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利叶斯曾问我想留下什么墓志铭,我想不出什么内容时,他建议我写上『他喜欢打炮』,然后说这个墓志铭也适用于我的狗。」
几位成员或吹口哨或是微笑,波妮说:「朱利叶斯,你好恶劣。」
菲利浦说:「不,他并不是用鄙视的态度说这句话。他的话令我震惊,也唤醒了我,我一直无法忘怀,我相信当我决定改变人生时,这句话占了非常重要的角色。但我猜我想忘掉这些事,显然我不愿承认他对我有帮助。」
汤尼问:「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曾经想过,也许我和他竞争,如果他赢了,就表示我输了。也许我不想承认他的咨商方式有用,因为他的方式和我的方式非常不同。也许我不想和他太亲近。也许她说对了,」菲利浦向潘蜜点点头说:「我无法和活人建立关系。」
朱利浦说:「至少是不容易和人建立关系,但你越来越与人亲近了。」
团体又如此进行了几个星期:全员参与、艰难而成果丰硕的治疗,除了常常不安地询问朱利叶斯的健康,以及潘蜜和菲利浦之间的持续不断的紧张互动,团体都觉得信任、亲近、乐观,甚至平静。没有人对打击团体的突发事件做好心理准备。
第35章
自我治疗
像我这样的人诞生时,只会向外界渴望一件事:在一生中尽可能活出自己,并为自己的智力而活。
35
自传体裁的《关于我自己》十足一本耀眼的自我治疗策略手册,叔本华以自我治疗来保持心理的平衡。虽然某些策略转瞬即逝、没有效果,是凌晨三点在焦虑风暴中设计的,天一亮就立刻被丢弃,但有些方法却证明有持久的支持作用,其中最强而有力的方法就是一生对自身天才的坚信不移。
“早在年轻时,我就发现别人虽然为外在的财物而努力,我却对这些东西毫无兴趣,因为我内在的宝藏远比外在财物更为珍贵;最重要的事就是提升这些宝藏的价值,达到这个目的的基本条件就是心智的发展和完全独立……与人的天性和权利刚好相反的是,我必须不把力量用在改善自己的福祉,而是全心造福人类。我的才智不属于自己,而是属于全世界。”
他说,他的天才造成沉重负担,使原本天生的气质就容易不安的他更为焦虑。天才的敏感度会使这种人承受更多痛苦和焦虑,叔本华甚至说服自己相信焦虑和才智之间有直接关系,所以,天才不但有义务把自己的天赋用在人类身上,更因为全心奉献自己以完成使命,所以不得不放弃许多可以满足自己的事(家人、朋友、家庭生活、财富的累积)。
他像背诵咒语似的一再强调自己是天才的事实,使自己以平静。他说:「我的人生有如英雄,不能用俗不可耐的人、商人或凡人的标准来看我……这种观点使我在想到自己多么缺乏一般人日常生活所需的东西时,才不会感到沮丧……所以我的私生活看似杂乱无章、缺乏计划,也就不令人惊讶了。」叔本华对自身天才的相信也使他得到持久的人生意义感:他一生都把自己视为向人类传递真理的使者。
最常折磨叔本华的魔鬼就是寂寞,但他逐渐熟悉如何抵抗寂寞,最重要的方法就是确信自己是命运的主人:他选择寂寞,并不是寂寞选择他。他在年轻时说自己有社交倾向,但后来却说:「我逐渐接纳寂寞,越来越不喜欢社交,我决心把自己完全献给转瞬即逝的人生。」他不断提醒自己:「我不在自己的原乡,我不属于和我同类的生命。」
所以他对抗孤独的方法常深刻有力:他自愿选择孤独,其他人不配得到他的倍伴,他基于天才而有的人生使命必然造成孤独的结果,天才的人生必然是「独角戏」,天才的个人生活只为一个目的而活:促进才智的生活(所以「私生活越狭窄安全越好」)。
