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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元璋(上)

_14 朱苏进 (现代)
达兰说:“改个日子吧,这大雨,天亮肯定停不下来。”
陈友谅说:“下刀子也照常登极,之后我还要率师东下去打朱元璋呢,拿下金陵,我给你盖一个最豪华的宫殿……”
朱元璋料定陈友谅五通庙称帝后必尽起水陆舟师来犯金陵,他与刘伯温商议,要再用一回反间计。他们估计,陈友谅上过一回当,误杀了双刀赵,他做梦也不会相信,朱元璋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重复使用同一手段,朱元璋恰恰利用他这一错觉。
康茂才过去与陈友谅有多年交情,他被朱元璋请来,已猜到了七分。
朱元璋、李善长、刘基三人正式接见水师大将康茂才,显得很隆重。宽腮大胡子的康茂才一进来,朱元璋便问:“大战在即,你知道找你来什么事吗?”
康茂才说:“我想是让我去赚陈友谅。”
朱元璋目视刘基一笑,刘基问:“他会上当吗?”
“会。”康茂才说,“陈友谅这人毫无计谋。我过去又与他友善,我若说我做他内应,他必信无疑。前不久他还从安庆来信约我为内应呢。”
朱元璋说:“你写信托可靠人送到采石矶去,约他在江东桥会合。”
康茂才答应下来,康茂才家里有个看门老人,从前侍奉过陈友谅,因忠厚老实,很受陈友谅信赖,派他带信前往,必有成功把握。
朱元璋同意派这老头当信差前往。
陈友谅一见这老头来,很亲热地招待他,问他来干什么,他说受康将军之托来送信,随着呈上了康茂才的密信。康茂才约作内应,说他守的江东桥不过是快朽烂的木桥,届时陈友谅巨舰可直冲木桥杀入朱元璋水寨,能一举成功。
陈友谅丝毫不疑,款待了老翁,且规定了暗号,到时候喊“老康”为号。
这边朱元璋下令改建江东桥。
江东桥本是一座木桥,此时李善长正督俞通海、廖永忠等人拆桥。李善长限定拆桥、建桥要在一夜间完成,这谈何容易。
廖永忠不明白拆木桥建石桥是为什么?
李善长说:陈友谅到此,船再硬也不敢撞击石桥逃生啊。
廖永忠这才明白了。
朱元璋、刘基带了一大批将帅过来了。
刘基感慨地说:“我们的诱敌之计并不高明,陈友谅居然没有识破,这就因为他是骄兵。”
朱元璋命令身后的冯国胜、常遇春二位率帐前五翼兵三万人马埋伏在石灰山侧。又令徐达带兵守南门,杨景驻兵大胜港,张德胜、吴良统师出龙江关外,朱元璋坐镇在卢龙山,约定到时候若见他那里举红旗,是报敌兵至;举黄旗,便起伏兵截杀。
将领都说:“遵命。”
刘基说:“陈友谅丢盔卸甲之日到了。”
陈友谅竟未识破朱元璋的计谋,仍按原计划督水陆舟师沿江汹汹而来。陈友谅坐在指挥船上,到了大胜港,河道很窄,船速放缓,张定边对陈友谅说,大胜港水道过窄,只能同时通过三条船,太危险。
陈友谅一看,也怕中埋伏,马上命令水师退出大江,用大船冲击江东桥,从那里过,康茂才在那里接应呢。
张定边立即传令调铁甲大船冲江东桥,打开通路。
一夜间已变成坚固石桥的江东桥静悄悄地卧于江中,像条巨蟒。
陈友谅的先头船只扯满帆向江东桥撞去,只听轰隆隆几声巨响,几条船全解体了,进水的船开始下沉,士兵纷纷落水。
陈友谅大惊:“不是木桥吗?怎么变成石头的了?康茂才呢?见到他了吗?”
张定边说:“没有康茂才的影子。”
陈友谅站到船头直着嗓子高叫:“老康,老康!你在哪儿呀?”没有回音。陈友谅这才大梦初醒,说:“可恨康茂才骗我!”他急令回船,在龙湾靠岸,令水师上岸立栅为营,叫陆路军队马上过来接应。
张定边挥舞着旗子,指挥船队迅速撤出。
可惜为时已晚,陈友谅军已陷入朱元璋张着的巨大网中,他尚且不知。
此时朱元璋正冒着酷暑站在卢龙山上督战,一把巨大的青伞罩在他头上,前面大旗上有八个大字特别醒目:吊民伐罪,纳顺招降。刘基、吴良、郭英立于身边。太阳如火,酷热难当。
侍者吃力地从山下弄了水来,郭英对朱元璋说:“洗洗脸凉快一下吧,天太热了。”
朱元璋回眸众人,人人汗下如雨,士兵伏在骄阳下,更像烤焦了一般难耐。朱元璋下令把伞收起来。
侍者收了伞,朱元璋也暴露在太阳底下,立刻汗出如洗。他叫人把一桶水给兵士送去了,自己忍着饥渴。这情景,被将士们看在眼中,谁不佩服,连刘伯温投向他的目光也是赞许的。
第五部分 治乱世用重典第74节 先南后北的策略
太阳底下,石灰山上晒得半焦的灌木和草丛中,全是埋伏的士兵,常遇春、蓝玉也耐着性子等待战机。
远处赤旗终于从卢龙山上升起来了,蓝玉捅了常遇春一下。他们看见,陈友谅的军队已弃船登陆,与陆师合兵,正浩浩荡荡开来。
黄旗升起来了。平地一声雷一样,呐喊声震天动地,冯国胜、常遇春、蓝玉首先从地上跳起来,率部冲下去。
敌将张志雄、梁铉、俞国兴大惊,张志雄几乎傻了,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伏兵啊!
他们慌忙迎战,但常遇春部攻势太猛,陈友谅军支持不住,纷纷后退。
背后又有徐达率兵截住去路,张志雄喊了声:“快上船。”一些兵士刚刚上船,未来得及升帆,朱元璋的水师将领康茂才、廖永忠等早已率舟师左右拦截,飞箭如蝗,许多陈友谅的兵士中箭而亡,跳江的多溺死。
漫山遍野是杀声,满地是死尸,江中也漂着死尸,少数敌船望风而逃。
陈友谅正着急时,张定边坐了小舟过来,呼喊着:“陛下,不好了,张志雄、梁铉、俞国兴全投敌了,百余艘战舰也落入敌手。快下来,朱元璋杀过来了。再不走,性命难保了。”
陈友谅说:“小船怎么能行?还是你上这混江龙上来吧。”
张定边说大船掉头不便,目标又大,不如小舟灵活。陈友谅无奈,刚下到小舟中,急忙又爬上大船,跑下底舱,拖着惊慌失措的达兰出来,这时廖永忠的水师已围上来了。
幸好张定边亲自执桨,划着小船,绕开主江道,从芦苇丛中钻走了。
朱元璋站在“吊民伐罪,纳顺招降”大旗下高兴地看着眼前水、陆战场的厮杀,对刘基说:“如无先生闭着眼睛的举动,没有今日大捷了。”
刘基说:“有人出主意,得有人听才行。还是主公英明,能够决断。你看,号称不可一世的陈友谅,不是一瞬间土崩瓦解了吗?”
