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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的女儿》作者:约瑟芬·铁伊

_4 约瑟芬·铁伊 (英)
 “有,他是船上的骗子,在埃及淹死。”
 “不,我是指历史上。”
  “告诉你,除了一0六六年到一六0三年间的事情,我对历史一无所知。”
 “一六0三年有什幺事?”葛兰特问,他还在想泰瑞的事。
 “苏格兰成了我们的拖油瓶。”
 “总比他们每五分钟就抵住我们喉咙来得好。泰瑞据说是下手杀那两个孩子的人。”
 “侄子?不,想不起来。我得走了,可以为你做些什幺吗?”
 “你刚才说你要去柴林路吗?”
 “去费尼克斯,是的。”
 “你可以帮我做一件事。”
 “什幺事?”
 “去书店帮我买一本英格兰史,一本大人看的,还有理查三世的生平,如果你找得到的话。”
 “当然,我会的。”
 他出去的时候和亚马逊碰个正着,而且似乎对于护士制服里能找到一个跟他自己一样高大的身躯感到吃惊。他尴尬而含糊的道过早安,同时向葛兰特丢来一个询问的眼神,然后消失在走廊里。
  亚马逊说她本来应该去帮四号房换毯子的,但她得进来看看他是不是心悦诚服。
 “心悦诚服?”
 关于狮心王理查的高贵情操。
 “我还没研究到理查一世呢。不过让四号房多等一会儿吧,告诉我你所知道的理查三世”
 “啊,那些可怜的羔羊!”她说,她的如牛大眼里充满了同情。
 “谁?”
 “那两个小宝贝啊,小时候那经常是我的恶梦,有人会趁我睡着的时候把枕头压在我脸上。”
 “就是那样杀的吗?”
 “喔,是的。你不知道吗?詹姆士.泰瑞男爵趁王公贵族都在渥威克的时候回到伦敦,叫迪克顿和佛瑞斯特杀掉他们,然后他们把尸体埋在某个台阶下,并在上面压了一大堆石头。”
 “你借给我的书里面没有提这些。”
 “喔,那只是应付考试的历史书,如果你了解我的意思的话。在那种教科书里你是找不到真正有趣的历史的。”
 “那你是从哪儿弄到有关泰瑞的精彩八卦呢?请问。”
 “那不是八卦,”她受伤的说。“你可以在汤玛斯.摩尔男爵所着的当代历史中找到。历史上你再也找不到比他更值得尊敬与信任的人了,你能吗?”
 “不,反驳汤玛斯男爵是不礼貌的。”
 “汤玛斯男爵也这幺说,而且,毕竟他那时还活着,认识那些人还和他们谈过话。”
  “迪克顿和佛瑞斯特?”
 “不,当然不是,是理查,可怜的皇后和那些人。”
 “皇后?理查的皇后?”
 “是的。”
 “为什幺可怜?”
 “他让她过着可怕的生活,他们说他喂她吃毒药,他想娶他的侄女。”
 “为什幺?”
 “因为她是王位继承人。”
 “我知道了,他除掉了这两个男孩,然后想要娶他们的长姊。”
 “是的,他总不能娶任何一个男孩吧,你知道。”
 “不,我想即使是理查三世也不会有那种念头。”
 “所以他想娶伊利莎白,好让自己在王位上待得更有安全感些。结果,当然她嫁给了他的继任者,她是伊利莎白女王的祖母。我总是高兴伊利莎白有一点布兰塔吉聂特的血缘,我从来就不怎幺喜欢都铎那一边的人。现在我得走了,不然在我还没收拾好四号房之前玛顿就要来接班了。”
 “那将会是世界未日。”
 “那会是我的末日,”她说,然后就走了。
 葛兰特把她的书再从书堆中拿出来,试图把玫瑰战争弄个明白,但是他失败了。军队冲锋又溃逃,约克和兰开斯特一下你嬴一下我胜,重复得令人困惑。这就像园游会里的碰碰车不断地相撞和旋转那样的没有意义。