叔本华有时会抱怨孤独的重担,「我一生都寂寞得可怕,总是从内心深处发出叹息说:『现在给我一个人吧,』但总是徒劳。我一直孤独无伴,但我可以诚实由衷说这不是我的错,因为我不曾回避或躲开任何一个人。」
此外,他说自己并不是真的孤单,因为他有自己的密友圈:世上伟大的思想家。这又是另一个有效的自我治疗策略。
同时代的人只有一位被他视为知己,就是歌德;其他则多半是古人,特别是斯多葛,叔本华常引用他的话。《关于我自己》一书几乎每一页都会引用伟人的格言,用来支持他自己的信念。典型的例子如下:
心灵的最佳帮助就是永远打断折磨内心的痛苦束缚。 ──奥维德(Ovid)
寻求平静安宁的人必须避开女人,因为女人永远是烦恼和争执的来源。 ──彼特拉克 【Petrarch (1304-1374),意大利诗人。】
完全依靠自己、接纳自己的人,必然有最完满的快乐。 ──西塞罗
治疗团体或自我成长团体的领导者有时会用一种技巧:询问「我是谁」的练习。成员要针对这个问题写出七个答案,每一个答案写在不同的卡片上,按照重要性依序排列,然后要求他们从不最重要的答案开始,依序沉思放下某个部分的自我是什么样的情形(亦即「去除认同」),直到成员体会核心自我的性质。
叔本华以类似的方式体会和抛弃不同的自我性质,直到得到他所认为的核心自我。
“有时我觉得不快乐是因为我把自己当成别人,于是为别人的不幸和苦恼感到遗憾。比如我把自己当成无法成为教授的讲师,没有人愿意听他演讲;或是把自己当成凡夫俗子以八卦或流言中伤的对象;或是把自己当成迷恋一个不愿理睬他的女孩的人;或是因病一直待在家里的病人;或是被类似不幸折磨的其他人。我不是任何其中一个人,那些人只是我暂时穿上的外衣,可以随时丢弃,换上另一件。
那么,我到底是谁呢?我是写下《意志与表象的世界》的人,解决了重大的存在问题,我的方法淘汰了所有旧时的方法……我就是那个人,在我有生之年,还会在乎什么事呢?”
还有一个相关的安慰策略就是坚信他的文章迟早(可能在他死后)会广为人?,并彻底改变哲学探讨的方向。他在早年就开始表达这种想法,从不怀疑自己终将成功的信念。从这一点来看,他很像尼采和齐克果,因为这两个自成一派、不受当代赏识的思想家也全心相信自己死后会声名大噪,事实也确实如此。
他避开任何超自然的慰藉,只接受自然主义的世界观。例如,他认为许多痛苦来自假定人生的危急关头是出于偶然、可以避免错误的观念;真相其实是:痛苦和磨难是必然发生、无法避免的,是人生的本质。他说:「没有一件是出于偶然,只是外表像偶然罢了,我们现在充满了痛苦……即使没有现在的痛苦,也会被其他痛苦占据。如果这种省思成为活生生的信念,就可以产生相当程度清心寡欲的平静。」
他鼓励我们活在现在、体验生活,不要活在某些未来好事的「希望」下。两个世代之后,尼采也有相同的呼唤,他认为希望是最大的灾祸,并公开嘲讽柏拉图、苏格拉底和基督教,因为他们使我们的注意力转离仅有的生命,转向某种未来的幻觉世界。
第36章
有任何真正主张一夫一妻制的人吗?大部分人都曾一度活在多妻制或多夫制之中。既然每一个男人都需要许多女人,最公平的做法就是让他义不容辞地供养许多女人,这种做法会把女人的地位贬抑成附属的生命。
36
下次会谈一开始,潘蜜就说:「我今天要宣布一件事。」
大家都转头看她。
汤尼坐直身体,凝视了潘蜜好一会儿,然后又靠回椅背、交叉双手、闭上眼睛。他今天如果戴着帽子的话,一定会把帽沿压下,盖住整张脸。
潘蜜推测汤尼不想发表意见,继续以清晰无畏的声音说:「汤尼和我这阵子有性关系。我既然来到这里,实在很难对这件事保持沉默。」