朱元璋正要说话,胡惟庸过来了,报告说新降的张志雄说,安庆之兵这次全叫陈友谅带来了,安庆只有一千守卒,是一座空城。
“这真是良机呀。”朱元璋说,“我意马上派蓝玉率轻骑进占安庆,命徐达、冯国胜、常遇春尽行追击,不给陈友谅以喘息之机。”
胡惟庸说:“我已擅自做主,令徐、常等将军做追击准备了,只等一声令下了。”
朱元璋不无惊异地看了他一眼:“我若是不这么下令呢?你可有越权、擅专之罪了。”
胡惟庸从容不迫地说,主公如果想不到轻取安庆,那不是有悖常理了吗?
朱元璋不但没怪罪他,反而笑了。他们对话时,朱元璋一直有几分惊疑地盯着胡惟庸看,又是佩服,又有点讨厌。
刘基问:“他是谁呀,如此斗胆?”
朱元璋说:“忘了宁国之行了?他就是把宁国治理得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县令胡惟庸啊!我把他调回来,当了都事了。”都事与县令同级,还是七品,但地位显赫。
胡惟庸向刘基点头示意:“今后请先生多多教诲。”
刘基说,峻法严刑治民他很欣赏,但剥皮的恐怖做法,不敢恭维。
胡惟庸强调矫枉必过正,世风正过来,即可废止,这也是权宜之计。
胡惟庸走后,刘基对朱元璋说:“明公看样子很赏识胡惟庸。”
“你不也一样吗?”朱元璋说,“宁国之行,我们合演的一出戏,不是很成功吗?”
刘基说,这人很聪明,或者说是过于聪明。这话隐含着复杂的含意。
朱元璋问他是什么意思?
刘基说:“我听说他很会烧河豚,并且舍命为李善长尝毒,这才逐渐被提拔起来的。”
朱元璋哈哈笑道:“会做官又会烧河豚,又有什么不好呢?”
刘基见朱元璋听不进去,便不再多言。
朱元璋先南后北的策略已经旗开得胜,趁陈友谅新败,他本人换上了龙骧巨舰,主桅上依然高挑着“吊民伐罪,纳顺招降”的大纛,率雄师乘风溯江而上,直向安庆进发。这天,只见几万只白翼水鸟围着朱元璋的坐船鸣叫,久久不肯离去,朱元璋以为怪异,刘伯温说这是吉庆之象。朱元璋便叫士兵拿了粟米向空中抛洒,那些有灵性的水鸟竟然在空中啄食粟粒,不待粟粒落于江中便衔到口中,它们上下翻飞,如天女散花一样,朱元璋一直仰头看着它们。
陈友谅已成惊弓之鸟,固守安庆不敢出战。朱元璋命徐达以陆师为疑兵迷惑陈友谅,令廖永忠、张志雄率水师攻击陈友谅水寨,破舟船八十余艘,一举攻入安庆。大军追到小孤山,陈友谅率残部逃回武昌,朱元璋洋洋得意地进了九江城,临时以原来的知府衙门为平章府。
胡惟庸今天值班,早早来到了鄱阳湖畔的营帐。
胡惟庸进来时,见屋中无人,案上放着一本翻开的书,屋中央有一盆炭火,烧得正旺。
胡惟庸便在房中等。从这里望出去,可见鄱阳湖一角,湖上风大,狂涛万丈,白浪掀天,这是一年岁尾的寒冷时节,天空飘洒着雪花。
胡惟庸无意中看到了一幅女人画像,压在一叠公文下,他抽出来一看,是一幅美人图,正是他给朱元璋的达兰画像。不知什么时候,朱元璋在空白处题了一行字:何日得睹芳颜,于愿足矣。
胡惟庸脸上露出惊喜,看起来自己并未猜错,朱元璋既不是克己复礼不近女色的圣人,也不是因守清规而疏于情感的准和尚。他下决心,非替朱元璋把达兰弄到手不可,这是比什么都来得快捷的投注。论才学,他不缺;论计谋,他不少;但比起美人来,也许只有江山可与之媲美,别的都不在话下。
胡惟庸若有所思地将达兰画像又放回了原处。
一阵脚步声传来,胡惟庸退到门口,谦恭地站好,朱元璋跺跺脚上的雪进来了,抑制不住兴奋地说:“好大的雪,明年当是个丰年,瑞雪兆丰年,鄱阳湖上下这么大的雪,不多见啊。”忽见胡惟庸立在那里,问:“是你?有好消息吧?这几天真是捷报频传啊。”
胡惟庸说,大军攻到小孤山,陈友谅部将傅友德、丁普郎投降了。
“傅友德?是傅友文的哥哥吗?”朱元璋问。
“正是。”胡惟庸说:“主公不是特地让傅友文从镇江赶来,写信去劝降他哥哥了吗?果然奏效。”
朱元璋说:“可惜让陈友谅跑了。听说他带了达兰坐小船得以逃脱。我原以为这次必能俘获陈友谅呢。”
胡惟庸善解人意地说,抓到陈友谅尚在其次。只是达兰跑了可惜。可惜达兰这样的美人,跟了陈友谅这么一个獐头鼠目的人,会有什么好结果!
朱元璋一下子把心底的话说露了馅:陈友谅对她不薄啊,不是没有封元配,反倒封了她为皇后吗?
胡惟庸言外有意地说,封皇后,也是短命的,带伪字的;跟上明主,封正牌的也不是什么难事。正牌的不是明显地指他朱元璋吗?
朱元璋心里很舒服,正要说什么,杨宪进来了。朱元璋问他有什么军情吗?
