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们想想在人类的关系中,爱是什么?当你看着人类的地图时——男人、女人、与邻居的关系、与国家的关系等等——在这些关系里,爱有何地位?爱在现实生活中有何地位?生活就是彼此之间的关系,生活就是在关系里的行动。在行动中,爱有何地位?
我们在一起分享这一切吗?请不要客气,它是你的生命。别浪费你的生命。你只有几年的时间,不要浪费它们。你正在浪费时间,看到这种情况真令人忧伤。
在关系中,爱在哪里?关系是什么?有关联吗?那表示彼此充分、完全地反应。关系这个字的意思是指有关联,关联的意思是指与别人在心理上和生理上有直接的接触。我们彼此之间真的相关联吗?我可能结了婚,有小孩、有性生活,还有其他的事业等等,但是我真的和别人有关系吗?我与什么有关系?我与我所建立的你或她的形象有关系。请注意,要好好的注意。她与我有关系是因为她塑造了我的形象对吗?所以这两个形象之间有关系;而这种形象的关系叫做爱!看我们如何把这件事变得如此荒谬可笑。那是一个事实。不是愤世嫉俗的说法。我用几年,或十天,或一个星期的时间来塑造有关她的形象——也许一天的时间就够了,而她也做了同样的事。你了解彼此形象的残酷、丑陋、残忍与邪恶了吗?而这两个形象的接触叫做关系。因此男人与女人之间总是有战争,一方试着主宰另一方。一方控制了另一方,而在它的周围就产生了文化——母权社会或父权社会。你知道那些事,那是爱吗?
如果它是,那么爱只是没有意义的词句。因为爱不是快乐、嫉妒、羡慕,不是男人和女人之间的分别,不是一方主宰另一方,一方驱使另一方,一方拥有另一方,或依附在对方身上。那当然不是爱——那只是为了方便和剥削。而我们已经接受它成为生活的模式。当你观察它,真正地观察它,你完全地了解它的时候,你会看到你不再塑造形象——无论她做什么或你做什么,都不再有形象出现。也许由于这件事,开了一朵特别的花,而这件事情的开花就叫做爱。它确实发生过。爱与“我”或“你”都无关。它是爱。而且当你有爱的时候,你不会把你的孩子送到军队去接受训练,让他被人杀死。然后会产生一种相当不同的文明,不同的文化,不同的人类,不同的男人和女人。
撒宁·一九七三年七月二十六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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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该对混乱的世界负责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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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关心的是找出爱的本质,这种本质只有当我们的心关心的是全体、而不是某个特别个体时才会出现。当我们关心的是所有的人,就会有爱,然后在全体中才能有个人的空间。
我们一起讨论了思想的本质与架构,它的空间和它的限制,以及整个与思想活动有关的过程和功能。如果可能的话,今天早上——在连日的阴雨之后,可以看到那些山脉、那些投影和溪水,以及呼吸到清新的空气,真不错——我想要继续谈责任,回答有关责任的问题。在客观地观察,没有任何的意见或判断之下,我们可以看清世界发生了什么事:战争、可怕的痛苦和混乱。谁该对这一切的事负责任,或提出答案?
