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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国最后的荣耀

_25 马伯庸(近代)
可惜杨镐还未付诸实施,就因为受丁应泰的牵连而离职了。在朝廷新委派的经理到来之前,明军都不能轻举妄动,只得慢慢积蓄着补给,调整部署,等待着上头下命令。
没想到的是,万世德还没来,丁应泰又来了。
杨镐事发以后,万历皇帝让丁应泰和徐观澜再赴朝鲜,查勘功罪。丁应泰考察了一圈,说你们这么多人堆在前线,却不肯进攻,光在那里消耗粮食,是不是不想混啦?
前线诸将都知道这位大哥的嘴是出了名的臭,谁被他喷上一口,要倒霉三四年,都把他往邢玠那支。丁应泰也不客气,到邢玠那儿说你赶紧开打,要不然杨镐就是你的榜样。
邢玠怕他回去又惹事,心想也别等万世德来了,差不多就开打吧。
于是在万历二十六年的九月中旬,在一个小小的丁应泰撬动之下,数万明军兵分四路,正式打响了抗日援倭的最后一场、也是规模最大的一场上战役。
关于这三路明军的兵力配置,列举最为详细的,是《再造藩邦志》。许多文章与相关研究书籍,都以这本书提供的数字为准。即:麻贵率领东路军两万四千人,再次进攻蔚山的加藤清正所部;中间一路由前辽东总兵董一元率领,总兵力一万四千人,主攻泗川的岛津义弘;西路军由刘綎率领,总兵力一万三千六百人;进攻顺天的小西行长。各地朝鲜军也分别跟随明军主力,一并南下。
与此同时,陈璘率领水师一万三千两百人,外加李舜臣的朝鲜水师,从古今岛出发,一路横扫整个全罗、庆尚两道海域。
这个数字,其实很成问题。
除开水军不算,明军的总兵力才五万一千六百人,跟日军总兵力相比要少。具体到分路上,除了东路军占有兵力优势以外,其他两路都不如日军。比如中路的岛津义弘,兵力有一万人,算上固城立花宗茂的七千人,实际兵力还在董一元之上。
这很奇怪,刑玠定下这个分路出击的核心思想,是以众凌寡、泰山压顶,力求在最短时间内击溃敌军。为达到这个目的,必须在兵力上凌驾日军。他手里可动用的明军,有十几万人,何必只派出区区五万人呢?
三路明军的兵力,是根据《再造藩邦志》提供的将领名单去查询每员将领入朝携带兵数,然后相加而成。问题恰恰就出在这里。
《再造藩邦志》的将领名单,实际上不准确,有许多错漏之处。
尤其是以中路军的情况,最为严重。《再造藩邦志》里只记载了六员参战明将,而泗川之战的关键人物彭信古(3000),却被写进了东路军的名单里;而另外一员重要将领蓝芳威,却被写入了西路军。仅这两个错误,就导致中路军少算了四千人。
漏写的情况更多。至少还有祖承训(7000人)、杨绍祖(1780人)、苑尽忠(500)、师道立(2480)、柴登科(3400)、马文呈(2000)、秦德贵(660)、没有记录在案。他们麾下的兵马,自然也就没算出来,导致兵力偏差极大。
把这些将领也计入中路军后,中路军的兵力达到了三万七千八百二十人,几乎与第一次援朝的总兵力持平。
这个数字不一定准确,毕竟实际出动的明军数量与入朝明军并不完全等同,不过它是一个比较接近于真实的猜想,误差不会超过三千。
在泗川会战结束后,《岛津家记》、《毛利秀元家记》和岛津义弘写给几位大老的表功状里,都得意洋洋地宣称,他们一共杀死了明军一共三万八千七百人。这个数字和中路军总数惊人地近似。日本史料惯于夸张,他们经常会用敌人的总兵力来代替自己的歼敌数字,这个习惯,反而反证了明军在中路出动兵力的真相。
西路军也有类似的情况,至少少算了王之翰、司懋官、曹希彬三员将领。
略去繁琐的计算,最终的结果是:麻贵的东路军,兵力为两万三千人;刘綎的西路军,兵力一万五千人;而董一元的中路军,总兵力达到了三万九千人。算上陈璘的一万多水军,明军为这次进攻出动水陆兵力近九万人。
这个动员数字,才比较能配得上刑玠“四路并进”的宏大构想。
以这个结果去审视这三路兵力的配置,就会发现,这才比较符合明军的心理预期。