 但在他看来,这场征战的祸根早在近一百年前不知不觉的种下了,那就是在王位继承的直线被罢黜理查二世打断之后。他知道这些是因为他小时候曾在新剧院看过《波尔多的理查》这出戏;他看了四次。篡泣的兰开斯特家族统治了英格兰三代:《波尔多的理查》里面的亨利做得不高兴但是却很有效率,莎士比亚笔下的赫尔王子有艾金喀特一役的荣耀,却冒着过度狂热和儿子的鲁钝造成溃败的危险。难怪人们渴望王位的继承能回归正统,当他们眼看着可怜的亨利六世在伊顿建立新据点,并请求宫廷里的女士们把胸部遮起一点时,他的笨朋友慢慢在法国败掉他的功绩。这三个兰开斯特都偏执得令人憎恶,那和随理查二世而去的自由主义王朝有着强烈的对比。理查互不侵犯的方式几乎是一夜之间变成了烧异教徒。三代以来的异教徒都被烧死,这也难怪街上的人心中暗藏着的不满怒火渐渐燃烧了开来。
  特别是从那时候,当大家的眼前出现了约克公爵。能干,理性,有影响力,有天分,一个代表公理正义的王子,从血缘上来说又是理查二世的继承人。他们也许不渴望约克杀死可怜的傻亨利,但是他们却希望约克能取代亨利来治理国家,一扫乱象。
  约克试了,但是出师未捷身先死,结果他的家人花了很多时间在流亡逃命上。当这一切杀伐喧嚣结束之后,坐上英格兰王位的是在那奋战中曾与他并肩作战的儿子,这个国家终于快乐地回到那高大,有着浅黄色头发,爱玩女人,异常俊美又精明过人的年轻人--爱德华四世--的统治之下。
 葛兰特从来没有比现在更了解玫瑰战争。
 他把视线从书上移开的时候看到玛顿站在房间中央。
 “我有敲门,”她说,“但你看书看得入迷了。”
  她站在那里,纤瘦而冷淡。就像玛塔一样,她的优雅有自己的风格。她从白色袖口伸出的双手轻握着放在她的细腰前;她的白色面纱兀自伸展着,有种不可侵犯的尊严,她全身上下唯一的装饰是标着她文凭的银色徽章。葛兰特怀疑,世界上会有比一家伟大医院的护士长更不可动摇的姿态。
 “我一直在读历史,”他说,“弄得相当晚。”
 “值得称赞的选择,”她说,“历史使事情看起来更清楚。”她的眼睛在看到画像时为之一亮:“你是约克还是兰开斯特那一边的?”
 “你认得这幅画像?”
 “喔,是的。当我还是实习护士时我常待在国家艺廊。对没什幺钱而且脚很酸的我来说,艺廊里既暖和又安静,还有很多椅子。”她非常轻微地笑着,仿佛看到了从前那年轻、疲倦、又认真的自己。“我最喜欢画像展览室,因为那跟读历史的感觉差不多。那些达官显要在他们的时代曾经扭转乾坤,如今却只剩下姓名、画布和颜料。那时我看了那幅画像很多次。”她的注意力又回到这幅画来。“一个最不快乐的人,”她说。
 “我的外科医生说他得了小儿淋痹。”
 “小儿淋痹?”她想了会儿。“也许,我以前倒没想过。但我一直认为他看来是极度的不快乐。那是我所见过最绝望的不快乐的脸--而我见过非常多不快乐的脸。”
 “你认为那是在谋杀之后画的啰?”
 “喔,是的,非常明显。他不是那种谈笑用兵的人,他没那种才干。他一定很清楚这个罪行是多幺的穷凶极恶。”
 “你认为他属于那种已经无法再接受自己的人?”
 “形容得真好,是的。那种非常渴望要某种东西,得到之后却又发现付出的代价太高的那种人。”
 “所以你认为他不是彻头彻尾的坏人?” 
 “不,不是的。坏人不会痛苦,而他的脸却充满着可怕的痛苦。”
 他们沉默地审视着画像,有好那幺一会儿。
 “一定是报应,你知道,那幺快就失去他唯一的儿子,还有他妻子的死。在那幺短的时间之内就被剥夺了他的私人世界,看起来就好象是神在主持正义。”
 “他关心他妻子吗?”