为了要真正找到正确的回应,正确的答案,我们必须看看所有存在的现象。一方面,你在科技上有长足的进步,而这样的进步几乎毁灭了地球;另一方面,你有希望,有需求,有上帝的恳求、真理或其他什么的。范围非常广,但是我们似乎只能回答它的一小部分。存在和我们每日生活的范围是非常广的,而我们似乎不能回应所有的一切。我们必须为自己找出正确的回应是什么,正确的答案是什么。如果我们只对它的一小部分负责——我们自己和生活的小圈圈,我们小小的欲望,我们琐碎的责任,我们自私、自闭的活动——而疏忽它的整体,那么我们必定不仅给自己带来痛苦,也给全人类带来痛苦。
有可能为全人类负责吗?因而对自然负责——也就是充分、完全的回答——对你的孩子、你的邻居,对人们为了要努力正直的生活所做的努力负责。为了要感觉到那极大的责任感,不只停留在知识上、口头上,而是能深刻地回答人类所有的挣扎、痛苦、残忍、暴力和绝望,为了能对以上问题有完全的回应,你必须知道爱是什么意义。你知道爱这个字已经被误用、被滥用、被践踏,但是我们仍然必须用那个字,而且要给它一个完全不同的意义。为了能针对整体回答,就一定要有爱。为了要了解它的性质,它的热情、奔放的能力——这些不是由思想所创造出来的——我们就必须了解痛苦。当我们用了解这个字的时候,并不是这个字在口头上或知识上的意义,而是这个字背后的意义。现在,我们首先必须了解,而且要能够超越痛苦,否则我们就不能了解对整体的责任,这真正的爱。
我们正在分享,不只是口头上、知识上,还要远远地超越它,而分享它是我们的责任。这表示你必须听到这个字,听这个字在语意上的意义,也分享自我的询问,然后超越它。你必须参与这所有的活动,否则你只会得到口头上、知识上,或情绪上的了解,然后那什么也不是。
为了要了解对整体的责任感,因而了解爱的奇特本质,你必须超越苦难。苦难是什么呢?为什么人类要受苦?这是百万年来生命中的一个大问题。而很明显地,非常、非常少的人能超越苦难,他们不是变成英雄或救世主,就是变成某种精神领袖、宗教领袖,继而永垂不朽。但是像你我或其他人一样的平常人似乎不曾超越它。现在,我们似乎深陷其中。我们正在问的是对你而言,是否有可能摆脱这些苦难。很明显地,人类还不能摆脱心理上的痛苦。他可以逃避,经由各种活动——宗教上的、经济上的、社会上的、政治上的、商业上的各种不同逃避的方式,就像吸毒一样——从不面对苦难的真实面目。那什么是苦难?我们的心有可能完全摆脱心理活动所带来的痛苦吗?
看起来,人类还不能解决心理上的痛苦。人只会逃避,借着宗教、经济、社会、政治、商业等各种活动来逃避,而从不面对痛苦的事实。痛苦是什么?头脑可以完全摆脱所有带来痛苦的心理活动吗?
痛苦的主要原因之一是孤立感,完全的寂寞。也就是,你觉得没有什么可依赖,没有人和你有关系,你完全地被孤立。我很确定你会有这种感觉。你可能和家人在一起,在公共汽车上,或在派对中,而有时你会感觉特别的孤单,极度缺乏安全的感觉,觉得自己毫无意义。那是痛苦的原因之一。痛苦是来自于心理上对思想、对理想、对意见、对信仰、对人、对观念的依赖。请观察你自己。这世界是一面镜子,这面镜子让你看到心里思想的运作。所以请观察那里。
痛苦另外的原因是失落感,失去声望,失去权力,失去很多东西,和失去你认为你爱的人——还有死亡,这是最后的痛苦。现在,心灵能摆脱这一切的痛苦吗?要不然随心所欲地去做,它就不可能知道对全体人类的爱。如果全人类的生命中都没有爱,不只是你自己,而是全人类都是这样,那么就没有同情,那么你也将无法了解爱是什么。在对全人类的爱中,有特别的爱。但是当对某个人有特别的爱的时候,对其他人就少了爱。
所以我们了解并且超越苦难,是绝对必需的。而那可能吗?我们的心灵有可能了解内心深处的寂寞,了解它与孤独是不同的吗?请不要将两者混为一谈。寂寞和孤独之间是有差异的。当我们了解寂寞时,我们会了解孤独是什么。