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橘生淮南

_6 八月长安(现代)
  但是他从来不习惯多想,仍然保持着和她说话时的十二分热情专注,大咧咧地说,“是不是特帅?我们521倚翠院的头牌。”
  “521倚翠院?”
  “我们宿舍门牌是521,嘿嘿,是不是特别浪漫?”
  她笑了,她的笑容总让他想起满山遍野的红杜鹃——当然,他只在电视上看过一次。
  他跟她讲宿舍里的各种趣事,讲他的好哥们盛淮南,讲老大追大嫂的时候还吃过盛淮南的飞醋……
  “其实作为室友,也就觉得他是一般人而已,”张明瑞晃晃脑袋,“我不是贬低或者妒忌他,你知道,男生和哥们在一起的时候都挺平常的,他也是个随和的好朋友。不过,走出了宿舍,我的确能感觉到,他跟我们不一样。”
  她笑得那样明媚,杜鹃花开了一茬又一茬,他居然天真地以为是因为他的好口才和大度量。
  
  后来的后来,张明瑞和她好似彻底断交一样,没有短信没有见面。鬼使神差地跑到BBS上面追踪她的ID,搜索网络上她留下的任何蛛丝马迹,百度她的名字偷偷看任何可能与她有关的新闻,最终无意看到了她访客很少的私密BLOG。
  “我听见花开的声音。
  不敢看他,目光只敢在抬头看完老师之后不经意似的下移,瞟他一眼,然后挪开。却没想到他突然看我,我一直若有若无地飘在他身上的眼神顿时无从躲藏,红了脸,赶紧低下头。
  再次抬头的时候,他已经低垂目光认真地在笔记本上写字,飞快地记着老师对刚才模辩的点评,然而我却看到他的嘴角上,抿着一丝含义不明的微笑,好看得难以置信。
  他看到了,或许甚至看懂了。他那么聪明。
  我回忆了很久,那丝笑容在心里无限放大,被赋予了各种意义,以至于昨晚躺在床上甚至都不敢确定——他到底有没有笑?”
  那篇文字,通篇都是“他”,那时候的张明瑞再也不会搞不清楚那个“他”所指的究竟是谁。
  
  曾经初见时,他们在食堂坐到了同一张桌子边,食堂的电视里面居然在放两只蝴蝶的MV,两个人同时对着电视撇嘴,扑哧一笑,然后转头看见彼此。
  那样鲜活的表情,那么自然的相识。
  张明瑞必须要回过头的时候才会发现,许日清对他的热情,的确是起源于初见时候他说自己是生物科学技术学院的,他说他和盛淮南是521的室友。但是,当时的他怎么会想到那么远。他们一同自习,一同打羽毛球,一同去护国寺吃小吃,走在路上她为他打伞遮阳,说你再晒黑点的话晚上过马路就危险了……
  张明瑞想破了头,都记不清他们三个又是怎么凑到一起的。谁让他在一开始就承诺过,我哥们,特铁,想认识他还不容易。
  其实明明三个人一起的时候,还是他和许日清说的话最多,但是他能感觉得到,许日清带着一种包装重重的紧张感,每句话都字斟句酌,简直想要达到字字珠玑的水平。
  一切太过相似,他迟钝的直觉终于爆发,即使洛枳远比许日清自然,也远比许日清深沉难懂,但是他确信,他竟然从洛枳的眼睛里读懂了许日清。
  那天许日清睡醒,从桌上爬起来,突然没头没脑地看着盛淮南问,喂,你看我的脸上,是不是压出了褶子?
  他们对视,盛淮南说,恩,可不是。
  许日清当晚表白,残忍地通过张明瑞跟盛淮南表白,许日清说,盛淮南是喜欢我的,我今天在他眼睛里看到了一切。我原来不懂他的暗示,现在懂了。
  张明瑞僵硬地开玩笑说你恶心死了,少自恋了八婆,他暗示你什么了?
  许日清没有纠缠,轻蔑地一笑说,好,我自己去说。
  张明瑞的准女友跟盛淮南表白。他回到宿舍,二话没说,一拳把盛淮南右眼打肿。
  然而他后来坦诚地去道歉。因为,许日清始终没有能说出任何一条证据,证明那莫名其妙的爱。盛淮南什么都没说,人家大气,人家不在意,人家居高临下地看着中邪了一般的许日清,说,你可不可以不要闹了,睡醒了好好上课去吧。我没有资格替老四教训你,你自重。
“张明瑞,如果不是你——”那是愤愤不平的许日清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他当时讲给洛枳听,洛枳却笑,说,那个女孩子真幸福,能有本事把一切都看成自己想要看到的那种样子。
  然后郑重其事地说,张明瑞,你是个不错的男孩子。你很大气。
  他不大气。他第一眼看到洛枳的时候脑子里一闪而过的却是防备和报复盛淮南,不管洛枳是什么样的人,至少这次是他先明确摆出了起跑追逐的准备姿态。尽管他不知道这些想法都有什么狗屁逻辑。
  然而,那天,他看到蒙在水雾中一般的洛枳,突然觉得很怜惜。
  她是个好女孩,不应该被伤害。不仅仅是被他,更是被盛淮南。
  张明瑞开始频繁地把盛淮南往她的身边推。
  
  他回头看食堂,远处许日清仍然木然地坐在桌边。
  他知道,盛淮南的笑容总是意味深长,盛淮南会用圆滑的语言给女孩子留面子,并巧妙地把无聊的话题引入佳境让大家能继续下去,会在许日清睡着的时候随手给她披上一件外套——但是会更细心地选择张明瑞的外套往她身上披,却忘记考虑其实许日清很可能只是装睡——谁的外套无所谓,重要的是,那是谁给她披上的外套。
  如果她早有结论,那么所有举动都可以被理解为别有用心。张明瑞不想再猜测到底是盛淮南乱放电还是许日清自恋。
  那么他自己呢?
  