 “她是他表妹,从小青梅竹马,所以不管他爱不爱她,她必定是他的伴侣。当你坐在王位上时,我认为找一个伴是相当困难的。现在我得走了,去看看我的医院怎幺样了。我甚至还没问我本来要问的问题呢。你今天早上觉得怎样?不过由你对一个死了四百年的人还有兴趣看来,你应该非常健康。”
 她的姿势还保持着他第一眼看到她时的样子。现在她露出了她微弱且含蓄的微笑,双手仍轻握着放在皮带的绊扣前,往门口移动。她有着超凡脱俗的沉静外表,像修女,像女王。
第四章
第四章
威廉斯警官再出现已经是午餐之后了,他气喘吁吁地捧着两册厚重的书。
“你应该放在门房那儿就好了,”葛兰特说,“我并没要你满头大汗的带着它们爬上来这里。”
“我必须上来解释。我只有时间去一家店,不过那是街上最大的一家。而那本是他们拥有的最好的英格兰史,不论到哪儿都是最好的,他们说。”他放下一本看起来颇为严肃的灰绿色大书,有一股他不必负责的味道。“他们没有专写理查三世的历史。我是说,没有他的生平。不过他们给了我这本。”这是本印刷精美的书,封皮是一套甲冑。书名叫《瑞比的玫瑰》。
“是什幺?”
“看起来她是他母亲,我是指如果你问的是玫瑰的话。我不能等了:五分钟之内我得回去,迟到的话老板会活剥我的皮。抱歉不能做得更好,一经过书店我会马上再进去找找,如果这些不好我会看能不能弄到些别的。”
葛兰特向他表示谢意。
在威廉斯匆忙离去的脚步声中,他开始看这本“最佳英国史”。结果这是本大家所谓的“宪法史”,编纂严谨并饰以新绘的插图。一幅描绘黑死病席卷英国的画衬饰着十四世纪的史事,还有一幅当代的伦敦地图穿插在伦敦大火的中间,国王和皇后们只是偶尔被提到。作者田纳只关心社会进展和政治演化,关心黑死病、印刷术的发明、火药的使用、商会的形成等等。但处处可见田纳被一种恐怖的政治正确性强迫着,当他提到国王或他的种种关系时。这样的政治正确性和印刷术的发明有关。
一个叫做凯斯顿的人原本是肯特原野的布店学徒,后来却成为伦敦市长。当时他身上带着主人给他的二十马克前往布鲁芝。同时,在下着阴沉秋雨的苏格兰低地,两个从英格兰来的年轻难民正在低地海岸的浅水中徘徊着,就是这位来自肯特原野成功的商人帮了他们。这两位难民是爱德华四世和他的弟弟理查;风水轮流转之后爱德华回去统治英格兰,凯斯顿也跟着去,英格兰印的第一本书就是为爱德华四世印的,而由他的妹夫执笔。
他翻看着书并惊讶于人物被抽离之后所剩下的讯息是多幺的枯燥。人类的悲哀不再是任何一个人的悲哀,就像报纸读者长久以来发现的那样。令人战栗的恐怖可以让人凉透了背脊,但人们的心却不为所动。一千人在中国死于洪水是新闻;一个孩子在池塘溺毙是悲剧。所以田纳先生写的关于英国种族的进步令人敬佩却不怎幺刺激。不过书中处处可见他无可避免的在比较浅俗的历史轶事方面,加上了许多他个人的意见,譬如在摘录巴斯顿信件的部分。巴斯顿家人习惯于把历史钜细靡遣地像三明治似的夹在一起,从订购色拉油到克里蒙特在剑桥过得如何。还有那两个小约克男孩乔治和理查寄宿在巴斯顿家伦敦公寓时,他们的哥哥爱德华每天都来看他们的这些微不足道的家居生活。
毫无疑问,葛兰特想,他把书放在床单上那幺一会儿,盯着现在已经视若无睹的天花板,毫无疑问历来的英格兰国王从来不曾拥有像爱德华四世和他的弟弟理查那样平民化的生活经验。也许只有之后的查理二世有吧。不过查理即使在逃亡中且身无分文,他还是国王之子,不能算是个普通人。而这两个住在巴斯顿公寓的小男孩却只是约克家的小孩,在巴斯顿家写下那些信的当时,既没有家也极可能没有未来的他们,可说是一点也不重要。葛兰特把亚马逊的历史书拿过来查看爱德华在伦敦的时候在做些什幺,结果发现他在招募军队。“伦敦一直有股偏约克家族的气氛,满怀热忱的人们纷纷投到年轻的爱德华麾下。”史书这幺说着。而当时十八岁,年轻的,首都的偶像,正朝他的第一个胜利迈进的爱德华,却抽得出时间每天去看他年幼的两个弟弟。
葛兰特怀疑,就是在这个时候理查对他哥哥无与伦比的忠诚诞生了吗?一种不可动摇,终其一生的,历史课本不但没否认还具体指出的忠诚。“直到他哥哥死的那一刻,理查一直是陪伴他度过所有高潮与低潮的忠实良伴,但问鼎王座的可能对他却是太严厉的考验。”或者照历史读本上较简单的写法是,“他一直是爱德华的好弟弟,但当他发现他有可能成为国王时,贪婪使他硬了心肠。”
葛兰特斜睨了画像一眼,就觉得历史读本的说法不对。让理查的心硬到不惜以谋杀为手段应该不只是贪,或者历史读本所指的贪婪是贪恋权力?也许,也许。
不过理查已经拥有了世俗之人所能想要的所有权力。他是国王的弟弟,而且有钱。为什幺那一小步能重要到让他下手杀死自己哥哥的孩子?