经过一阵紧张的沉默之后,大家七嘴八舌地询问:「为什么?」、「怎么开始的?」、「多久了?」、「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在什么地方发生的?」
潘蜜立即冷静地答复:「已经好几星期了,我不知道将来会如何,也不记得怎么开始的;当时并没有事先考虑,只在一次聚会后的晚上发生了。」
瑞贝卡温和地问:「汤尼,你今天会加入讨论吗?」
汤尼缓缓张开眼睛说:「这件事对我是件新闻。」
「新闻?你是说这不是真的吗?」
「不,我是指不知道今天是招供日,『说吧,汤尼』这句话对我是新闻。」
史都华说:「你看起来不太高兴。」
汤尼转向潘蜜说:「我昨天整晚在你家,非常亲密。亲密,我在这里不知听大家说过多少次这种话:女人比较敏感,想要深入的亲密,不只是老套的性爱亲密。既然要亲密,为什么不先告诉我今天是招供日?」
「对不起,」潘蜜的口气听起来一点也没有对不起的意思:「我并没有预先想好。你离开后,我在半夜沉思,想到团体,发现时日不多,我们只剩下六次聚会。朱利叶斯,我算得对不对?」
「对,还剩下六次聚会。」
「朱利叶斯,我深深觉得自己背叛了你,以及和在座每一个人的约定,也背叛了我自己。」
波妮说:「我一直没有把这些事拼凑起来,但最近几次会谈一直觉得怪怪的。潘蜜,你和以前不一样。我记得瑞贝卡不只一次提到这种情形,你很少谈自己的议题,我不知道你和约翰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你是否还受前夫影响。你所做的大部分是攻击菲利浦。」
「汤尼,你也是,」吉尔补充说:「我想起来了,你也和以前不一样,你把自己隐藏起来。我好怀念以前那个轻松自在的汤尼。」
「我现在有一些想法,」朱利叶斯说:「首先潘蜜使用约定这个字眼引发的想法,我知道是旧调重弹,但任何将来可能参加团体的人都值得一听再听,」朱利叶斯看了菲利浦一眼说:「或是想带领团体的人。我们之间唯一的约定就是尽可能探讨自己和团体每一个人之间的关系。团体外的关系所造成的危险就是会危及治疗。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关系密切的人常常把这份关系看得比治疗更重要,这就是现在发生的情况:潘蜜和汤尼隐藏两人之间的关系,这是可以理解的,但除此之外,他们更因为私底下的瓜葛而逃避此处的治疗工作。」
「在今天之前。」潘蜜说。
「一点也不错,在今天之前,我为你所做的喝采,也为你决定告诉团体而喝采。你知道我接下来要问你和汤尼的问题就是:为什么是现在?你们在团体中认识彼此已经两年半,但现在却和以前不同,为什么?几周前发生了什么事,促使你们决定发生性关系?」
潘蜜对着汤尼扬起眉毛,暗示由他回答。他顺从地说:「男士优先?又轮到我了?没问题;我清楚知道有什么不同:潘蜜向我勾勾手指,暗示『可以了』。我打从一开始就一直哈她,如果她在六个月前或两年前向我勾手指,我在那时也会欣然接受。你们可以把我称为『随传随到的人』。」
吉尔说:「嘿,这才是我认识、喜爱的汤尼。欢迎回来。」
「汤尼,我们很易了解你为什么和以前不一样。」瑞贝卡说:「你和潘蜜发生性关系,你不想搞砸这件事,非常合理,于是你隐藏自己,避免露出自己不太好的部分。」
「你是指原始的部分吗?」汤尼说:「也许是,也许不是,不全然那么单纯。」
瑞贝卡开:「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不太好的部分』会刺激潘蜜,但我不想造成这种结果。」
