我迄今所说的全部话题可能是最基本的东西。25年以来帮助那些在痛苦中挣扎的当事人的经验促使我得出一个结论,简单地说就是:每个人都有一个基本上积极的取向,这已成为我的经验。在做当事人治疗的深层接触中,我总是发现,即使那些麻烦很大的人,行为E已经非常反社会的人,情绪看起来极不iE常的人,这个积极取向在他们身上也是真实存在的。如果我能敏锐地理解他们表达的体验,能够按照他们的本来面目接纳他们的独立人格,那么我会发现,他们往往是朝着某个特定的方向改变。他们趋向于改变的方向是什么?我相信,我可以用一些言辞来说明:积极的、建设性的、朝向自我实现的、朝向成熟成长的、朝向社会化发展的,等等。我感觉,个体越被充分地理解和接纳,他就越容易摒弃那些他~直用来应付生活的假面具,就越容易朝着面向未来的方向改变。
我不想大家对此有任何误觯。我对人性的看法不是波莉娅娜④式的盲目乐观。我清楚地意识到,出于防御和内在的恐惧,个体能够而且确实会做出令人难以置信的残酷行为、可怕的破坏行为、幼稚行为、倒退行为、反社会行为,等等。然而,在我的体验中,最令人振奋和鼓舞的一部分,就是在最深的层次上与这些个体打交道,并发现他们身上具有的我们大家都有的强烈的积极倾向。
让我用最后一个可以简明陈述的体会,来结束这串长长的罗列。生活,在其最佳状态中,是一个流动、变化的过程,其中没有什么是固定不变的。在我的来访者和我自己身上,我发现,当生活非常丰富、非常@ Pollyanna.美国作家埃莉诺·霍奇曼·波特(Eleanor Hodgman Porter.1868-1920)小说中的女主人公。——译者注有价值的时候,它就是一个流动的过程。体验这个过程既令人感到陶醉,也让人感到些许的害怕。我感觉,如果我能够让经验之流带动我朝向未来,朝向我仅仅朦胧意识到的目标前行,我就会处于最佳的状态。
这样,在随着我错综复杂的经验之流一起漂浮的过程中,在试图对它永远变化复杂整体所作的理解中,显然不会有什么固定不动的点。如果我能这样处在变化的过程之中,很显然,我就不会持有什么封闭的信念体系,持有一套毫无变化的规则。对我的经验不断变化的理解和解释会指引着我的生活方向。生活总是处在变化形成的过程之中。
我相信,大家现在已经清楚,为什么我不鼓励或者劝说他人拥有或坚持某种哲学体系,或者某个信念,或者巢套原则。我只是试图通过我对自己的经验的当下意义的解释去生活,而且容许他人自由地发展他们自己内在的自由,以及他们对自己经验的有意义的勰释。
如果世界上确实有一个叫做真理的东西,那么我相信,这个自由的、个人探求的过程应当是趋向于这个真理的。这一点是我以有限的个人方式所获得的体验。
第二编 助益性的人际关系我已经发现如何与那些具有潜在建设性的个人一道工作。
##第二章 关下促进个人成长的若干假设
第二编三章内容的写作时间跨度是从1954年到1960年间的六年时间。有意思的是,这些内容分别在美国不同的地方公开讲演过:俄亥俄州的奥波林,密苏里州的圣路易,加州的帕瓦蒂纳。其中也包括大量的研究积累过程,所以第一章所作的尝试性叙述在第三章得到了更进一步的确认。
在1954年于奥波林大学所诈的讲演中,我试图把已经在《咨询与《理治疗》(1942)和《当事人中。疗法》(19S1)中详细表述过的心理治疗的基本原则,尽可能压缩在简短的时间里。我感兴趣的是我所提出的促进性人际关系,而没有描述可能的结果,甚至没有做出评价,也没有谈到人格改变的过程。
面对着一个遇到困难、内心冲突、正在寻求和期望他人帮助的人,对我来说总是一个极大的挑战。我有知识、有资源、有心理上的力量和技巧吗?一一我自己需要具备什么能力,才能对这个人有真正的帮助?
25年来,我一直试图迎接这种挑战。它使得我利用了我的专业知识的每一个因素;我在哥伦比亚大学师范学院所学的严谨的人格测量方法;我作为实习医师在儿童辅导研究所工作时所学到的弗洛伊德精神分析的洞察力和方法;在我投身其中的临床心理学领域的继续深造;奥托‘兰壳(Otto Rank)的研究;我对精神病学社会工作的短暂接触;以及其他太多而无法一一提及的各种资源。但最有感触的是,通过持续不断地从我自己的以及咨询中心同事的经验中学习,我们才找到了帮助经历痛苦的人们的有效方法。我逐渐养成的这种工作方式来自于经验,并通过更深一层的体验和研究得到,检验、提炼和改造。
一个普遍的假设用一个简单的方式来描述我自己的变化,可以这样说:在我的职业生涯中,我曾经一直在问这样一个问题:我如何治疗、治愈或者改变当事人?而现在我开始用下面这种方式来提出问题:我怎样为此当事人的个人成长提供一种有用的人际关系?
在我这样用第二种方式提问题的时候,我已经意识到,我学到的所有的东西,都要用于我的各种人际关系,并不只是用来处理来访者的个人问题。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感到,既然我们所有的人都处在某些人际关系之中,那么完全可能,在我的经验中对我有意义的知识,也可以在你们的经验中对你们有意义。
也许我应该从~个负面的体会开始说起。我现在已经逐渐体会到,如果借助于某种理智的程序或训练的程序,那我对这个遇到了麻烦的当事人是不会有任何帮助的。不可能依赖某种方法、某种知识、某种训练或接受某种教学而达到实际有效的帮助。这些方法是如此的诱入,而且直截了当,以至于在过去我曾经尝试过无数次。我向当事人作出各种解释,给4tk37cl幽今后的行动步骤,教给他更加令人满意的生活方式的知识,这些都是我们可以想到的。但是,在我的经验中,所有这些方法都是徒劳无益的。它们至多达到的是一些临时性的变化,这些变化不久就会消失,而留给个体的是比以前更多的挫败感。
所有的理性方法的失败,迫使我不得不承认,人的变化看来是通过人际关系的经验发生的。所以我要简短而随意地陈述一些有关助益性关系的基本假设,这些似乎在实践经验和研究中都得到了越来越多的证实。
我可用一句话来陈述这个总体的假设:如果我能提供某种类型的人际关系,那么对方就会在他自己身上发现运用这种关系来促进成长的能力,同时也就会产生个人的变化和发展。
助益性的人际关系这些术语到底有什么意义?让我把这个句子分成三个主要的短句,并指出它们对我来说所含有的意义。首先,我所提供的是一种什么类型的关系?
我发现,在人际关系中我越能够真诚透明,我就越有帮助作用。这意味着,在可能的程度内我需要意识到我自己的感受,而不是表面上呈现一种态度,但实际上在深层或无意识中却持有另一种态度。真诚透明也包括用我的话和我的行为欣然表达存在于我内心的各种各样的感受和态度。只有用这种方式,关系才会拥有真实性,真实作为一个首要条件看来是十分重要的。只有通过提供存在于我内心的真诚的事实,另一当事人才能成功地寻求到存在于他内心的真实。即使当我感受到的态度不是我为之感觉愉悦的态度,或者不是看起来有益于一个良好关系的态度,我感到这个原则也是确实可靠的。真实性是极其重要的。
作为第二个条件,我发现越是接纳和欣赏当事人,我就越有可能创造一种他可以利用的关系。我所说的接纳,就是一种对予当事人的热情关注,无条件地认为他是一个具有自我价值的人一一不沦他的状态、他f ft5为或者他的感受是什么样子。这意味若对他作为一个独立的人的尊重和欣赏,意味着愿意看到他周自己的方式拥有自己的感受。这意味着此刻对他的态度的接纳和尊重,无论他的态度是消极的还是积极的,无论他过去所持的态度同别人是多么的抵触。这种对当事人经验变化的方方面面的接纳态度,会形成一种人际关系,使得他感到温暖和安全;而作为当事人,受到他人喜爱和珍视的这种安全感在助益性关系中是一个极其重要的因素。
我还发现,我不断地渴望去理解当事人的当下感受,理解他的各种情感和表达的个人意义,即达到一种敏感的共情。在这方面,治疗关系具有关键性的意义。并不是说仅仅有接纳就足够了;需要有理解,接纳才会有作用。只有当我理解了你觉得是那么可怕、那么脆弱、那么伤感或那么荒唐径诞的情感和想法——只有当我看到这些情感和想法如同你所见,并且接受这些情感、想法,接受你这个人一一只有这时你才会真正感到能够自由地去探索内心所有隐秘的角落,探索令人恐惧的缝隙,探索通常被深埋于地下的经验。自由是良好关系的一个重要条件。这里的自由是指个人在意识和无意识层面上探索自身,敢于从事这种危险的冒险、追问和探究。这是摆脱了任何类型的道德判断或疾病诊断式的评价(我相信,所有这样的评判和诊断总是具有威胁性的)而得到的一种完全的自由。
因此,我认为,就我来说,助益性关系的特征是真诚透明,在这种关系中我的真实感受可以得到透明的表现;是接纳,即把对方作为具有不可替代的内在价值的、独一无二的独特当事人来接纳;是深入的共情理解,这种共情理解能使我透过他的眼睛看到他私人的世界。达到了这些条件后,我就成了当事人的同行者,我陪伴他在曾经令他害怕、现在他能够自如承担的自我探求之路上一道前行。
我与他人绝非总是能够达到这种关系,有时,甚至当我感到在我这方面达到了,而他可能因为过于恐惧丽不能感受到我所提供的东西。但是我要说,当我内心持有我已描述过的这种态度而另一个人在某种程度上又能够体验到这种态度时.那么我相信,建设性的个人发展和变化就会合乎规律地出现——我是经过长时间和谨慎的考虑之后才使用了“合乎规律”这个词。
追求变化的动机对于关系我就先说这些。在我的总体假设中,第二个句子的意思是说当事人将会在他自身中发现为了成长而使用这种关系的能力。我将要试着说明这个短句对我来说所含有的一些意义。我的经验逐渐使我得出结论,即在个体自身中具有走向成熟的能力和倾向,如果这种能力和倾向是不明显的,至少它也是潜在的。在一种适当的心理氛围中,这种倾向会释放出来,变成实际的而不再是潜在的东西。事实说明,个体有~种先天的能力来理解他生活中和他自身引起他痛苦和失意的方方面面的经验。这样一种理解会探查那些由于具有威胁性而使他对自己遮蔽起来的、深藏于自我意识之下的经验。这种能力表现为一种倾向,即当事人能够用更加成熟的方式重新组织他的人格,组织自我与生活的关系。不管我们说它是一种成长的倾向,一种趋向自我实现的驱动力,还是前进的趋向,它都是当事人生活的主要推动力,并且,归根结底,它是所有的心理治疗所必须依赖的倾向。在所有有机体和人类的生活中,显然它是一种迫切的要求——扩展,延伸,自主,发展,成熟——表现并激活有机体的所有能力、增强有机体或者自我力量的倾向。这种倾向可能深埋在心里防御的~层又一层的硬壳之下;它可能隐藏在精致的面具之后,这种面具是对自我实现倾向的否定和拒绝;但是,我相信它存在于每个个体之中,并且只有在适当的条件下才会得到释放和表现。
结果我已经尝试描述了对于建设性的人格改变来说最为紧要的关系。我已经试图用语言表达了当事人进人人际关系时所带有的那种先天能力。
我的总体陈述中的第三层意思是,人格改变以及当事人发展就会出现。
我假设,在这样一种关系中,个体将会在意识的以及更深的人格层砥上,用一种更具建设性的、更为理智的应对生活的风格以及一种更社会化的、更令人满意酌方式来重新组织他的自我。
这里我先撇开思辨推理而求助于正在积累的、不断增加的大量可靠的研究成果。我们已经知道,在这样一种关系中度过了有限的几个小时的当事人,能够在人格、态度以及行为方面显示出深刻的、有意义的变化;而在控制组中不会出现这种变化。在这样一种关系中,当事人变得更加整合,更有效能。他很少显示通常被称作神经症或精神病的特征,而更多地显示出健康、功能良好的人格特征。他改变了自身的观念,他对自我的看法变得更加现实,他变得更接近他自己的理想人格。他给予自己更高的评价。他更为自信,也能更好地自我引导。他对自己有了较好的理解,他变得对自己的经验更加开放,较少地拒绝或压抑他的体验。在他的态度中,他变得更加接纳并欣赏自己,而且能够像接纳自己一样更多地接纳和欣赏他人。
他的行为同样发生了变化。他不再屡屡因为压力而感到挫败,并且能够更快地从压力中恢复过来。周围的朋友观察到,他每天每时的行为变得更加成熟。他较少防御,有更好的适应性,能够更有创造性地皮付各种复杂情况。
现在我们知道,这些变化发生在完成咨询访谈的当事人身上,咨询访谈中的心理氛围接近于我所描述的人际关系。我的以上陈述建立在客观根据的基础上。还有更多的研究工作需要去做,但是关于这样一种引起人格改变的关系的有效性,不会再有任何疑问。
关于人类关系的一个更广泛的假设对我来说,这些研究发现之所以令人兴奋,不仅仅因为这样一个事实,即它们提供了关于某种形式的心理治疗具有效能的重要证据。我感到兴奋,是因为这些发现证实了一个更为广泛的关于人类关系的假设。
似乎我们有一千个理由认定:心理治疗关系只是人际关系的一个特例,并且同样的规律制约着所有的人际关系。因此,似乎有理由假定,如果父母与孩子之间创造了一种像我们描述过的那种心理气氛,那么这个孩子将会变得更能自我导向,更为社会化,更加成熟。就教师而言,如果他在班上创造这样一种关系,学生就会成为自发的学习者,更有独创性,更加自律,较少焦虑,较少需娶他人的指导。如果管理者、军队或工业组织的领导人,能在自己的组织内创造这样一种气氛,那么职员将会变得更加有自我责任感,更有创造性,能更好地适应新的难题,有更好的根本性的合作。我们可能看到,一个人类关系的新领域正在形成,我们可以确定,在这个领域中如果存在某些态度性的条件,那么就会产生明确可辨的变化。
结论让我通过个人的陈述做一下总结。在尝试帮助那些遇到麻烦的,痛苦的、适应不良的人时,我学到了一些东西,我试图和你们分享这些体会。我已经阐明了现在对我很有意义的假设——这种假设不仅仅适用于我与当事人的关系,而且适用于我与所有人的关系。我已经指出了支持这个假设的已有研究结果,当然还需要更多的研究。现在我希望能用一句话陈述这个普遍假设的条件,以及可以确定的效果:
如果我能主动创造这样一种关系:
表达一种对我的真实体验的真诚与透明;表达我对于他人的热情接纳以及他的独立个性的欣赏;表达我如同他自己一样感知他的世界的一种敏锐能力;那么,关系中的对方将会:
体验并理解他自身中先前被压抑的东西;发现他自己变得更完整,更有效地发挥机能;变得更像那个他希望成为的个人;具有更好的自我导向,更为自信;变得更具有个人特性,更加独特,更会自我表达;更善解人意,更能接纳别人;能够更自如轻松地处理生活的问题。