  他冷冷地看着玻璃,然后大步走回食堂。
  大厅已经有点空,这个季节,几面大门四敞大开,天都凉了。许日清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绒线衣和裙子,坐在那里低着头。
  张明瑞脱下棉服,罩在她身上。许日清抬起头,看向他的目光有些迟钝。
  干吗要把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张明瑞皱着眉头侧过脸,长长地叹气。“你能不能给自己留一点余地?他就真的那么好?得不到就把命赔上?你这辈子没别的指望了?”
  许日清钝钝地说,“对不起。”
  张明瑞愣了很久。
  “靠,我不是说……”他一屁股坐到她对面,“你要多久才明白,我说的不是让你放弃他而接受我。我说的是,你要想开,你要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否则以后会后悔的。”
  许日清虚弱地笑了笑。
  “我真的控制不了。说句恶心的,你真的爱了,就知道了。”
  “我真的爱了?”张明瑞忽然冷笑起来,“其实有句话我很早就想问你。”
  他定定地看着她,一直看到她目光开始有点闪烁。
“许日清,你到底因为是爱的死去活来,还是因为咽不下这口气?”
  张明瑞在许日清一脸震惊地思索他的话的时候,再一次走出了食堂。
  他觉得自己该说的都说了,潇洒地撤退吧。
  但却在一出门的时候灌了满怀的冷风,浑身一激灵,想起衣服还在人家身上。他承认其实一开始想要好脾气地给她披上衣服陪她回宿舍的。
  并不是想感动她。很多事情他早就放弃了。
  心疼而已。毕竟明丽的红色杜鹃曾经在他心上开过。
  妈的,算了,衣服不要了。他把手夹到腋下哆哆嗦嗦地往宿舍的方向走,突然那脑子一激灵——钱包手机——哦,揣在裤兜里,外套口袋里没放什么东西。
  张明瑞很沮丧。耍一次帅都他妈这么费劲。他果然不是男主角的命。
  他曾经很少考虑这些,如果不是那天在图书馆。
  他坐在许日清左手边,盛淮南坐在他们对面。许日清的几个同学路过,朝她八卦地挤挤眼睛,又朝盛淮南的方向努努嘴,做口型问,谁?
  靠。张明瑞的心里只有这个声音格外清晰。他就那么差劲?连被误会的机会都没有?
  
短信
  奥运志愿者的第一轮面试结果已经出来了。洛枳一开始就没有报名,不过盛淮南很顺利地入围了。
  他们两个开始频繁地通短信。
  洛枳最欣慰的是,盛淮南是那种越接触越令人着迷的男孩子,聊天中,时而清醒精辟,时而又有男孩子小小的赖皮和骄傲。
  在不了解的状况下喜欢上一个人,却发现那个人真实的一面比你想象的还要美好,这应该算的上幸运。
  但是盛淮南回短信时快时慢,洛枳很多时候等到疲惫,像得了疑心病一样,一会儿看一眼手机,总觉得它在震动。回复短信的时候总要想一想,不仅就他的话题回复展开,还要在最后留一点点让对方回复的空间,这样才能把短信继续下去。
  不过,即使有点累心,仍然是甜蜜的,她也时常抱着手机独自微笑。
  
  中级宏观经济学上课之前,她正在发短信,突然一个胖胖的女生凑过来说,“你们宿舍的江百丽,诶哟哟。”
  洛枳不是很喜欢这个胖女生,对方让自己想起许七巧。她笑笑,假装没听见,很礼貌地打了个招呼。
  “我说你们宿舍的百丽。哎哟。”她又重复一遍。
  哎哟个屁。洛枳觉得她比许七巧更烦人,因为许七巧至少还会在乎自己的面子,只把八卦讲给喜欢听的人听,而这个女生的执著让她无处躲藏。
  “你们宿舍的江百丽怎么想的啊,我怀疑她脑子有病。知道吗,那天奥运志愿者面试的时候我们四个是一组,她抽到的问题是,如果你和你的志愿者搭档在一间屋子里面办公,这时候其他几个人建议大家一起玩扑克牌,你会怎么办。”
  “然后呢。”洛枳面无表情地问。
  “哦,然后,江百丽说,嗯,‘那我就跟他们说,算我一个。’”
  洛枳没有忍住,还是笑出声来,胖女生倒是很高兴自己的话收到了效果。
  然后看到百丽走过来,洛枳笑着把作业本甩给她,胖女生有些心惊地躲到一边去了。
  “帮我交作业吧,我回去补觉了。都是照你抄的,交的时候别把咱俩的放在一起。”
  洛枳不知道她和戈壁现在怎么样了,她成日晨昏颠倒地看着小说,上网灌水,然后发呆,不怎么走出宿舍。
  因此,和戈壁的约会也一定少很多,甚至经常发短信让洛枳给她捎外卖回宿舍吃。
  洛枳没有问过她情况如何,只是偶尔提醒她一句,期中考试了,抓点紧。
  “我也没什么理想目标,怎样都无所谓吧,考试过了就好。”百丽从电脑前抬起头,朝她笑。
  其实洛枳也没什么远大抱负,但是她习惯了往前走,不得不去争抢。
  心里有怨恨的人,动力总是比别人强大些。
  想到这儿,突然又想起盛淮南。
  