杨宪报告,常将军已乘胜攻下南康、黄州、广济、兴国,陈友谅的江西行省丞相胡廷瑞来投降了。
朱元璋说:“快请,这胡廷瑞也是一方豪杰呀。快,请到客厅去。”
胡廷瑞与其说是将军更像个儒士,举止文雅,谈吐斯文,也没穿戎装。他坐下后,说:“在下代表江西平章祝宗前来见明公,愿举江西而报效。”
朱元璋说:“足下深明大义,真是百姓的大恩人,如果用兵攻伐江西,不知兵祸要涂炭多少百姓,我不会亏待你的。”
胡廷瑞看了一眼不苟言笑的刘基,说:“不过,我们有个要求,不好意思说出口。”
朱元璋道:“但说无妨。”
胡廷瑞道:“江西上上下下的人相处久了,不想分开。我们投效后,不知可否仍各安其位?”这当然是不拆散的意思。不拆帮,恰恰是朱元璋忌讳的。
朱元璋皱起眉头,沉吟着,脸上明显是不快的表情。一见朱元璋有拒绝的可能,刘基表面上不动声色,脚却在桌子底下踢朱元璋,示意他别因小失大。
朱元璋这才醒过腔来说:“好哇,这没什么,只要足下肯使江西免遭干戈,我朱元璋什么都不计较。”
胡廷瑞大喜过望,说:“那太谢谢主公了。我们欢迎明公即去洪都,见见大家。”
朱元璋说:“好,好。”
胡廷瑞又问,不知明公会派哪位大将去镇守洪都。
朱元璋说:“就近派邓愈就行了,可任他为江西省参政,在南昌留守;知府呢,派叶琛去。”
胡廷瑞有感于朱元璋的仗义,他沉吟着,说:“有一件事,我不能瞒着明公。江西平章祝宗和我外甥康泰本意是不想投降的,经我百般劝说,才勉强首肯,但我终究不放心。所以把这事说出来,明公有个预防为好,省得到时候一旦有事,措手不及。”
朱元璋说:“先生真是诚实君子呀,谢谢你!但愿他们识大体,不再反叛为好。”
刘基不失时机地提醒朱元璋,康泰是有兵权的,留在南昌不利,可派人去传令,叫祝宗、康泰率所部前往湖广,归徐达统一指挥。
朱元璋说:“你看,最终还是不能一点不变地保全江西旧制。”
胡廷瑞说:“主公对我这样好,我不能不把丑话先说在前头,如日后相安无事不是更好吗?”
第五部分 治乱世用重典第75节 你蓝玉也是百里挑一的人才
这是一个飘洒着霰雪的冬日,细碎的雪粉像碾碎了的米粉,刷刷拉拉地从天空大把大把地抛洒下来。
斗胆的蓝玉又悄悄溜回了金陵,他是乘朱元璋尚未回来的空当,乘快船顺流东下,回到金陵他的宅子,急忙差人去给郭惠送信,约她在外面一见。
郭惠向张氏说了个谎,坐了轿出了平章衙门。暖轿停在贡院街,郭惠下了轿,披着御寒斗篷仍然觉得冷,她四下张望着。
一个卖饼的走过,她上前问文昌巷在什么地方?
那人向身后一指:“那不是吗?”
郭惠到巷口,立刻有一扇角门开了,蓝玉一把将她拖进了院子。
郭惠笑着说:“好啊,你养外宅!”
蓝玉说这外宅就是她郭惠,郭惠打了他一下。
蓝玉把她拉到室中,地中间生着红红的炭火盆,蓝玉抓住她的双手,呵着气,说:“冻坏了吧?”
“今天格外冷,”她说,“你真是胆大包天!把我弄到这地方来了。”
“我是色胆包天!”蓝玉拥着她坐到火炉前,拿了些瓜子、干果之类给她吃,他倒是想上郭惠那儿去,受过一回惊吓,还敢去吗?
郭惠说:“本来光明正大的事,谁叫你偷偷摸摸的!”
“我不是在信中告诉你了吗?”蓝玉说,“我托姐夫到朱元璋那儿去提亲,叫他一口回绝了。”
郭惠嗑着瓜子,并不把这事看得太重,说:“我还有娘在呢,他朱元璋还到不了支配我的地步,你干吗不去找我娘啊?”
蓝玉鼻子里哼了一声,说:“你归你娘管,我可是归朱元璋管啊,生杀大权都在他手里操着,我敢越过他去吗?”
郭惠说蓝玉这次夺回安庆,又立了大功,说不定朱元璋能回心转意。
蓝玉摇摇头:“没有用的,他把话说绝了。”
“他到底是哪一点看不上你呢?”郭惠说,“你蓝玉也是百里挑一的人才呀!”
蓝玉说:“他倒也不是因为我蓝玉不好。”
“那是为什么?”
蓝玉鼓起勇气反问:“你父亲临终前把你许配过什么人吗?这事你知道吗?”
郭惠惊得瞪大了眼睛,随即笑得前仰后合,她说:“这是谁编排出来的?有这事我怎么会不知道?”
蓝玉告诉她,这是朱元璋亲口对他说的,说谁都不知道,是她父亲临死时交代的。
“胡说,”郭惠说,“爹咽气时我一直在,我怎么不知道?”
蓝玉说:“会不会是头几天你不在时,你父亲写的遗嘱?”
“不可能。”郭惠说,“真有这事,我娘也不会一直瞒到今天。”朱元璋想要干什么呢?
是啊,如果她父亲真有关于郭惠终身大事的遗嘱,第一个该告诉的应当是她娘,而不是朱元璋。退一步说,就算是没来得及告诉娘,他朱元璋有什么必要长期隐瞒呢?如果是子虚乌有,他朱元璋要达到什么目的呢?
蓝玉断言,若真的没这事,那只有一种可能了,他自己打算娶郭惠,她不是说他看她的时候眼神和从前不大一样吗?
郭惠说:“我才不嫁他,我们姐妹干吗非嫁他朱元璋一个人?看上他的招风耳朵了,还是饭勺子下巴了?”
蓝玉大笑起来,他问:“假如朱元璋向你娘提亲,要娶你,你娘会不会答应?”
郭惠偏头认真地想了一下,说:“能答应。”
“这不是完了吗?”蓝玉泄气地问,“为什么?”
郭惠说:“有一回娘跟我说,她听一个术士说,朱元璋是帝王之相,日后定会登九五之尊,她就动心了。”
“她已经有一个女儿嫁给朱元璋了呀!”蓝玉找理由说,“就是朱元璋真有皇帝命,你姐姐也就可以当皇后了呀!何必再搭上一个女儿?”
郭惠说:“我姐姐毕竟是娘的养女呀,她说过,隔层肚皮总归不一样。”
蓝玉更失望了,张氏这话也很合乎一般妇道人家的心态。
蓝玉说:“你越说我心越凉了。”
郭惠问:“那你想怎么办?”