泗川是日军防线的中枢,日军在这里星罗棋布了大量的营寨,防守严密。岛津义弘与立花宗茂又都是令明军头疼的人物,因此在这一路,明军必须要予以特别重视。明军的中路摆在这里,不只是为了击破岛津,也是为了可以随时支援东西两路,因此需要最多兵力。
蔚山的加藤清正已经是一只病猫,但他毕竟还是侵朝第一大将。年初的岛山之战,令明军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所有人都认为,要攻破岛山,需要不少兵力和时间,因此东路也不能掉以轻心。
至于西路,顺天的守将是小西行长。这个人在明军眼中,政治价值很高,军事评价却很低。明将唯一记住关于他的两件事,一是被李如松打出平壤城;二是跟沈惟敬勾结起来骗万历皇帝。这样一个小丑,远不如岛津义弘、加藤清正有威胁。再说,陈璘的水军从西向东横扫,第一个能够支援到的战区,就是西路军,所以这一路不必作为重点。
因此,在兵力部署上,中路军多于东路军多于西路军,是明军高层必然的选择。
前所未有的华丽攻势,即将开始。
让我们一路一路地慢慢道来。
先说东路军。
麻贵的东路军进攻蔚山,算是复仇之战。上一次他们在岛山城下折戟沉沙,饮恨而归,还间接促成了大将摆赛的死亡。这份耻辱,麻贵决心一定要让加出藤清正偿还。
上一次进攻,是单线出击,最后因为日本水军和其他军团的援助而功败垂成。但这一次不同了,其他两路明军与陈璘、李舜臣的水师会把日军牢牢钉在各自的防区里,不会有人再来救援。如果加藤清正出击,那就正中了麻贵的下怀;如果加藤清正固守,则会彻底被围死在孤城之内。
麻贵让解生、杨登山、颇贵三将作为先锋,带着王国栋前往蔚山先攻,然后分别把部队部署在新宁、义兴、左水营和庆州等地,一来防备日军偷袭,二来招抚朝鲜难民。
九月十一日半夜,解生等人抵达蔚山。他们故伎重演,让王国栋、颇贵在两侧埋伏,杨登山、解生诱敌,打了一个小反击,干掉了十七个倭寇,全军进据岛山城附近的高山。加藤清正听说明军来了,虎目圆睁,怒气勃发,气得哇哇直叫,当即披上铠甲,拿起兵刃,大喝一声:“来人呀,把门给我关严实喽,谁也不许出去……”
解生带的都是骑兵,没有攻城器械。他们一看加藤居然不敢出城,龟缩在岛山城内,一时也没辙。岛山经过加藤清正重新修葺,比从前更加难攻打。几员明将一商量,决定还是等麻总兵到来再说吧。
解生的兵力不足以围住岛山城,加藤清正也不敢跟明军正面放对,一个围不出,一个不敢打,两边大眼瞪小眼。这一瞪,就是十来天功夫。
麻贵在这十几天里,到底在干嘛呢?
原来麻贵本打算速攻,先拿下温井,确保侧翼安全。但他很快发现这一带的日本人有撤退的痕迹,被占领区的朝鲜人都纷纷跑出来。如果这时候发起攻击,这些人不免要受到战争波及。麻贵虽是武官,却不嗜滥杀,他找来朝鲜翻译,说你赶紧拿免死帖,跟吴惟忠、王国栋两位将军商量一下,先派人去四处招揽一番,让他们别乱跑。
俗话说兵贵神速,但麻贵并不急。加藤清正就在岛山城里,早一天到,晚一天到,差别不大。再说,其他几路的战况还没传过来,等确认了其他地区日军被友军彻底缠住,再开打不迟。
就这样,麻贵悠哉游哉地在路上慢慢招抚,一直到九月二十一日,才抵达蔚山。
麻贵旧地重游,少不得唏嘘一番。他把主营扎在了富平驿的旧址,步兵扎住营盘,骑兵全数出动,在岛山城前耀武扬威。
加藤清正大概也觉得一直龟缩在城里太憋屈了,派了好几股部队忽进忽出,迷惑明军。等到明军有点习惯日军的运动模式,不以为备的时候,加藤清正亲自带队,大部队猛然杀出来,与明军骑兵混战到了一处。
没想到麻贵早安排好了后招,他让一员千总小将麻云带着两百人马,从当初吴惟忠守过的箭滩偷偷摸到岛山城,一下子从日军后背杀出来。日军措手不及,撒腿就往城里跑,砰地把门关上,再也不出来了。
面对乌龟清正,麻贵也有点无可奈何。恰好这时候朝鲜军金应瑞传来消息,东莱、温井两处都有捷报传来,侧翼安全。麻贵传令下去:“就地建草房,咱们跟他耗,看谁耗得过谁!”