「为什么不呢?」
「拜托,瑞贝卡,原因很明显,你为什么要我丢人现眼呢?如果我继续有话直话,就要跟潘蜜说再见了。」
「你确定吗?」瑞贝卡坚持问下去。
「你认为呢?我认为她在团体谈这件的意思就是一切都结束了,她已下定决心。这里的气氛越来越尴尬。」
朱利叶斯再次询问潘蜜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和汤尼发生关系,潘蜜对这个问题表现出难得一见的犹豫,她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当局者迷吧。我只知道这件事没有经过考虑,不是出于计划,而是冲动的行为。我们在聚会后一起喝咖啡,只有我们两个人,因为你们这些家伙都先各自回家。他邀我一起吃晚餐,他常常邀我,但这次建议到我家,自己煮汤喝。他来我家后,一切就失控了。为什么是那一天,而不是更早之前呢?我也说不上来。我们以前就常一起厮混:我和汤尼谈文学,借书给他读,鼓励他重回学校,他教我木工,帮我做电视架,一个小桌子,你们都知道这些事。为什么现在发生性关系?我不知道。」
朱利叶斯说:「你愿不愿意找出原因呢?我知道情人在场时谈这么私密的事并不容易。」
「我来这里就是决定处理这件事。」
「很好,我的疑问是:回溯团体的过程,发生这件事时,团体出现什么重要的事?」
「自从我从印度返回之后,发生两件大事。第一件是你的健康,我曾读过一篇疯狂的文章,谈到人在团体中配对时,会在潜意识希望他们的孩子能成为新的领导者,但这个观念太扯了。朱利叶斯,我不知道你的疾病会如何促使我和汤尼有进一步的发展,也许是对团体的结束感到恐惧,使我寻找更私人的永久连结;也许我非理性地认为这样做可以使团体持续下去。我只是用猜的。」
朱利叶斯说:「团体就像人一样不想死,你和汤尼的关系也许是一种使团体活下去的迂回方式。所有治疗团体都会试图持续下去,大家会定期团聚,但很少能真的持续下去。就像我在这里一再说过的,团体不是生活,只是生活的彩排。我们都必须找出一种方式,把这里学到的东西转化到真实世界的生活。演讲结束。」
朱利叶斯继续说:「潘蜜,你提到两件大事,一件是我的健康,另一件是……」
「是菲利浦,我满脑子想着他,我痛恨他在这里。你曾说他的在场最后可能对我有益,我相信你,但到目前为止,他只是祸害,也许有一个例外,我因为如此怨恨他,以至于不再想到厄尔和约翰。我也不认为自己会再想到他们。」
朱利叶斯坚持问下去:「所以菲利浦是件大事。菲利浦的在场是否可能影响你在这个时候和汤尼发生关系?」
「每一件事都有可能。」
「有没有什么直觉?」
潘蜜摇头说:「没有,我认为纯属情欲,我已好几个月没有男人,对我而言,这是非常罕见的情形。我不认为有更复杂的原因。」
「有没有人要响应?」朱利叶斯扫视整个房间。
史都华敏锐而有条理的头脑立刻反应说:「潘蜜和菲利浦之间不只有冲突,还有许多竞争,我也许夸大其辞,但我的理论是:潘蜜总是在团体中占有关键核心的位置,她是教授,非常博学的人,也是负责教导汤尼的人。但发生了什么事呢?她离开几个星期,回来却发现菲利浦占据了她的位置。我认为这件事使她失去判断力。」史都华转向潘蜜说:「再混杂了你在十五年前对他的不满。」
朱利叶斯问:「和汤尼有什么关联呢?」
「那也许是一种竞争的方式,如果我的记忆正确,那一阵子潘蜜和菲利浦都试图给你安慰的礼物,菲利浦把船停靠小岛的故事发给大家,我记得汤尼非常投入讨论。」他转向潘蜜说:「那件事也许对你构成威胁,你也许不想失去自己对汤尼的影响力。」