我相信,我现在谈论的这种关系,不论对于一个当事人,还是对于一群学生,公司的职员,一个家庭或者一群孩子,都是同样适用的。在我看来,我们现在已经有了一个普遍的假设,它为具有创造性、适应性、自主性的个人的发展提供了令人振奋的可能性。
##第三章助益性关系的特点
长时间以来,我就有一个强烈的信念——有人可能会说这是一种偏见一一唧治疗关系只是一般人际关系的一个特例,而且所有的这样的关系都是受同样的规律支配。当我被邀请参加1958年在圣·路易斯召开的美国人事暨辅导联合会年会时,我选择这个作为发言的主题。
这篇论文明显地运用了客观和主观的二分法,而最近这些年来这种二分法已成为我的个人经验中十分重要的一部分。现在我发现很难写出一篇完全主观或者完全客观的论文。在此我希望能将它们紧密连接起来,尽管我不能做到完全消除二者的对立。
我在心理治疗方面的兴趣引起了我对各种助益性关系的兴趣。我想用助益性关系这个术语表明,在这样一种关系中至少有一方有明确的意向,促进X方J成长、发展、成熟、机能改善和提高生活适应能力。在这个意义上,另一方可能是一个个体或一个团体。换言之,助益性关系可以定义为:某个参与者意欲使另一方或者双方发生某种变化,使个体的潜力更多地得到欣赏,更多地得到表达,更好地发挥作用。
显然,这个定义覆盖了一个宽广的范围,包括所有通常用来促进成长的关系,比如母子关系、父子关系、医生和病人的关系,而且还可以涵盖教师与学生的关系,虽然有些教师并不议为自己的工作是为了促进学生的成长。它几乎包括所有的咨询关系,不管我们谈及的是教育咨询、职业咨询还是个人咨询。在个人咨询这个领域内,它涵盖的范围也很宽泛,包括心理治疗师与前来就医的精神病患者之间的关系,咨询师与感到困惑的或神经质的个体之间的关系,还有咨询师与越来越多的所谓“正常人”之间的关系,这些人来做咨询是为了改进自己的机能或者促进个人的成长。
这些大多是一对一的关系。但是我们也应该考虑到大量的个人与团体的互动之中的助益性关系。尽管其他的管理者没有这个想法,但有些管理者想让自己与职员之间形成一种促进成长的关系。团体治疗的领导者和他的团体之间的互动就属于此类。社区顾问对一个社区小组的关系亦是如此。业界咨询顾问与他的管理者小组之间的互动也越来越多地成为助益性的关系。也许我所开列的这个清单可以指明这样一个事实:我们与他人加入其中的大量的人际关系,都是为了促进发展、成熟以及充分发挥机能的一类人际互动。
问题的提出但是这种确实对人有所帮助、确实能促进个人成长的关系有什么特点呢?相反的,即使有一方十分真诚地想要促进对方的成长和发展,却可能实际上毫无帮助,那我们又如何去识别这类无效关系的特征呢?带着这些问题,尤其是第一个问题,请跟我一起审视我曾经走过的探索道路,以及我现在的观点。
研究提供的答案我们自然会提问,对这些问题是否有什么实证的研究,可纵给我们一个客观的答案。迄今为止,在这个领域的研究为数不多,但是有关的一些研究却富于激励性和启发性。我不可能介绍所有这些研究,但是我希望对已有的研究能够作一个较为广泛的取样,并简短地陈述一些重要发现。我这样做,肯定会过于简化,而且我非常清楚,对我提及的研究我做不到完全公正;但是我想给读者传递研究的实质性进展的信息,以激发各位的好奇心,自己开始去考察这些研究。
关于态度大多数研究发现,助人者的态度在助益性关系中作用重大,它可以使一种关系促进成长,也可以使一种关系阻抑成长。让我们看看其中的一些证据。
几年前由鲍德文( Baldwin)等人在菲尔斯研究所(Fels Institute)对亲子关系所作的细致的研究中提供了一些有趣的证据。在各种各样父母对孩子的态度中,“接纳 民主型”似乎最有助于促进成长。如果父母的态度是温和而又平等的,孩子在智力上就显出加速发展,智商提高、更有独创性、更有安全感和自控力,比起其他类型家庭的孩子,他们较少冲动性。尽管开始的时候发展似乎慢一些,但是等到上学的年龄,他们就会成为受欢迎的、友好的和非攻击型的小小领袖人物。
如果父母的态度是拒绝型的,儿童智力的发展显示出一种轻微的减速,运用已有能力相对较差,缺少独创性。他们情绪不稳定,逆反,攻击性强,爱吵架。有着其他态度的父母,他们的孩子在各个方面的发展趋向处于这两个极端之间。
我相信,当提及儿童发展时,这些研究结果不会让我们感到惊讶。
他们或许应该应用于其他的人际关系。有些心理咨询师、医生、管理者,他们有着情感丰富、善于表达、尊重自己和他人的个性,能很好地共。清理解,能够像这些父母一样,育能力促进他人的自我实现。
现在我们来看一个截然不同的领域内另一项细致的研究。怀特洪和柏兹(Wbitehorn&Betz)调查了在精神病房内与精神分裂症病人打交道的年轻医生取得成功的程度。为了这个特殊的研究,他们挑选了七位对病人有明显帮助的医生,还有七位其病人未显示出很大改善的医生。
每一组已治疗了大约50个病人。为了找出A组(成功组)在哪些方面与B组有所差别,研究者仔细查看了所有得到的证据。他们发现了一些显著的不同。A组的医生倾向于根据各种行为对病人所含有的意义来看待精神分裂症,而不是把他看作是一段病例的记录或一种描述性的诊断。他们也趋向于把自己的治疗目标定位在病人的人格改变上,而不是诸如减少症状或治愈疾病这样的目标上。研究发现,具有帮助能力的医生在他们每日的交往中,主要利用了积极的个人参与——一种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他们较少使用各种教认为是“放任自流的”方式。他们也较少给予解释、指导或者建议,较少强调对病人的实际照顾。最根本的是,A组比B组更有可能跟病人建立一种充满信赖的关系。
尽管作者慎重地强调这些发现只与精神分裂症的治疗有关,但我有点异议。我猜想,在对几乎任何种类的助益性关系的研究中都会发现与此相似的事实。
另一个有趣的研究把焦点放在被帮助的人对这种助益性关系的看法上。海涅( Heine,1950)研究了分别到精神分析疗法、当事人中心疗法和阿德勒疗法三个学派的治疗师这里寻求心理帮助的个体。在这三种类型的治疗中,当事人都报告在他们身上发生了类似的变化。但是在此我们特别感兴趣的,是他们对治疗关系的理解。当被问到如何说明已发生变化时,他们提出了不同的说法,明显反映出治疗师取向的影响。但是他们认为对他们有帮助的主要因素是一致的,这一点对我们的讨论特别有意义。他们指出,可以解释他们身上发生变化的态度因素有:对治疗师t信任;得到治疗师的理解;能够独立做出个人的选择和决定。他们认为治疗师最具助益性的做法是澄清并诚恳坦率地说出当事人朦胧而模糊昀感受。
在治疗关系中,哪些因素是没有帮助作用的呢?无论对于哪种取向的治疗师,当事人的看法高度一致。治疗师的态度,例如缺乏对人的兴趣、表现出疏远或距离感以及表现出过度的同情,都被看作是无益的。
关于治疗的方式方法,这些当事人认为,治疗师对他们的个人决策给予具体的建议,或者过分强调过去经历而不是眼前的问题,都是毫无益处的。他们还认为,治疗师温和适度的原则性指导意见,可以说处于某种中间状态,既没有盟显的助益,也没有什么很大的害处。
费德勒在一项被人反复引用的研究( Fiedler,1953)中发现,有着不同取向然而经验丰富的治疗专家都与他们的当事人形成了相类似的关系。形成这种助益性关系的因素却并非广为人知,丽恰恰是这些因素将专家与非专家区别开来。这些因素主要是:能够理解当事人的意思和感受;敏于感受当事人的心态;不导致过多感情卷入的热情和兴趣。
奎因的研究( Quinn,1950)揭示了在理解当事人的意义和感受时究竟是什么因素在起作用。令人惊讶的是,他的研究显示,对当事人意思的“理解”本质上是一种渴望去理解他们的态度。奎因只是呈现了治疗师在晤谈中的话语录音,研究的评价者在做出判断时并不知道治疗师是在对什么做回应,也不知道当事人又是如何回应。但是这项研究却发现,仅仅根据这些片断的材料,就可以很好地判断治疗师的理解程度,就像聆听完整的对话记录一样准确。这似乎是一项明确的证据,表明渴望理解对方的态度是一个真正有效的治疗因素。
至于治疗关系的情感特质,希曼发现心理治疗的成功与当事人和治疗师之间强烈而不断增强的彼此喜爱和尊重密切相关( Seeman,1954)。
迪茨所作的一项有趣的研究(Dittes,1957)表明了这种关系是多么微妙。用一个生理学的指标——皮肤电反射——来测量当事人在焦虑、受到威胁或高度警觉时的反应,并让评判者对治疗师接纳和赞许当事人的程度做出等级判断,然后对生理指标和评分作相关分析。迪茨发现,治疗师的接纳态度哪怕只有轻微的降低,皮肤电反射增高的偏差就会显著增多。证捃表明,当治疗关系被体验为较低的接纳时,有机体就会产生对抗威胁的反应,即使在生理的水平上,也明显可见。
虽然没有完全地尝试从各种各样的研究中统整这些发现结果,但是至少可以注意到几件令人注目的事情。其中一个事实是,真正重要的是治疗师的态度和情感,而不是他的理论取向。他的方法和技巧并不比他的态度更重要。还有一点值得注意的是,对治疗师的态度和情感的看法对当事人影响重大,当事人的感受才是关键所在。
“人造的”关系来看一个截然不同的研究。你会觉得其中一些很是令人讨厌,但它们却与助益性关系的本质有联系。这些研究与我们可能想到的“人工”
或“人造”的关系有一些关联。
范布兰克( Verplanck,1950)和格林斯潘(Greenspoon,l955)等人的研究显示,可以在治疗关系中对言语行为进行操作性条件反射。
简单地说,如果实验者在某类话语之后说“嗯”、“好”或者频频点头,那么,这类话语因为得到了强化会趋向于增多。这说明,使用强化程序可以使当事人更多地使用名词复数、充满敌意的言语、意见的陈述等等。而此人完全意识不到他正在以某种方式受到这些强化方法的影响。
通过这样的选择性强化,我们可以使对方按照我们的设计使用某类语句或者做出某类陈述。
遵循斯金纳及其团队所开发的操作性条件制约的原理,林斯利的研究( Lindsley,1956)发现,我们可以在一个慢性精神分裂症患者和一个机器之间建立一种“助益性关系”。这个机器有点像自动售货机,能够对各种各样的行为做出奖赏。起初对病人按压杠杆的行为只提供一些简单的奖赏,像糖果、烟,或者在屏幕上展示一幅图画。但也可以设计成对多次按压杠杆的行为提供复杂的奖赏,比如为一只单独关在一个看得见的围栏里的饥饿的猫提供一杯牛奶。在这个例子中,病人得到的满足感是利他型的。还可以设计一种情境,让病人对隔壁房间里的另一个病人做出同样的社会性昀或利他的行为,并对此进行奖赏。只要实验者的装置足够灵活,可以奖赏的行为就可能有很多种。
林斯里的研究报告说,有一些病人有显著的临床症状的改善。有一个病人已经摆脱了日益恶化的慢性病状态,而得到了到处走动的自由。
有关这个病人的描述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显然,这个变化与病人和机器的互动有关。然后,实验者决定进行消退实验。用不那么专业的话来讲,就是不论病人按压杠杆多少次,都不会再出现任何奖赏。这时,病人又逐渐退化,变得不讲卫生,不愿与他人交流,因而他自由走动的特权不得不再次被取消。这件令人难过的事情似乎显示,即使是在与一台机器的关系中,信赖感也是很重要的,否则这个关系就不会具有助益性。
关于人工关系,还有另一项有趣的研究是由哈洛( Harlow,1958)和他的同事用猴子进行的。在实验的一个阶段,将出生后不久就被从母猴那里抱走的幼猴与两个物体放在一起。其中一个可称之为“硬的母亲”,它是一个用金属网围成的倾斜的圆柱体,有一个橡皮奶嘴可供小猴子吸吮奶汁。另一个是“软的母亲”,同样是一个圆柱体.不过是由泡沫橡胶制成的,外面穿着毛茸茸的衣服。幼猴所有的食物都是从“硬的母亲”那儿得来的,但显然他还是越来越喜欢“软的母亲”。电影纪录片显示,他无疑与这个布的母亲“关系处得很好”,与它玩耍,喜欢依赖它,当附近有陌生的东西出现时,他就紧紧地依偎着它,在它那里寻找安全感;当他要到令人恐惧的世界冒险时,会把它作为安全的避风港。这项研究有许多有趣的和富有挑战性的含义。其中有一个看来是相当清楚的,那就是直接的食物奖励再多,也不能代替幼猴明显需要和渴望得到的某些知觉品质。
新近的两个研究为了把内容宽泛的——或许是令人迷惑的——研究成果的回顾做一个总结,让我把最近的两项研究报告做一个简要讨论。第一个足由恩兹和佩吉(Ends&Page,1957)进行的一个实验。为了治疗一些在州立医院至少住过两个月的顽固不化的长期住院治疗的酗酒者,他们尝试使用了三种不同的团体治疗方法。按照他们的假设来推测,最有效的方法是基于两因素(即刺激与反应—~译者注)的学习理论的治疗;其次是当事人中心疗法;而精神分析取向的方法可能有效性最小。可是研究的结果显示,基于学习理论的治疗不但没有帮助,而且还有一些害处。比起那些没有治疗的控制组,结果更加糟糕。精神分析的方法有一些积极的收获。当事人中心的团体治疗则带来了最大的积极变化。一年到一年半以上的追踪数据进一步证实了住院治疗时的发现,当事人中心疗法的持续改善最显著,其次是精神分析,再其次是控制组,收益最少的是那些接受学习理论的方法治疗的人。
起初,我对这项研究感到有些困惑,研究者所热衷的治疗方式,竟会被结果证明最没有效果。在以学习理论( Page,C.w.&E J.Ends)为基础的治疗方法的描述中,我发现了一些线索。本质上它由下列几个要点组成:(1)指出并标明确实不能令人满意的行为;(2)与当事人客观地探讨这些行为背后的原因;(3)通过再教育确立更为有效的解决问题的习惯。但是,正像他们所阐明的那样,在所有这些互动中,目标都是非个人性的。治疗师“尽量排除了自己的人格对于治疗过程的影响”。
这个“治疗师强调在他的活动中隐去自己,例如,他必须有意避免使自己独特的人格特征给当事人留下任何深刻印象”。当我试图根据其他的研究结果来解释这些事实时,我看到这一点最有可能是这种治疗方法失败的原因。尽一切可能抑制作为个人的自我的作用,而且把另一个人也作为一个客体采对待,这样怎么可能形成一种助益性的人际关系呢?