当你觉得孤单寂寞时,不要将其合理化,你能在没有任何逃避的动作下观察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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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该对混乱的世界负责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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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将其合理化,不要试着找出它的原因,只是观察,而在观察中发现逃避是借着对信念、对观念、对信仰的依赖,我能了解寂寞吗?我能了解那个信仰和它是如何逃避的吗?当我安静地观察它的时候,这种逃避及信仰无声无息地消失。当我努力的时候,观察者和被观察者就出现了,然后发生冲突,但是当我了解到寂寞的所有涵义,那么就没有观察者,只有感觉完全被孤立的事实。这种孤单会在我们每天的活动中出现——我的野心,我的贪欲,我的羡慕,关心我的愿望能实现,变成了不起的人,提升自己。我只关心小小的自我,那也就是寂寞的一部分。在白天、在睡眠时、在我所做的活动中,我是如此的关心我自己:“我”和“你”,“我们”和“他们”。我对自己承诺,我想要以国家的名义、以上帝的名义、以家庭的名义、以妻子的名义,为自己做些事。
所以这寂寞在每天自私自利的活动中穿梭,而当我了解到那些寂寞的涵义时,我看到了这一切,我看到它,不是理论上的。当我注意看某件事的时候,那些细节全都出现。当你很近地看一棵树、一条河、一座山,或一个人的时候,在对它们的观察中,你就看到了一切。它会告诉你,你不会告诉它。当你如此观察的时候,或当你很了解寂寞的时候,没有任何选择余地的,这些事情将全部消失。痛苦的原因之一是情感上的依赖。依赖,而且发现那样很痛苦,于是我们试着分离,而分离又是另外一种恐怖的事。为什么心会依赖?依赖是占据心灵的一种方式。如果我深爱你,我会想着你,替你担心。我会用我自己的方式来关心你,因为我不想要失去你,我不想让你自由,我不要你做出任何会扰乱我情感的事。在那种情感中,我觉得有点安心。所以在情感的依赖中,总是有恐惧、嫉妒、焦虑、痛苦。现在,只是看着它。别问我该做什么?你不能做什么事。如果你试着对你的依赖做什么事,那么你又试着创造了另外的一种依赖。我说得没错吧?所以只要观察它。当你依赖某个人或某个信念的时候,你主宰了那个人,你想要控制他,你不想给他自由。当你依赖的时候,你全然地拒绝自由。
如果我们的心看到寂寞、依赖——这是哀伤的原因之一——我们的心有可能摆脱它们吗?这并不是表示我们该变得漠不关心,因为我们与所有人的生活息息相关,不只与我的生活相关。因此我必须对全体有回应、答复,而不是我个人想要依附你的欲望与想要克服痛苦和嫉妒的焦虑。因为我们关心的是找出爱的本质,这种本质只有当我们的心关心的是全体、而不是某个特别个体时才会出现。当我们关心的是所有的人,就会有爱,然后在全体中才能有个人的空间。
还有失去的痛苦,失去某个你“爱”的人——你了解,我特别用引号将爱这个字括起来。你为什么痛苦?我失去我的儿子、我的母亲、我的妻子。我失去某个人,我为什么痛苦?是因为我突然被留下来,另外一个人的死对我的伤害非常深吗?因为我认同那个人了吗?他是我的儿子,我想要他,在我儿子身上有我自己的影子。我认同那个人,而当他不再存在的时候,我觉得受到很大的伤害,因为我找不到人来继续我的存在。所以我深深觉得受了伤害,在伤害中生起自我怜悯。请好好地检视这整件事。我并不是这么关心别人,我真正关心的是我自己。通过别人来关心自己,因此当另一个人不在的时候,我感觉受到伤害。从深深的伤害中,产生了自我怜悯,以及想找另一个人来让我继续生存下去。
除了个人的痛苦,还有人类所受的创痛,战争带给天真的人,带给已死去的人,杀人的和被杀的人、母亲、妻子、那些孩子的痛苦。不论在远东、中东或在西方,人类在身体上和心理上都在受苦。除非我们的心了解这一切的问题,我才能使用爱这个字,我才能做社会工作,我才能向大家谈上帝的爱、人的爱、一切的爱,但是在我的心中并不知道它是什么。所以我的心、你的心、你的意识能省视这个事实、省视它和它带来的痛苦、不只带给别人也带给自己吗?当你爱他的时候,看你如何剥夺别人的自由;而且当你被爱的时候,你也剥夺了你自己的自由。所以战争在你我之间展开。我们的心灵能观察到这些吗?