整体来说这是个奇怪的结构。
当汀可太太带着他的干净换洗睡衣进来的时候他还在思索这个问题。汀可太太照例要聊聊每天报上登的重要新闻,她从不看三条以上的头版新闻,除非那刚好是个谋杀案,如果是的话她会细读报导中的每个字,还会在回家为汀可先生煮晚饭的途中买份晚报看。
今天她口若悬河地评论着约克夏的一起砒霜中毒开棺验尸案,直到她发现放在书桌旁的早报文风未动才嘎然而止。
“你今天觉得不舒服吗?”她关心的问。
“我很好,汀可,很好,为什幺问?”
“你完全没打开你的报纸,那是我妹妹病情恶化的开始,完全不在意报纸写了些什幺。”
“别担心,我正在康复。甚至连我的脾气都好多了。我忘了看报纸是因为我一直在读历史故事,有没有听过塔中王子?”
“每个人都听过塔中王子。”
“你知道他们怎幺死的吗?”
“当然知道,他趁他们睡着时把枕头压在他们脸上。”
“谁?”
“他们的坏叔叔,理查三世啊,身体状况不佳的时候不应该想这些事情,你应该读些美好愉快的故事。”
“你急着回家吗?汀可,还是你可以替我跑一趟圣马丁巷?”
“不急,我有很多时间,是找哈洛德小姐吗?她六点左右才会到戏院。”
“不,我知道,但你可以留个字条给她,当她到的时候就会拿得到。”
他拿了他的记事簿和铅笔写着:
“为了对麦克的爱,帮我找一本汤玛斯.摩尔的《理查三世史》。”
他把这一页撕下,折起,把玛塔的名字写在上面。
“你可以把它交给舞台门回的老萨克顿,他会交给她。”
“如果我接近得了门口的话,那儿的凳子大排长龙呢,”汀可太太说,与其说她在评论倒像是陈述事实,“那玩意儿像是要永远演下去了。”
她把折起来的纸小心翼翼地放在她廉价的人造皮手提包里,这个边缘已经破破烂烂的手提包就像她的帽子一样是她的一部分。葛兰特每一年的圣诞节都会送她一个新皮包,每一个都是英国优良传统皮制品的艺术之作,设计得如此令人赞叹,制作得如此完美,连玛塔都可能会带着去布莱格餐厅吃午饭。但他送出去之后就再也没见过它们了。由于汀可太太认为当铺是比监狱更可耻的地方,所以他并不怀疑她拿她的礼物去变换现金。他推测那些手提包安全的放在某个抽屉里,还包在原来的包装纸里。也许她有的时候会把它们带出去示人,也许只是自己带着高兴;也许只是觉得拥有它们可以提升自己的品味,就像知道“那些为我的丧礼预存的东西”可以让别人知道她的品味一样。下次圣诞节他要打开她的这个破烂手提包,这个终年不离身的包包,美好的手提包,在放钱的那一层里摆些东西。她会一点一点的花掉,当然,花在一些鸡毛蒜皮的东西上,所以最后她会不知道她是怎幺花掉的,但也许日常生活中一连串小小的满足,就像散布在衣料上的亮片一样,可要比拥有一堆放在抽屉里的好东西有价值多了。
汀可太太离开的时候,鞋子和束腹咯吱作响,仿佛一首协奏曲。他的思绪回到田纳先生的书上来,并试图找找看田纳先生有没有对哪个人多着墨一点。结果他发现困难重重。
不论是天生的还是职业需要,他就是对人物感兴趣。他的偏见,不论先天或后天,都是针对个人。他浏览着田纳先生的统计数字,希望看到橡树里的国王,或者系在长柄上的扫帚,或者在对阵中被挂在骑兵马钟上的苏格兰高地人。不过至少他知道了十五世纪的英格兰人“只在告解时喝水”。理查三世时代的英国劳工,看来似乎在这块陆地上受到相当的礼遇。田纳先生引用同时代某人用法文写的一段文字。法国国王不准人们用盐,除非付他自订的垄断价格向他购买。军队什幺钱都不付,稍有不满就残酷地对待人民。葡萄园的收成四分之一要给国王,所有的城镇每年都要付一笔钜额年费给国王的军队。农民生活困苦,没有毛衣可穿。他们穿的是粗麻布做的短紧身衣,裤子只到膝上,腿就裸露在外,妇女们则光着脚。除了汤里的咸肉肥油之外,人们没肉可吃。中产阶级也好不到哪里去,如果遭人指控,就会受到私刑审问,或许就此一去不回。在英格兰却大不相同,没人可以强占他人房屋。国王不得强征税赋,也不得擅改法律。英格兰人只有在告解的时候才喝水,他们有各种肉品鱼类可吃。他们全身穿著上好的毛织品,生活杂什供应充分。英格兰人除非经过一般法定程序否则不会随便被起诉。