蓝玉说朱元璋这一手真狠,他不让蓝玉娶郭惠,又给他指定了一个姑娘,是镇江知府傅友文的女儿。
郭惠怔了一下,旋即口是心非地说:“那多好啊,你还犹豫什么?”
“你何必这么刺我!”蓝玉说,“我对你的心,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若是想结这门亲事,早去下聘礼了,我姐姐把聘金早早备下了,我借口打仗分不开身,一直拖着呢。”
郭惠说:“拖下去不是办法。看来,我们两个今生没缘,你别苦苦地等我了。”说到这里伤心地落了泪。蓝玉心疼地拥她入怀,说:“海可枯石可烂,我对你的心不变,大不了咱们私奔。”
郭惠的眼一亮,直视着他问:“你不是说着玩的吧?我可敢私奔,眉头都不皱一下,顶多舍不得我娘,但日后平静了,我还能把娘接出来,你就不行了。”
蓝玉叫她将了一军,怔住了。男欢女爱时最容易出口的就是“海枯石烂心不变”或“大不了私奔”的话。对常人可以,对有着荣华富贵和锦绣前程的蓝玉来说,这话是儿戏吗?为了一个女人,付出这样沉重的代价,值得吗?当然他犹豫不等于他不爱郭惠,鱼和熊掌得兼不是更好吗?
蓝玉瞬间的表情令郭惠很伤心,她说:“我可不敢逼你,让你私奔。你有锦绣前程啊,现在已经是大将军的副将了,将来封侯拜相都是有可能的,倘你为了一个女人把这一切都断送了,你舍得吗?”
郭惠倒是把话说白了,把蓝玉肚子里深藏不露的话全抖出来了,这也未尝不是她的激将法,也隐含着不屑。
蓝玉转弯道:“我是极而言之罢了。不到万不得已,怎么会走这步棋?”他说他希望有更好的万全之策,私奔不是不行,是最后的抉择。
会说的不如会听的,郭惠的心一下子凉了下来,并不是因为天寒,她在发抖,是心在颤抖。
郭惠苦笑了,看看窗外,说:“雪停了,你帮我叫一顶轿,我得回去了。”
“忙什么,天还早啊。”蓝玉挽留她。
郭惠说:“自从上次出了那回事,可能朱元璋对我娘说了什么,我娘对我看得可紧了,一会儿不见都要找。”
蓝玉说:“我是探明朱元璋还在九江,才偷偷回来的,你又不给我面子。”
郭惠说:“我不是来了吗?”
“可你着急要走啊!”蓝玉央求说:“你别走了,在我这儿陪我一夜吧。”
“你说什么?”郭惠说,“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郭惠是有心嫁你,但苟且的事我不干,也请你放尊重一些。”
蓝玉如被兜头浇了一桶冰水,清醒了不少,他说:“对不起,我昏了头了。”不知是悔过还是难过,他眼里汪着泪。
郭惠又心软了,口不对心地劝他说:“你不要因为我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人自毁前程。你本来可以位居公侯,到最后沦为平民百姓,我也会一辈子不安的,那有什么乐趣?”
蓝玉渐渐动摇了,他问:“这么说,你也不再等我了?”
“是呀,”郭惠忍痛说,“你已经是有妻室的人了,虽未下定,是你的主子朱元璋指婚,那比父母之命更不能违拗,这道理还用我说吗?”
她多么希望蓝玉说几句掏心的话给她呀,哪怕是“海枯石烂”那样的官样文章也好啊。然而蓝玉什么也没说。郭惠向门外走去,她觉得双脚像踩在棉花上,身子发飘,心也像追逐着飞舞的雪花一样居无定所了。
一直呆愣着的蓝玉如梦初醒,追上来说:“我用我的轿子送你。”
“人多嘴杂,”她说,“我怕招摇,还是帮我叫一顶吧,车也行。”
蓝玉点了点头。
第五部分 治乱世用重典第76节 她也做不了朱元璋的主
郭惠回家后,整整哭了一天,茶饭不思,丫环晓月怎么劝也不行,只好去报告马秀英,请她来劝。
外面风嘶雪吼,白茫茫一片。
郭惠望着窗外的风雪暗自流泪。
马秀英和晓月走到门外,马秀英侧耳听听,屋里面有嘤嘤哭泣声。晓月悄声说:“她昨天外出了,回来就锁了门,谁也不见,也不吃饭。”
马秀英说:“娘也着急了,叫我来劝她。”她轻轻地叩门:“惠妹,你开开门。”
里面没有回应。马秀英再敲,郭惠在里面说:“天这么冷,我睡下了。”
马秀英说:“冷才挤到一起睡呀!你小时候不总爱钻到我被窝里取暖吗?”
静了片刻,郭惠开了门,马秀英见她也没梳洗打扮,眼睛哭得又红又肿。
马秀英吩咐晓月去找金菊,去给她们弄点清淡饭菜来,说她也好几顿没吃了,饿了。
晓月应声离去。郭惠有些诧异地望着马秀英,问:“姐姐为什么几顿不吃饭啊?”
马秀英说:“妹妹躲在屋子里绝食哭泣,我咽得下去吗?你这丫头不懂事,娘跟着操心也好几顿水米没沾了。”
郭惠坐到妆台前拢着散乱的头发,说:“你们真是的,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马秀英用脸盆盛水,绞了手巾把,帮她擦了脸,又站在她身后帮她梳头,马秀英说:“自从你长大了,好久不来找姐姐梳头了,小时候梳头我全包了,一天耽误我两个时辰。”
郭惠的眼圈又红了。马秀英说她现在是人大心也大了,不再像小时候那样,有大事小情,总是跟姐姐讲,现在早忘了姐姐了。
郭惠很不好意思地说:“本来也没什么事好说呀,我可从来没跟姐姐疏远啊。”
头梳好了,金菊、晓月带几个丫环把饭菜也送过来,给火盆里加了炭,出去了。马秀英给郭惠盛了饭,说:“吃吧,我陪你。你看,咸水鸭,栗子烧肉,都是你爱吃的。”
郭惠拿起筷子,只挑了几个饭粒到口中,心里发堵,咽不下去,便又放下,长叹了口气。
马秀英说:“你到底碰上了什么烦心事?不能总憋在心里呀!”
郭惠凄然一笑,说:“咱这样的人家,不愁吃穿,还能有什么烦心事?”
“你说对了,”马秀英说,“去了吃穿,那只有男女之情最叫人牵肠挂肚了,对不对?”她早猜到了必是男欢女爱的事。
郭惠闪了马秀英一眼,没承认也没否认。
马秀英进一步说:“你悄悄地喜欢上了一个人,是不是?说出来,我帮你想办法。万一我的力量都达不到,我替你去求你姐夫,在这世上,他够得上一言九鼎了。”
这一说反倒勾起了郭惠心中的委屈,一时撑不住,反倒哇一声哭起来。这令马秀英大为不解,忙放下饭碗,过来安慰她,替她拭泪:“快告诉姐姐,什么大不了的,这样伤心啊?”