痛苦了结的时候,才会产生智慧。智慧不是你在书本里可以买到的东西,也不是从别人身上可以学到的东西。在了解痛苦的过程及痛苦的涵义中,智慧才能产生,而痛苦不只是个人的,也是全人类的痛苦。只有当你超越它的时候,才能产生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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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该对混乱的世界负责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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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你才会了解,或遇见我们称做爱的这个东西。我认为我们也必须了解美是什么。我可以讨论这个主题吗?美。你知道它是一个最难用语言来表达的事,但是我们会试试看。 你知道敏锐所表示的意义吗?不是对你的欲望、你的野心、你的伤害、你的失败、你的成功的敏锐——那是很容易的事。我们大部分的人对我们自己的需求都很敏锐,对我们所追求的快乐、恐惧、焦虑和乐趣也很敏锐。但是我们是在讨论敏锐——不是对某事,而是敏锐本身——心理上和身体上的敏锐。就身体上来说,敏锐是指有一个非常敏锐的身体——健康、清明、不暴饮暴食、不放纵的——一个敏感的身体。如果你有兴趣,你可以试试看。我们不是把精神与身体分开,它们是彼此相关的;但是如果有任何的伤害,你在心理上是不可能敏锐的。在心理上,我们人类受到严重的伤害。不论在下意识和意识层面都有创伤,不是自己造成的就是被别人伤害的。在学校、在家里、在公共汽车上、在办公室里、在工厂,我们都会受到伤害。那道深深的伤痕,有意识的或下意识的,使我们心理上变得没有感觉,变得迟钝。如果可以的话,看着你的伤痕。一个手势、一句话、一个眼神,都能用来伤人。而且当你被拿来与别人比较的时候,当你正试着模仿别人的时候,当你顺从规范的时候,你就受到伤害了——不论这规范是别人定的或是你定的。所以我们人类受到深深地伤害;而那些创伤引起精神上的活动——所有的信仰是精神层面的,理想是精神层面的。我们有可能了解这些伤害,摆脱这些伤害,不在任何的环境下再一次地受到伤害吗?我从童年起,被不同的事或意外事件伤害过,比如一句话、一个手势、一个眼神、轻视、被忽略等等。我有的这些创伤,它们能被消除掉而不留下任何伤痕吗?请注意。别看别人,看你自己。你有这些创伤,你能消除掉这些伤害而不留下任何伤痕吗?
如果你受到伤害,而你变得迟钝,你将无法知道什么是美。你可以走遍世界上所有的博物馆,比较米开朗基罗和毕加索,成为这些人、他们的画、他们的结构等等方面的专家,但是只要人类的心受到伤害,而且变得迟钝,它将无法知道什么是美——在人手所造的东西中,在一栋建筑物的线条上、在山中、在美丽的树上。如果你内心有任何的伤害,你就无法知道美是什么,而没有了美就没有爱。所以你的心灵能知道它已经受伤了吗?能了解那些伤害,而且在意识或下意识的层面上,不对那些伤害有反应吗?