接下来的几天里,战斗变成了例行公事的广播体操。每天一大早,明军骑兵排好队杀出去,围着岛山城转。日本兵蹲在城头看热闹,明军靠近了,他们就噼里啪啦一顿铁跑乱轰,轰走了以后继续再蹲着继续看转圈。到太阳落山,两边都打着呵欠回营休息。
到了九月二十六日。麻贵一看老这么僵持着没什么意思,让明军变了个阵形,卖了个大大的破绽给加藤清正。谁知道清正是乌龟吃秤砣,铁了心了,打死也不出来。
九月二十九日,麻贵接到了一条消息,说釜山的日军援军已经出城了,几天就到。这批援军数量不多,只有几千人,管不了什么大用。
麻贵不是杨镐,一听到援军来了,反而计上心头。他连夜把大炮和大批粮草运到了三十里以外,派骑兵隐藏在兵营的西边,造成大军退屯的假象,一俟敌人出兵,就能立刻一口咬住。
可加藤清正大门关得死死的,还是不上当。
麻贵没辙,只得继续围着。釜山援军一看两边都不动如山,乖乖地退了回去。
麻贵不是没打算强攻,可是上一次蔚山之战的惨烈给麻贵留下了深刻印象,一座加藤清正不在、而且没修完的城,尚且让明军伤亡惨重。这一次敌人有了充足准备,难度会成倍上涨。麻贵不赶时间,明军的血还是少流点的好。
就这样,截止到九月底,明军东路军在蔚山陷入了僵局。
让我们再来看看中路军的战况。
中路军的主帅董一元在九月十八日进入三嘉以后,连歇都不歇,连夜跑了一百一十里,次日一大早已经进抵南江,逼近晋州。
岛津义弘的本阵设在靠海的泗川城内,晋州是它的北大门,左侧昆阳、右侧永春两寨,互为犄角。这三处营盘构成了泗川的外围防线,以为拱卫。泗川城本身还有金海、固城两座卫星城,驻扎着立花宗茂的七千人马。另外泗川旧城旁边还有一处东阳仓,里面积蓄着大量粮草。
简单来说吧,从晋州到泗川这四十多里的空间,被岛津修满了营寨,光是大营就有八个,彼此联通,步步为营。
加藤清正是以质取胜,把岛山城修得固若金汤。岛津义弘是以量取胜,把一片弹丸之地修得密密麻麻,防不住你也累死你。
晋州就在南江旁边,守城必守江。日军沿着江水走势,在晋州城和南江之间修了一长溜儿营盘,中心营寨背靠着望津峰,形势十分险要。明军若要威胁晋州,势必要先把这个沿江营寨拔除。
这是中路军的首战,如果不能取胜或者拖的时间太长,都会引发不好的结果。浙军将领茅国器此时恰好被分配到中路军,他对董一元说:“欲要攻破泗川、必先取晋州;欲取晋州,必先破南江营寨;欲破南江营寨,必先破望津峰营。这是岛津防御体系的关键一处,它一破,其他皆可以连环破之。”
董一元问他该怎么打破望津峰营盘。茅国器微微一笑:“山人,自有妙计。”
他这一笑,笑出了整个抗日援朝中最富传奇色彩的一个间谍故事——的下集。
第二十章 大明第一间谍
茅国器对于泗川,早就已经憋了一肚子气。
岛津义弘以泗川为后方,晋州为出击基地,虽然没有大动作,但却一直对陕川、宜宁、咸阳、高灵等地骚扰不断,李宁的战死,就是跟萨摩兵交手的结果。茅国器一直想会会这家伙。
他最早驻守在全州,主动向邢玠请战,要去中路跟岛津义弘打一仗。邢玠很是高兴,给他增添兵力,派往星州。
此时董一元正在宣府招募家丁,中路明军暂时群龙无首。星州孤悬在南边,承受的压力相当大。茅国器带着三千浙兵,再加上游击卢得功的三千骑兵,大马金刀地横在星州前头,跟岛津家的萨摩兵死磕。岛津没心思北上,茅国器也不敢贸然南下,双方交锋了许多次,各有损伤,谁也没占到便宜。
茅国器身边有个参谋,叫史世用,锦衣卫出身,脑子好使,据说还是个日本通。对峙期间,茅国器让自己侄子茅明时写了一篇谕倭檄文,请史世用在里面把秀吉的十大罪状列进去,大张旗鼓送入岛津营中,希望能打击敌人士气。
有没有效果不知道,反正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
董一元在八月份第二次入朝,在尚州商议南下事宜。茅国器固守有功,被委为先锋之职,驻守高灵。
高灵距离晋州相当近。所以当董一元大军发动的时候,茅国器是第一个赶到战场的。
那一天正好是九月十九日,茅国器在凌晨抵达南江。此时大军还未赶到。他便骑着马四处巡逻,勘察地形。
此时正是大清早上,江上泛起雾来,茅国器远远看到一个人跑过来。他以为是个日军斥候,心想不如抓个舌头,可凑近了一看,却发现这人是个穿着朝鲜服饰的女子,看奔跑的方向,好像是从日军营寨里出来的。
当时经常有被日军俘获的朝鲜人跑出来,寻求明军庇护。茅国器见怪不怪,驱马上前把她拦住,按照标准程序,先问问日军情报,然后给点吃的,让她自己回家就是。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那女子一看是明将,如释重负,噗通一声瘫坐在地上,喘息着从怀里拿出一封信。
“给我的?”茅国器眼睛瞪得大大。女人不懂汉语,只能指着他的甲胄,拼命点头。
茅国大为惊奇。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来到晋州,也从来不认识什么日本人,现在居然有一个朝鲜女人从日军营寨里送来一封给他写的信,还有比这事更奇怪的么?