我要讨论的最后一项研究,是由郝尔凯兹( Halkides,1958)刚刚完成的。她把我关于治疗的必要而充分的条件( Rogers,1957)作为理论阐述的前提。她假设,当事人的建设性人格变化的程度与四个咨询者变量之间存在一种具有重要意义的关系:(1)咨询师显示出的对当事人共情理解的程度;(2)咨询师对当事人所显示的积极昀情感态度(无条件积极关注)的程度;(3)咨询师的真诚度,他说的话和他的内在感受相一致的程度;(4)在情感表达上,咨询蛳的回应与当事人的表达相一致的程度。
为了证实这些假设,郝尔凯兹首先按照多重客观标准选择了}-Ai最成功的案例和十个最不成功的案例。然后,她从每个案例中分别拿出了一个初期和后期的晤谈记录。从每次晤谈中随机抽取9个当事人与咨询师的互动单元,互动单元是指当事人的一句陈述和咨询师的回应,这样她在每一个案侧中获得了9个初期记录和9个后期记录。这些上百个的记录单元都是随机排列4的,每一个不成功的案例的初期记录后面可能有一个成功案例的后期记录。
让三位评定者在四个不同的时间段里听这些材料,他们不了解案例或它们的成功程度,也不知道每个单元的出处。他们把每个单元分成七个评价等级,首先是关于共情的程度,其次是咨询师对当事人的积极态度,第三是咨询师的真诚一致,第四是咨询师的回应与当事人情感表达的一致性程度。
我想我们所有了解这项研究的人都把此举看作是大胆的冒险。
仅仅听取这些互动单元的评分者们,对我所提及的这些微妙的特性,有可能做出可靠的等级评定吗?即使能够得到恰当的可靠性,每个案例中咨询师与当事人的转换——每个案例中出现的成百上千次这种转换的细小取样——可能与治疗结果存在任何关系吗?这个可能性太渺茫了。
结果是令人吃惊的。研究显示,评分者之间有可能达到很高的一致性,最后一个变量除外,大多数评定者之间的相关都在0. 80~0.90之间。这个研究发现,高度的共情理解与更成功的案例的相关在0.O01的水平上是显著的。同样,高度的无条件积极关注在0.001的水平上与更成功的案例有相关。甚至连治疗师的真诚透明的等级——他的话和他的感受相一致的程度——也和成功的案例结果有相关,并且达到了0. O01的显著性水平。只是在情感表达的强度上,对一致性的研究结果不是很明确。
这些变量与后期的晤谈单元的相关,并不比与初期晤谈单元的相关更显著,这一点也很有意思。这意味着在整个晤谈过程中,治疗师的态度是相当稳定的。如果他是高度的共情,那么从头到尾他都会这样。如果他缺乏真诚,那么在初期和后来的晤谈中他也都是这样。
和任何研究~样,这项研究也有它的局限。它牵涉到某一类助益性关系和心理治疗。它的研究中只有四个变量被认为效果是显著的。也许还有其他更多的变量。然而,在对助益性关系的研究方面,它体现了一个重大的进展。让我以最简单的方式试着说明这个发现的结果。它似乎指明,治疗师和当事人互动的质量,能够以他行为的一个非常小的样本为基础而做出令人满意的评定。这也意味着,如果治疗师是内外和谐或者真诚透明的,那么,他说的话与他的感受是一致的,而不是互相矛盾的;假若治疗师无条件地欣赏当事人,并且在当事人看来,治疗师理解了当事人的基本感受——那么这就极有可能形成一个有效的助益性关系。
若干评论以上对于这些研究的讨论使我们在一定程度上了解了助益性关系的本质。他们从不同的理论背景研究了这个问题的不同侧面。他们运用了不同的方法,但彼此之间没有直接的可比性。然而助益性关系的特征不同于非助撩洼关系,这一点却是很清楚的。这些区分性的特征一方面主要涉及帮助者的态度,另一方面涉及“被帮助者”对关系的感受。迄今为止所做的研究,对于什么是助益性关系,以及它是如何形成的,仍然没有给我们提供最终的答案。
如何创造一种助益性的关系?
我想我们这些在人际关系领域工作的人,都关心如何使用这些研究的结果。我们不能用一种机械的方式毫无创造性地追随这样的研究结果,否则我们毁坏了的恰恰是这些研究所具有的人性的价值。在我看来,我们必须使用这些研究,参照我们自己的经验去检验它们,并且形成新的、更深层的个人假设,并在我们自己今后的人际关系中去使用和检验它们。
所以,与其告诉你们应该如何使用我呈现的这些研究结果,我更乐意与大家分享我从这些研究以及我自己的临床经验中所想到的问题,以及在我与学生、职员、家庭或来访者的助益性关系中指导我行动的一些不确定的、尝试性的假设。下面让我列举我的这些问题以及若干想法。
(1)在某种深思意义上说,我能否以某种方式成为在他人看来是诚实可靠、可以信任、始终如一的一个人?研究结果和我个人的经验都表明这个问题非常重要,而我深信多年来我已经发现回答这个问题的更深刻和更优异的方式。过去我曾经考虑自己是否具备做一个值得信赖的人豹外在条件,比如守约、尊重晤谈的保密性等等,f且在晤谈中只要我的行为始终如一,那么这个条件将会得到满足。但是实际的治疗经验最终揭示了这样一个事实:举例来说,如果事实上我对当事人心生厌倦,或者满腹怀疑,或者正体会到其他一些非接纳性的感受,而我又表现得似乎是始终如一地接纳他,那么最终必然会被当事人看作是个心口不一、难以信赖的人。我已经认识到,蒉做到值得信赖,这并非要求我应该是严格地前后一致,而是必须做到可靠地真实。我一直用“透明”这个术语来描述我所希望的做人方式。我的意思是,不管我正在体验的情感或态度是什么,我的意识态度都应和它相匹配。如果真正做到了这一条,那么在那一时刻我就是一个统一、完整的人,而且我可以深刻地实现真正的自我。我发现,这样一种现实会被别人体验为值得信任的。
(2)这里有一个密切相关的问题;作为当事人,我是否能够将我的真实存在的信息清晰无误地传达绘他人?我认为,我在形成助益性关系上的大多数的失败,部可以归咎于我对上述两个问题的不能令人满意的回答。当我感到厌烦而我自己又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我传达给对方的内容就会包含相互矛盾的信息。我的话传达了一种信息,但同时我又用一些微妙的方式传达了我的厌烦,这就会使对方感到疑惑,并使他对我无法信任,尽管他也没有意识到究竟是什么原因造成了这个困境。作为一名家长、一个治疗师、一名教师或者一个管理者,如果因为防御自己的真实。隋感面不能真正倾听自己内在的声音,我就会经常陷入这种失败的困境。在我看来,对于任何一个希望建立助益性关系的人,最基本的知识是:真诚透明是安全的。在一个特定的关系中,如果我大致做到了真诚透明,在关系中重要的真实情感对双方都没有任何隐藏,那我几乎可以断言,双方就会建成一种助益性的关系。
换一种大家可能觉得奇怪的说法,那就是:如果我能够与我自己形成助益性关系,使我能够敏锐地觉察并接纳我自己的情感,那么我就十分可能与他人形成助益性的关系。
在这个意义上说,接纳真实的自我,并能够透明地向别人表现这样的自我,是我所知道的世上最难的任务,而且是我永远不能全部完成的任务。但是,意识到这的确是我的任务,我就已经得到了巨大的回报,因为它使我能在纠缠不清的人际关系中发现问题出在哪里,使我能重新把关系拉回建设性的轨道。它的启示意义在于:如果我想要促进与我相关的他人的成长,我自己必须不断成长;成长的确常常会令人感到痛苦,但也令人变得更丰富更充实。
(3)第三个问题:我是否能够体验一种对他人的积极态度,如热情、关怀、喜欢、欣赏、尊重?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发现,在我自己内心,而且常常感到他人的内心,都有对于这类积极态度的恐惧心理。我们常常担心,如果让自己自由地去体验对另一个人的积极情感,我们也许会陷入他人的圈套。这类情感可能会对我们提出很高的要求,我们可能会因为信任他人而大失所望,这些后果会使我们心存恐惧。所以,我们倾向于跟他人保持距离——逃避于一种事不关己的疏离感,一种“职业化”的态度,一种非个人性的关系。
我强烈地感到,每个领域都得到了职业化的发展,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职业化有助于人们保持这样一种距离。在临床领域中,我们建立复杂而详尽的诊断程序,把当事人当作客体来对待。在教育和管理等领域,我们形成了各种各样的评估程序,这样一来,同样把当事人当作客体。我认为,运用这些方式,能够使我们避免人与人的关系所要求的真切关心的体验。所以,在人际关系中,至少在菜个阶段或时间,假如我们能够学会不带防御面具地关心他人,积极投入情感而感到安全地与他人真正建立当事人他的联系,那的确是一种真正了不起的成就。
(4)我从自身经历认识弼的另一个重要问题:作为介人,我是否能做到足够坚强而可以独立于他人?我能否持之以恒地尊重自己和他人的情感和需要?如果有必要,我是否能够主动认同并且表达自己的情感,而且清楚地区分我的情感与他人的情感?我是否能够做到足够独立自主,因而不会因为他人的抑郁而气馁,不会因为他人的恐惧而害怕,也不会因为他人对我的依赖而感觉会有灭顶之灾?我的内在自我是否足够坚强,从而不会被他人的愤怒所摧毁,不会被他人的依赖所控制,亦不会被他人的爱恋所束缚,而能自觉体验个人独立于他人存在,具有属于自己的情感和权利?只有我能够自由自觉地感受个人独立自主的力量之时,我才会发现自己有能力更深刻地理解和接纳他人,因为这时我已经不再担心会失去自我。
(5)与此密切相关的下一个问题:在我自己的内心深处,我是否足够安全,从而允许他人独立于我而存在?我是否能允许他人成为他的真正自我?无论他诚实或奸诈,幼稚或成熟,悲观绝望或傲慢自大,我都能够给他生存的自由吗?也许,我觉得他应该听从我的建议,保持对我的依赖状态,或照我的样子塑造他自己?在这里我不由得想到了法尔森(Farson)的一个有趣的小型研究。他发现,自我调节较差、不太胜任的咨询师往往会诱导当事人与他保持一致,而他的当事人也倾向于模仿他的样子来行事。作为明显的对照,自我调节较好而能力优异的咨询师能够耐心地与当事人通过多次晤谈进行互动,而不去干涉当事人发展独立自主的人格的自由。作为一名家长、管理者或咨询师,我个人乐意加入后者的行列。
(6)我还阔自己这样一个问题:我是否能够让自己完全进入他人的情感和个人意义的世界,而且做到设身处地、见其所见?我是否能够完全进入他人的私人世界,而丝毫都不想进行评价和判断?我是否能够做到十分敏感,在他的世界里行动自如,而不会践踏在他看来非常珍贵的意义?我是否能够准确地意识并捕捉他的经验的意义,不仅是当事人已经明白意识到的,还有那些隐含不显、朦胧隐晦甚至以为是混乱无序的经验的意义?我是否能够无限制地扩展我的理解的范围?现在我想起一个个人的话:“只要我发现有人只是理解了我的一部分,载就确切地知道,理解已经达到了一个限度,他们再也不会进一步理解我了……为了求得别人的理解,我已经找得太苦了。”
我自己的发现是,在当事人治疗中获得这样一种理解,并把它传达给当事人,比起一个班的学生或工作中的同事,要容易一些。我们总是情不自禁地要“纠正”学生的“毛病”,或者指出工作人员想法的错误。
但是当我在这类情景中努力理解他人时,我发现双方都会获益。在治疗中,我常常有这样的深刻印象:哪怕是一星半点的共情理解一一捕捉其含混的个人意义的努力,一点也不高明甚至笨拙的尝试——也会对当事人有所帮助。当然,毫无疑问,如果我能够清晰地阐发当事人经验中模糊不清的意义,那我对当事人的帮助会更加明显。
(7)还有一个问题,我是否能接纳他人呈现给我的方方面面?我是否能够真切感受他的自我?我是否能够传达这种真切感受的态度?也许,我只能有条件地感受他,接纳他的情感的一部分,而暗中或者公开地拒绝他情感的另一部分?经验已经告诉我,如果我的态度是有条件的,凡是我不能充分接受的经验领域,他就不能有所变化和成长。此时一一往往是事后反思,有时已经事过境迁—一我努力想要弄明白,我为什么不☆%在各个方面接纳他。我通常会发现,原因在于我自己被他的某些情感吓倒了,因为某些威胁而感到恐惧。如果我要更好地帮助别人,那我自己就必须不断成长,必须学会在这些经验领域中接纳自己。
(8)下一个问题会引出一个非常实际的论题:在关系中我是否麓够足够敏感,从而使对方不会把我的行为当成一种威胁?在研究心理治疗所伴随的生理表现时,我们正在开始进行的工作显示,在生理层面上个体是多么容易受到威胁,这也证实了迪茨的研究。当治疗师用一些仅比当事人的情感稍微强硬一些的语词做回应时,当事人的皮肤导电性就呈现一种明显的下降;而对一些短语诸如“啊,你看上去确实不高兴”,指针几乎会滑到测量纸的边缘。我想要尽量避免哪怕是一丁点的威胁,并非是因为当事人过于敏感,而是基于我的经验中形成的这样一个信念:如果我能完全使他免予外部的威胁,那么他就能够开始体验并处理他自己具有威胁牲的内心情感和冲突。
(9)上述问题的一个含义叉具有特殊的重要性:我是否能够使他完全避免外在评价的威胁?几乎在我们生活的每一种状态中——无论是家庭、学校还是工作中——我们都发现自己处于外在评判的奖励或惩罚的压力之中。“那样很好”,“那是不妥当的”,“那个可以得到满分”,“那是一个全盘的失败”,“那是一次成功的咨询”,“那是一次差劲的咨询”,等等。这种外部评判一直伴随我们从幼年走向老年,成为我们生活的组成部分。我认为,对于学校、专门行业之类的机构和组织来说,这种评判具有某些社会作用。像每个当事人一样,我发现自己就经常做出这种评价。但是,根据我的经验,外部评判无法促进个人的成长,因此我认为它们不是助益性关系的要素。令人惊奇的是,从长远观点来看,一个积{的评价与一个消极的评价一样,都具有威胁性。你告诉一个人他是好样的,『司时也就暗示着你也有权利评判他是糟糕的。所以,我现在已经聪明认识到,如果我能使人际关系尽量远离判断和评价,我就越能使对方达到一种境界,即了解到评价的焦点和责任的核心都在于他自己。
归根结底,他的经验的意义和价值最终要由他自己来负起责任,无论多少外在的评价都不能改变这一点。所以我愿意致力于发展一种非评价的关系;我不评价对方,即使在我自己的情感中,我也不作评价。我相信,这样可以使他获得自由,去成为一个自我负责的人。