  老师从门口进来,疑惑地看着打着哈欠却和他走相反方向的江百丽。
  一百人的课堂,很难记住一个人的名字,尤其是几乎从来没有出现过的百丽。
  “对了,洛枳加油。”
  百丽出门的一瞬间,短信倒是飞进了洛枳的手机。
  这句话,百丽每天都要说。仿佛洛枳的任何进展都能成为她自己的快乐似的。因而洛枳非常难为情,百丽对她的事情一点都不了解,她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让百丽明白,其实,八字还没一撇。
  
  “我这个人其实很simple,那种conference对我就实在是boring啦。”宏观的老师是哥伦比亚大学的海龟,讲话的时候中英文混杂已经让洛枳他们见怪不怪了。洛枳愣神了,抬起头的时候好像听到他开始抱怨几天前停课去参加的什么经济论坛。
  “好吧,书归正传。Basically这种inflation rate在developing countries中是十分tricky的。Given 它的 money supply,这种moderate inflation rate实际上是beneficial的一件事情。”
  洛枳一愣——虽然从第一天他就在进行这种“中英双语教学”,但是无外乎在中文句子里面加上一些英文单词。可是,刚才那个given运用得太传神了,整句话一下子转为英文结构夹中文单词。
  洛枳笑了。她经常在课堂上面莫名其妙地偷着笑。
  手机震动,陌生的号码。
  “你好,是洛枳吗?很冒昧打搅,但是我想问问你今天下午有时间吗,我有些关于盛淮南的话想跟你讲。”
  洛枳把短信看了几遍,慢慢地回复。
  “我跟他不熟,你有什么要紧事的话直接跟他说吧,抱歉哈。”
  短信再没有来。
  而且,她早上发给盛淮南的短信,现在也还没有回复。她有时候觉得自己这么等着太蠢了,不管她是在上课还是做作业,每条短信她都第一时间回复,然而对方却并不是。
  她关机,再开机,总是希望开机时候能蹦出几条短信。后来干脆拔掉了电池塞到装满书的书包最底层——她很懒,所以懒得掏出一本本厚重的书去寻找电池,手机得以消停了很久。
甚至消停到让她忘记了。
  睡前掏出电池,开机,设定闹钟,发现原来还真的有新短信。
  “明天下午三点,咖啡馆,辩论队有点事情想让你帮忙。请你一定要来。手机没电了,借用同学的。 盛淮南”
  洛枳第一反应是早上那条莫名其妙的信息。然而她记得早上的短信是动感地带的号码,现在这个132开头,好像是联通的手机。
  她发送过去,“奇怪,我们不是约好了明天四点一起看电影的嘛?”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看电影啊?你想看电影?”
  “哦,没事了。三点是吧?我知道了。”
  洛枳盯着床板想了想,爬起来打电话。
  
  第二天下午三点,洛枳走进咖啡馆,里面人很少,显然没看到盛淮南,也没有那种很明显的聚在一个桌子前的人。有人朝她招招手,她看过去。
  果然是那天超市门口的那个红衣美女。洛枳走近,看到她精致的妆容,还有脖子上面明黄色的丝巾,以及眉宇间不容易察觉的戾气。
  “你好。我叫许日清。”
  