他接过信,打开一看,里面正文是这么写的:
“此妇将度异域,吾甚怜之,损赀以赎,放还故玉。天朝兵将,当怜其穷困,勿加杀害,则救蚁之德也。”
此信辑自《两朝平攘录》,但我怀疑诸如“放还故玉”、“救蚁之德”什么的修辞,都是诸葛元声自己随手加的修饰。这信还有另外一个出自茅元仪的《武备志》的版本,内容相对朴实可信:
“此妇将度异域,吾怜而赎之,天兵弗害也。”
无论是哪个版本,里面的意思写的很清楚:这个女人马上要被卖到日本去,我见她可怜,就为她赎身,请求明军不要加害于她。
正文内容其实没什么,可是这封信的落款就太令人费解了:“知吾姓者,令公之后,埋儿之父。问吾名者,有或之口,无才之按。”
茅国器文化水平不高,横来竖去,看不明白这个落款是什么意思。他把跟在身边一个姓诸葛的赞画叫过来,问他是什么意思。这位赞画不愧是姓诸葛的,很快就猜出来了,说这是一个字谜。
令公,指的是唐代名臣郭子仪。郭子仪曾任中书令,于是被人尊称为令公。
埋儿之父,出自二十四孝故事郭巨埋儿。话说有一个叫郭巨的人,上有老母,下有儿子,家境十分贫寒,饭经常不够吃。后来他儿子无意中淹死了,郭巨老婆哭的死去活来,郭巨说你别哭了,儿子死了可以再养,老妈死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于是郭巨把孩子埋了,埋的时候忽然天降大雷,把儿子震活了不说,还震出一坛子黄金。
这两个典故,只要稍具古文化常识的人,都能猜得出来。所以“知吾姓者,令公之后,埋儿之父”,是在暗示这个写信的人,姓郭。
“有或之口。”谜底是一个繁体的“國”字。“无才之按”,“按”字去掉提手,谜底是一个安字。
所以诸葛赞画一口说出了这个人的真实姓名:郭国安。
行文至此,不知各位读者对这个名字是否还有印象?
整个抗日援朝中最富传奇色彩的间谍故事,毫无疑问当属许仪后。这位在本书开头便出场了的爱国华侨,肩负着生命危险,周旋于岛津家与秀吉之间,通过弟子朱均旺为大明传递来了弥足珍贵的日军情报。
许仪后的报告,不是他一个人写的,还有另外一个作者。这个作者也是中国人,但却在岛津军中担任职务,级别还不低。他不遗余力地帮助许仪后,利用自己的特殊身份,完成了整个报告中最关键的日本军情部分。
他的名字,就叫做郭国安。
许仪后与郭国安的故事,在那之后就中断了。但正如我在上一章结尾时说的,在事隔八年之后,整个抗日援朝中最富传奇色彩的一个间谍故事,现在要出演下集了。
话说诸葛赞画破解了这个字谜,认出此人叫做郭国安。但茅国器对这个名字完全不熟悉,仍旧一头雾水,他带着信往回走,一边走一边琢磨,忽然想起来,他身边的参谋史世用,是锦衣卫的人,很有头脑。这些事,说不定锦衣卫能知道点端倪。
他拿着信找到史世用,说先生你知道这怎么回事么?史世用接过来一看,不禁喜上眉梢,连拍大腿:“郭国安,他果然是个信人啊!”
“这么说你们认识?”茅国器糊涂了。
“早认识了。”
“你们在哪认识的?”