(10)最后一个问题:我能够真正与一个他人平等对话吗?——他正处在成为一个人的过程中,而我也可能会束缚于他的过去或我的过去;正在“对话”的究竟是哪两个人?假如在我与他的对话中,我把他当作一个没有长大的孩子、一个无知的学生、一个具有神经质人格的人或一个精神变态者来对待,那么在两人的关系中,我的这些概念中的每一个都会限制他成为可能的那个人。耶路撒冷大学的存在主义哲学家马丁·布伯有一句格言:“肯定别人l”这句话在我看来特别意味深长。他说:“肯定意味着……接纳另一个人的全部人格……确认饱,理解他,尊重他……促其变化……我在内心确认他,那么在他内心,关于这种人格……现在就能得到完善,能够发展。”如果我把另一个人当作固定不变的,已经被诊断和分类韵、已经被他的过去塑造成型的客体来接受,自5我就是在尽自己的力量来支持这种狭隘的假设。如果我把他作为一个当事人形成的过程来接受,那么我正在做我能做得来确认他,或者说使他的潜能得以实现。
正是在这点上,我看到沃尔普兰克( Verplanck)、林斯利以及斯金纳等人关于操作性制约作用的研究工作,可以与马丁·布伯这个哲学家或神秘主义者走到一起。至少在原理上他们可以相互照应。假如我只把人际关系肴作是一种机会,利用它来强亿对方对于某类话语或观念的认同,那我就会倾向于把他确认为一个客体—一一个从根本上说是可操控的、机械的对象。而如果我认为这就是他的潜能,那他的行为表现就会倾向予支持这种假设。另一方面,如果我把人际关系看作一个机会,是为了“强化”他的全部存在,即他作为个人所具有的存在的一切可能性,那么他的行为就会倾向于支持这种假设。所以,这样我就是——用布伯的术语来说一~在确认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确认他有能力创造自己内心的完善。从个人的角度,我更喜欢这第二个假设。
结论在这篇论文前面的部分,我回顾了有关研究所提供的关于人际关系的知识。我把这些知识记在心里,然后提出了一些从内在、主观的观点所看到的问题,这是我作为一个处于人际关系中的个人自然产生的问题。如果我能够,在我内心深处,对我提出的所有这些问题给予肯定的回答,那么我相信,我所涉人的任何关系都将是助益性的关系,都会促进成长。但是对大多数问题,我不能给出一个肯定的答案。我只能朝着肯定的方向努力探求答案。
我心中有一个强烈的疑问:最理想的助益性关系只能由心理成熟的人来仓《造吗?换个方式说,我是否能够创造一种促进他人独立成长的关系,取决于我自己的个人成长的程度。这个想法或许令人感到不安,但也使人充满希望,并且富有挑战性。它表明,如果我对创造助益性的人际关系感兴趣,我的面前就是一份充满魅力的终生职业,它会不断扩展我的成长空间,并永远激发我的成长潜能。
我自己还有一点忐忑不安,就是担心我在这篇论文中为自己设定和力图解决的问题,与诸位的兴趣和工作或许没有太大的关系。如果真是这样,我会感到十分遗憾。但悬,我们所有致力于人际关系领域并努力理解那个领域的基本规律的人,都在从事着最为紧要的事业,至少这个事实让我感到欣慰。作为管理者、教师、教育顾问、职业咨询师、心理治疗师,如果我们深思熟虑地努力理解我们的任务,那么我们正在解决的问题将会决定我们这个星球的未来。因为我们的未来不是依靠物理科学。它依靠我们这些努力理解并与人类互动打交道的人——努力创造助益性关系的人。所以,当诸位以自己的方式在你们所处的人际关系中为促进人的成长努力工作时,我希望,我提出的问题对各位增长理解力和洞察力,会有所裨益。
拔∥的孙拶捐砥参考文献Baldwin, A. I,. , J. Kalhorn, and F. H. Breese "Pattems of parent behavior,"PsyclLoL. Monogr. , 1945, 58, No. 268 1~75Betz, B. J. , and J. C. Whitehorn " The relationship of the therapist to theoutcome of therapy in schhophrenia, Psychiat. Research Repons # 5. Researchtechniques in schizophrenia. Washington, D, C. , American Psychiatric Association,1956, 89~117Buber, M , and C . Rogers. Transcription of dialogue held April 18, 1957,Ann Arbor, Mich Unpublished manuscriptDittes, J. E. "Galvanie skin response as a measure of patient's reaction totherapist's permissiveness," J. Abnorm & Soc. PsychoL. . 1957, 55, 295~303Ends, E j. , and C. W. Page " A sTudy of three types of group psychothera-py with hospitalized maLeinehriates," Quar. J. Stud. AlcohoL, 1957. 18, 263~277Farson, R E "Introjeaion in the pSychotherapeutic relationship," Unpublisheddoctoral dissertation. University of Chicago, 1955Fiedler . F. E. "Quantitative studies on the role of therapists feelings towardtheir patients," In Mowrer, O. H. (Ed.) Psychotherapy: theory and research.
New York: Ronald press, 1953, Chap. 12Greenspoon, J. "The reinforcing effect of two spoken sounds on the frequency oftwo responses," Amer, /. Psychol. , 1955, 68, 409~416Halkides, G. " An experimental study of four conditions necessary for therapeu-tic char,ge." Unpublished doctoral dissertatiOn. University of Chicago, 1958Harlow, H. F. "The nature of love," Amer. Psychol. , 1958, 13, 673~685Heine, R W. "A comparison of patients' reports on psychotherapeutje experi-ence with psychoanalytic, nondirective, and Adlerian therapists," Unpublished doc-toral dissertation, University of Chicago, 1950I_indsley, O. R "Operant conditiorung methods applied to research in chronic schizo-phrenia," Psyhiat. Research Reports # 5. Research tecPmiques in schizophrenia. Wash-ingtan. D. C. : American Psychiatric Association , 1956, 118~153Page, C. W. , and E J. Ends. " A review and synthesw of the literature sug-gesting a psychotherapeutic technique based on two-factor learning theory," Unpuhlishecl manuscript, loaned to the writerQuinn, R D. "Psychotherapists' expressions as an index to the quality of ~*rlytherapeutic relationships. J' Unpublished doctoral dissertariom University of Chica-go, 1950Rogers, C R "The necessary and sufficient conditions of psychotherapeuticpersonality change," J. Consult, Psychol. , 1957, Zl, 95~103Seeman, J. "Counselor judgments of therapeuric process and outcome," In Rog-ers, C R , and R F. Dymond (FAs. ), Psychotherapy and Personality chang~.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54, Chap. 7Verplanck, W. s "The controlof the content of conversation: reinforcement ofstatements of poinion," /. Abnorm. & Soc. Psychol. , 1955, 51, 668~676Whitehom, J. C. , and B. J. Betz. "A study of psychotherapeutic relationshipsbetween physicians and schizophrenic patients," Amer. J. Psychiat., 1954, 111,321~ 3 31
##第四章 关于心理治疗的知识r 客观与主观
1960年春,加利福尼皿技术学院邀请我到他们的基督教青年联合会资助并安排的“美国杰出人物”文化项目作4天访问,并应邀在教职员座谈会上做演讲。那时我期盼找到一种方式采对物理科学家们r论G理治疗,在我看来,有茭治疗的研究发现可以很概括地与他们交流。另一方面,我希望说清楚,个人的主观关系同样是治疗中人格变化的基本要素。所以我努力把这两个方面都表达清楚。这篇论文作了一些改动,但基本上是我在加州技术学院所讲的内容。
我很高兴演讲得到了不错的反响,但使我更高兴的是此后许多经历进治疗的人读过我的原稿,并对关于治疗中当事人内心体验的描连(在论文的后半部分)表现出很大的兴趣。这让我感到十分满足,因为我特别渴望对当事人在治疗中的感受和看法有一个把握。
近十年来,在心理治疗领域中,对当事人人格和行为的治疗结果的测评方面已经取得了相当大的进步。最近两三年,对治疗关系中引发治疗、促进趋向心理成熟的个人成长的基本条件的认定也取得了进展。换句话说,,确定治疗关系中哪些因素促进个人成长,我们在这方面已经取得了进展。
个人发展或成长的动机并不是心理治疗提供的。这种动机似乎是有机体与生俱来的,如同我们已经发现的,作为动物的人身上有着类似的生理发展趋向,只要提供最低限度的条件,人体就会趋向于发展和成熟。如果有机体心理上的发展或成熟的趋向受到阻碍时,心理治疗的确会起到特别重要的作用。
客观的知识在这次演讲的第一部分,我希望总结一下我们所知遭的促进心理成长的条件,以及那些我们知道的有关心理成长的过程和特征的知识。我说要总结我们所“知道”的知识,让我解释一下我的意思。我是说,我会把我的陈述限制于那些我们有客观的实证证据的命题。例如,我会谈到心理成长的条件。对于每个陈述,我可能引用一个或者更多的研究,这些研究发现,当这些条件具备时,个体就会发生变化;在这些条件缺失或者程度很低的时候,个体就不会发生变化。正如一位研究者所指出的,我们已经可以鉴别导致人格与行为改变、从而促进个人发展的主要因素。当然应该补充,像所有的科学知识一样,这种知识也是尝试性的,不完全的,而且有待修正的,目前还有一些不尽一致之处,要通过未来辛苦的研究工作进行补充。然而,我们不必为目前为数不多而且得来不易的知识怀有歉意。
我希望用非常简洁的方式、用日常的语言介绍我们已经获得的这种知识。
我们已经发现,如果心瑾治疗师能够真实地存在,在治疗关系中对当事人真诚以待,不带“掩饰”和面具,在当下开放地与他自身流动的情感和态度成为一体,那么他就可以促进当事人的变化。我们新造了“真诚透明”( congruence)这个术语来试图描述这个条件。我的意思是,治疗师能够开放地体验他自己的情感,他的意识对于情感是开放的,而他自己也能够体验这些情感,并在适当的时候表达这些情感。投有人能够完全达到这种状态,但是如果治疗师能够更多地倾rVr并接纳他内心正在发生的一切,越能够无所恐惧地体验自己的复杂情感,他的真诚透明的程度就越高。
举一个普通的例子,我们每个人用各种各样的方式都能意识到人们内心的这种品性。广播和电视广告让我们感到不愉快的原因之一,是因为播音员的声调是“装出来的”,他是在演戏,说着自己毫无感受的事情。这是不够真诚透明的一个例子。另一方面,我们每个人都了解我们以某种方式所信任的那些人,因为我们感到他们就是他们真实的存在,而不只是一剐客气的或者职业化的面具。研究发现,正是我们感觉到的这种真诚透明的品性与成功的治疗有关系。在治疗关系中,治疗师越是真诚和透明,当事人的人格就越有可能发生变化。
现在谈第二介条件。治疗师对当事人的内在经验体验到一种亲切、积极和接纳的态度,会有助于促进当事人的变化。这需要治疗师真正愿意体验当事人此刻的任何一种情感——恐惧,困扰,痛苦,骄傲,愤怒,憎恨,爱恋,勇气或者敬畏。这意味着,治疗师以一种尊重的方式关心当事人。这意味着他以一种完全的而不是有条件的方式来欣赏当事人。我的意思是,他不仅仅是接受当事人的某一些行为方式,而不赞成他的另外一些行为方式。它意味着让自己积极的情感涌流出来,无所保留,无所评价。对此,我们现在开始使用的术语就是“无条件积极关注”。我们知道,育关的研究已经显示,如果治疗师越多地体验到这种态度,治疗成功的可能性就越大。