友情出演
  洛枳坐下,把手机钱包放在桌上,朝对方礼貌地点点头。
  “四点钟不看电影吗?会不会来不及?”许日清的笑容有明显的挑衅意味。
  洛枳也笑了:“你该不会真的觉得自己挺聪明的吧。”
  “怎么?”
  “你能想到换手机号再发、还在我问出四点看电影的问题之后镇定地赌了一把,赌我是在诈你,就说明你猜到早上你发过匿名短信之后我已经起疑心了,对你后来冒充盛淮南发的短信也半信半疑。你的确胆子很大,我也的确是在诈你,你的回答也的确是对的。不过,如果我这个人其实疑心比你想象的还要大,直接把电话打到盛淮南的手机里面问他呢?那会怎么样?或者你跟我发短信的时候正是临睡前男女朋友们正互道晚安的时间,你就不怕当时赶上我正和真正的盛淮南发短信?我要是跟他说了这件事情,然后今天把他也拽到咖啡馆来,你会不会觉得很刺激?拜托,别玩这么幼稚的把戏。就是冒充你也冒充张明瑞啊,而且事先跟他打好招呼别说露馅了。”洛枳慢悠悠地折着纸巾,说话的时候故意不看许日清。
  对面的人沉默了一会儿,问,“你知道我,也知道张明瑞。”
  “不过我对你的了解可能就像你对我一样,基本都是误会。”
  “你分析的这么清楚,为什么要来?”
  “人都是八卦的。何况你千方百计地约我出来,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
  “既然好奇,那为什么我昨天早上发短信的时候你不答应?”
  “我虽然八卦,但是也很矜持啊。”洛枳摇摇头,打断她,“美女,你快说主题吧。”
  “你是盛淮南女朋友?”许日清看着她的眼神几乎有怨念了。
  “恩?不是啊。”
  “那你刚才为什么说……”
  “我刚才的意思是说从你的角度考虑,你既然认为我们是男女朋友,那么骗人的时候就要周到些高明些。”
  “为什么你肯定我认为你们俩是男女朋友?”
  “你找我来,是玩十万个为什么?你要是不这么认为,那今天干嘛找我来?”
  许日清低下头,一开始提着的锐气被洛枳搅了个乱七八糟。洛枳瞄了一眼屏幕早已经暗下来的手机,也没有说话。
  “你的意思是,你不是盛淮南的女朋友喽?”
  “那小子,让人没有安全感。你从来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知道他说话是真是假。看起来笑眯眯的,但老是让我毛骨悚然。我跟他还真的不熟。”
  洛枳看着窗外,眼角余光瞄到许日清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倒提了一口气。
  “那是盛淮南以前跟你提起的我吗?”
  洛枳点头,许日清漂亮的脸蛋仔细看下去其实很憔悴,粉底打得很厚,然而从她坐的角度,仍然能看到眼袋和嘴角的痘痘。几句到嘴边的狠话被洛枳硬生生咽回去了。
  “我有次看见过你们在超市门口说话。后来盛淮南说,跟你和张明瑞发生过一点误会,幸亏后来澄清了,要不然很麻烦。”
  “误会?!”许日清目光一凛。
  洛枳挑起眉毛,等她说话。
  然而许日清却什么都没说,只是低着头咬着嘴唇上皱起的死皮。
  “你找我来,想说什么?”洛枳担心地看了一眼手机。
  “没什么。”
  “那好吧,如果我是盛淮南女朋友,你原本想跟我说什么?”
  许日清已经恢复了一脸冷冰冰的表情,讥诮地笑:“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如果。”
“世界上的确没有‘如果’,”洛枳笑,“不过却有很多‘但是’。”
  许日清烦躁地摇着头,又不讲话了。洛枳突然觉得不耐烦,很想立刻就离开。她长长地舒了几口气,平静地看着许日清,说,“该不会想告诉我,其实他喜欢你吧?”
  许日清没有生气,声音只是微微有些抖,“是又怎么样?你不会懂。别跟我要证据。”
  证据?
  洛枳突然想起阿加莎的一本书,ENDLESS NIGHT。
  Ellie坐在地上弹吉他,自弹自唱,男主角在一旁看着她。
  Ellie说,you looked as if you loved me.
  那时候故事还没有展开到最后男主角的阴谋。洛枳一直对那部案情并不复杂的小说很着迷,没有人知道Ellie 是不是一开始就知道那个男子根本就不爱她,但是那个夜晚,她对着自己的丈夫却用虚拟语气说,你看我的样子,仿佛你爱我一样。
  Ellie并没有任何证据说明她丈夫不爱她,甚至所有的细节都表现了男主角的无微不至——但是,她就是知道。
  爱情只是一种感觉而已,她们却都拼命搜集证据。许日清的证据都盘踞在盛淮南的眼角眉梢而已。一个动作,一个语气。他没说过“我喜欢你”,甚至都没说过一句“真喜欢跟你在一起自习”,所以无论她把自己的真相喊得多大声,仍然没有人相信。
眼角眉梢不过是一场误会。
  洛枳很疲惫地长叹一口气。
  “证据有个屁用,反正连欠条都没打,他就不认账,你还能把他吃了啊。”她选择了最粗俗的大白话,慢吞吞地说,“你们一没有血缘关系,二没有国仇家恨,谈恋爱根本不是什么原则问题,既然他喜欢你,他干嘛不认账?许日清,你再糊涂下去我真的很想抽你。”
  然后,大约有十分钟的时间,她们两个都没有说话。
  “是因为……他之前的女朋友吗?”许日清平静了很多。
  “如果是,那么就更简单了。他还是喜欢人家,不喜欢你啊。”
  “你说了半天,不过就是想让我相信,他不喜欢我。”
  “许日清——”洛枳的表情已经疲惫不堪。
  两个女孩木然地对视。
  “这口气就真的咽不下去了吗?认输就那么难吗?”洛枳慢慢地说,“你不过就是不肯认输而已。”
  许日清愣了一会儿,突然大哭出来。洛枳迟疑了一下,有点头皮发麻地看着周围好奇的顾客,还是坐到对面去,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她哭着,嘴里只是小声地说,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桌子上的免费面巾纸上还能看到粗糙的草棍痕迹,但洛枳没有办法,还是给她递了过去。顺手拿起手机关机。
  