“你帮不上忙的。”郭惠抽抽噎噎地说:“姐夫更指望不上,事情就坏在他手里。”
马秀英惊奇地瞪大了眼睛,说:“这我更得过问了,怎么又把你姐夫扯在中间了呢?”
郭惠扑到马秀英怀中哭起来。
郭惠知道,告诉她也没用,她也做不了朱元璋的主。但向姐姐诉诉衷肠、倒倒肚子里的苦水,毕竟也能痛快一点。
但说了又怎么样?除了令马秀英也心事重重之外,能帮上什么忙?
朱元璋志得意满地坐着他的巨舰,率领水陆舟师返回金陵,浩浩荡荡。
他的座船在几十条兵船夹持围护下顺流而下。山是白的,地是白的,天空是白的,只有大江还是蔚蓝的。
朱元璋兴致特别好,坐在船甲板的巨大伞盖下,慢慢地品着茶,陪他坐着的是郭宁莲,她披着灰鼠皮红色斗篷,十分抢眼。她因为小产身子弱,一直在金陵养病,这一仗接近尾声时她才赶到九江。
望着滔滔大江,朱元璋抚今追昔,发起了英雄之慨:在这条大江上,有过多少英雄折戟沉沙,孙权、刘备、曹操,还有周瑜和大乔、小乔,自己今天又在这条江上重复着古人的征战,江还是这条江,人却是一代代走马灯一样更替了。长江后浪催前浪,几百年后,也许又有一个英雄坐在大船里议论,当年有个叫朱元璋的,与陈友谅争锋,身旁坐着个梁红玉一样的女将,后人会怎么给他定论?
郭宁莲笑答,一句话就行了,胜者王侯败者贼,你如果胜了,后人会说,当年有个大英雄,叫朱元璋,曾创大业建盛世;如果你败了,那你就会被人说,有个贼和尚,行过乞,后来又反叛,不齿于人。
朱元璋说:“你又犯忌!什么贼呀和尚的。幸好我今天心情好。”
郭宁莲不以为然地笑笑。
忽然,看见一条小船插着白旗白幡逆水而来。朱元璋站了起来,皱着眉头差人快去问问,是谁殁了?
胡惟庸急忙跳上舢板船摇过去。
胡惟庸和船上的甲士拼力划桨,很快靠近了那条船。
船上一个年轻人喊:“我是胡三舍,是胡大海的儿子,特来向主公报丧。”
胡惟庸领着一身缟素的胡三舍来到朱元璋坐船上,胡三舍在朱元璋面前跪下大哭。
朱元璋大惊,呼地站起来:“这是怎么了?是谁殁了?你是谁?”
胡三舍哭道:“我是胡大海的儿子,我父亲几天前在金华被降将蒋英害死了。”
朱元璋一阵眩晕,几乎跌倒,幸有郭宁莲、胡惟庸扶住,朱元璋眼中滴下泪来:“这是北天折柱啊,天不助我,夺去我一员大将。”
这绝对是朱元璋的真心话,眼泪也是真的。几年来胡大海几乎一直在马背上征战,所到之处,必有捷报。他生性莽撞,却从来没在打仗方面让朱元璋忧心过,忠诚到令人难以置信的地步,他让李善长传话给朱元璋,虽然朱元璋杀了他的长子胡德济,让他恨朱元璋,但却承诺不会背叛主公。每想起这话,朱元璋都心酸,今天他人去了,朱元璋怎能不落泪痛心!
胡惟庸扶朱元璋坐下,替朱元璋说:“快向主公说说,是怎么回事?”
原来蒋英是胡大海攻下严州时投降的,他甜言蜜语说得好听,胡大海就没有防备他。二月七日那天,他去见胡大海,说请胡大海到八咏楼去观看弓弩比赛,胡大海答应同往,出门刚要上马,蒋英趁他不备,用铁锤打碎了胡大海的头,胡三舍的二哥胡关住也同时被害了。
朱元璋问平叛了没有?又谴责朱文忠是干什么的?
胡三舍禀告,朱将军已经把反叛镇压下去了,捕杀了那个蒋英,报了仇。
朱元璋问:“你是老三?你今年多大了?”
胡三舍说:“我今年十六岁。”
朱元璋痛苦地说:“我对不起胡大海呀,他三个儿子,大儿子胡德济为我所杀,二儿子一起死难,只剩老三了。三舍,你不要再出去征战了。”
胡三舍说:“那我跟着主公吧。”
“你没明白我的意思。”朱元璋说,“如果你再有个山高水低的,将来我有何脸面去地下见你父亲!你胡家全靠你接续香火了,你在我跟前也有危险。”他转对胡惟庸吩咐:回应天后,找个偏远乡村,替三舍和他娘好好盖一所房子,给他们足够的银子,买几十亩地,安安稳稳过日子。
一听这话,三舍哭了:“主公不要我了?”
“傻孩子!”朱元璋说,“日后我若是有所成,天下太平了,你不来找我,我也会派人去接你们母子。若是我不成器,垮了,落花流水了,你们母子也不至于受牵连,有一笔钱,有房有地,也可以安然度日了。”
这一席话感动得胡三舍呜呜直哭,胡惟庸也觉心酸,背过身去拭泪。当胡惟庸领走胡三舍后,郭宁莲红着眼圈对朱元璋说:“你方才说得我心里又酸又痛。真怪,有时我觉得你是铁石心肠,有时又比谁都重情义。”
朱元璋长叹一声:“其实人都一样,好人也不全好,坏人也不全坏。或者说,人都是阴阳两面善恶并存的。”
郭宁莲问:“你也一样吗?”
朱元璋说:“概莫能外,我也一样。”
郭宁莲有感于他的诚实,不认识似的打量着他。
第五部分 治乱世用重典第77节 邓愈狼狈地打马而去
此时郭惠不哭了,她已经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全向马秀英说明白了。马秀英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中,她往杯里倒水,水溢出来了还在倒,郭惠替她扶正了茶壶,小心地问:“姐姐,你怎么了?”
马秀英淡然一笑,渐渐恢复了常态。她嘱咐郭惠说,朱元璋说她父亲临终前把郭惠许配给人的话,既不要去问姐夫,更不要去问娘,马秀英让她答应自己。
郭惠说:“我怕办不到,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为什么不能问?我不能总蒙在鼓里呀!姐夫能把我怎么着!”