「谢谢,史都华,真有启发性啊!」潘蜜大喊:「你的意思是我为了和那个殭尸竞争,就必须和团体里的所有男人性交!这就是你对女性能力的看法?」
「你的话真能鼓励别人回馈啊,」吉尔说:「像僵尸这种嘲讽的话实在很失礼。和你这种整天歇斯底里骂人的人比起来,我还是比较喜欢头脑冷静的菲利浦。潘蜜,你是个怒气冲天的小姐,除了气得发狂,你能不能有别的样子?」
朱利叶斯问:「吉尔,这些话的情绪很强烈,怎么回事?」
「我在这个生气的新潘蜜身上看见我妻子的影子,我决定不再接受他们两人对我的恶劣态度。」
吉尔补充说:「还有一件事,我想我有点气潘蜜老是看不到我。」他转向她说:「我现在要对你率直地说出内心话;我已让你知道我对你的感受,我巴你看成审判长,但你仍不在意,我还是不重要。你眼里只有菲利浦……还有汤尼。我现在要告诉你另一件重要的事:我想我知道你的约翰为什么临阵脱逃,并不是因为他是懦夫,而是因为你的怒气。」
潘蜜陷入沉思,没有说话。
「今天出现许多强烈的感受,我们好好检视一下,试着了解这些感受。有没有什么想法?」朱利叶斯问。
波妮说:「我很欣赏潘蜜的诚实,也了解她有多么难受。我也很欣赏吉尔敢面对她,吉尔,这对你是惊人的改变,我要为你喝采,但我有时希望你让菲利浦为自己辩护。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不为自己说话。」她转向菲利浦说:「为什么呢?」
菲利浦摇摇头,仍然保持沉默。
「如果他不说,我来为他回答。」潘蜜说:「他只是遵循阿瑟叔本华的指示。」她从皮包拿出一张纸条,浏览后念给大家听:
●说话不带情绪。
●不要主动。
●不要依赖别人。
●想象自己住在一个小镇,全镇只有你的手表是准时的。
●不尊重别人才会赢得尊重。
菲利浦赞赏地点头回答:「我赞成你读的数据,听起来对我是很好的劝告。」
史都华说:「怎么回事?」
潘蜜挥了挥纸条说:「我浏览了一下叔本华的书。」
团体沉寂了一会儿,瑞贝卡打破僵局说:「汤尼,你在哪里?你是怎么回事?」
「我今天很难开口,」汤尼摇着头说:「我觉得全身紧绷,好像动弹不得。」
菲利浦出乎大家意料之外地回答:「汤尼,我认为我了解你的尴尬处境。就像朱利叶斯说的,你陷入两种互相冲突的要求:你被期望在团体中自由地表达自己,同时你又试图对潘蜜忠诚。」
「对,我知道。」汤尼回答:「但知道还不够,我还是无法解脱。但我还是谢谢你。我要回报你一点,你一分钟前说的话可以支持朱利叶斯的观点,这是你第一次这样说,我是指你没有质疑他。这是很大的改变。」
菲利浦问:「你说知道还不够,还需要别的什么呢?」
汤尼摇着头说:「今天真难搞。」
「我想我知道该怎么办。」朱利叶斯转向汤尼说:「你和潘蜜正互相回避,没有表达自己的感受。也许你想晚一点再谈。我知道会很尴尬,但你愿不愿意开始尝试呢?也许试着向彼此说话,而不是对着大家。」
汤尼深吸一口气,转向潘蜜说:「我对这件事觉得不舒服,心里不平静。我对你的做法很不满。我搞不懂你为什么不先打电话告诉我,先商量一下,让我做好心理准备?」
「抱歉,但我们都知道迟早会说出这件事,我们之前谈过了。」
「就这样吗?这就是你的说法?今天晚上呢?我们还会在一起吗?」
「继续和你在一起实在太尴尬了,这里的规则是讨论所有关系,我想尊重团体的约定。我无法继续下去,也许在团体结束后……」
菲利浦插嘴说:「你真是很会弹性运用约定,」他流露出难得一见的激动口吻说:「当你需要时,你就尊重约定;当我谈到尊重过去和你之间的社交约定时,你就臭骂我。但你打破了团体规则、玩见不得人的游戏、任意利用汤尼。」