了解意识上的伤害很容易。你能知道你下意识的伤害吗?或是你必须通过所有愚蠢的分析过程吗?我会很快地分析而且摆脱它。分析意味着有分析者和被分析者。分析者是谁?他不同于被分析者吗?如果他不同,为什么他是不同的?谁创造了分析者,使它与被分析者不同?如果他是不同的,他如何能知道事情的真相是什么?所以分析者就是被分析者。如此明显的一件事。为了要分析,每项分析一定要很完整。意思是说,如果有任何轻微的误解,在做下一项分析时,因为前一项误解,所以你就不能够分析得完全。分析意味着时间的介入。你可以用你的余生不断地继续分析,而且在你快死的时候,你还是在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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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该对混乱的世界负责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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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心灵如何发掘下意识深刻的创伤,那些曾受过的创伤?当征服者征服受害者的时候,他已经伤害他了。那是种族上的伤害。对帝国主义者来说,每个人都是在他之下,而且在那些他征服的人身上,他留下很深的、下意识的伤害。伤害就在那里。我们的心灵如何发掘所有这些隐藏的伤害,在内心深处的伤害?我看到分析的谬见,所以不能用分析。请小心地注意。不能用分析,而我们的传统是分析,所以我已经将分析的传统放在一旁。你正在这么做吗?当心灵在否认、搁置,或看到某事的虚伪,看到分析的虚假时,会发生什么事?它不是要摆脱那个负担吗?因此它变得敏感,它变得更明白,更清楚,更尖锐地观察。所以经由搁置一个人们已经接受的传统——分析、内省等等——心灵变得自由了。而且经由否认传统,你已经否定了下意识的内容。这种下意识是传统:宗教的传统,婚姻的传统,很多事的传统。而且其中之一的传统是去接受伤害,和已经受伤害之后,再去分析它、摆脱它。现在,当你因为它曾经是错的而否定它的时候,你已经否定下意识的内容。因此你能摆脱下意识的伤害。你不必分析下意识或分析你的梦。
所以经由观察伤害,而且不用传统的工具来消除伤害,像是分析,一起讨论它——你知道所有在进行的事,群体治疗、个别的治疗和共同的治疗——心灵通过了解,了解传统来消除伤害。当你否定传统的时候,你否定接受传统的这种伤害。然后我们的心灵就变得特别敏锐——心灵就变成身体、心、头脑和神经。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敏锐。
现在,我们问美是什么。我们说它不是在博物馆里,不是在图画里,不在脸上,不是对你传统背景的一种反应。当心灵将它放在一旁,因为它很敏锐,而且已经了解痛苦的时候,你就有热情的存在。很明显地,热情与肉欲是不同的。肉欲是快乐的延续,是以不同的方式寻求快乐。当没有伤害的时候,当痛苦得到了解,而且被超越的时候,那么你就有了解美感所必须具有的热情。当“我”一直在主张的时候,美就不可能存在。你可能是个很棒的画家,被世人公认为是最伟大的画家,但是如果你只关心小小的自我,你就不再是艺术家。你只是利用艺术来延续你自己的自私。
自由的心灵已经超越痛苦的感觉,它摆脱所有的伤害,而且有能力不在任何环境下,再一次受到伤害。不论它受到赞美或侮辱,没有东西可以碰它。但那不表示它在反抗了。相反的,它是非常敏感的。
然后你就会开始去找出爱是什么。很明显地爱不是快乐。现在,我们能说它不是快乐,不是过去,因为你现在已经历过所有的事,而且把它放在一边。你还是能享受那些山脉,那些树林,那些溪水,那些美好的脸庞和大地之美。但当大地之美变成追求快乐,它就不再是美。所以爱不是快乐。爱不是追求或避免恐惧。爱不是依赖。爱没有痛苦。很明显地,爱表示对全体人类的爱,那就是同情。爱有它自己的秩序,里外都有,这种秩序不是经由立法而得。现在,当你了解,而且每天这样生活着——否则它便毫无价值,只是没有意义的言语,只是灰烬——然后生命才将会有相当不同的意义。
撒宁·一九七四年七月二十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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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孤独与爱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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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心灵自然地安静的时候,爱就会产生。不是别人要它安静,而是当它看到错就是错、真就是真的时候,它就会自然安静。当心灵安静的时候,无论发生了什么,都是爱的行动,不是知识的行动。知识只是经验,而经验不是爱。经验不能了解爱。当我们了解自我的整个过程,才会产生爱,而自我的了解是智慧的开端。
问:我们全都有过寂寞的经验,我们知道它带来的哀伤,而且看到它的原因,它的根源。但是孤独又是什么?它与寂寞不同吗?