第三个条件我们称之为共情理解。当治疗师每时每刻体验到的情感和个人的意义正好就是当事人现在的体验,当他似乎从当事人的“内心”洞察到这些情感和意义,就如同他就是当事人一样,而且能够成功地把这种理解传达给他的当事人,那么,这个共情理解的条件就实现了。
我猜想,我们每个人都已经发现,这种共情理解是极其少见的。我们既不经常从别人那儿接受这种理廨,也不经常把它给予别人。我们给予的是另一种非常不同的理解。“我明白你出了什么错”;“我明白是什么让你那样做”;或者“我也经历过你的麻烦,但我的反应很不一样”——这些都是我们通常所给予和接受的理解,一种来自外面的评价性的理解。但是当某人能够如我所感受的那样来理解我,没有分析我或评判我的意思,那么我就会在那种氛围中自由自在地成长。研究已经证实了这种具有普遍性的观点。如果治疗师能够抓住发生在当事人内心世界转瞬即逝的体验,就如同当事人看到和感受的那样,而且在这个共情的过程中,又不失去他自己人格的独立性,那么对方就可能发生变化。
对各种各样当事人的研究显示,只要治疗师具备这三个条件,并且在一定程度上被当事人所准确感知,“治疗的时刻”就会出现,当事人会感到痛苦,但却明确地发现他正在学习和成长,而且他自己和治疗师都认为结果是成功的。从我们的研究来看,正是这样一些态度,而不是治疗师技巧方面的知识和技能,对治疗中的变化起到了根本的作用。
变化的动力学你们也许会问,“但是为什么一个正在寻求帮助的人,当他进入与一个具备这些因素的治疗师的关系中,经过一段时间,他会变得好一些?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让我简单地回答这个问题。
经历这样一段时间的治疗关系,当事人的态度反应似乎就是从治疗师那里复制来的。第一,当他发现有别人正在接纳性地倾听他的情感,他就会一点一点地变得能够倾听他自己。他开始接受来自他内心的信息——认识到自己何时感到惯怒,承认何时感到害怕,甚至认识到他自己何时很勇敢。当他对正在他内心发生的经验变得更加开放,他就变得能够倾听以前他总是拒绝和压抑的那些情感。他能够倾听那些情感,而以前那些情感在他看来是那么可怕,杂乱无章,不正常,不体面,以至于他从来不能承认它们在他身上曾经存在过。
当他学着倾听自己时,他也会变得更加接纳自己。当他越来越多地表达出那些他一直掩藏着的极其可怕的东西时,他就会发现,治疗师正在对他和他的情感显示出一种持续的无条件的积极关注。慢慢地他就会改变,倾向于对自己采取同样无条侔积极关注的态度,接受他自己的真实存在,所以,变化的过程就很容易向前推进。
最终,当他更准确地倾听他内心的情感,而且变得对自己较少进行评价,更多如实接纳,他就会变得更加真诚透明。他发现,从面具后走出来,摒弃心理防御的行为,对真实的自我更加开放,是他可以做到的。他变得更加自觉,更加自我接纳,较少防御,更加开放,于是他发现,现在他终于可以按照人类有机体的自然倾向自由地变化与成长。
变化的过程现在让我将这个变化过程的某些方面用事实性的陈述来表达,以便使得每个陈述都可以经由实证研究来证实。我们知道,当事人的运动趋『句会显示在数个连续谱的某一维度上。下面我将要讲到关于过程的连续谱的概念。开始时当事人可能处在连续谱的某一点,随着过程的进展他会趋向于连续谱的较高一端。
关于当事人的情感和意义,变化过程始于情感不能被承认、确认、表达的状态。现在他趋向予一种流动的状态,其中,不断变化着的情感在此时此刻得到了自觉的、接纳的当下体验,而且可以得到准确的表达。
这个过程涉及当事人体验方式的一种变化。起初,他与自己的体验很疏远。举例来说,理性化的人总是用抽象的方式谈论自己和自己的情感,让你无法知道他的实际体验究竟是什么样子。他开始趋向于从这种疏远转向直接的体验,他能够开放地生活在他的体验中,而且明白他可以随时回到他的体验来发掘它当下的意义。
这个过翟涉及经验认知图式的松动。当事人最初用一种僵化的方式去解释经验,把经验看作是外部的事实,而变化的过程使他倾向于形成流动而开放的解释方式,或者说形成可以经由新鲜的经验加以修正的构想。
总之,研究证据显示,变化的过程开始于远离各种停滞,远离情感和经验的疏离,远离自我观念的僵化,远离逃避人群的倾向,远离非人格化的心理活动。它开始向如下方面转向:流动,变化,情感和经验的真接性,对情感和经验的接纳,当事人建构的尝试性,在变化着的经验中发现一个变化着的自我,真实和密切的人际关系,功能的统一和整合。
通过发生的变化,关于这个过程,我们正在不断地了解到更多的东硬,我不敢保证这个非常简短的总结能否把我们丰富的研究成果准确地传达出来。
治疗的效果现在让我回到治疗的结果上,回到所发生的相对持续的变化上。就像我所说过的,我会把自己限制在已得到研究证据支持的陈述上。当事人改变并重新组织自己的观念。他不再认为自己是不可接受的,不值得尊重的,不再认为自己必须依据别人的标准活着。他转向这样一个观念,即自己是一个有价值的、自我定向的人,能够在自身经验的基础上形成自己的标准和价值观。他对自己产生了更多的积极态度。有一项研究显示,治疗开始时,当事人对自我的态度是负面评价(4:1).而到了治疗的最后五分之一时段,自我态度是正面评价(2:1)。他变得较少有心理防御,并因此对他自己和他人的经验变得更加开放。在他的众多观念中,他的知觉变得更为现实,更为分化。无论是由罗夏墨迹测验、主题统觉测验、咨询师专家评价测量,还是由其他的指标来测量,当事人的心理调适应能力都明显提高。对当事人而盲,他的目标和理想都变得较为现实,因而更容易实现。最初在他的现实自我与其理想自我之间的反差现在大大缩小了。各种类型的紧张——生理紧张,心理不适、焦虑体验——现在明显减少了。他把自己的这种行为称为成熟,并且更熏要的是,非常了解他的人也看见他表现出一种更加成熟的行为方式。
各种各样的研究显示,这些变化不仅发生在治疗期间,而且出现在治疗结束之后。6蛰iJ 18个月之后的细致的后继研究表明,这些变化是长期持续的。
也许我举的这些事实会弄清楚一点,那就是为什么我感到我们正在接近一个临界点,在这里我们能够在人际关系这个微妙的领域写下一个真正的等式。使用我们取得的全部研究结果,在这里我提出一个初步的尝试性的理论命题,而我相信这个命题可以概括已知的事实:
当事人越是把治疗师看作是真实和诚恳的、共情的、对他是无条件积极关注的,那么当事人就越可能开始远离静态的、固定的、无情感、非人格的活动方式,就越有可能发生机能的变化,趋向于流动、变化、接纳地体验高度分化的个人情感。这种改变的结果会导致人格和行为的改变,使人趋向心理健康和成熟的方向,使个人与自我、他人以及环境建成更加现实的和谐关系。
主观的图景至此,我已经客观地提到咨询和治疗的过程,强调了我们已经知道的东西,提出了一个粗略的方程式,至少是尝斌性地提供了一些特定的概念术语。但是现在让我尝试着从这个方程式内部来考察它的要素;并且在不忽略客观情形的同时,呈现主观地发生在治疗师和当事人身上的这个方程式。我这样傲的理由,是因为治疗的过程是一个高度个人的主观体验的进程,内部体验的特性与外部观察到的客观特点是相去甚远的。
治疗师的体验对治疗师而言,治疗是一次在人际交往中的新奇冒险。他感到——这是一个他人,我的当事入。我有点害怕他,害怕进入到他的内心深处,就像有点害怕进入到我内心深处一样。然而当他说话时,我开始感到对他的一种尊重,感到我和他有相似之处。我认识到他的世界对他来说是多么的可怕,他试图紧紧地把它抓隹放在一个适当的位置。我希望去理解他的这些感受,并且我希望他知道我理解他的这些感受。我希望他知道,在他密封而紧闭的心灵小世界里我是同他站在一起的,而且我能够相对无所畏惧地旁观这个世界。也许我能够使它变成一个让他觉得安全的世界。我希望在与他的关系中,我的感受能够尽可能的清晰而透明,以便它们对他来说是一个可辨的真实,他能够一次又一次地返回到我的这些感受中。
我希望,在通往他自己内心的可怕的旅程中,在通往被他埋葬了恐惧、恨与爱等这些他从未能让它们在他心中畅流的情感的旅程中,我与他同行。我承认,于我于他,这都是非常凡俗的和不可预知的,而且,面对他所发觉的某些感受我自己也许就想要退缩逃避,甚至没有自觉到我的恐惧。就这一点来说,我要帮他的能力是非常有限的。有时我会意识到,他自身的感受也许使他把我理解成一个漠不关心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人,一个入侵者,一个不可理喻曲人,等等。我非常想接受他内心的这些感受,然而我也希望我自己真实的感受能够十分清晰而及时地展现出来,以便使他能够切实地感受到。我特别希望他能够与真实的我相遇。至于我自己的感受是否具有“治疗性”,我觉得没有必要为此惴惴不安。如果我能够明晰透彻地变成我的真实存在,成为在与他的关系中我的真实感受,那么我的真实存在和我的真实感受就足以成为治疗的基础,他也许因此就能够开放地、无所畏惧地成为他的真实存在。
当事人的体验从当事人一方来说,他所穿越的复杂的经验历程是难以明确言说的。粗略地说,他所经历的情感体验的变化或许会表现出以下特征。
我害怕他。我想得到帮助,但我不知道是否应该信任他。他也许看到了我内心连我卣己都不了解的东西——令人担心的和令人不快曲因素。看上去他没有评判我,但是我确信他是在作评判。我无法告诉他我真正关心的是什么,但是我能告诉他和我的心事有关的一些过去的经历。他对此似乎心领神会,所以我可以把自己暴露得更多一点。
但是现在我已经跟他说了一些我糟糕的一面,他会鄙视我。我确信这一点,但奇怪的是对此我没发现什么证据。你认为我已告诉他的东西没那么糟糕,是吗?我不需要因它是我的一部分而为此感§0羞耻,这是可能的吗?我不再感到他鄙视我。这时我觉得我想走得更远,探索我自己,也许更多地表达我自己。我发现,当我这样做时他变成了我的同行伙伴——他看来是真正理解了我的感受。
但现在我又开始害怕,并且这次是深深的恐惧。我没有想到,探索我心灵世界未知的幽深之处,竟会使我觉得这些感受我以前从来没有体验过。这非常奇怪,因为在某种程度上,它们都不是新的感受。我知道它们一直在那里。但它们是如此的糟糕和令人颁扰,我从未敢让它们在我内心畅流。现在当与他在一起的几个小时内,我体验到这些感受,我感到一种可怕的震撼,仿佛我的世界正在四分五裂。而它过去是稳当坚实的,现在它不牢固了,变成了可穿透的、脆弱易碎的。感受以前那些可怕的事情,的确令人不快。这都是他的错。但令人惊奇的是,我渴望见到他,并且当我和他在一起时我觉得更安全了。
我再也不知道我是谁,但当我对事情有了感觉的时候,我觉得自己是真实而可靠的。我被我内心的冲突困扰着——我以一个样子做事,但我的感受又是另一个样子——我想的是一回事.感受又是另一回事。这非常令人惶恐不安。试图弄清自己是谁,有时也是一件富有冒险性、令人兴奋的事情。有时我捕捉到自己的感受,觉得我现在这个样子是有生存价值的,不管那究竟意味着什么。
我开始发现夯享我目前的瞬间感受,非常令人满意,尽管常常是痛苦的。你知道,努力倾听我自己,听到来自我内心的声音,这对我的确有帮助。我对当下发生在我内心的事情不再感到害怕。它看来值得信任。我与治疗师一起用了几个小时来挖掘我的内心世界,以了解我当下的感受。这是一个令人惊恐的工作,但我想了解我的内心。并且大多数时候我的确信任他以及他的那种帮助。我感到极为脆弱,易受伤害,但我知道他不想伤害我,我甚至信任他对我的关心。这让我想起当我努力让自己向下、向下,一直沉到我的内心深处,也许如果我能认识到我内心的感受,而且能意识到它的意义,那我就会知道我是谁,而且我也会知道去做什么。至少有时我与他一同感受到这种探索的情形。
我甚至能在任何特定的时刻告诉他,我刚才对他的感受是怎样的,而且这样并不会像我担心的那样会扼杀我们之间的关系,似乎还深化了这一关系。你觉得我跟别的人在一起也可以像现在这样真诚透明吗?也许那并不是一件太可怕的事。
你知道,我感觉好像正在沿着生活之流漂浮,成为我自己,充满风险。有时我会被打败,有时我会受伤,但是我已经懂得,那些失败和受伤的经验并不是致命的。我不能很准确地知道我是谁,但是在任何特定的时刻我都能感受到我的反应,而且作为我个人瞬间流动的行动的基础,我的反应似乎相当有效。成为我自己也许意味着这些东西。但无疑在我与治疗师的关系中,我感到安全,我才能做到这一点。也许在治疗关系之外我也能以这种方式做人?我不知道。也许可以吧!
我刚刚介绍的这些不是很快就可以发生的。这一切可能会花费数年的时间。也可能会因为一些我们不很清楚的原因,它根本就不会发生。
但是,这至少可以提示对我所努力呈现的治疗过程——~治疗过程发生在治疗师和他的当事人身上——实际图景的一种内在的观察。
第一三编 个人形成的过程我已经观察到在治疗关系中个人成长和变化的过程。
##第五章心理治疗显示的指向
在第二鳊中,尽管对当事人身上所发生的变化过程作了一些简洁的描述,但我把主要的焦点放在使这些变化成为可能的治疗关系上。这一章及下一章将更为具体地讨论当事人所体验的变化的性质。
我个人比较偏爱这一章。①本章写于1951年至1952年间,当时我正在努力探讨并试图表述治疗的核心现象。那时我的《当事人中心治疗》这本书刚剐出版,但我对关于治疗过程的那一章(走约两年以前写成)已经感到不太满意。我想找到一种更有动态特征的方式来说明发生在当事人身上的变化。
所以我采用一个当事人的个案,这个个案对于我有着重要的意义,当时我也在从研究的角度来思考这个个棠,并试图vx此为基础,表达我正在形成的对治疗过程的尝试性理解。在成功的治疗中,耋事人似乎对他们自己产生了真正积极的情感,指出这一点,我觉得很是冒失,而且确实没有把握。当时虽然提出了“人性的核心从本质上说是积极的”这样一个假设,但我的确感到缺乏足够的信G。那时我还不能预见这两个观点日后都从我的经验中得到越来越多的支持。
我们已从当事人中心的治疗理论中了解到,尽管心理治疗的过程是O From Psychot~rerapy: Theoryand Research, edited by O. Hobart Mowrer.Copyright1953 The RonaH Press Company. Reprinted by permission of the publisher.