  大约十几分钟后,许日清终于在洛枳的怀里平静了下来。
  洛枳放松地笑了起来。
  “笑什么?”
  “如花美眷啊,我要是男的多好。”
  “你要是男的,我还真可能喜欢你呢。”许日清脸上的妆都花了,尤其是睫毛尤其恐怖,睫毛膏粘到下眼睑,整个人成了彻底的熊猫。然而她笑起来却是灿烂的,那种毫无保留的笑容让洛枳都动容——不过,她在盛淮南面前笑的时候,是否同样毫无保留?
  从洗手间整理完毕回来的许日清脸上干干净净,虽然痘痘很明显,但是眼神明亮。
  “我想我还要好好想想,”许日清朝洛枳抱歉地一笑,“不过谢谢你。”
  “不谢。”洛枳摇头。
  道别的时候,许日清犹犹豫豫地说,“其实……”
  “什么?”
  “我刚才有一个瞬间,突然觉得,你好像张口闭口没一句实话。”
  洛枳刚想说话,凉风呛进嗓子里,咳了半天。
  “我撒谎撒的这么逊?”洛枳苦笑着问。
  “不是,是太过高明了。”许日清认真地说,然后扑哧乐出来。
  “对了,第一个发短信的手机号是我的,你存下来吧。”许日清朝她喊,摆摆手朝食堂方向走过去。
  洛枳看着她高挑的背影,才想起来把手机重新开机。
  
  “还行,时间不太长,看来你手机话费还够用。”洛枳如释重负。
  “后来怎么了?你把电话直接给掐了。”张明瑞问。
  “许日清哭起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停,不能便宜了动感地带,所以我帮你把电话挂了。后来没有再说什么,聊了点别的,情绪缓和下来了我们就从咖啡馆出来了。”
  “谢谢你了。”
  “不必了。我现在还在考虑我这次到底算是积德还是作恶。”
  “肯定是积德。不过你的嘴巴真是厉害,是不是平常话说得太少了把你憋的啊。”
  洛枳笑,不说话。
  她面对许日清时候刻薄地义正词严,其实很心虚,甚至有些愧疚。然而张明瑞的存在,让她略微心安地认为,自己是在行善。
  “洛枳,她会好过来吧。”
  “恩,我觉得是吧,顶多再痛哭几场,纠结几天,应该会好的吧。”
  “她看着精明,其实特别傻。要是像你那么聪明就好了。”
  “你觉得我聪明?”洛枳觉得很好笑。
  “不是吗?”
  洛枳知道,她真的不是个很聪明的人。她所有的小聪明都用来维护可怜的自尊心了,基本手段,就是撒谎。
  
  昨晚她直接把那两个匿名的号码发送给张明瑞,张明瑞过了几分钟回复她,动感地带的那个号码是许日清的,132的那个号码他不认识。
  “怎么回事?”张明瑞问。
  洛枳据实相告,张明瑞很快把电话打过来。
  “洛枳,能不能拜托你帮我一个忙?”
  洛枳慢慢地听着张明瑞前言不搭后语的叙述,只是问他,你确定我们两个是在救人,而不是拆散了一对具有潜力的情侣吧?
  “洛枳,你不是不了解盛淮南。”
  我不了解。洛枳叹口气,“或者我是在帮你行凶。你可以借我的手除掉盛淮南这个情敌在许日清心中的地位。”
  “如果你非要认为我们两个是互惠互利我也没办法。”
  “谁跟你互惠互利?”
  “这么说吧,我是为她好,但是并不是因为我喜欢过她,”洛枳感觉张明瑞特意强调了一下那个“过”字,“至于你是不是喜欢盛淮南,答案在你心里,我从来没有猜测过。我曾经把盛淮南和许日清的事情都告诉过你了,明天你见到她可以自己判断我说的对不对。我只是希望你能帮帮她,我相信你的口才和判断力,若是换了别人一定会把事情搞砸,比如我。”
他认真的长篇大论之后,洛枳哑口无言,只是说,我试试。
  处理许日清的事情并不是很难。任何人都是这样,处理别人的事情总是大刀阔斧一把抓住主要问题。张明瑞把电话打到洛枳手机上,安静地听完了一场电话会议。
  洛枳在许日清哭泣的间隙,突然觉得张明瑞是个很让人温暖的男生。
  很少有男生愿意费尽心思地去用女生的方式来救赎一个女生,而且,不是为了得到。
  “总之,请你吃饭吧。”
  “那就三食堂吧。我几乎每天五点半都在三食堂等待新出锅的面包饼。”
  “跟我家小狗一样,我高中时候每天晚上七点回家之后喂它,于是它天天六点半就开始蹲在门口等。”
  洛枳笑笑。张明瑞看起来心情不错。
  
  临睡前,洛枳收到了许日清的短信。
  “我很羡慕你,洛枳。我也希望有骨气在他面前像你那样冷静不在意,你讲的那些话,我不是不懂,只是面对他,做不到。回想起来,我的确很丢脸吧。如果可以,我倒是希望老天给我一个机会在他面前说些很有尊严很硬气的话,或者淡淡地若无其事地聊天说笑——呵呵,我是说,无论真假。”
  无论真假。
  说者无意,听者戳心窝。
  
第一次约会
  “周六法导翘掉吧。我叔叔在后海盘了一个酒吧,开业让我去看看捧个场。我不大想去,不过顺便可以去后海玩。前几天同学给了一大堆优惠券,还有西单溜冰场的会员卡。对了还有王府井金钱豹的优惠返券,我已经定了位,总之一起去吧。”
  盛淮南的短信说了一大堆,洛枳看了半天,小心翼翼地回复。
  “都有谁?”
  过了几分钟,她有点后悔。
  幸亏没有后悔太久。
  “我只定了两个人的位子,什么都有谁?你想有谁?!”
  又来了。盛淮南偶尔骄傲嚣张的逼问,总是让洛枳有种暧昧的错觉。
  