“日本。”
茅国器一听,傻了。那会儿出国不像现在这么便当,普通老百姓根本没机会也不想出去。史世用轻描淡写地说在日本见过郭国安,没法不让他震惊。
“对锦衣卫来说,没什么是不可能的。”
这句话是我虚构的,但我相信当时史世用肯定对茅国器说了类似的话,而且还说得十分骄傲。
让我们把时间稍微往调一下,调回到万历二十年(1592年)的年末,看看锦衣卫究竟在日本策划了什么大事。
在万历二十年的年末,日军在朝鲜半岛的攻势已经停止,宋应昌和李如松正在辽东蓄势待发,朝鲜国王困守义州,每天哭哭啼啼。
当时还是兵部尚书的石星,仔细地研读了朱均旺带来的许仪后报告,又综合了朝鲜以及明军搜集来的各路情报,惊奇地发现,日军开战前后的动向,与许仪后的报告惊人地吻合。
石星心想,这是一个重要的人才,他应该可以发挥更大作用。于是他提笔给福建巡抚许孚远写了封信,让他派精干的人前往日本九州,去会一会这位许仪后。许孚远接到石星的请求以后,很快召见了两个名色指挥使,一个叫沈秉懿,一个叫史世用。沈秉懿老不堪用,很快被淘汰,许孚远见史世用这个人器宇轩昂,谈吐不凡,就把这个艰巨的任务交给了他。
万历二十一年六月,史世用把自己化妆成商人,和另外两位同伴张一学、郑士元乘坐海商许豫之船前往日本。他一路飘洋过海,最后在七月四日登陆于九州平户川的内浦港——顺便提一句,三十一年以后,一个叫做郑成功的中日混血,是在这里降生。
史世用登陆之后打听了一下,发现自己下船下早了。内浦和萨摩虽然同属九州,距离还是差的有点远。他再一打听,得知岛津义久和许仪后去名护屋去见秀吉了。他胆子不小,直奔名护屋而去。到了名护屋以后,他与张一学兵分连两路,史世用去找许仪后,张一学、郑士元负责去把名护屋的地理形势偷偷画下来。
名护屋是日军的侵朝大本营,军队补给俱从这里发出。有朝一日万一明军打过来,这些情报便有了用武之地。
专业的情报人员,素质就是不一样。史世用没费多大力气,就联络上了许仪后。许仪后对史世用的到来喜出望外,他万万没想到大明居然会派人来主动联络,这对于一个寂寞的海外赤子来说,该是多么大的安慰。
不过许仪后没有被喜悦冲昏了头。名护屋是秀吉的地盘,耳目众多,他让史世用先返回内浦,稍微联络。
八月十三日,秀吉跟岛津义久谈完了事,让他返回萨摩。许仪后找了个机会开小差,溜到了内浦,并于八月二十七日见到了史世用、张一学、郑士元和许豫。史世用向他提出来,听说岛津家对秀吉一直不满,能不能见一下。
岛津家当初在岛津义久的带领下,于户次川之战打败丰臣军,种下了祸根。后来秀吉亲自率大军讨伐九州,为了保全岛津家,义久不得不宣布出家归隐,把家督之位让给弟弟岛津义弘,投降秀吉。由卝文卝人卝书卝屋卝整卝理
在去年六月份的梅北一揆中,岛津义久在秀吉的逼迫下,不得不要求自己的三弟岛津岁久剖腹自尽。所以要说岛津义久对秀吉没有怨恨,是不可能的。
许仪后说,要见藩主不易,不如先亲近他身边的重臣。内浦港恰好属于岛津家重臣伊集院忠栋的领地,应该先去拜会一下他。
九月初三,许仪后带着许豫、史世用前往伊集院忠栋的府邸,名义上是作为客商拜访,由许仪后做翻译。伊集院忠栋老奸巨猾,一见许豫就眯着眼睛说:“我看你不像是商人嘛。”许仪后赶紧说:“也算是大明的一位武士吧。”两边都试探着说了几句客套话,没谈出什么实质内容。伊集院忠栋倒没细究,还送了一副铠甲给许豫。
没想到这次会面,不知为何被泄露出去了。到了九月十九日,有个叫玄龙的和尚跑来找许豫,说“你是不是大明福建官府派来侦查情报的呀?”许豫也是个有胆识的人,也不否认:“没错!你们侵略高丽,胡作非为。我们万历皇帝不愿意杀戮太重,派了沈惟敬来讲和。许军门派我过来调查你们的虚实,看你们有没有诚意。”这一番话半真半假,玄龙和尚也怕自己担上破坏和谈的罪名,只得悻悻离开。
在此之后,史世用感觉到有些危险,放弃了面见藩主的想法,一心一意搜集各类情报。就是在这期间,史世用通过许仪后的引荐,认识了传说中的郭国安,获取了大量情报。
时间推移到十月份。当时岛津义弘驻扎在巨济岛,瘟疫流行,义久派了许仪后前往高丽去当医生。许仪后走了以后,史世用觉得自己的任务完成的差不多了,也乘船离开归国。可惜他运气不好,中途碰到了台风,不得不返回九州。