“傻丫头!”马秀英说,“你姐夫是不能把你怎么着,蓝玉可就毁在你手里了!那话,你姐夫只对蓝玉说过,你怎么知道的?不明显是蓝玉告诉你的吗?既然你姐夫决心拆散你们,他又私自回来与你幽会,他丢了前程事小,弄不好性命都不保,你既爱他,就不该害他。”
其实这并不是马秀英制止妹妹声张的最重要的理由,但她明白,只有危及蓝玉这条理由对郭惠有约束力。
郭惠又流出了眼泪,但又说:“不问我姐夫行,我不能不问我娘,我娘真有这么大的事瞒着我不对,我心里话瞒着她,也憋闷。”
马秀英说:“也许遗嘱这件事是真的,也许是假的,但不管怎么说,必定有隐衷,又必定是捅开来对谁都不好,不然有什么必要瞒呢?朱元璋不是说了吗?到你满十八时,就真相大白了,也等不了多久了。”
“我会天天想这事,天天睡不着觉。”郭惠说。
马秀英说:“如果娘不想告诉你这事,你问了她也会否认;如果她什么也不知道,你问了,就会惹出大麻烦,老太太去质问朱元璋,家里乱了营,叫外人看笑话好吗?”
凭直觉郭惠猜十有八九没这回事。她说爹生前对马秀英最好了,连姐姐都不知道影儿,怎么偏偏跟姐夫说?
“男人之间当然又不同。”马秀英只能这样说,“也许,根本没这回事,那就更不该说破了。”
“为什么?”郭惠追问。
马秀英认为,如果是朱元璋编出来的,一定是编给蓝玉听的,无非是叫他死了这份心。不然为什么亲自张罗给他订亲?
“那更怪了,”郭惠说,“蓝玉那么好,也没抱谁孩子下井,怎么惹着姐夫了,必定要把好事给搅黄?”
再往深了想,马秀英也说不清,她劝郭惠别胡思乱想了,装着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也别叫蓝玉再来了,对她不好,对蓝玉就不是好不好的事了。
郭惠说:“我那天赶他走,太狠心了,话也说得太重,他一定恨我,我连解释几句的机会都没有了。”说到这里她又流泪了。
马秀英倒有另外的看法,一痛才能决绝,不然还得藕断丝连。劝郭惠别再想这些了,蓝玉要想通了,痛痛快快地娶傅知府的千金,又讨得朱元璋的欢心,多好的事情啊。
郭惠说:“姐姐,你叫我好失望。我原以为,你在姐夫面前是最有面子的,他从不把你当一个普通女人看,大事小情都来问问你。你若肯在他面前为我求求情,一定能行,可你是不肯帮我了。”
马秀英的眼神有点呆滞,她的眼前是飞旋的雪花,耳畔是奇怪的杂响。
郭惠说:“姐,你想什么呢?”
想什么?马秀英当然想得更深。她已经想到,朱元璋是要把郭惠留给他自己,那就必须斩断任何伸向郭惠的手。至于为什么不马上名正言顺地娶她?恐怕他也有所顾忌。纳妾,张氏不会甘心情愿,郭惠也不会答应,何况还有马秀英这一关。但假如日后朱元璋称王或登极为帝,那就大不相同了,王妃、贵妃,那是有多少都不为卑贱的。
她能把这些告诉妹妹吗?
马秀英说:“妹妹,你毕竟还小,涉世不深,你不知道,任何人都有他不能的,我也一样,这件事我就帮不上你,也许越帮越乱。真的,我自己也说不清是怎么回事。”
郭惠茫然地望着更加茫然的马秀英。
胡廷瑞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本来不情愿放弃江西投向朱元璋的外甥康泰,现在更加后悔了。没想到刚刚归顺,朱元璋便食言变脸,令他率部前往陌生的湖广,去听候徐达节制和调遣,他有一种受了愚弄的感觉。这已是草长莺飞的江南三月天了,康泰和祝宗带兵行至女儿港,二人在酒桌上三言五语就对了心思,不谋而合,决定拒绝前往湖广,就地竖起反旗。
布幔把舱门堵得严严的,一丝灯光不透。
舱中,祝宗正和康泰密议。祝宗说:“原来说好的,投降后什么都是原来的样子,现在怎么样,调我们去湖广,归徐达节制,我们就等于解除兵权了。”
康泰更是归罪于舅舅胡廷瑞,说他心软,心猿意马;他说陈友谅成不了大事,可陈友谅毕竟拿我们当回事,江西的事不怎么管。现在好,一夜间,我们成丧家之犬了。
“是呀。”祝宗说,现在朱元璋把他的爱将邓愈派驻南昌来了,我们处处受他监视,不是太窝囊了吗?
“现在反也来得及,”祝宗说,邓愈在洪都城里兵不多,我们可以杀个回马枪,他必定措手不及。
“好。”康泰拍案而起,决定立即召集可靠的将领,马上带兵杀回洪都。
一切布置完毕,才想到所有兵船早已易帜,挂的全是朱元璋的旗。
康泰正发愁来不及筹办自己的旗,部下来报,对面一条很大的商船张挂满帆,亮着灯笼正顺江而下。
这条商船被康泰的部下拦截了。由于外面传来争吵声,祝宗就问出了什么事?
一个小校来报告:“我们拦劫了一条商船。”
祝宗说:“做买卖的拦他干什么?放了。”
康泰却问:“船上装的什么?”
那小校报告:“全是布匹。”
“布匹?”康泰眼一亮,说了声天助我也,命令把布匹都卸下来,扯做旗帜。
那小校说:“全是黑布。”
祝宗皱起眉头,黑布怎么行?
康泰却说,黑布就黑布,做黑旗,当一回黑旗师。
商家和水手们哭丧着脸看着康泰的士兵把一捆捆黑布扛到小船上。
一片裂帛声汇成的声浪有如波涛。士兵们都在江滩上扯布,一面面黑旗陆续张挂到各条兵船上。
当康泰的水师调头杀回洪都时,守卫南昌的邓愈毫无察觉,正高枕无忧地睡大觉呢。
邓愈睡梦中听到号炮声,他坐起来,见窗上红光一闪一闪的,外面传来呐喊声。
邓愈警觉地跳下地穿衣服,一边高叫:“来人!”