  她并没有去过后海,周六的早上临出门前上网查了一下百度地图,记住了公交地铁的换乘路线,刚要出门,百丽突然从床上坐起来。
  “慢着,让我看看你穿什么呢?”
  微微卷曲垂至腰部的漂亮头发,深灰色休闲衬衫,外面套着低领宽松垂到腿部的米色毛衣,黑色长筒袜配上及膝的宽口软靴。
  “靠。”百丽低声说。
  “不好看?”洛枳一歪脑袋认真而略微羞涩地问,百丽看着她那副紧张的样子不由得笑出声来。
  “保护好自己,我怕他没定力。”
  洛枳愣了一下,两步攀上梯子伸手去掀百丽的被。两个人笑闹了一阵,百丽看了一眼枕边的闹钟说,“你们约的几点啊,快走吧别让人家等。”
  洛枳讪讪地从梯子上跳下来,拎起椅子上的包。
  “真的很好看。长副好皮相真的是太有用了。”
  口气有几分故作幽怨的戏谑,然而话音未了,两个人却都想起了陈墨涵。
  洛枳不再说话,悄悄地走到外面带上门,在门锁吧嗒一响的瞬间听到里面含含糊糊的一句。
  “洛枳,加油。”
  
  然而推开宿舍大门看到门外双手插兜悠闲自得的盛淮南,她一下子没了底气。
  自己会不会太隆重了点?干嘛搞得好像真的去约会一样?她的手握在冰凉的门把上,想起不久之前欢乐谷里面嚣张恣意的笑闹和被他牵着时候心里面的甜美,觉得自己这一身装备可笑之极。她很少打扮,也不会化妆,今天仔细地搭配了一下,仍然粉黛未施,却已经跟平常大不相同。
  还是很介怀,可是早上挑选衣服的时候她认真的心情却是真情流露,再怎么告诉自己冷静也没有办法。毕竟她只是普通的女孩子而已。
  她平静地走到他面前,抬眼一笑。既然已经这样,就当作做梦好了,好歹也是一场青春,她还没有和别人一样好好装扮着和喜欢的人一同并肩前行的经历。
  盛淮南总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此刻却也微红了脸,声音有些发涩地说,“挺好看的。”
  她不谦虚,又是歪头一笑,“我知道。”
  他倒没有揶揄她大言不惭,她越笑他的脸越红,清了清嗓子挑起一个话题,“我有一件跟你很像的灰色衬衫,早知道我也穿那件了,正好是……”
  是什么?洛枳愣了愣,耳朵烧起来,低头对他说,“走吧。”
  他一把拉住她胳膊,“往哪儿走?西门往这边。”
  “可是……”
  “离你们宿舍最近的是西门。”
  “但是坐车不是要去东门吗?”
  “哪个门不一样?跟着爷走吧!”
  洛枳不再争辩,一心一意地跟着他走,抬头看到他的背影离得那么近,前所未有的近,不觉有些心酸。
  却没想到对方忽然回过头来。
  “你干嘛总走在我后面啊?”
  她也没想到,竟然成了习惯,沉默地跟在背后,实在不是什么好习惯。
  盛淮南别扭地叹口气,拖慢了几步,直到他们并肩。
洛枳侧过脸明目张胆地看他微红的脸庞和明亮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很高兴,低下头一步步极其认真地走着,好像每走一步,脚下就能开出一朵花一样。
  出了校门果然盛淮南又是扬手拦出租。洛枳叹口气,他们有很多细小的不同,但是这细小的背后却又是贯穿了几十年的命运。
  她努力把所有煞风景的沉重想法都抛诸脑后。
  下车的时候先看到的是一座威武而突兀的城楼。威武庞大自然不假,但是在灰突突的街道上被川流不息的出租公交映衬着,它的威武高大倒是显得有些滑稽。洛枳多看了两眼,盛淮南在一边笑,“要照相吗?”
  洛枳白他一眼,“对了,我可以不去吗?”
  盛淮南想了一会儿,“到附近了你就找个长椅坐着等等我吧,我去说几句话就出来。”
  洛枳坐在长椅上目送他离开,看着他好看的背影弯起嘴角偷偷笑。初冬的风其实并不是很冷,背后的湖光平淡无奇,光秃秃的柳条在风里懒洋洋地飘来荡去,她把整个上身伏在大腿上,双手环抱,下巴正好抵住膝盖。闭上眼睛不知道应该想什么,最近的时光总是混沌,仿佛真的是在做梦,没有思前想后,没有畏首畏尾,她那么水到渠成地走向他,没有丝毫阻碍。
可是,隐隐地担心,镜花水月,好像真的一戳就破。
  睁开眼睛的时候恰好看到他的鞋子,这个人简直就是特意出现来告诉她不是做梦。
  “这么快?”
  “我说跟……同学一起来的,他们就说没什么事让我回来找你了,反正我呆在那儿也没什么用,谁大白天去给酒吧捧场啊。”
  他左右手各拎着一瓶可乐,“百事还是可口?”
  “百事吧。”
  他把百事递到她手里,“你们女生都喜欢喝百事?”
  她疑惑地看着他,盛淮南有点心虚地别过头去,好像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洛枳想起洛阳大一寒假回家的时候请她吃肯德基,自作主张地点了草莓圣代给她,没想到她不喜欢。
  “你们女生不是都喜欢草莓圣代吗?”
  “你上了大学成了妇女之友了?连这点消费偏好都心中有数?”
  洛阳脸一红,说,“哪有,不就是陈静喜欢……”
  她了然地一笑,女朋友就等于全体女生。
  至于盛淮南的窘迫,她也一瞬间明白了。高三的时候他和女朋友被置于高压监控下,很少能见面,那时候班里的人都戏言百事可乐将取代红豆成为相思的代表物——盛淮南每天托人送给叶展颜一瓶百事可乐,而叶展颜大大方方地在桌边悬挂了一个网兜,里面满满的都是深蓝色的瓶盖。同学笑称叶展颜退化成了原始人:原始人结绳记事,她则拿瓶盖当日历。
  洛枳不戳穿,正低头要去拧瓶盖,被盛淮南一把夺了过去,拧开了又塞回给她。
  她被这种小小的体贴熨烫的心中平坦舒畅,朝他笑笑,“其实可能是因为百事比可口要甜一些。”
  尽管在暗恋的少女时代她会因为这些瓶盖而黯然神伤,但是,她从未因为那些真情真意而怨毒。何况都已过去。
  她并不在意,只要他不在意。
  