很快岛津义久和伊集院忠栋派人来调查许豫,许豫坦坦荡荡地把自己对玄龙和尚说的话重复了一遍。岛津义久点点头,没有扭送他去见秀吉,反而拿出一封信和一些礼物,请他转交给许孚远,算是官方答复。
这封信里没提及任何战事,只是说无论两国关系如何,贸易还是要开展云云。这是岛津义久留下的一点心眼,希望万一日军在朝鲜不利,也不至于波及岛津家的生意。
许豫得了岛津义久的批准,在万历二十三年一月二十四日离开日本,史世用也在他出发前后不久乘坐另外一条船离开。他们前往日本的任务,算是顺利完成。
许豫于同年三月一日顺利返回福建,回来以后,他问许孚远,说史世用回来没有?许孚远一楞,我还正要问你呢。
这时候他们才发现,同样是今年一月份出海的史世用,居然到现在都没动静,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答案是,他还在九州……
史世用出海以后,满心以为可以尽快返回福建,上报情报。可他万万没想到,船还没走多远,居然又遭遇了强台风,真是太倒霉了。在大自然的暴虐天灾之下,船队全都沉没,张一学在海难中丧生,只剩下他跟郑士元两个人幸免于难,被海浪推送回了九州。
两个人身无分文,语言又不通。此时许仪后和郭国安都已经离开日本,许豫也不在了。举目无亲的两位间谍,在日本渡过了无比凄惨的七个月。
到了这一年的八月底,两位琉球的使者到日本拜访秀吉,顺便侦查情报。他们走到萨摩的时候,忽然被两个乞丐拦住。这两个乞丐穿着破烂不堪,口称是大明指挥史世用与承差郑士元,希望能得到帮助返回福建。
比起日本,琉球毕竟还是亲近大明。使者当即把两人藏匿起来,带上船返回琉球。琉球这事也干过好几次了,当初另外一份堪比许仪后报告的陈申报告,就是从琉球发出去的,不差这一次。
琉球人对史世用颇为照顾,特意派遣了朝贡船给他送回国。史世用长舒了一口气,心想这回总算他娘的可以回家了。
然后,然后他又遭遇了风暴……
朝贡船快接近福州的时候,遭遇了风暴,把船只一口气吹到了泉州泉州府平湖山附近海域,吹的是人仰马翻,几乎全船罹难。史世用福大命大,硬生生熬过了这一劫,被大明官府救援下来。
这时候已经是万历二十二年的年底了。
九死一生的史世用回到国内以后,振作精神,把搜集来的日本情报汇篡成《倭情备览》一书。这本书是大明第一次主动派员前往日本搜集的专业书籍,里面论及日本情势,相当精辟,还附带了许多重要的原始文件,比起许仪后报告更加专业——估计郭国安对此书,贡献匪浅。
此书甫一刊行,即被视为对日研究第一手资料,无论是大明御史还是朝鲜国王,对此都赞叹不已。言官上书要引用,兵部决策要参考,甚至杨镐给秀吉写信预言日本国内形势,都是拿着这本书现学现卖。
而史世用本人,也因为“日本研究专家”这个头衔,在丁酉再乱期间被调来朝鲜。他先被分配到邢玠旗下,然后调去了董一元处,董一元大概觉得这人用处不大,就让他陪着茅国器在前线作战。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就在史世用跟风浪搏斗的时候,许仪后在朝鲜也没闲着。
当时中日正在和谈,盛传秀吉求贡和谈。许仪后虽然对小西行长和沈惟敬的骗局不了解,但他了解秀吉,知道秀吉绝不可能放弃战争。他在巨济岛送了一封密信给宋应昌,里面直截了当地说:“关白虽求贡,其实欲明年窥狭大明”一句就道破了实情。
宋应昌接到许仪后的密信以后,很是赞叹,称赞他“具仰妙算”,恰好这时候徐一贯、谢用梓使团和沈惟敬打算前往名护屋,宋应昌特意安排使团里一个姓郑的官员,让他到日本后设法联系到许仪后。
可惜这个使团出使很不成功,没几天就灰溜溜地回来了,那位姓郑的官员没时间去找。
没时间去找,不要紧,我会主动说。
万历二十二年十月,一个叫做吴景禧的朝鲜人找到全罗道防御使李时言,向他汇报了一件事。吴景禧自称是万历二十一年被俘去日本的奴隶,他在萨摩碰到一个中国人,叫许仪后。在他的安排下吴景禧被送回朝鲜。吴景禧说许仪后让我给大明带一句话:“众贼候天使信来,当于八月中尽欲回还等因。”
那么万历二十一年八月到底发生了什么?