进来的侍卫惊慌地说:“邓大人,不好了,康泰反了,又杀回洪都了。”
邓愈强作镇定,叫侍从备马,集合队伍守城。
侍卫刚拉来战马,一个受伤的千户跑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大人,不好了,叛军已经破城了。”
邓愈没想到这么快,他叫了声跟我来!飞身上马,带随从冲出府门。
此时康泰正指挥部队冲进城来,邓愈部下仓皇从被窝里爬出来的少数抵抗者被杀得七零八落。
邓愈打马迎来,喊了声:“康泰,你为何降而复叛?”说着挺枪跃马与康泰厮杀。
二人大战几十回合,康泰的队伍越聚越多,邓愈的随从死的死伤的伤,邓愈已战得力竭,只有招架之功了。
康泰忽然收刀,勒住马,对部下说:“放邓愈一条生路,叫他给朱元璋报信去。”
混乱的人群裂开一条缝,邓愈狼狈地打马而去。
身后竟是一片嘲笑声。
邓愈没有马上出城,却来到洪都知府叶琛的府邸。他见大门洞开,一路上到处是尸体,房子也起火了,他加速冲了进去。
叶琛已满身血污地躺在台阶上,一个老妇人坐在一旁哭,见邓愈来,老妇人说:“叶大人一家都被害了……”
邓愈下马,向屋子走去,心情很沉重,叶知府是朱元璋三顾茅庐请来的浙西四贤之一,却因他的失职而丧命。
邓愈进了屋子,与一个幸存的老仆吃力地抬出一口大箱子,把叶琛尸体装了进去。他嘱咐:“无论多难,都要把叶琛运回应天府去,主公请来浙西四贤,我给折了一贤。”他痛苦得泪水满脸。
这时街上喊杀声又起,举目望去,南昌到处是大火。邓愈只得上马而去。
消息传到湖广沌口徐达中军帐,徐达还正等着派员去迎接康泰呢。
徐达正奇怪康泰为什么迟迟不到,汤和进来报:“大将军,那祝宗、康泰并没有向我们这儿开拔,半路杀回洪都去了,洪都失守了。”
“邓愈呢?”徐达惊得站了起来。
汤和说:“邓将军下落不明,知府叶琛、都事万思诚都死难了。我们怎么办?动不动?”
徐达说:“能眼看他们反叛吗?”
汤和说:“得禀报朱元璋吧!”
“死脑瓜!”徐达说,“再派人到金陵,往返又是几天,什么都耽搁了!不管金陵怎么处置,我们马上杀过去,夺回洪都。”
汤和说:“我去就行了,大哥歇着吧。”
徐达说:“不能轻敌,我还是和你一起去救江西吧。”
第五部分 治乱世用重典第78节 这已成为她的一块心病了
徐达大军一到,康泰、祝宗有点慌神,接连出城打了几仗,都被徐达重创。第四天夜里,徐达四面攻城,康泰守不住,祝宗逃到新淦,被部下杀死;康泰逃到广信,被徐达追兵打得落花流水,康泰本人也当了俘虏,上了镣铐和三十斤大枷,送到应天去报捷。
朱元璋很有点为难。他考虑到胡廷瑞的面子,又爱惜康泰的才华,有心留在帐下效力,又怕部众伤心,康泰归而复叛,毕竟让叶琛等将士丧了命,康泰还不该偿命吗?
后来朱元璋灵机一动,召来刘基,叫他审此案。
刘基老大吃惊,不知朱元璋这是何意,他从来管不着发落犯人的事,他一无官职,二不管刑名,这不方便吧?
李善长却想到这是主公给他个出气的机会。浙西四贤,在这次叛乱中折去叶琛一贤,刘伯温当然最心痛。
刘伯温却洞穿了朱元璋的肺腑,如果说朱元璋是借刀杀人,把得罪胡廷瑞的恶名推给刘基,那也不能推干净,即使刘伯温不讲情面,你朱元璋总有权刀下留人吧?这个否定了,只有相反的推断,那就是朱元璋想做个人情,既给了胡廷瑞面子,又留下了一员良将,又是刘基发落的,有人要骂街,骂刘伯温好了。刘基又有点吃不准,很快又否定了这推断。
刘基看了朱元璋一眼,答应了,不过,他又申明,自己是不用审案、断案的,只当堂发落。
朱元璋说:“随你便。对了,除了要发落康泰,还有一个人要一起发落,失掉洪都的邓愈也一并发落。”
刘基又有几分意外,但还是答应了,不过他说得想想,要求明天再发落,问朱元璋可否。
朱元璋又说了一次“随你便”。
刘基所以要拖到明天,是要好好想一想。如果说朱元璋想假刘基之手宽大康泰,那损兵折将,丢失城池的邓愈呢?朱元璋也想让刘基免他一死吗?刘基把这个疑点提给了陪着自己在柏树森森的院中漫步的宋濂。
宋濂说:“朱元璋确实给你出了个大难题。不过,我以为更是他自己的难题,他推给你,并无恶意,也有希望你为他解脱的意思。”这与刘基想法倒是不谋而合。
刘基说,丢洪都,损兵折将,邓愈败得这么惨,很少有先例的,按理说,朱元璋不用拖这么久,早该取他人头了,可为什么不取?
宋濂分析是不忍心。这原因有二,邓愈可算是元老了,当初同胡大海一起投他,屡立大功,胡大海死了,再杀胡大海的生死弟兄,于心不忍。
刘基说:“于是借我之手杀人?”
宋濂说:“差不多。”
刘基说若持相反看法呢?他是想借刘伯温之手放人,这样,人情也送了,徇私的骂名他就不用担着了。
宋濂说:“他真能这样,倒也值得为他担这个骂名,这是仁慈的骂名。”
二人坐到了树下长椅上,花圃间繁花似锦,蜜蜂嗡嗡地飞来飞去。
宋濂说:“你知道为什么朱元璋把并不棘手的康泰也交你处置吗?”
刘基说这里也大有学问。
宋濂认为,如果不想让邓愈死,是借刘基的手网开一面;这必杀之人让刘基手上沾血,却是不想得罪胡廷瑞了。
“不会吧。”刘基不以为然,胡廷瑞在这里没有根基,也没有党羽,杀康泰很容易,也名正言顺,不存在得罪胡廷瑞的事。”
“不然。”宋濂有自己的看法,胡廷瑞有学识、有声望,在江西是鼎鼎大名的,朱元璋轻易加害他,会惹怒了江西上上下下,对巩固江西不利。
刘基忽然拍大腿道:“你这几句话提醒了我,方才我也曾想到过这一层,朱元璋哪里是把得罪人的事让我替他承担啊?他是借我之手放掉康泰。”
宋濂瞪圆了眼睛说:“这可有点匪夷所思了。”
刘基说:“你想啊,如果他放了康泰,众将会不会服气?叶琛不是白死了吗?叶琛又是你我的好友,如果是我赦免了康泰,就堵住了众人的悠悠之口,刘基、宋濂都不追究了,别人管什么闲事?”