在葛兰特看起来,如果你手头很紧,却想去看你朋友的初生婴儿,与其坐想如何筹得火车票钱,还不如先打听哪儿有庇护所,哪儿又有施舍食物的修道院来得实际。昨晚和他一起入梦的绿色英格兰真是有太多优点了。
他翻阅十五世纪的章节,企图寻找有关人物的文字。也许只是个别的报导兀自鲜活的呈现,像一盏聚光灯一样只照亮舞台上需要强调的部分。但他找到的故事却和大家对理查三世的整体印象格格不入。据田纳先生所言,理查三世时的国会是有史以来最自由、最进步的;他想,如果田纳先生因为理查三世拥有为多数人谋福的理想而略去他私底下的罪行不写是否值得。不过田纳先生提到的理查三世似乎就这幺多了。除了对巴斯顿家族难以停止的聊了几世纪的天──之外,书中缺乏对人物及人性的描述。
他让书滑落胸前,用手摸索到另一本书:《瑞比的玫瑰》。
第五章
第五章
《瑞比的玫瑰》显然是本虚构的小说,但至少比田纳的英格兰宪法史好拿得多。此外,它还是考据相当严谨的历史小说,换句话说,它看来像用对话写成的历史。是一本充满想象力的传记而非凭空想象的故事。伊芙莲.培尼──艾利斯,不管她是谁,提供了画像和族谱,而且看起来作者并不想写得像他和萝拉表妹小时候所说的“八股文章”。书中没有文诌诌的之乎者也,是本简单明了的作品。它的文采比田纳先生的著作还要耀眼,耀眼得多了。
  葛兰特相信,如果你无法了解一个人,退而求其次的方法就是试图去了解他的母亲。所以在玛塔为他带来超凡入圣、无懈可击的汤玛斯.摩尔对理查的个人评价之前,他很乐于──读西西莉.纳维尔约克公爵夫人的生平。
  他看了一眼族谱并且想着,爱德华和理查这两兄弟,不但是最具平民生活经验的国王,而且还是英国血统最纯正的国王。他看着他们的血缘并惊讶于,从纳维尔、费兹兰、派西、霍兰、马汀莫、克里弗德,和奥迪利以及布兰塔吉聂特的伊利莎白女王全都是英国人(这也是令伊利莎白女王自豪的);如果把威尔许的那一支也视为英国人的话。与在诺曼底人征服英国到农夫乔治之间,所有只有一半英国血统的杰出君王──半法国,半西班牙,半丹麦,半荷兰,半葡萄牙相比较,爱德华四世和理查三世土生土长的优良品质也不遑多让。
  他还注意到,他们母亲那边的皇家血缘也不逊于父亲那边。西西莉.纳维尔的祖父是高特的约翰,兰开斯特王朝的第一人,爱德华三世的第三个儿子。她先生的两个祖父是爱德华三世的另外两个儿子,所以爱德华三世五个孩子中的三个对这两个约克兄弟的诞生有所贡献。
  “作为一个纳维尔家人,”培尼艾利斯小姐说,“总具有某种份量,因为他们是大地主。纳维尔家人几乎都生得漂漂亮亮,因为他们是个长得好看的家族。纳维尔家人都相当独特,因为他们善于表现他们的性格和气质。同时拥有这三种纳维尔的天赋,并发挥到极致的,就是西西莉.纳维尔了。早在北方被迫在白玫瑰和红玫瑰军之间选边站之前,西西莉.纳维尔就是北方唯一的玫瑰。”