秀吉老年得子秀赖,欣喜若狂,下达了撤军的命令,日军主力开始从朝鲜按部就班地渡海回国。大明朝廷认为这是日本让步的迹象,允许日本派去中国的使节内藤如安从汉城向辽东挪动。小西行长与沈惟敬的骗局,刚刚进展得如火如荼。
由此可见,许仪后的洞察力十分惊人,他敏锐地预见到秀吉得子与日军撤退之间的必然联系,特意安排了朝鲜俘虏回国,希望大明能够提前对日军这一动向有所准备。
虽然他传递的这份情报送到大明时,已经过时了,但许仪后这无时无刻不强烈跃动着的爱国之心,实在值得我们一而再、再而三地赞叹。
我们还应该注意到一个小细节。许仪后抵达朝鲜之后,能够把密信送到宋应昌手里;回到日本以后,他居然还有能力把吴景禧弄回朝鲜,制造机会让他逃回李朝。如果没有军中的有力人物帮忙,光靠他一个御用医生,是很难做到的。
虽然没有任何史料提及,但我猜这位军中有力人物,就是郭国安。只有这两个人通力合作,才能如此顺畅地把情报乃至活人送进送出。
郭国安这个人,一再进入我们的视线,可每一次都显得模糊不清。他总是站在许仪后、史世用等人背后,默不做声,必须要用大量资料去旁证,才能勉强觉察到他泛起的余光。我们不知道他的出身经历,不知道他的相貌性格,不知道他的日文名,不知道他在岛津家军队中的地位——他无时无刻都藏身阴影,若隐若现。我们知道的,只是他仍旧热爱着自己的祖国,仍旧渴望让祖国知道他的存在,所以才会在释放朝鲜女俘的时候,在信中留下自己的姓名。
现在,他终于慢慢从帷幕后来走出来了。
整个大明听过这个姓名的人极少,不会超过两位数,而能记住这个姓名并了解其所代表之意义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归隐田间的朱均旺,一个是锦衣卫的著名特工史世用。郭国安事先并不知道对面的明军都有什么人,他只是顺手写下姓名,希望能被故国之人记住一二,并未抱有希望让明军认出他是谁。
郭国安万万没想到的是,那个逃亡的朝鲜女人,怎么会如此凑巧地把自己的姓名,交到了整个大明唯二能够认出他的人手里,而那个人恰好又是明军的前锋,恰好前来进攻他所在的日军营寨。这得要多么巧合才行!
《武备志朝鲜考》在写到这一段时,形容史世用听到郭国安名字时的反应用了两个字:“跃然”。他乡遇故知的喜悦心情,溢于言表。史世用和郭国安这两条线,在经历了四年的分别之后,居然以这种小概率事件的方式交汇在一起。这不得不让我们感叹,命运可真是一个奇妙的东西。
第二十一章 泗川的必然与偶然
听史世用讲完他去日本见许仪后和郭国安的故事以后,茅国器很是吃了一惊。他就问了一个问题:“能帮忙不?”
“能!他在日本就有报效祖国的心志,这次可以作为咱们的内应。”史世用很有把握地说。(郭国安,华人也,往与共在日本,誓自效于本朝,今在兹,可以间矣)
“那你赶紧去吧。”
茅国器没说完,史世用蹦蹦达达地就走了。
史书里没有提及这两个人是如何接上头的,只是简单地说了句“乃谋调之”。然后两位秘密战线上的老朋友终于接上了头。
郭国安一点没客气,把日军的兵力部署详细地告诉了史世用。史世用这才知道,整条南江防线的最高指挥官,是岛津家大将寺山久兼。
“你能配合明军内应外合,把望津峰搞乱不?”史世用问。只要望津峰一乱,就赢定了。
“能。”
史世用又问:“望津峰是防线核心,守营大将必然是岛津心腹之人,你有把握骗过他吗?”
“我就是守营大将。”
“……”
史世用知道郭国安在岛津军中很吃得开,但他实在没想到,郭国安的地位居然混得如此之高。
~5`那这望津峰离间之计,岂不是让郭国安自己祸害自己?他回去以后,岛津义弘能饶得了他吗?
~1`郭国安的回答一点都不含糊:“你们甭管了,赶紧来打就是。只要你们一渡江,我就把营里的粮食烧了,到时候军心动摇,可以不战自胜。”
~7`董一元、茅国器听了,泪流满面。从古到今,给别人做内应做的这么贴心的,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z`至于丢了望津峰以后,他这位主帅会不会被责罚,郭国安似乎没想过这个问题。或者说他有足够的把握让岛津义弘不会惩罚他。
~小`九月十九日,明军中路军蓝芳威部开始渡江。寺山久兼看到明军开始,也纠集人马,打算半渡击之。可是当明军渡河渡到一半,在江边围观的明军将领们都欢呼起来。
~说`只看到日军望津峰营寨上空,慢慢飘起来几缕青烟,然后烟气变大,逐渐变成了几条黑烟柱,熊熊的火势肉眼可见。寺山久兼跟他麾下的萨摩兵完全没预料到这种意外状况,阵容开始骚动起来。
~网`明军抓紧时间,一举渡过南江。等他们冲到营寨前,日军已经不战自溃,朝着晋州跑去。蓝芳威尾随敌人追击,斩杀五十余级,连破两座大寨,烧毁营房二千多间。
董一元一见郭国安果然言而有信,大喜过望,挥军猛进,刚刚渡江的数万明军毫不停歇地直扑晋州城下。
晋州城里的日军都慌了神了。南江如此轻易被突破,让他们毫无心理准备,陷入无法防御的窘迫境地。
怎么会无法防御呢?晋州城难道没有城墙?