宋濂说:“这么说,放一个康泰,最终还是为了收拢胡廷瑞的人心?”
“难道这样做不高明吗?”刘基反问。
宋濂说:“这朱元璋真不简单啊!”
刘基说:“好像你刚刚知道他不简单!你我拒绝了势力强大的方国珍、陈友谅,也不肯应小明王之邀,专门来辅佐一个相比之下力量很弱的主儿,是为了什么?”
宋濂扼腕一叹。
胡廷瑞听说朱元璋不亲自过问康泰一案,却假铁面判官刘基之手,这明显是借刀杀人,原本对朱元璋推崇备至的胡廷瑞在心里对他大打了折扣。胡廷瑞明知道杀外甥是给自己看的,但他早把生死看淡了,竟然到午门外去看望示众待决的康泰。
康泰在午门外的站笼里已经快支持不住了,满面黑紫色,口唇全部干燥破皮了。
是有人引着胡廷瑞来的,手里提着水罐。
康泰一见,立刻劝舅舅尽早逃命,他们会连他一起杀的,叫他赶快走吧。
胡廷瑞倒了一碗水,端过去喂他,康泰一口气喝干,又说,“舅舅不要管我了,你快走吧,朱元璋不会放过你的。”
胡廷瑞平静地说:“我既已投他,就死心塌地,绝无二心,如果他不放心我,要杀要剐,我都认了,我不会跑的。”
康泰觉得都是自己连累了舅舅,不觉一阵愧疚、难过。
胡廷瑞黯然神伤道:“我离洪都前就苦口婆心劝过你,你到底不听我的,致有今日之祸。”
康泰说他也不悔,不就是杀头吗?只可怜娘没人养老了,他求舅舅多费心了。说到伤心处不禁泪如雨下。
胡廷瑞说:“明天是刘伯温审你,朱元璋想杀你,又顾及到我的面子,所以让刘基担这个名儿,我会求刘伯温赏你个全尸的。”说到这里也泣不成声了。
早有杨宪赶到鸡鸣寺向朱元璋报告,说胡廷瑞竟然敢去午门外给外甥送水,又“窃窃私语”良久,言下之意他们有订攻守同盟之嫌。
朱元璋是带着家眷来鸡鸣寺上香的,马秀英、张氏、郭宁莲、郭惠等人的轿子刚在山门前驻停。朱元璋很不耐烦地对杨宪摆摆手,告诉他不要在佛门净土说杀人的事。
杨宪摸不准朱元璋的真实心理,也只好退下。
知客僧大开山门,与众和尚迎出来,双手合十向朱元璋拜过后,在前引导,朱元璋与他并肩而行。
一个破衣烂衫的和尚担着水桶走来,他是个跛子,看见朱元璋一行过来,忙闪到一旁,他的目光是惊喜异常的。
原来这个担水和尚就是当年留守皇觉寺的云奇。他几次想上前问讯,却没机会,也没勇气。朱元璋并没注意到他。
云奇是上个月才从河南嵩山云游归来的,他听说朱元璋发迹了,坐镇金陵,就晓行夜宿地赶回来投奔,没想到朱元璋果然出息了。云奇想他对自己是有过甘苦与共的承诺的,还没等自己鼓起勇气进城去见朱元璋,他竟到庙里来上香了,这岂不是天从人愿?
朱元璋问知客僧,佛性大师没有来吗?
知客僧回答,听说在五台山上讲经,好久没到鸡鸣寺来过了。佛性临走时曾告诉过他,施主是有很深佛缘的。
朱元璋说:“谈什么佛缘?若真是很深,怎么能脱去僧衣还俗?但我总是不忘佛门就是了。”
知客僧说:“这就是缘啊。”他忽然发现担水的云奇和尚不去担水,却挑着空水桶丁丁当当地跟在旁边,便斥责说:“去,担你的水去,这么不懂规矩。”
朱元璋无意中向云奇瞥了一眼,觉得这个挑水僧很像他的师兄云奇,又不敢确定,就向知客僧说了。
知客僧只是笑笑,并没介意。
他们先进了大雄宝殿。
在如来佛像前,郭惠抢在最前头,跪到蒲团上磕头后闭着眼睛祷告。
正点燃藏香的张氏对马秀英说:“你看把她急的,连香都没上就去许愿了。”
郭宁莲说:“惠丫头近来心事重重的样子,人也瘦了一圈,你们没问问她?”
张氏说:“惠儿也大了,我寻思给她找个人家,刚一提头,她就发火,顶撞了我一顿。我无意中和元璋提了,元璋说还小,早着呢,秀英你们姐儿俩上上心吧。”
马秀英答应下来:“好吧。”但心里很郁闷,这已成为她的一块心病了。
当郭惠爬起来后,马秀英冲她笑笑,问她许了个什么愿?
郭宁莲说:“当然是择个好夫婿了。”
郭惠飞红了脸,走到一边去看十八罗汉。
马秀英跟过来,小声问她还想和蓝玉好吗?
郭惠说她等他,他一天不来等他一天,一年不来等他一年,大不了等他一辈子。
马秀英叹了口气,说:“你不是说他为金钱地位迷住了眼睛,不值得你爱吗?”
郭惠说:“冷静下来想想,我也太急了。冷不丁一下子提出私奔,谁也接受不了啊!”
马秀英沉思着没说什么。
第五部分 治乱世用重典第79节 你叫我找得好苦啊
朱元璋被知客僧引到一间洁净的禅房里,满屋子飘着藏香的味道。
三面墙壁都是空的,有一面挂满了用蝇头小楷抄写的金刚经。
朱元璋净了手,上了香,屏气静心地端坐于蒲团上。
知客僧轻轻掩了门,出去了。
朱元璋在这青烟缭绕之间渐渐闭上双目,双手合十,开始了默经。
朱元璋这次来鸡鸣寺默经,是因为前天夜里搅扰他的一个梦。他梦见师父托着一个舍利塔,从半空里破窗飘入,骂他是佛门败类,要把他压到塔下。
醒来他吓出了一身冷汗,辗转反侧不能入睡,第二天又失眠,这才决定到城外寺中静室里过上几天,念念经,求得佛祖的宽恕。
担水和尚云奇吱呀一声推开门,见朱元璋闭目诵经,便没出声,坐到了门口地上。
朱元璋的眼睛欠开一条细缝,看见了云奇,他忽然把眼睛睁大了:“云奇?你是云奇?”
云奇哭了,说:“如净啊,你叫我找得好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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