一种独特的、动态的体验,而且这种体验对每个个体而言都是不同的,但它展示的规则和秩序却带有令人惊讶的普遍性。这个治疗过程的许多方面的必然性给我留下了越来越深刻的印象,同时我对人们就这个过程提出的问题越来越不耐烦。他们经常这样问:“它能治愈强迫性神经官能症吗?…你敢保证它能消除基本的精神病状态吗?”“它适于解决婚姻问题吗?…‘它能否用于对门吃或同性恋的治疗?…治疗结果能够持久吗?”正像我们有理由质问伽马射线是否适于疗治冻疮一样,诸如此类的问题是可以理解的,也是合情合理的。但在我看来,如果我们试图更深入地了解心理治疗的实质及其目标,那么这些问题问得就很不妥当。在本章中,我将提出我认为更为合理的问题,探究我们称之为治疗的这个充满魅力丽又有规律的过程,并尝试做出至少是部分的回答。
我将这样提出我的问题。不管是通过偶然的机遇,通过富有洞察力的理解,通过科学知识,通过人际关系中的艺术技巧,还是通过上述这些因素的综合,我们已经学到了如何去启动一个可被清晰描述的过程,此过程似乎包含着一系列富有规则的事件的核心,而且这个核心在不同的当事人身上是相似的。我们至少对使这一过程得以展开的态度方面的条件有了一些了鳞。我们知道,如果治疗师在内心对这个当事人的真实存在持一种深深的尊重以及充分接纳的态度,并以同样的态度对待当事人处理自身及其情境的多种可能性;如果这些态度结合着足够的热情,并能转换成那种对人的核心的最深厚的欣赏与喜爱;并且如果达到的交流水平能使当事人开始感受到治疗师理解了他当下的体验,丽且是在充分理解的深度上接纳他,那么我们就可以确信这个过程已经开始了。所以,我们不应该强制这个过程为我们心中任何一种既定的目标服务(无论那些目标是多么值得赞美),我们需要提出的只是一个问题,由此真正推动科学的进步。这个问题是:“这个过程的性质是什么,它的内在特性是什么,它采取哪一种或几种目标指向?如果说治疗过程有一个或几个自然而然的终点的话,那终点又是什么?”很幸运,当本杰明·富兰克林观测到他风筝线上的金属棒发出火花对,他并没有陷入有关的直接而实际用途的瀑区,而是开始研究造成这种现象有可能出现的基本过程。所以尽管他提出的许多回答有许多可以驳倒的错误之处,但他的研究却结出了丰硕的成果,因为他追问的问题具有真正重要的意义和价值,因此,我恳求诸位对心理治疗提出同样重要的问题,用开放的心灵去追问它——我们努力去描述、研究并理解这个作为治疗基础的基本过程,而不是企图去歪鳆这个过程以使之适合临床需要,或适合我们预想的信条,或适合从一些别的领域拿来的证据。让我们耐心地检验这个过程,就它自身,就它的真实状况,进行追问。
最近我尝试着对当事人中心治疗作了一个描述( Rogers,1951)。
这里我不再重复,但是我要提到,从临床和研究的证据来看,这个过程中似乎出现了某些持久而稳定的特征;随着治疗的进展,富有洞察力的陈述、当事人所报告的行为的成熟和积极的态度等都有所增加;自我知觉和自我接纳出现了变化;原先被拒绝的不协调的体验现在被纳入到自我结构中;评价的焦点从自我的外部转向内部;在治疗关系方面以及人格结构、行为、生理状况方面也都发生了特征明显的变化。尽管其中有些描述可能最终会被证明有所欠缺,但这些描述是从当事人中心治疗自身的角度去理解这个过程的~个尝试。这些已经得到了当事人中心疗法这个领域内的临房;经验、逐字逐句录音的案例记录以及这个领域内已有的40项或者更多的研究中所显示的证据的支持。
在本章中我的目标是要在研究资料的基础上更进一步,对那些在治疗中尚未得到足够强调舶某些倾向做出概括。我将描述一些似乎是治疗过程的内在倾向和最终目标;我们只是在晟近才开始对这些进行清楚的辨析,这类知识意义十分深远,而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什么有关的系统研究。为了把意思表达得更充分,我将把一个案例中所记录的晤谈材料作为例证。因为我不很情愿地承认,在不同的治疗取向中,治疗的过程、趋向以及结局有可能是不同的,所以我就把我的讨论话题仅限定于当事人中心的心理治疗。
体验潜在的自我在所有案例中都可以明显看到治疗过程的一个维度,我们可称之为经验意识,或甚至可称作“对经验的体验”。我这里把它称作“自我体验”,虽然这是一个不甚精确的术语。与当事人中心的治疗师之间的安全关系,对当事人的自我不存在任何实际的或隐含的威胁,所以当他真实地感受到他经验的各个方面,当他通过自己的感观和五脏六腑去体味这些经验,而不是去曲解它们,以使之适合现有的自我观念时,他就能够让自己去省视它们。这些经验中的许多方面证明与自我观念是极端冲突的,它们通常不能被充分地体验,但是当事人与治疗师的这种安全的关系,使得这些经验可以毫无扭曲地渗透到意识中。因此它们经常遵循这种格式:“我有时这样有时那样,但是我体验到的这种感受与真实的自我很不一致”;“我爱我的父母,但有时我对他们感到一种怨恨,这让我自己也很惊讶”;“我这个人的确不够好,但有时又觉得任何人都不如我”。因此,当事A首先表达的就是“我是一个整体的我,而不是我的经验的某一部分”。随后这个格式发生了尝试性的变化;“也许我有好多个自我,或许我做梦都不曾想銎j我的自我竟然有着那么多的矛盾冲突。”
接下来,这种格式会变为t“以前我肯定不相信我会成力我的经验,因为经验本身有太多的矛盾,但现在我开始相信,我可以是我全部的经验。”
也许欧柯太太案侧(case of Mrs Oak)中的两段摘录多少可以传达治疗的这个方面的性质。欧柯太太是位年近40岁的家庭主妇,当她开始接受治疗时,她正面临婚姻和家庭关系方面的困境。和许多当事人不一样,她对自己的内心感受过程有着热切的和自发的兴趣,并且在她的晤谈记录中,有许多材料来自她自身的参考框架,表现了她对当前生活事件的感受。她往往把在许多当事人身上隐含的不曾言说的东西形诸文字。因为这个原因,本章中的大多数摘录将引自这个案例。
第15次晤谈的开始部分的材料,体现了我们所讨论的经验意识的问题。
当事人:这一切都出现得很模糊。但是你知道,我一直有这个想法,就是对我来说,这整个过程好像检查拼图游戏的一些碎片。在我看来,我现在正在一片一片地检查这些碎片,每个碎片本身看不出有什么意义。可以说刚刚拿在手里,甚至还没有开始思考到底能拼出一个什么摸样。这个想法反复不断地出现。可是对我来说这倒是挺新鲜,因为我,我从来不喜欢玩拼图游戏。这种游戏总是让我不耐烦。但是我的感受却是这样。我是说,我捡到的这些碎片完全没有任何意义(整个对话过程中她不停地做手势以佐证她的陈述),但是,我是说,这个,这个,我只是在捡这些碎片,没有把它们看作一个模样,可是从触摸中我能感到,嗯,这些大概总会拼成某个图样吧。
治疗师:就在那一时刻,那个过程中,得到一种感受,那些碎片的形状、轮廓,总是给你一种感受,就是总有可能拼成图样;但是注意的焦点是,“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它的质地给入什么样的感受?”
当事人:你说得对。其中有些好像实质性的东西。一神,一种——治疗师:如果不用手势,你似乎很难描述清楚。那是一种真实的,几乎是确实的感官知觉——当事人:对。再说它也是,是一种十分客观的感受,然而我又觉得从来没有离自己那么切近。
治疔师:你站在自己旁边,观察自己,但似乎同时,你却能够走近自己,比——当事人:嗯。可是,几个月以来我第一次不再思虑我的问题。真是没有想,没有着手处理这些问题。
治疗师:我的印象是,你没有,比方谎,坐下来处理“我的难题”。
你根本不是那样的感受。
当事人:说得对。说得对。我想我是说,我的意思实际上是说,我没有坐下来完成这些拼图的难题,好像要拼成什么东西,我必须看到它的整体图画。或许,或许是,我实际上是在享受这个情感过程。或许,我确实在学习一些新东西。
治疗师:至少可以确定,你感到有一种急切的目标,就是要获得这种感受;不是说你做这些是为了看到一幅图画。而是说,真正熟悉每一个碎片就是一种,一种满足。是否这样——当事人:就是这样。就是这样。而且,最终会变得像是真切的知觉、触觉。这很有意思。虽然我确信,这些并不总是令人愉悦,却是一治疗师:一种新奇的体验。
当事人:是的,相当新奇。
这段摘录十分清楚地显示,我们可以让某种实际材料进入意识域,而不必企图让自我来占有它,把它当作自我的一部分,或者试图把它与意识域中的其他材料连成一片。也就是说,这样一种包容性的意识察知,包括了极其宽泛的种种经验,但在当下时刻,却没有思考这些经验与自我的关系。随后,我们可能会确认,体验到的东西也许会统统变成自我的组成部分。正因如此,我给这一段加的标题是“体验潜在的自我”。
当事人此处所体验的,是一种全新的、异常的经验。在第6次晤谈的一个片断中,这种经验的新异性体现得很典型,欧柯太太的表达看上去言辞不通,但情感的脉络十分清晰。
当事人:嗯,在这一段治疗的时阎里,我经常发觉自己在想象,嗯,我好像在反复地哼唱一首歌。我这么说有点含糊其辞,而且——准确地说不是唱歌——有点儿像一支没育乐曲的歌词。也许是一首自编的诗歌。这个想法倒挺好。我是说,就像是突然出现的东西,没有形状,也不知道来源于何处。还有,然后——紧跟着又出现,出现另一种感受。唔,就是我发觉自己好像在问自己,所有的咨询案例都是这样吗?
是不是?我不过是在不停地说话,并且,有点像是听着自己发出的声音而感到陶醉?然后,然后,嗯,紧跟着,唔,我是不是在浪费你的时间?然后,出现了疑问,一个疑问。然后,另有一样什么东西出现了。
嗯,我不知道它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没有什么真正的逻辑顺序。这个想法让我心动:我们在触摸一些细节,嗯,我们没有感到压力,也没有怀疑什么,我们不是在关注某个东西,也没有针对什么东西的兴趣。好像是盲人开始学习用手指读盲文那样。我不清楚——也许有点儿像,嗨,真是一锅粥。也许,这就是我现在所体验的东西。
治疗师:让我们看一看,看我能否弄清你的那些感受的顺序。首先,你的情绪看起来,我觉得,你的第一种感受是相当积极的,你有点像是在创作一首诗歌一一一首没有配上乐曲的歌词,很有创造性的;然后又出现一种,一种对此又深深怀疑的情感。“也许我只是在说话,只是被我,被我说的话弄昏了头,也许这些话无非是胡扯而已。”再后来,又出现了一种感受,你似乎感悟到一种完全新颖的体验,好像盲人尝试着去弄明白手指所触摸的东西究竟是什么意思。
当事人:是的,是的。(停顿)……有时我对自己说,嗯,也许我们可以深入谈谈这件事或那件事。然而当我来到你这里,又有点,又觉得那些事情不够真实,看起来似乎是虚假的。然后,不知怎么回事,自然而然地就出现了一连串的话语,然后关于这件事的疑惑感又油然而生。唔,这有点儿像是,也许像是我在创作音乐……或许,这就是为什么我今天疑心,整个地疑心这件事,因为这是一种莫名其妙地目然出现的东西。还有,我真的感到我应该做的是,是彻底理清这件事的头绪。
我应该更加努力——治疗师:这是一种深深的追问,好像说,对于这样一个不务实、不解决实际问题的自我,我究竟在干些什么呀?(停顿)当事人:可是事实上,我,我真的喜欢这种新东西,这种,我不知道,把它称作令人难受的情感吧,我是说——我感受到我以前从未有过的体验。我也喜欢这种体验。也许我就应该这样。我今天简直糊涂了。
这是一种转折;在任何有深度的治疗中,这种转折几乎总会发生。
我们可以概括地总结当事人的这样一种感受:“我本来是想到这里来解决某个问题,可现在我发觉自己在体验我自己。”而且这种转换,这样的当事人通常会伴有一种理性的自我批评,觉得这种体验是毫无道理的,可是在情感上又觉得这种体验让人“感觉很舒服”。
关于这一段文字,我们可以做出结论:治疗过程采取的一个基本取向是,自由地体验有机体的感觉和内部器官真实的反应,丽不要过多地企图去把这些体验和自我联系起来。与这种治疗取向相连的基本信念是:这些材料既不属于自我,因而也就不能组织到自我中去。在治疗过程的终点,当事人终于发现,他可以存在于经验本身,面容忍经验的多样性以及表面上的矛盾冲突;他可以用他自己的经验表现他的自我,而不是试图把一个自我表述强加给自己的经验,从而把不符合这种公式化表述的经验从意识中排除。
充分体验情感关系在心理治疗的各种要素中,我们近来较多地发现,对当事人而言,治疗是一种学习,学习去充分而自由地、毫无畏惧地接纳另一当事人的积极情感。这个现象并不是在每个案例中都明显可见。在我们所做的时间较长的案例中,这种情况似乎格外典型,但也不是毫无例外地、始终如一地出现。然而这是一种印象极深的经验,所以我们开始追问,这是否是治疗过程中一个意义重大的流动方向?或许在所有成功的案例中,在某种程度上它都会出现,尽管可能是在一个非言语表述的层面上。在讨论这个现象之前,让我们引述欧柯太太的体验来使它具体化。这种体验发生在第29次和第30次晤谈之间,而旦让她受到了相当突然的冲击,在第30次聒谈中她用了大部分时间来讨论这种体验。下面的话是欧柯太太在会晤开始的时候说的:
当事人:嗯,我有一个不寻常的发现。我知道它是——(笑)我发现你很关.心这是怎样一回事。(两人都笑)我有这样一种感受,有点儿像——“也许我会让你,比方说,进入活动,担当角色”,诸如此类,就是——你也知道,如果是在一张试卷上,我会写出正确的答案,可是,我的意思是——就是我突然间恍然大悟——在当事人一咨询师的关系这件事情上,你实实在在地关心这件事的演变情形。这是一个启示,一种——不是那样。不能那样说。这是一种——唔,我想最接近的,是说那是一种精神上的放松,一种——不是松弛,而是一种——(停顿)那是一种没有紧张感的舒展,不知道我这样说有没有意义。我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治疗师:听起来这不像是一个崭新的想法,而是一种崭新的体验,你感到我的确很关心,如果我理解你说的那些话,似乎是说你愿意接受我的关心。
当事人:是这样。
在这个案例中,当事人允许咨询师以及他的兴趣进入她的生活,毫无疑问这是一个特别深刻的特点。在治疗结束时的一次晤谈中,她主动提及这种印象深刻的体验。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这种现象肯定不是移情和反向移情。几位富有经验并且自己也接受过分析的精神分析师,曾经仔细分析过另外一个案例,考察治疗关系的发展问题。他们最先质疑并反对使用移情和反向移情的术语来描述这种现象。他们的主要论点是,这种治疗关系是双向互动的,是合乎情理的。而移情或反向移情现象,具有典型的单向性质,而且不适合具体情境的真实性。
这种现象为什么较为频繁地出现在我们的治疗经验中?一个确定无疑的理由是,作为治疗师,我们已经不冉害怕表达自己针对当事人的正面(或负面)情感。随着治疗的进展,治疗师看到当事人为了成为真实的自己而勇敢且深入地抗争时,他对当事人的接纳和尊重会转变成~种敬畏。我想,在治疗师身上有一种对人类内在共性——也许可以称之为人类的同胞情义——的深刻体验。因此,对当事人他感受到一种热切的、积极的、关爱的倾向。这对平常很难接受他人积极情感的当事人提出了一个难题。然而一旦被人接纳,当事人身上那部分习惯性的反应倾向就会放松,他人的关爱就会减轻当事人面对生活的紧张和恐惧感。
但是,我们这样做的时候,是超越了我们的当事人的。现在让我们来考察一下发生在欧柯太太身上这种体验的一些侧面。在早些时候的晤谈中,她曾经谈到,她对人没有好感,而且固执地认为她是正确的,拒不接受别人的辩驳意见。后来,当她谈论自己的领悟体验已经澄清了对他人的态度时,她再次提到了这件事。
当事人:接下来出现的事是我发现自己在想,现在还在想,是,怎么说呢——我也不清楚为什么一…每当我说“我不爱人类”的时候,我总是怀有一种关心之情。这一直是……我是说我心里是相信这一点的。
我的意思是,不是说一一我知道这是件好事。就是说,我内心里已经搞清楚了——至于这跟当前的情境有什么关系,我还想不明白。但是我发现,不,不是爱;但是的确是对他人的关心。
治疗师:对,对,是这样……当事人:说得更明白一点,就是我对各种事情十分关心。但是这种关心是——呈现的形式——它更像是一种理解,而不是想要加入什么,或者奉献什么东西,我觉得那些东西很虚假——我觉得——说到爱,那是一种最终的东西,要是你去爱,你就已经是做了足够的事,就是——治疗师:似乎就是这个。
当事人:是啊。在我看来,这件新鲜事,就是关心之情,这个说法其实不好——我是说应该用一个别的词来说这类事情。说它是非个人的,并不是说它没有人情味。我是说我觉得这是一种很大的整体感。但这是一种似乎永不停顿的延续……你可以有这种爱人类的情感,爱他人,可是同时——却参与制造一些因素,让人们生病,得神经症——而我的这种情感是对那些病态昀抵制。
治疗师:你的关心只是要理解,而不是想要增加导致人类病态的东西,例如神经症一类的病态。
当事人:是的。而且……(停顿)……是的,大致的想法是这样的。……嗯,不过,我必须回头再说一下那个新的体验。那是——我可不是在拍卖行推销自己——这不是最终的状态。……有时候我对自己私下说;“我不爱人类”,可是,我心里会很不舒服,而且我知道,同时还有某种东西是正面的。我这么说大概是对的。而且一我现在可能完全走了题,但是我想说,这个联系到——我现在的感觉-心理治疗的价值能够发生扩展作用。现在,找还不能完全理顺,还不能连接起来,但是我已经接近给自己一个解释——嗯,这个学习过程,落实我的这种领悟,就是…一一是的,你的确在具体的情境中很关心人。这是多么简单明了的事。可是我以前竟然不明白。要是我早先掩上这道门,离开咨询室,我也能说,对呀,咨询师一定会是这样子,那样子,等等,可是我知道,不经过这个过程,我不可能获得现在这样的生动经历。
在这部分对话中,她在努力描述她自己的感受,然而她所着力描述的,其实也正好是治疗师对当事人的基本态度。治疗师的态度,在其理想的状态下,是这样一种关心,它没有我们世俗所谓“爱”的经验中要求对方报答自己的因素。它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那种人的纯粹的情感,在我看来,这是一种比两性之爱或父母之爱更为根本的情感。这种关心,X}一个人有足够的关心,但不会让你渴望去妨碍他人的自由发展,不会让你渴望为了自我膨胀的目的而去利用他人。解放他人,让他人以自己的方式自由地成长,是你的最大满足。
我们的当事人继续谈论,接受任何来自他人的帮助,接受他人的积极情感,对她来说曾经是多么困难,而现在这种态度是如何发生了变化。
当事人:我有一种感觉……你总得主要依靠自己,但是有时候又应该跟别人一起做事。(她谈到有很多次她应该接受了别人的关心和善意。)我有一种情感,就像是害怕我自已会被毁掉。(接下来她谈到心理治疗以及她对于治疗的态度。)我觉得,好像是这样一种东西,似乎在把我自己彻底撕开来。就像——我是说,我觉得——我有时候试着叙说出来——似乎是——有时好像不想让你来重复,不想让你来映照,因为这个东西是我的。当然,没问题,我可以说,这是阻抗。但是现在,这个对我来说丝毫都不是问题了——我想——关系到这件事情,我是说——有些时候,我最强烈的情感是,这是我的,这是我的。我需要自己来决断。你能明白吧?