克:寂寞是痛苦,是孤独的痛苦,一种孤立的状态。当你无法与任何事相容,无法与团体相容,也无法与国家、与你的妻子、与你的孩子、与你的丈夫相容的时候,你就切断了与别人的关系。你知道这种状况。现在,你了解孤独了吗?你对你的孤独视为理所当然。但是你很孤独吗?
孤独不同于寂寞,但是如果你不了解寂寞,你就不能够了解它。你要寂寞吗?你在暗中注意它,看着它,不喜欢它。为了要了解它,你必须和它沟通,在它和你之间没有障碍的来沟通,不下结论,没有偏见,或推测。你必须以自由的态度来接近它,不能带有恐惧。为了要了解寂寞,你必须在没有任何的恐惧下接近它。如果你接近寂寞,然后说你已经知道它的原因,它的根源,那么你就不能了解它。你知道它的根源吗?你通过外在的推测来了解它们。你知道寂寞的内容吗?你只是描述了它,而你说的话不是实相、不是真实。为了要了解它,你必须以不去逃避的态度来接近它。想要逃离寂寞,它本身就是内心不满足的一种表现。我们大多数的活动不就是一种逃避吗?当你很孤独的时候,你打开灯听收音机、你打坐、追随上师学习、与别人闲聊、去看电影、参加种族活动等等。你每天的生活就是逃离自己,所以那些逃避变得非常重要,而且你在逃避之间挣扎,是去喝酒,还是去崇拜上帝。逃避是重点,虽然你可能有各种不同逃避的方法。你可能借着你所尊重的逃避方法,对你的心理造成巨大的伤害,而我则借着世俗的逃避,伤害了我社会的层面;但是为了了解寂寞,所有的逃避必须终结,不是靠实际去做,或是强迫,而是经由看到逃避的错误,然后你会直接面对“实然”,那些真正的问题才开始出现。
寂寞是什么呢?为了要了解它,你不能给它一个名字。正因为命名,带来其他相关记忆的思想,加强了寂寞的感觉。你可以试试看,你就会明白。当你停止逃避的时候,直到你了解寂寞是什么的时候,你就会明白,你所做的事,无非是逃避的另外一种形式。只有经由了解寂寞,你才能超越它。
孤独的问题是完全不同的。我们从不孤独,我们总是与人在一起。“也许”除了当我们单独散步的时候。我们是经济、社会、气候和其他环境的影响下所产生的结果,而且只要我们受到影响,我们就不孤独。只要有累积和经验的过程,就不会有孤独。你能想像,经由把你自己孤立成狭窄的个体,个人的活动之中,你就是孤独的,但那并不是孤独。只有当没有影响力的时候才有孤独。孤独是一种行动,这种行动不是反应的结果,不是对挑战或刺激的反应。寂寞是孤立的问题,而且我们在我们的关系中寻找孤立,那正是自我,“我”的本质——我的工作,我的个性,我的责任,我的财产,我的关系。正是思想的过程导致了孤立,思想是人的所有思想和影响力的结果。了解寂寞不是一个中产阶级才有的行为,只要在你里面有未曾显露出的不满足之痛楚,这种不满足来自于空虚与挫折,你就不能了解它。孤独不是孤立,它不是寂寞的反面。它是一种存在的状态,当全部的经验和知识不在的时候。
问:你谈到为了自己的满足而利用别人的关系,和你时常暗示一种叫做爱的状态。你所谓的爱是什么意思?