有,或者说,曾经有。
不要忘了,在数年前那场大屠杀中,晋州的城墙曾经被日军火烧脆,被大雨生生泡塌了一段。这一段一直没有被修复。对于攻击方来说,这段城墙是最好的突破口。对守军来说……已经没有什么守军了。
晋州守军见明军来势汹汹,干脆的很,一点抵挡不做,直接弃城而逃。明军顺势收回晋州。
晋州拿下来以后,董一元立刻派遣两支别动队前往东方的永春和西方的昆阳,与此同时,董一元带着主力部队从晋州一路南下,长驱直入,气势汹汹地近逼泗川,让岛津腾不出手来救援。
好消息一个接一个地传来。二十日当晚,永春被明军打破;二十二日凌晨,距离稍微远一点的昆阳也被焚毁。这两处的守军惊慌地朝着泗川城里跑去。明军的外围侧翼威胁,被一扫而光。至此岛津苦心经营的外围防御体系,被明军践踏得不成样子。这一战,首功绝对要推郭国安。
《征韩录》里说岛津义弘是为了诱敌深入,这才故意放弃望津、永春和昆阳三寨,这显然是在为尊者讳。因为从其后的战事发展来看,岛津义弘在“诱敌深入”以后没有安排任何后手,只是窝在城里画圈,如果不是运气好捡了一个大漏儿,胜负还真不好说。
董一元扫清了外围势力以后,兵临泗水城下,他观察了一下地形,有点嘬牙花子。
这些小日本儿别的本事没有,修乌龟壳倒真是有一套。
就好像蔚山分为蔚山旧城和岛山倭城一样。泗川也有两个城,一个是朝鲜旧城,还有一座是岛津新修的倭城,地点设在旧城附近的法叱岛上。
法叱岛名字叫岛,其实是个伸入南部海域的半岛,三面环海,一面陆地,有港口可以保持在海上的运输线路。这里的城防不仅有传统的石墙木栅,而且还利用海水挖了一条护城的壕沟,彻底把倭城变成一座岛城。
在泗川城左右,除了永春、昆阳,还有在金海、固城等地驻守着立花宗茂的军团。
在这种密集防守面前,董一元暂时不想强攻,那样损失太大。
就像麻贵围住岛山城以后,暂时不攻,先转头看中路的动静一样;董一元也决定按兵不动,转头往西边看去,打算看看刘綎进攻顺天的进展,再做决定。
于是,明军把泗川倭城团团围住,却没急着攻城。
明军不动,岛津义弘也乐得不动。他知道明军的战斗力,没有跟明军正面交手的打算——他实在不想把岛津家的最后的家底在朝鲜挥霍一空。这时候德永寿昌作为特使已经抵达泗川,向他通报秀吉去世的消息,岛津义弘更不打算打了。
双方就这样陷入了对峙,一对峙就是六天。
在这期间,最着急的不是岛津,而是赶来助阵的郑起龙。
郑起龙算是朝鲜军中比较优秀的将领,他一直保持着一项国内纪录——他是唯一一名指挥明军作战的朝鲜将领。当初李宁战死沙平驿的时候,郑起龙正在附近,他收拢了败退下来的明军,带着他们摆脱日军威胁,逃出生天。后来万历皇帝听说以后,颇为赞赏,下了一道旨意,允许他保留着这一部分明军在麾下,是前所未有的殊荣。
郑起龙一看明军不动了,很着急,生怕这一次进攻又无疾而终,屡次请战。他是受到万历皇帝夸奖的,董一元不好驳他,有得说敌人固守,我军进攻徒增伤亡,如果敌人有出城的动静,我派将军当先锋。郑起龙听了董一元的允诺,天天在泗川城外溜达,寻找战机。
到了九月二十七日,郑起龙一直等待的机会出现了。
当时岛津家在泗川旧城里,也派驻了川上忠实、相良丰赖两员将领,加上三百士兵,他们的任务是守住旧城以及旧城附近的东阳仓。当明军云集之后,岛津义弘怕他们又什么闪失,叫他们把东阳仓里的粮食收拾一下,运入泗川倭城。
川上忠实、相良赖丰接到命令,连忙收拾部队,点齐兵马,准备出城。
他们的动静被郑起龙看见了,立刻飞报董一元:“董总兵,敌人要出城啦,咱们快去打啊!”董一元一看,不好反悔,便从诸营里抽调了两千步兵、一千骑兵,让郑起龙带着先去,然后自己又亲自率领四千精锐随后赶到。
这八千多人(还要算上郑起龙所部)黑压压地朝着泗川旧城压过去,杀到城下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
率先发起攻击的,是明军冲在最前头的一员将领,叫李宁。他冲到城下的时候,后继部队还没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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