  绕着湖边转了没多久,就被一个三轮车夫盯上了。先是絮叨一百元拉他们两个转一圈,洛枳说太贵了,不理他。他絮叨了一阵子,开始唱起歌来,也不离开,就那样骑着车慢悠悠地跟在他们背后,一首接一首地唱。
  洛枳觉得脸上发烧,侧头一看,盛淮南正悠哉游哉地盯着她笑,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20。”她回过头,认认真真地对车夫说。
  “这怎么成啊,开玩笑一样嘛。您加点,50,最低了。”车夫也嬉皮笑脸的。
  “我们只带了20,没钱,你赶紧走吧,别耽误拉别人。”她向来不大会讨价还价,一心只希望他赶紧走开。
  “哟,丫头你这不是寒碜你男朋友吗?带20块钱来后海玩?”
  “他不怕寒碜!”洛枳满脸通红地扯起盛淮南的袖子往前走,没想到被盛淮南用力拉进怀里。她惊讶地僵住了,盛淮南很自然地把手紧紧箍在她肩上,大声笑着说,“上车吧大小姐,我还是很害怕寒碜的。”
  洛枳觉得肩头发烫,不知道该说什么,像被猫刁走舌头一样,讷讷地向前走。
  
心有灵犀
  车夫仍然在用有些油滑的腔调给他们介绍着各条胡同的名称来历,曾经是哪位名人的府邸,现今又被谁买下了……洛枳恍恍惚惚地听着,其实更多注意的是三轮车发出的吱吱呀呀的声音,和鼻子里面传来的隐隐约约的清香。
  为什么他身上总有洗衣粉的味道?可能他自己不知道吧。她低头偷笑,只有她喜欢注意这种细枝末节的事情。
  到了一个陡坡,三轮车爬坡有些吃力,车夫屁股离开座位,站起身努力地蹬车轮。洛枳觉得吱吱呀呀的声音好像是摩擦着自己的心脏一般,看着那个四五十岁两鬓斑白的车夫有些不忍,于是在他背后小心地说,“您看……要不这段我们先下去?”
  “哟,丫头,寒碜完你男朋友又来寒碜我?”
  盛淮南在一边忍不住笑,车终于艰难地爬上了坡,很快又是一段下坡,车速变快了很多,有风掠过耳边。几丝头发扫在脸颊上痒痒的,洛枳有些气闷,赌气大声说,“我是好心。”
  “可不是吗,我知道,您揣着一颗火热善良的心和二十块钱呢!”
  车夫说完爽朗的大笑起来,洛枳老实地住了嘴,横了身边幸灾乐祸的人一眼。
  “你猜我在想什么?”他仍然止不住地笑,眼睛里的光芒让她不敢看。
  “你在想我也有今天。”
  他点点头,“可惜我总是猜不出来你在想什么。你给我的感觉,心事太多了。”
  洛枳不知道应该怎么样回应,她看着塑料布做的窗子,慢慢压抑着暗涌的思绪,“至少这一点你没看错啊,我的确心事很多。”
  “而且不喜欢解释,好像解释很掉价似的。”
  她笑了,“那我活得可真是孤独。”
  “我想是的。”
  我的心事,有很多是因为你。洛枳一直自认为虽然不爱讲话,可并非不善于讲话。然而此刻,看着这个她生命中唯一不停揣摩不停思念的人慢慢地试图走近她,她突然语塞,不知道怎么样才能够恰到好处地引领他走过来。
  “我猜,你应该一直非常想要拥有一个心有灵犀的知己吧。”
  盛淮南依旧饶有兴趣地继续着他的心理学探索,洛枳却走神了。她想要的并不是什么知己,她想要的也不仅仅是让别人懂得。在她成长的道路上,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已经屏蔽了其他人,眼里能看到的只有三个人,妈妈,洛阳,以及一个模模糊糊的盛淮南。她从来没有想过让别人了解她,但也从来没有想过要拒绝别人了解她,她根本没有希冀过什么,也很少失望。也许她曾经让别人失望,比如丁水婧,但是她并不觉得愧疚。
  也许冷漠无谓是另一种抗拒。
  然而,如果那个“别人”是盛淮南,洛枳不知道,她是不是会奢求一份心有灵犀。
  “心有灵犀只是一个不负责任的神话。只会让人对他人产生不负责任的过高期望。不解释又怎样,别人误会我,并不会使我落入他们所设想的那个因果。我们凡夫没有智慧,才会落入一种祈求别人了解自己的痛苦之中。”
  她慢吞吞地说,却并不清楚自己想说什么。
  “丫头,你这么说就怪了,那如果别人误会你杀了他的家人,你又不解释,人家眼睛一红就把你给宰了,难道这样也行?”
  车夫突然插话进来,洛枳被他的话震慑住了,想了想不知道怎么反驳——其实她刚才太混乱,连自己说了什么都记不清。
  “丫头别生气,我看你俩聊天,也不听我给你们介绍,就插了句嘴,你们接着聊啊,不用听我刚才胡说。我觉得你的境界的确是好的。”
  洛枳承认,车夫讲得不是不对。
  “也许从大处着眼,六道轮回,你就是这辈子被冤枉了被人弄死了,反正苍天有眼,他有他的业报,你仍然继续你的因果。不过,我们都是愚蠢的凡人,能看到的,也只有这辈子。很多事情,还是不看破比较好吧。”盛淮南及时插话进来,笑着给她解围。
  就在洛枳恍惚自己二十年的人生是不是在人际关系方面处理得太多草率和不假思索的时候,盛淮南突然说:“跟你做到心有灵犀,真的很难。”
  她苦笑,不说话。
  “但是我还是希望我们之间永远不会有误会。跟你心有灵犀是一般人做不到的,不过,我不是一般人,这个艰巨的任务,就交给我吧。”
  盛淮南微微脸红,说完话就偏过头去看窗外的胡同大院,没有看到洛枳瞬间蓄满泪水的眼睛。
  