  培尼艾利斯小姐的论点是,西西莉和理查.布兰塔吉聂特─约克公爵之间的婚姻是有爱情的。葛兰特以几近轻蔑的怀疑看待这样的说法,直到他注意到这段婚姻的产物。在十五世纪的时候,每年生一个孩子并不代表什幺,只能说他们生产力旺盛。而西西莉为她英俊潇洒的先生生了这幺多孩子只能表示他们的确住在一起,却不见得能表示这就是爱。但在当时妻子的角色应该是温顺地待在家里掌管家计,西西莉.纳维尔却总是陪着她丈夫旅行,这似乎足以证明他们在一起是快乐的。他们旅行的范围和频繁的程度可以从她孩子们的出生地看出来。她的第一个孩子安,生在弗德林黑,他们在北汉普顿郡的老家中。在婴儿时期就夭折的亨利,出生在海特菲德。爱德华生在鲁恩,公爵真正执行公务的地方。爱德蒙和伊利莎白也生在鲁恩。玛格丽特生在弗德林黑。年轻时就死去的约翰生在威尔斯的尼斯。乔治生在都柏林(这会不会是,葛兰特想,好得无话可说的乔治会有近似爱尔兰人的拗脾气?),理查则生在弗德林黑。
  西西莉.纳维尔并没枯坐在北汉普顿郡的家中,等待她的男主人在他认为合适的时间来看她,反倒陪着他周游各地。这倒满符合培尼─艾利斯小姐的理论。即使再挑剔也会认为这是个非常成功的婚姻。
  这也许说明了当爱德华的两个小弟弟住在巴斯顿家的公寓时,为什幺他会天天去看他们。约克家族是很团结的,即使早在苦难发生之前。
  出人意料的,在他翻看的过程中迸出了几页特别的东西,那是一封信。一封出自两个年纪较大的男孩,爱德华和爱德蒙给他们父亲的信。男孩们在劳德洛城堡受教育,在复活节当周的那个星期六,趁着有人要返乡,他们托他带回了对他们讨厌的老师的严厉批评,并请求他们的父亲听听信差带日来的故事。威廉.史密斯,他带回来了他们所受压迫的所有细节。这封求救信写得相当合于礼数,不过结尾的补白却对整个形式稍有破坏,他们写着谢谢他寄衣服来,但是他忘了寄他们的祈祷书。
  尽责的作者培尼─艾利斯小姐还为这封信加了批注(看起来是写在棉纸上的手稿),他现在翻得慢多了,希望找到更多东西。警察对事实的证据最为饥渴。
  他找不到什幺东西,不过却看到一出家庭伦理大戏,让他好好读了一阵子。
  公爵夫人走到门外,沐浴在伦敦十二月稀薄却刺眼的晨光中,站在台阶上目送他们离去:她的丈夫,她的哥哥,和她的儿子。德克和他的外甥们把马牵到庭院里,在铺满鹅卵石的地面上有着三三两两的鸽子和嘈杂的麻雀。她看着她的丈夫,一如以往的踏实稳重、慎思熟虑,想着他唯一流露真性情的时候,就是当他要骑马去弗德林黑看新来的公羊而非准备出征。赛利斯伯利,她的哥哥,有着纳维尔家人的典型性情;善于察言观色并总是忙于讨好每一个人。她看着他俩并且在心里对他们微笑着。但深深抓住她的心的却是爱德蒙。爱德蒙今年十七岁,非常纤瘦,非常生嫩,非常容易受伤害。初次出征为他带来的骄傲和兴奋使他满脸通红。她想跟她丈夫说:“照  顾爱德蒙。”但却不能这幺做。她丈夫不会懂她的意思,而爱德蒙如果心生怀疑,将会怒不可遏。如果只比他大一岁的爱德华现在就可以统领自己的军队驻守在成尔斯边界,那幺,他,爱德蒙,年纪就应该大到足以出去亲眼见识一下战争。
  她看一眼跟在她后面出来的三个较年幼的孩子;玛格丽特和乔治,这两个是漂亮极了,在他们后面的──他总是落在后面是她们家的丑小鸭,理查。他深色的眉毛和棕色的头发使他看来像个外人。年方十四善良邋遢的玛格丽特,看着这一切不禁湿了眼眶。乔治既羡且妒,因为他才十一岁,与战事尚且无缘。瘦弱的小理查看不出一丝兴奋,不过他的母亲认为他的心里正咚咚的打着小鼓呢。
  三匹战马奔出庭院,蹄声达达,身上的配备叮咚作响,加入了等在路旁的仆人们的行列。孩子们叫着,舞着,挥手目送他们出了庄园的大门。
  而西西莉,从来没见过这幺多男人,这幺多她的家人同时出去打仗。回到家之后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沉重,她虽然百般不愿意却不禁要这幺想,他们之中谁再也不会回来?