「你有什么资格谈约定?」潘蜜大吼回去:「你怎么解释老师和学生之间的约定?」
菲利浦看看手表,站起来宣布:「六点整,我已经履行了今天的义务。」他离开时喃喃抱怨:「我今天受够了。」
这是团体有史以来第一次由朱利叶斯以外的人来结束聚会。
第37章
每一个恋爱的人,在终于得到快乐之后,都会经验到一种特殊的幻灭,他会惊讶地发现和自己如此渴望的对象做爱,竟然无异于每一次和其他人之间的性满足,以至于不觉得特别美好。
37
离开团体室并没有使菲利浦的心平静下来,他焦虑地走过菲尔摩街,各种抒解情绪的技巧怎么都没有用了呢?长久以来为他提供架构和平静的所有方法都失效了,包括他的心智训练和宇宙观点。他努力想得到平静,于是指示自己:不要挣扎,不要抗拒,清除脑中的思绪;什么都不要做,只要观看思绪的流水剧,让思绪飘入意识又飘出去。
思绪自然地飘入,却飘不出去,种种图像好似卸下背包、挂上衣服,在他脑中定居下来。潘蜜的脸孔飘进来,他把注集中在她身上,惊讶地发现她的身体越变越年轻,眼前的图像立刻变成他在多年前认识的潘蜜。在上了年纪的人身上辨认出年轻时的她,这是多么奇怪的经验。他通常会做出相反方向的想象:在现在看见未来,在年轻无瑕的肌肤中看见干枯的颅骨。
她的脸孔多么容光焕发!清晰得令人难以置信!千百个被他进入身体的女人脸孔早已消失无踪,化成一张代表原型的脸。潘蜜的脸孔怎么可能如此详细地留在脑海中呢?
接下来,他惊讶地发现关于年轻潘蜜的记忆片鲜明地滑入脑海:她的美丽;他用皮带绑住她的手腕时,她近乎晕眩的兴奋;她一连串的高潮。他自己的性兴奋只留下模糊的身体记忆:骨盆愉悦地推挤时的无言快感。他还记得自己在她臂弯中消磨太久的时间,他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视她为危险的人,立刻决定不再见她。她会威胁到他的自由,他寻找的目标是快速发泄性欲的对象,为的是得到重要的平静和孤独。他不曾想要肉欲,他要的是自由;他想逃离所有欲望的枷锁,以进入真正哲学家的无欲明晰状态,即使只是短短的时间也好。只有在释放性欲后,他才能思索崇高的智慧,加入他的朋友:那些透过书本写信给他的伟大思想家。
他脑中出现更多幻想,情欲席卷他的全身,把他吸出哲学家远远旁观的看台。他渴望、他想要,这时最想要的就是用手托住潘蜜的脸。紧密而有条理的思绪逐渐松散开来,他想象自己是一只海狮,被成群的母海狮围绕,他对着隔开他们的铁丝网发出渴望杂交的吶喊。他觉得自己是个挥舞手中棍棒的原始人,发出骇人的咕噜声,以吓退竞争者。他想要拥有她,舔她的?肤,闻她的味道。他想到汤尼肌肉发达的上臂,想到大力水手吞下菠菜,把空罐头丢到身后。他看见汤尼骑在她身上,她的双脚张开,双臂环绕着他。那只性感野猫应该是他的,只属于他。她没有权利玷污自己,把自己给了汤尼。她和汤尼做的每一件事都玷污了他记忆中的她、耗他曾有的经验。他觉得反胃,自己竟然只是个两足动物。
菲利浦转个方向,沿着小艇码头散步,穿过克里希园,走到海湾,然后沿着太平洋边缘而行,平静的浪花和带着海洋咸味的永恒芳香抚慰了他。一阵凉意使他扣住夹克,天光逐渐消退时,太平洋带来的寒风穿过金间大桥,猛然向他袭来,就好像他生命的时时刻刻将永远流逝,没有温暖也没有快乐。寒风预言有如冰霜的无尽时日即将到来,从清晨开始升起的严寒日子是无法期待家、爱、接触和快乐的。他那纯属思维的大厦没有丝毫暖意,他以前竟然不曾注意过。他一路走下去,隐约中知道他的房子和整个人生都建筑在脆弱虚妄的基础上。