治疗师:这样一种经验,的确很难清楚地叙说出来。然而我觉得在这种关系中你已经有些变化,起初的情感是“这是我的”,“我需要自己来做”,“我自己做”,等等,后来的情感是“我可以让你走进来”,这就是变化。
当事人:是,是啊。我是说,那——那个——嗯,好像是吧,可以说,进入故事的第二部了。这——这个——嗯,好像是,嗯。我现在还是独自在里面挣扎,可是我不是——你知道——我——治疗师:嗯。这句似乎矛盾的话做出了总结。
当事人:是的。
治疗师:所有这些经历之中,有一种情感,还是说——我的经验,点点滴滴都是我自己的,而这是必然的,不可避免的,等等。可是同时,这又不是完整的情形。通过某种方式,这些又都可以与别人分享,别人的兴趣也可以参与进来,而且在某些方面还感觉很新鲜。
当事人:是啊。而且这是——是件很难的事,也应该如此。.我是说——理应如此。有一种感觉,“这样子挺好”。我是说,对我来说,它表现了一些东西,澄清了一些东西。有一种情感,在这种关心里面——好像人会后退几步——冷眼旁观,如果我想要认识清楚这件事,就像是在割除乱草,我觉得我能做到,你也能做到——我是说,就是需要走过这样的草地,你也不会害怕。我说不清楚。这也许没有任何意义,我是说——治疗师:只是,你对于自己的这种情感你觉得是确切无疑的。
当事人:嗯。
这段摘录不是活灵活现地描绘丁社会化过程的实质吗?当你发现接受来自另一个人的积极感受并不是毁灭性的,发现接纳他人并不~定会导致自己受伤害,发现和另一个人一起努力应付生活的难题,实际上“感觉挺好”——所有这些,是我们一个人在治疗中、在生活中可以得到的最深刻的启示。
关于这种体验的新颖性以及非言语的层面,在第30次晤谈结尾的时候,欧柯太太有所描述。
当事人:我在经历一种全新的——一种也许对我来说惟一真正有意义的学习——我经常说,在这一点上,以前的那些知识根本没有用处。
我的意思是说,我学习的那些知识是毫无帮助的。但是对我来说,现在这种学习是如此——充满活力,我是说,从根本上就是一——是我个人自身的一部分,所以,如果我能够从中有所收获,那可真算是一件大事,我是说,我现在经历的这种体验,大概不能归属到知识积累的那一类之甲。
治疗师:换句话说,在我们这里发生的这种学习,在类别上性质不同,在深度上也有区别;非常真实,充满活力。它本身对你有充分的价值。但是你的问题是:对于正在发生的这种深层的学习,我是否能够做出任何清晰的理智化的描述?
当事人:嗯。差不多是这样吧。
有些人根据对无意义音节的记忆,抽象出来一些所谓的学习定律,并且试图用它们来做心理治疗。他们要是能够用心地来研究这段对话摘录,可能会开一点窍。在治疗中出现的学习是一种整合的、有机的而且往往是非言语的东西,这种学习可能遵循完全不同的原则。理智化地学习一些烦琐机械的材料,与人的自我生活缺乏任何有意义的联系,这样的学习定律可能是完全不相干的事。然而,我的这些话已经离题太远了。
让我们换个说法来对这一节文字进行总结。有可能,深度治疗,或者说,具有重大意义酌治疗的基本特征之一,就是当事人必须发现,充分接纳另一个人的关心,接纳治疗师对他的积极情感,对于自我的体验并非是伤害性的。接受别人为什么如此困难呢?原因之一可能是它从根本上涉及“我值得别人爱戴”这样一种情感。这个题目,我们将在下一节进行考察。现在我们需要指出,治疗的这个层面是一种对情感关系的自由而充分的体验,我们对此可以做出下面的归纳:“我能够容许别人来关心我,而且我内心充分接受那种关心。这样,我就认可我自己对他人的深厚关心和真诚关注。”
对个人自我的喜爱公开发表的有关当事人中心治疗的各种各样的著作和研究,都强调自我接纳是治疗的一个目标取向和最终结局。我们已经明确了这样一个事实:在成功的心理治疗中,对自我的消极态度趋向于降低,而积极态度会得到提高。我们对自我接纳的增高趋势进行了测量,并研究了与之相关的对他人接纳程度的提高。但是近来我在重新检验这些命题,并把它们与新近的案例进行比较,我觉得这些说法并不完全属实。当事人不只是接纳他自己——这个说法带有这样一层含义,似乎接纳自己只是一种毫不情愿但又无可奈何的退路而已——他实际上变得喜欢自己。这种喜欢不是骄矜自夸或过分表现,而是当事人在他的自我形成过程中具有一种恬适的愉悦。
欧柯太太在第33次晤谈中恰如其分地证明了这种倾向。值得注意的一点是,这次晤谈发生在她首次承认治疗师对她的关心之后的第10天。我们可以做各种各样的推测,但是这个片断清清楚楚地显示,在成为自我的过程中当事人感到的那种恬适的愉悦,当然还夹杂着一种歉意(这在我们的文化中是难以避免的,一个人获得这种自我愉悦的体验,就会觉得自己有点过分)。知道治疗已经临近结束,在这次晤谈的最后几分钟,她说:
当事人:有件事让我困惑——我要妖话短说,因为以后总可以说到它——有时我会有一种难以表达的情感。对我自己心满意足的感觉。还有那个Q分类技术。①有一次我从这里走出去,不由自主地就对自己说:“我是一个具有吸引力的人。”当时,自己也感到有些吃惊,但是,还是停留在那种感受之中,我是说,因为说真话,我是说,那时我的确①这一段需要作些解释。作为我的一位同事的实验研究的一部分,这位当事人在治疗过程中曾经数次接受Q分类检验。要求被试对一大堆写着自我描述短句的卡片进行分类,把最适合自己的卡片放在一边,最不适合自己的卡片放在另一边。欧柯太太i的第-张适合自己的卡片,就是她所说的:“我是一个具有吸引力的人。”
就是那样的感受——嗯,心里有点不安,我现在就是忐忑不安的。不时地会出现这种很高兴的感觉,绝对不是超人一等,而是——说不清楚,只是很愉快。是一种挺惬意的心理变化。可是这又让人感到有点困惑不安。然而——我想——我很少记得住我在这里说过的话,我只是想,为什么我会有那样确信不疑的想法,还有,有时候我听到有人对小孩子说:“不要哭!”我就有一种似乎自己心痛的感觉。我是说,我总是觉得那样是不对的,我的意思是,如果孩子感到痛苦,那就应该让他哭啊。
嗯,那么,就是——总是跟那个感觉差不多吧。我们总不能否认小孩子有他们自己很快乐的时候。就是——我是说,这里没有什么虚荣心啊什么的。那是——也许人们就应该有这样的感觉。
治疗师:你已经因为自己的这种愉悦情感而倾向干责备自己了。可是,当你仔细想一想,也许整个情景的两个方面都显得清楚起来:如果一个小孩子要哭,为什么他不应该哭?如果他觉得自己很开心,为什么他会没有欣赏自己的个人权利呢?这样的情景联系起来,我就看到了你不时体验到对你自己的欣赏之情。
当事人:是的,是的。
治疗师:“我是一个情感丰富、饶有兴味的人。”
当事人:就像你说的。于是我就会对自己说:“我们的社会把我们这塑人推来推去,我们就把它给丢掉了。”而且我常常想到小孩子的情形。嗯,大概儿童的情感比我们更丰富。也许我们——这是我们长大成人的过程中丢掉的东西。
治疗师:也许在这方面儿童具有一种我们已经失去的智慧。
当事人:是那样的。时间已经到了。
就像许多当事人那样,她试探性地、不无歉疚地达到了这样的一种了悟,即她已经变得能够喜爱、欣赏、赞扬自己。此时,当事人会产生一种自发的、轻松的愉悦感,一种原初性的生之乐趣,就好像一只羔羊在碧绿的草地上雀跃,像一只海豚在浪花中优雅地嬉戏。欧柯太太感到,这是一种与人类有机体、与新生的婴儿同源共生的东西,是我们成人在扭曲的发展过程中丢失了的东西。
在这个案例中,可以早早地看到这种情感的萌芽,一些细枝末节可以将它的根本性质清晰地展现出来。在第9次晤谈中,欧柯太太多少有点儿窘迫地揭示了她一直固守的某种秘密。当时,她停顿了很长时间,大概有好几分钟,说明她是很费了一番踌躇才说出来的。
当事人:这听起来很傻,我从来没有告诉任何人(忐忑不安地笑),不说这种事对我不是更好吗?好多年了,啊,大概是从少年时期开始,可能是17岁,我,我就开始有一种感受,我告诉自己,把它叫作“清醒的闪光”。我从未对人家说过这件事(再一次忐忑不安地笑),出现这种闪光的时候,我才觉得自己真正是精神正常的。而且,才对生活有真切的自觉。我一直有一种迫切的担忧和悲痛,觉得我们在现实中迷失了生活方向,偏离得很远很远。我不时的会有这种情感,发现自己是一个完整的人,面对着一个混乱不堪的世界。
治疗师:这种情感只是偶尔出现.而且转瞬即逝,但是的确曾经有过这样的时刻,你觉得你的完整的自我面对着一个十分混乱的世界——当事人:是这样。我是说,而且我知道,实际上我们已经远远地偏离了,我们再也不是完整健康的人。当然,人们平常是不会这样讲话的。
治疗师:感觉到要是谈论那个哼唱歌曲的你o,可能是不安全曲——当事人:那样的入何处安身呢?
治疗师:似乎可以说,那样的一个人可能找不到一个生存的地方。
当事人:当然,你知道,正因为这一点,我——一啊,请等一下——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在你这里,我主要关心的就是自己的各种情感。
治疗师:因为那个完整的你,是跟你的情感共同生长的。现在你对自己的情感更加霸觉了,是不是?
当事A:说得对。它不再排斥情感,而且——这就对了。
治疗师:那个完整的你现在不再把情感推到一边去,而是过着一种①治疗师在这里重提欧柯太太在先前治疗中的叙述,即il经常哼唱一首投有曲调的歌。
,漪感丰富的生活。
当事人:真是这样。(停顿)我想,从实用的角度可以说,我需要解决一些问题,日常生活的问题。可是,我,我——我正在努力做的事,是要解决,解决比日常琐事更大、更重要的事。也许这样就把整个事情说清楚了。
治疗师:我想,这样说是不是会曲解你的意思:从讲究实用的观点来看,你应该把功夫用在解决具体的问题上面。可是你觉得,那样一来你就不再追问那个完整的你,而这一点比解决日常问题重要许多倍。
当事人:我想是这样。我想是这样。这可能就是我想说的。
如果我们可以合理地把这两种体验结合在一起,如果我们有正当的理由认为它们具有代表性,我们可以说,无论是在治疗中,还是在她多年以来某些转瞬即逝的生活体验中,欧柯太太曾经体验到一种健康的、令人满意的、趣味盎然的自我欣赏,对她自己作为一个完整而且充分发挥机能的人而感到自我欣赏;而且,只要她不去拒绝自己的情感而是用生命去体验情感,这种自我欣赏就会出现。
在我看来,这是有关治疗过程的一个重要丽又常被忽略的事实。治疗的目标是要推动这样一种趋向,即让个人充分地体验自己所有的反应,包括感受和情绪,使之达到意识的自觉。一旦发生这种趋向,当事人就会对自己产生一种正面的喜爱.一种对自己作为一个完整的、充分发挥机能的个人的由衷的欣赏,这正是治疗至关重要的目标之一。
关于人格的积极本质的发现我们从临床经验中得出的最具革命性的观念之一,是一种越来越确信的认识,即:人性最内里的核心,人格的最深层面,其“动物本性”
的基层,在本性上是积极的——从根本上说是社会性的,是向前运动的,是理性的,是现实的。
这个人性观与我们目前的文化没有任何一点共同语言,所以我根本不期望它能够被接受}而且,由于这种观点在其应用含义上的革命性,假如不经过寻根究底的探求,人们匆忙地接受它,反而是不应该的。即使这个观点经受住了彻底的探究考验,要接受它也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宗教,尤其是新教的基督教传统,已把这样一个观念渗透到我们豹文化中,即认为人类从根本上具有原罪,而只有通过某种奇迹,人的原罪特性才能被消除。在心理学界,弗洛伊德和他的后继者们已经提出了雄辩的论据,说明人类基本的和无意识的本性——伊底(id) -主要是一些可以导致乱伦、谋杀等等罪恶行径的本能冲动,所以必然会得到压抑,不允许它们表达出来。在弗洛伊德学派看来,心理治疗的全部问题就在于,为了控制这些未加驯服的野蛮力量,如何找到一种有益健康的、建设性的方式,而不是以患神经病的方式作为沉重代价。但是人们似乎都毫不怀疑地承认这样一个观点,即人类在其本性上是非理性的,非社会化的,对人对己都是破坏性的。当然,偶尔也有一些抗议的声音。例如,马斯洛对于人的动物本性提出了一个强有力的辩护,他指出,反社会的情感——如敌意,妒忌等——源于基本的爱、安全感、归属感这样一些正面需求受到挫折的经历。再如,芒塔吉(Montagu)也提出了类似的命题,即人类生活的基本定律是协作,而不是竞争。但是这些孤瘕的呐喊声很少被人们听到。总之,无论专业工作者,还是普通民众,似乎都认定,既然人类天性是这个样子,最好的办法就是将人们严厉控制住,至少要严实地掩盖起来,或者双管齐下,既控制又掩盖。
当我回顾自己多年来的临床经验和学术研究,我觉得,自己花费了很长的时间,才终于承认这个在民间和学术界都很流行的观点是根本错误的。我认为,其原因在于这样一个事实,即在治疗中,总是存在着不加遮掩的敌意和反社会情感,所以我们很容易作出假定,说这个现象表现了人类深层的因而也是根本的天性。因此,经过了很长时间之后,我才慢慢地承认,这些野性的和非社会化的情感,不是最深层的、最强烈自9人类情感;人格的内核就是有机体自身,而有机体在本性上是自我保存的、社会性的。
为了进一步强调以上论点的特殊意义,让我再回到欧柯太太的案例。既然这是如此重要的焦点所在,让我从案例记录中引用较长的一段对话,提供例证,说明作为我上述观点之基础的那种体验。希望我的这个例子能够层层揭示人格的诸层面,壹至它的最深层的核心。
在第8次晤谈中,欧柯太太揭开自己的最外一层防御,发现了自己内心的一种怨恨情绪以及一种复仇的欲望。
当事人:你知道,在这个,这个性变态的领域,我有一种感觉,就是我开始发现情况很糟糕,很糟糕。我发现,我十分怨恨,真的。恨得要命。我——我不想让这种情绪折磨我自己……我想,我现在的感觉大概是有点“我受骗上当了”(她的嗓音发紧,声音哽咽)。我一直掩盖得很得体,直到变得故意毫不在乎。但是我,我现在很震惊地发现,就在这种,怎么说呢,就叫做升华作用吧——还是词语——就在它下面,有一种,一种不活跃的力量,它是不一一很不活跃,可是它同时又是那样残忍可怕。
治疗师:就是说有这样一种情感:“我真的被欺骗了。我一直在掩盖,而且似乎毫不在乎,可是在内心深处,有一种潜伏着的同时又是真实存在的、很强烈的怨恨情绪。”
当事人:十分强烈。我——我很清楚这一点。它令人恐怖地强烈。
治疗师:一种似乎压倒一切的力量。
当事人:对于它,我很少意识到。几乎从来不曾……啊,我只能用一种方式描述:它好像是一种谋杀的欲望,只是不带果力……更像是想要报复的感觉……当然了,我将不会付出代价,可我宁愿真的去做。我真的想去做。
到此为止,通常的那种解释看起来完全恰当。欧柯太太现在能够揭开自己用社会规范严加控制的行为外罩,发现自己有一种潜伏在深层的充满仇恨的恶毒情感以及进行报复的强烈欲望。她的这种情绪一直延续到治疗过程的后半。在第31次晤谈时,她又一次回到这个主题。她一直在痛苦地挣扎,情感表达受到阻碍,难以平静地接受内心波动的情感。
当事人:我感到,那不是罪疚感。(停顿。她开始哭泣。)当然,我是说,我还是不能说清楚。(然后情绪忽然激动起来)那只是一种银可怕的伤痛!