  车夫依盛淮南的话把车子停在了九门小吃的胡同口,他付了钱,然后扯着她的袖子往里面走。有三三两两的乘客与他们同行,洛枳回头看了一眼正在擦汗的车夫,只可惜人家仍然是背着身子,自始至终,她都没有仔细看过车夫的长相。
  中午饭两个人扫荡了九门小吃。爆肚王、脆皮鲜奶、奶油炸糕、驴打滚、豆腐脑……摆了一桌子,盛淮南突然问,“喝豆汁吗?”
  洛枳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听说像泔水。”
  他笑了,“你这形容跟我爸一样。”
  她有点不好意思,说,“大家都这么说。”
  “不喝人生不完整!”盛淮南仍然不放弃劝说。
  “你怎么不喝?”
  “我的人生已经完整了。”
  “哦,看你的样子就知道,还是残缺的人生比较美。”
  洛枳吃掉了全部的脆皮鲜奶,终于觉得有些挪不动步了。
  “我果然英明,晚上吃自助就应该带上你,简直赚大了,成功地诠释了吃自助的最高境界。”他坏坏地挑眉看着她。
  “恩?”
  “扶着墙进,扶着墙出啊。”
  洛枳学着格斗动画片里面的动作,一个手刀招呼到他的后背上,却被他反手抓住。两个人都很用力,一开始也没什么反应——直到他们都放松了力气,她发现被他抓在手心里的指尖一下子变得滚烫,连忙抽出手,说,“走吧。”
  盛淮南很久之后才找到自己的嗓子,开口说,“去溜冰吧。”
  
如何不孤单
  隔着休息区的玻璃看到很多孩子在老师的指导下练习着旋转,洛枳有点出神,反应过来的时候盛淮南已经穿好了冰鞋,正一脸无奈地看着自己,她连忙坐下,把白色的花样刀放到脚边,开始脱鞋子。
  因为被他注视着,洛枳很紧张,勉强把左脚穿好,系鞋带的时候把结打成了死结,开始穿右脚的时候,突然盛淮南半跪在了她面前。
  “你确定你当年不是走后门上的大学?”
  洛枳停下手,还没有咀嚼清楚话里面带着的暧昧的责备和挖苦,他已经低下头接过她手里的鞋带开始穿鞋孔,动作顺畅利落。
  系鞋带的时候,盛淮南的头抵着洛枳的膝盖,她清楚地能闻到沙宣的味道,还有围巾上面的碧浪洗衣粉的味道,做梦一般,多年不变。
  恍恍惚惚中已经和他牵手滑行在透着凉气的冰场中,连他嘲笑自己三脚猫的滑冰水平时都没有反驳,反而真地像只小猫一样温顺害羞地低下头去。
  
  重新坐在场边休息的时候,她突然很想知道,许多年之后如果自己回忆起今天,究竟会是什么心情。
  那心情,取决于回忆的时间距离现在有多遥远,更取决于,他们两个人最终的结果。
  “想什么呢?”
  洛枳瞥他一眼,慢吞吞地说,“你不是比一般人都厉害吗,给你机会施展读心术。”
  “你都活了二十年了,我才认识你两个月,你总得给我一段时间啊。”他递过来一支巧克力味道的可爱多,自己撕开一支草莓味道的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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