第38章
我们必须宽容地对待人类的每一种愚行、弱点和缺陷,心中牢记自己拥有的也只是自身的愚行、弱点和缺陷。
38
下次聚会时,菲利浦没有分享自己的可怕经验,也没有为上次突然离开提出解释。他虽然更积极参与团体的讨论,但总是出于自己的选择,成员了解把精力用来催促菲利浦开放是徒劳无益的,于是都把注意力转到朱利叶斯身上,询问上周菲利浦结束聚会的方式是否使他觉得被冒犯。
他回答:「苦中带甜。苦的部分自己被别人取代,失去我的角色和影响力,这是一切即将结束的象征。那天晚上,我失眠了,每一件事都不对劲,清晨三点,我涌出一股哀伤,一切都要结束了:团体要结束了,所有其他病人的治疗要结束了,最后一年的健康也要结束了。这是苦的部分。甜的部分是我以你们为荣,菲利浦,也包括你,我因为你们越来越独立而自豪。治疗师就像父母,好父母能使小孩得到足够的自主性而离家,得到成人的功用;同样地,好的治疗师把目标放在让病人能不需要接受治疗。」
「为了避免误解,我想澄清一件事。」菲利浦声明:「我在上星期并不想篡夺你的权利,我的动作完全是为了保护自己:我觉得无法用言语表达当时的激动,于是勉强自己保持冷静,直到聚会结束,然后立刻离开。」
「菲利浦,我了解,但我现在太关注结束了,所以会在意不寻常的结束方式,当成一种凶兆。我也知道你的说明是出于关心我,为此我谢谢你。」
菲利浦微微低头欠身。
朱利叶斯继续说:「你描述的那种激动似乎很重要,我们是不是应该探讨一下?现在只剩五次聚会,我鼓励你趁还有时间时利用这个团体。」
菲利浦虽然沉默地摇头,好像表示也还不愿意探讨,但他不会永远保持沉默。在接下来几次聚会中,菲利浦非常积极投入。
下次聚会由潘蜜开启话头,她直接对吉尔说:「现在是道歉时间!我一直想着你,认为自己欠你……不,我知道自己欠你一个道歉。」
吉尔专心而好奇地说:「多说一点。」
「几个月前,我猛烈批评你不曾活在当下,认为你心不在焉、不谈私事,我根本不想听你说话。记得吗?那些话实在太恶劣了……」
「恶劣,对,」吉尔插嘴说:「但是必要的。你的话是良药,使我走上新的道路。你知道我从那一天开始就没有再喝过一滴酒吗?」
「谢谢,但我不是为那些话道歉,而是之后发生的事。你已经改变了:你活在当下,对我里的每一个人都更率真、直接,但我却只注意自己,不愿肯定你。我是为此道歉。」
吉尔接受道歉说:「那我给你的回馈呢?有没有任何帮助呢?」
「你叫我审判长,令我震惊了好几天。你说中我的要害,使我深入思考。但留在我心中最久的是你说约翰拒绝离开妻子不是因为懦弱,而是因为也不想面对我的愤怒。这句话真的让我想了很久,我忘不掉你所说的话。你知道为什么吗?我认为你说对了,约翰离开我是对的。我失去他不是因为他的缺陷,而是因为我的问题:他受够我了。几天前,我打电话给他,告诉他这些事。」
「他有什么反应?」
「非常好,他已经恢复正常,我们亲切友善地讨论许多事:东聊西聊,讨论我们的课程、共同的学生,还谈到合作教学。非常棒。他说我和以前不同了。」
「潘蜜,真是大好的消息。」朱利叶斯说:「放下愤怒是最大的进展。我同意你过去太执着于怨恨。希望我们能探讨这次放下的过程有什么内在的变化,以做为将来的参考……看看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我并不是刻意做到的,我想到你的座右铭『打铁莫趁热』,和这句话有点关系。我对约翰的感觉已经降温到足以退居一旁,让理性思考进入。」
瑞贝卡问:「那你怨恨菲利浦的执着呢?」
「我想你永远不会了解他对我做的事有多么可怕。」