治疗师:是的。不是罪疚感,只是觉得受到了很深的伤害。
当事人:(哭泣)那是——你知道,我自己对它常常感到内疚,但是近年来,我听到父母呵斥’孙孩子说:“不要哭!”我就会有一种受伤害的感觉,啊,为什么他们不许孩子哭呢?他们自己觉得伤心,还有谁会比孩子们有充分的理由伤心呢?嗯,这就是——我是说,大概就是说,我想,他们应该允许孩子哭。而且——还应该同情孩子们呢;以一矛}客观的方式。嗯,这是——这就是我所经历的那种东西。我是说,现在— 目前这一刻。而且——治疗师:这样说可以比较准确地传达你的情感,似乎你是真正在为自己而哭。
当事人:是啊。你也知道,这又很矛盾。我们的文化是很——我是说,人不应该沉溺于自我怜悯。但是这不是~——我是说,这种感觉不完全是那样的自我怜悯。也许有一点点。
治疗师:好像在想,我们的文化不让你自我伤感。而你觉得,自己现在的这种情感又不是我们的文化所抵制的那一种。
当事人:然而,当然了,我已经——看到,感到这件事——你看,我一直在掩饰。(哭泣)可是我的这种掩饰总是带着许多怨恨。反过来我又必须加以掩饰。(哭泣)这就是找想要解脱的东西!我已经不在乎是否会有痛苦。
治疗师:(以共情的态度柔和细致地感受着当事人的痛苦)你感到,在体验的最深处,有一种为自己伤心流泪的情感。但是你觉得不能表达,不应该表达,于是就用怨恨掩饰起来,可是你不喜欢这种怨恨,你想要从中解脱出来。你甚至宁可把痛苦咽下去,也——也不愿意感到怨恨。(停顿)你努力在说明,我很痛苦,而我一直试图把它掩饰起来。
当事人:过去我不明白。
治疗师:是啊。就像一个新发现。
当事人:(同时在说)我真的一直不明白。可是——你知道,那是一件具体的东西。好像——好像我一直在内心里看我自己——所有那些神经柬梢呀一类的东西,统统都被碾得粉碎了。(哭泣)治疗师:似乎是你的身体,一些特别敏感的地方,受到了挤压,受到了伤害。
当事人:是的。你知道,我的确有一种感悟——“啊,你这个可怜虫。”(停顿)治疗师:总是忍不住地觉得自己是个可怜的人。
当事人:我不是为了这个人的全部伤心;只是其中的一部分。
治疗师:看到那种痛苦而伤心。
当事人:是的。
治疗师:嗯,嗯。
当事人:当然,还有我想去掉的这种怨恨。它——它让我陷入麻烦。因为这是一件很难捉摸的东西。它使我困惑。(停顿)治疗师:觉得好像这种怨恨对你没有任何好处,所以想去掉它。
当事人:(哭泣。长时间的停顿)我不知道。在我看来,我觉得自己有理由这样想;把这种事情叫做罪疚又有什么好处呢?可否这么说,我是在捕捉一些东西以便使我能够组成一个有意思的案例吧。这有什么好处呢?在我看来——关键之处,真正的要害就在我的这种情感之中。
治疗师:你能够捕捉到一些标签之类的东西,从而顺着某个思路一路追索;可是你又觉得整个事情的根本在于你眼下体验着的这种情感。
当事人:说得对。我是说假如——我不知道这种情感会引出什么事情。也评什么事情都没有。我不知道。可是看起来,不管我会有什么样的领悟,都会联系到这种情感,这种伤痛——把它p1做什么倒是无所谓。(停顿)然后我——谁也不能——裸露着这样的伤口,怎么活下去呀。我是说,在我看来,不管怎样,下一步必须要有一个痊愈的过程。
治疗师:看起来,假如你的一部分伤痛如此强烈,你不可能完全裸露自己。所以你在想总得想办法首先让伤口愈合。(停顿)当事人:然而,你知道,这是——这是一件挺滑稽的事。(停顿)听起来好像完全是言语混乱,或者说,就像是一个神经症病人不愿意放弃自己的强迫症状而左右为难。但是事情并不是这样。我是说,我现在不是这样,而是——我希望这样说能够表达我的情感。不知怎样一回事——那种怨恨的情感,我知道,那才是我感到挫折的根源,我是说,那——我更在乎。
治疗师:这样说清楚了吧?似乎是说,你不喜欢痛苦的感觉,可是你能接受它。那是可以忍受的。只是掩盖了这种痛苦的那些东西,比如说怨恨的情感,你是不能——在目前难以忍受的。
当事人:是啊。是这样子吧。似乎就是说,嗯,前面那个,痛苦,我是说,那是我自己可以对付的。是啊,嗯,那种情感,你知道,现在我仍然可以有很多的乐趣。可是,另一个东西,我是说这种挫折感——我是说,它以这么多的面目出现,你看,我现在才开始明白。我是说,就是这种事情。
治疗师:痛苦,你是可以接受的。那也是生活中很多内容的一部分。同时你可以有很多乐趣。但是,挫折和怨恨使你的生活零乱无序,所以你不开心,想解脱出来,而且现在也更加明白了这一点。
当事人:是啊。而且现在也没有什么办法逃避它。你看,我现在更明白这一点。(停顿)我不知道。现在,我不知道下一步会是什么。我真是不知道。(停顿)幸运的是,这是一种发展,所lx-后果还是可以忍受的——我是说,我~—我想,我的意思是说,我还是正常生活的。我能够享受生活的乐趣,而且——治疗师:你是想让我知道,你还是在很多方面一直往前走。
当事人:是的。(停顿)啊,我必须停下,裁得走了。
从这段长长的摘录,我们可以得到一个清楚的事实:在怨恨和敌意的情感背后,透过欧柯太太要回归曾经欺骗过她的这个世界的渴望,我们看到的与其说是一种反社会的情感,不如说是当事人受到伤害的一种深层体验。在这个更深的层面上,我们同样可以清楚地看到,她没有把她的怨恨情绪付诸行动的动机。她讨厌这些负面情绪,而且努力试图摆脱它们。
下面的一段摘录出自第34次晤谈。这部分材料显得逻辑混乱;每当当事人试图表达深层情感的时候,说话常常是语无伦次的。在这里,当事人努力探索内心深处的情感。她说,很难找到清楚明白的现成说法。
当事人: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说得清楚,让我试试吧。有个东西——我是说,一种情感——像是一种实实在在地要迸发出来的冲动。
我知道这很难让人听明白。我想,也许,如果我能够说出来,好像,嗯,实实在在地照样说出来,那就可能会对我更有用处。雨我不知道怎么说——我的意思是,我好像是要说说我自己。当然,我觉得,这是我用了很多咨询的时间在做的事情。但是,不对,这是——是关于我自己。最近一段时间,我领悟到,自己在否定一些说法,因为这些话不是——不是我的本意,我是说,那些话有点过于理想化了。我是说,我记得我总是对自己说,比起那些来,还更自私,更自私。直到我——那是突如其来的,好像是曙光出现,啊,是的,就是那个样子,可是我说的那种自私,具有一种完全不同的意味。我是用了“自私”这个词。然而我有一种情感——我——我从来不曾表达过这种——自私,这是什么都没有说!嗯,我还是要说说这件事。就像是一种脉动。而且是一直都有意识的东西。而且一直在那里。我自己也想利用它——好像是要落八这个东西之中。你知遭,好像——我不知道,见鬼!我似乎已经找到了一个位置,对于那个结构已经有了一些了解。好像是已经掌握了很多根根稍稍的细节。这是一种意识。我是说,那是——一种不再受愚弄的感觉,不再落入其中的感觉,一种带有批判性的察知。但是在某个方面——理由呢,它是隐秘的,而且——不可能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但是有些时候又有一些——有时我觉得好像有点害怕这件事,但是说是害怕,又不是害怕。为什么呢?我想我知道其中的原因。而且这——这也向我解释了很多事情。这是一种完全没有仇恨的东西。我是说,完全没有。不带有爱恋,但是完全没有仇恨。可是那——又是一种令人振奋的东西……我猜想,我大概是这样的一种人,喜欢追根究底,想要找到完整的答案,甚至愿意为此而折磨自己。我对自己说,当心,’你现在有一种很强烈的情感。它不是很稳定。可是有时候你还是能够感觉到,而且当你允许自己去感觉的时候,的确是你自己在感受。你知道,我们在变态心理学书上看到一些词汇,说的就是这一类的东西。可能就是这种不时出现的情感,原因就像书上所说的那样。我是说,其中有些因素——我是说,这种脉动,这种兴奋,这种察觉。而且我说过,一一我曾经追根究底,我是说,我非常、非常勇敢。怎么说呢——性冲动的升华。而我想,嗯,我终于抓住它了!我总算解决了这件事。而且除此之外,什么都不剩。有一段时间,我是说,我对自己很满意。就是这样了。然而,过后我又不得不承认,不行,那还不行。因为那是很早的事情,我后来才出现了关于性的严重困扰。我是说,那还不是真正的问题——但是在这个东西中,我开始有点明白,在这个关键点上,有对于两性关系的接纳,我是说,我惟一可以接受的那种关系。关键就在这里。不是以前那种——我是说,性并没有升华,或者被替代。没有。在这里面,在我所知道的东西里面——我是说,这的的确确是一种根本不同的性情感。我是说,这种情感完垒没有那些伴随着性的东西,如果你明白我在说什么。这里没有追逐,没有追求,没有斗争,没有——嗯,没有仇恨之类的东西,我想,这些事情之中已经渗透了仇恨。可是,这种情感又有点,啊,证人心中不安。
治疗师:我想看看自己能否捕捉你的真正意思。似乎你已经在根根梢梢的经验细节上深入地理解了自己,在这个意义上变得更加“自私”,而且——剥离各种层面,发现7自己真正的内核是什么,你产生了现在这样一种想法,一种很深刻又令人兴奋不安的观念,就是说,自己的那个内核不仅没有仇恨,而是某种真正类似于圣人的情感,我应该说,非常纯粹的’隋感。而你自己可能会试图贬低它。你会说,那可能是一种升华,可能是一种变态心理的表现,像个疯疯癫癫的怪A,等等。但是在内心里,你知道不是这样。这种情感中间可能蕴藏着丰富的性的表达,但是又更广泛,更深刻。然而,如果能够充分地包容,那又是可以成为性的表达的一部分。
当事人:大概是这样……好像——我是说,好像是一种降落。降落到某种程度,你觉得似乎应该开始上升了,可是没有——我敢肯定,还是下降。
治疗师:这是一种下降,一直到你几乎完全沉浸在自我之中。
当事人:是啊。而且——我不能把它抛到一边去。我是说,它似乎是,呃,它就是,我是说,这是特别重要的事,我必须把它说出来。
治疗师:我也想抓住其中一件事,看我是否理解了它。听起来似乎是说,你所表达的这个观念是你必须努力去抓住的,它还没有成形。这种情感实际上,这就是下降到深处,在那里捕捉深刻的东西。
当事人:是的。正是这样——在那里有一个东西,它是——我是说,这个——一我有一条出路,当然了,有时候我们会不得不进入到,激烈地拒斥那些正确的东西,拒绝理想的东西,这——如同——一就是这样,我是说,诸如此类的事。一种是往上升,升到我不知道;我是说我只是有种感觉,我不能跟上去。我是说,如果你开始认真捉摸它,这是一种很稀薄的东西。而这个走向一一一我不明白其中的原因——我是说,它给人的感觉是非常确定地往下降。
治疗师:这不是上升到稀薄的理想,而是下降到实实在在的现实。
这一一当事人:是啊。
治疗师:……这很让人惊讶……当事人:是的。我是说,这是一件难以捉摸的事情。它就在那里——我不知道——你做了概括以后,在我看来整个事情就是那样。它一直持续着……此处誊拳A的表达方式相当混乱,让我们把欧柯太太表达的几个主题按顺序进行梳理,以便让意思显现得更清楚:
我要谈论我这当事人的自私,不过“自私”这个词在这里具有一种新的含义。
我已经更深刻地了解了我自己,熟悉了自我的结构。
当我沉入到自己的内心,我发现了一些令人激动的东西,没有任何仇恨的一个内心。
这不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它甚至可能是心理的变态。
下一页 尾页 共5页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