克:我们知道我们的关系是什么样子——相互地满足和利用,虽然我们称它为爱。在使用上,要温柔对待和保护我们所使用的东西。我们保护我们的阵线、我们的书、我们的财产。同样地,我们很小心地保护我们的妻子、我们的家庭、我们的团体,因为没有他们,我们会感到孤单、迷失。没有孩子,父母觉得孤单。你希望你做不到的,孩子会做到,所以孩子变成你虚荣心的工具。我们知道需要和利用之间的关系。我们需要邮差,而他也需要我们,然而我们不会说我们爱邮差。但是我们确实说我们爱妻子和孩子,即使我们为了个人的满足而利用他们,为了被称为爱国的虚荣心而乐意牺牲他们。我们非常了解这个过程,而且很明显地,它不可能是爱。利用,剥削,然后觉得很抱歉,这不可能是爱,因为爱不是心灵中的一个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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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孤独与爱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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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让我们实验一下,然后找出爱是什么,不只是口头上,而是经由实际上的经验。当你把我当作上师,我把你当作弟子的时候,我们之间就有相互利用的关系。同样地,当你利用你的妻子、你的孩子,为了使自己更进步,你们之间有相互的剥削利用。而很确定地,那不是爱。当有利用的时候,一定有拥有。拥有必定引起恐惧,而有了恐惧就会有嫉妒、羡慕、怀疑。当有利用的时候,就不可能有爱,因为爱不是心灵的某个东西。想一个人,不是爱那个人。只有当那人不在的时候,你才会想他,当他死的时候,当他跑走的时候,或当他不给你你想要的东西的时候,你才会想他。你内在的不足设定了心灵运作的过程。当那个人在你身边的时候,你不会想他;当他接近你的时候你想他,你就会被打扰,所以你视他为理所当然——他就在那里。习惯是忘记和保持平静不被打扰的一种方法。所以利用一定会导致无懈可击,而那不是爱。
当人在利用别人的时候是什么状态——利用是一种思想的过程,用来掩盖内心的不足,不论是正面地或负面地——不是吗?当不满足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情况?寻求满足是心灵的本质。性是心灵所创造的、所描绘出来的感觉,然后心灵才会行动或不行动。感觉是思想的过程,那不是爱。当心灵占优势及思想的过程变得很重要的时候,就没有爱。而利用、思想、想像、掌握、掩盖、拒绝的过程都是烟幕,当这种烟幕不在了,爱的火焰才会出现。有时候我们确实有火焰,丰富的、饱满的、完全的;但是这种烟幕会回来,因为我们不能长久保有火焰,于是就没有亲密感,不论是一个人或许多人,不论是个人的或非个人的。有时候我们大部分人都知道爱的香气,以及它如何容易受到伤害,但是利用、习惯、嫉妒、拥有、订约和毁约的烟幕——这些对我们而言变得重要,因此爱的火焰就不存在了。当烟幕存在的时候,火焰就不存在;但是当我们了解利用的真相的时候,火焰就存在了。我们利用别人,因为我们内心贫乏、不足、微不足道、微小、孤单,而且我们希望通过利用别人能够逃避。同样地,我们利用上帝当作逃避的一个方法。对上帝的爱不是对真理的爱。你不能爱真理,爱真理只是一个你用来得到你知道的东西的方法,因此总是有个人的恐惧,害怕你会失去你知道的东西。
当心灵非常安静,不再寻求满足和逃避的时,你会了解爱是什么。首先,你的心灵必须完全停止。心灵是思想的结果,而思想只是一个通道,达到目的的方法。当生活只是成为某事的通道时候,如何能有爱?当心灵自然地安静的时候,爱就会产生。不是别人要它安静,而是当它看到错就是错、真就是真的时候,它就会自然安静。当心灵安静的时候,无论发生了什么,都是爱的行动,不是知识的行动。知识只是经验,而经验不是爱。经验不能了解爱。当我们了解自我的整个过程,才会产生爱,而自我的了解是智慧的开端。
马德拉斯·一九五〇年二月五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