「事实不然,我能了解……当你初次描述这种可怕的经验时,我非常心痛。可是已经十五年了,十五年通常足以让情降温。是什么因素让这块铁仍如此炽热呢?」
「昨天晚上,在稍微浅眠之后,我想到自己和菲利浦的往事,在脑海里想象自己把所有和他有关的可怕思绪全部抓起来,然后摔到地板上,我接着看见自己弯身检视碎片,我可以看他的脸、他那下流的公寓、年轻时被玷污的我、我对学术生涯的幻灭、与我绝交的朋友莫莉。当我看着这一堆残骸时,我知道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是……是不可原谅的。」
「我记得菲利浦说过,不肯原谅和不可原谅是两回事。」史都华说:「菲利浦,对吗?」
菲利浦点点头。
汤尼说:「我不太懂。」
菲利浦说:「不可原谅是把责任放在自身之外,而不肯原谅是自己承担拒绝原谅的责任。」
汤尼点头说:「差别就在于为自己所做的承担责任,或是怪罪到别人身上?」
「完全正确,」菲利浦说:「我曾听朱利叶斯说,当停止责备、浮现责任时,治疗于焉开始。」
汤尼说:「菲利浦,你再次引用朱利叶斯的话,我喜欢。」
「你说的比我原先说的更好,」朱利叶斯说:「我再次体验到你更靠近我,我喜欢这样。」
菲利浦露出难以觉察的微笑,他显然不打算再说下去,于是朱利叶斯对潘蜜说:「潘蜜,你现在有何感受?」
「老实说,大家如此努力看见菲利浦的改变,实在令我震惊。他只是挖挖鼻孔,大家就频频点头、连声说好。他浮夸陈腐的话竟然引起大家的敬意,实在是天大的笑话。」她模仿菲利浦以单调的节奏说:「当停止责备、浮现责任时,治疗于焉开始。」然后又拉高音调说:「菲利浦,那你的责任是什么?你一个字也不提,只说些大脑细胞全部改变的鬼话,所以过去做那些坏事的不是你。不,当时不是现在的你。」
大家尴尬地沉默一会儿后,瑞贝卡柔和地说:「潘蜜,我想指出你有原谅的能力。你已经原谅了许多事,你曾说你原谅我跑去卖淫。」
潘蜜立刻回答:「除了你之外,没有受害者。」
瑞贝卡继续说:「我们都注意到你如何立刻原谅朱利叶斯的不当行为,你原谅他时,并不知道他的朋友是否有人因为他的行为而受伤。」
潘蜜的语气变得柔和:「他的妻子刚过世,他受到很大的冲击。想象你失去一位从高中就开始挚爱的人,饶了他吧。」
波妮也来帮腔说:「你还原谅史都华和一个神智不清的女子乱搞,你甚至原谅吉尔长期向我们隐瞒酗酒的事。你原谅了许多人,为什么不能原谅菲利浦?」
潘蜜摇头说:「原谅一个人对别人的冒犯是一回事,但自己是受害者时,却完全是另一回事。」
大家同情地倾听,但仍不肯罢休。瑞贝卡说:「潘蜜,我原谅你试图要约翰离开他的两个小孩。」
「我也是,」吉尔说:「我最终也会原谅你对汤尼所做的事。你呢?你能原谅自己突然『招供』,使他当众难堪吗?那是很丢脸的事。」
「我已为自己没有先问他而公开道歉,我为自己的轻率感到内疚。」
吉尔坚持问下去:「还有别的部分,你是否原谅自己利用汤尼?」
「利用汤尼?」潘蜜说:「我利用汤尼?你在说什么啊?」
「你们之间的关系对汤尼似乎比对你还重要许多,你和汤尼建立的关系似乎还不如你与别人的关系,甚至可能不如你透过汤尼和菲利浦建立的关系。」
潘蜜说:「喔,史都华式的荒谬想法,我向来就不接受这种想法。」
「利用?」汤尼插嘴说:「你认为我被利用?我毫无怨言,我随时都乐意被人用这种方式利用。」
「汤尼,拜托喔,」瑞贝卡说:「不要再玩游戏了,不要再用你的小头来思考了。」
「小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