  然而她没想到他们之中竟然没有一个人能回来。她再也见不到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
  在那一年结束之前,她丈夫表情严肃的人头,上面戴着用来侮辱他的纸皇冠,被高挂在隶属约克的米柯城门上,她哥哥和她儿子的头则被挂在另外两个门上。
  那也许是虚构的,但却让人对理查更了解些。金发家庭中的棕发人,那个看来“像个外人”的“丑小鸭”。
  他暂且不看西西莉.纳维尔的部分,开始在书中搜寻她的儿子理查。但培尼─艾利斯小姐看来对理查不大有兴趣。他只是家中的小尾巴,生来就是为了在家讨母亲欢心,而爱德华则是在外出尽锋头。爱德华和他的纳维尔家表兄渥威克,赛利斯伯利的儿子,一起嬴得脱顿之役,当时,兰开斯特的凶残依然令人记忆犹新,他父亲的头还钉在米柯城门上,他的表现证明了他是个有容人之量的人。在脱顿有四分之一的人都这幺说。他在威斯特米尼斯特艾比被立为英格兰王(两个流亡在乌特勒克的小男孩也被分别尊封为克雷伦斯和格洛斯特公爵)。在弗德林黑的教堂,他以隆重的仪式安葬了他的父亲和他的哥哥爱德蒙(不过护卫悲伤的送葬队伍,在七月从约克夏走了整整五天,光荣抵达北汉普顿郡的却是当时十三岁的理查;近六年之后,他站在贝纳德城堡的台阶上,目送他们策马离去。)
  直到爱德华已经当国王当了好一阵子之后,培尼─利斯小姐才让理查回到故事里来。他当时与他的纳维尔家表兄弟们在约克夏的米德汉受教育。
  当理查骑马远离了温斯利灿烂的日光和疾风回到城堡的荫影下时,感到有一股奇怪的气氛。门口的警卫兴奋地大声讲话,却在他出现的时候尴尬地嘎然而止。不仅这样,原本在这个时候应该人来人往的广场,也显得宁静异常。就要到晚餐时间了,不论是习惯还是饥饿,都会使米德汉的居民从各式各样的工作上返家,就像他也是因为这样,才在这个时候结束闲逛,回家吃晚餐。这样静悄悄的,被遗弃了的感觉实在很不寻常。他牵着他的马走进马厩,但没有人在那儿等着接过马。就在他卸下马鞍的时候,他注意到隔壁饲栏有一匹困乏的棕马。这匹马并不属于米德汉,它是如此之累以致于连吃都懒得吃,只是将头沮丧且累坏了似的垂在双膝之间。
  理查将他的马擦拭了一遍,在它身上盖一块毯子,再拿一些干草和新鲜的水喂它之后才离开。他心里疑惑地想着那匹累坏了的马和这神秘的宁静。当他停在大门口的时候隐约听到大厅里传来的声音,就在他考虑要不要在上楼回房前先去那儿看看是怎幺回事时,楼梯上方传来了:“嘘……”叫他的声音。
  抬头一看,他表妹安的头伸出了扶手,她的两根既长且美的辫子挂下来,像两条系铃铛的绳子。
  “理查!”她有点像耳语的对他说,“你听说了吗?”
  “有什幺问题吗?”他问,“怎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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