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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中山全传

_2 李守鹏,汪鹏生,倪三好 (现代)
在这样的痛苦。他不禁用同情的眼光看了看母亲,恳求道:
“既然阿妈知道缠脚很苦,为什么还要阿姐也受这苦呢?求求阿妈,就
不要为难阿姐了吧!”
“那怎么行呢!”母亲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接着说:“如果我现在不 让姐姐吃这点苦,她以后就会吃更大的苦。到那时,你姐就会怪怨阿妈的。”
然后,母亲列举了村子里一些不缠足的广西客籍女子,处处受人歧视的
事来作为自己的证据。 孙文还是想不通,把一双好好的脚缠成怪模怪样的,到底有什么好处?
但是他说服不了母亲,也没有力量去改变母亲的观念。但是他并不以为他的 母亲是对的,于是他就一而再、再而三地恳求母亲:
“姐姐太难受了。阿妈就放了她吧!” 不知是孙文的恳求起了作用,还是由于其他什么原因,母亲松开了缠在
姐姐脚上的布条。可这只是暂时的。过了几天,母亲另请了邻村的一位阿婆,
把姐姐的脚重新缠起,并且再也没有松开过,直到把姐姐的脚缠小为止。 缠足风波之后,又发生了另一件事。
这事还得从头说起。原来,孙家在过去,也是个有田有地的人家,那田
地还真不少,足足有好几十亩。靠着这些田地,孙家繁衍生息,过着自由自 在的日子。到了后来,不知咋的,那日子竟一天天衰落下去,就像那俗话所
说的,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了。为了应急救窘,只好变卖田地。今 天两亩,明天三亩,不知不觉,几十亩田地就弄得一干二净。到了孙文爷爷
的父辈上,竟是一分土地也没有了,成了完完全全的佃耕农,那日子自然是 更不好过了。
田地虽是卖完了,而有关田地的事却并没有完。不仅是没有完,还变成 了一根绳索,束缚得孙家喘不过气来。
原来,过去变卖田地是很随便的,只要履行个简单的手续就行,那就是 卖主写张契约给买主,买主付出约定的钱,田地就归买主了,而并不去官府
申报盖印。当然,并不是不需要到官府申报,而是买卖双方都怕麻烦,都怕 因申报而花去一笔似乎是多余的开支。对于卖主来说,他们尤其不想公开,
卖地毕竟是件不光彩的事,何必弄得大家都知道?买主只要达到田地归他使 用的目的,是乐得越简单越好。这样一来,人们就形成了一个惯例,田地交
易都不申报,而是悄悄地私下进行。
于是,问题就出来了。卖地的已失去了田地,可在官府的地册上却依然 写着他的大名,官府的衙役每年依然上卖主家收纳地下税。孙家便是陷入了
这样一种尴尬的境地。
每到纳税之时,衙役们在孙家坐着,孙家小心翼翼地陪着,然后到真正 的田主家将税钱收来转交给衙役。
这样做,孙家却是多了道麻烦。但只要能把税钱收上来,麻烦点也没什 么。可是时间一长,事情就不再是跑一趟,代收一下那么点麻烦了,而是根
本收不上税钱来。因为时间一久,地产已几易其主,转来转去,要想再维持 原来收税的办法,确实是很难很难了。官府里仍是一到时间,就上门收税,
孙家从田主那里收不到税钱,只好自己掏钱抵交税务。
于是,没有田地的孙家,却一直要代人交纳地丁税,无可奈何地忍受着 这受拖累的巨大困扰,始终不得摆脱。
从孙文的爷爷开始,孙家就被这地下税搅得困苦不堪。一家人糊口尚且 不易,到哪去弄钱赔出去呢?
年幼的孙文,并不知道家中还承受着这一桩不合理的重负。
他眼看着父母没日没夜地操劳,他和姐姐也同别家的孩子不一样,当别 人在尽情玩耍的时候,他和姐姐却学会了做各种各佯的活。尽管一家人辛辛
苦苦、拼死累活,却依然过着十分贫困的生活。孙文心里很有些想不通,一 天,他就问他的父亲:
“阿爸,咱家比谁都更加勤快辛苦,为什么日子倒不如别家好过呢?” 父亲叹口气,就把赔地丁税的事告诉了自己的儿子。 孙文一听,愤愤不平,大声说道:
“哪有这样的怪事!没有田地,却还要交田地税!阿爸,难道你就愿意 交吗?你完全可以不睬他们嘛。”
老实厚道的孙达成,却没有儿子那份勇气和不满情绪。他看着眼前激动 不已的孙文,虽然知道他说得对,但却丝毫没有受到感染和振奋,脸上仍是
一副无可奈何、自甘认命的神态。然后,他不紧不慢地说:
“这都是祖上留传下来的,是我们的命不好啊。有什么法子呢?”
“这怎么是命呢?”孙文越想越气愤,他见跟父亲说不出什么结果来, 就跑到冯爽观家去了。
自从听了冯爽观所讲的那些太平天国的故事,孙文打心眼里佩服眼前这 位活着的起义英雄。冯爽观那满脸的络腮胡子,洪亮的声青和豪放的性格,
处处都给孙文那幼小的心灵以巨大影响。所以,一有空,孙文就喜欢往冯爽 观那里跑,有什么事,也乐于向冯爽观请教。
“大叔,你看这不公平的事,能不能想个办法把它改过来呢?” 说着,孙文满怀希望地盯着冯爽观。
冯爽观十分同情孙家的遭遇,也十分理解孙文此时的心情,但是,他能
有什么法子来帮助他们呢?
“没法子可想,孩子,这都是皇帝老爷订的规矩,不是想变就能变的。” 孙文只好折回了家,心情沮丧极了。走着想着,心中的不满又强烈地升
腾起来:
“皇帝订的规矩难道就不能变吗?”
抗抵恶行
古人有言,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说的是,一个人应 该能够推己及人,由此及彼,就是要求人们不仅要顾及自己的利益,还须由
此出发,也要为别人着想。
这是做人的一种高尚品德。而这种品德,在孙文那颗纯真无邪的心里, 已深深地扎下了根。他不仅是反对给姐姐缠足,不仅是不满自己家中所承受
的地丁冤枉税,更可贵的是,他只要遇上不合理的事,都敢于以他特有的和 能够立刻采用的方式加以抵制和反抗。
下面,不妨从孙文童年时期许许多多的“反抗义举”当中,举几件说说。 翠亨村里的几家富户,如杨姓和陆姓两家地主,都蓄养了一批奴婢。这
些女孩子,年龄都很小,不是由于家中贫穷,无法生活,就是欠下东家的债 偿还不了,只好卖给东家做奴隶。
有一天,孙文拾了柴草回来,路过村庄,走到杨姓地主门口时,看到一 对母女在啼哭。女儿嚎啕大哭,那声音凄惨无比,撕人心肺,两手紧紧拽住
母亲的衣襟,边哭边哀求道:
“阿妈,不要丢下我。我不想离开阿妈。阿妈” 阿妈听着女儿的哭喊、哀求,心酸得直掉泪,她努力克制着,不使自己
再哭出声来。她抬起胳膊,用衣袖为女儿拭去眼泪,安慰道:
“孩子,别哭了。你先留在这儿。过一阵子,阿妈就会来接你的”
“阿妈骗人,阿妈编人,我要跟阿妈回家。”女儿越哭声音越响,两腿 也跪了下去。
阿妈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连忙蹲下去,紧紧地将女儿搂在怀里。 这时,从杨家大门口台阶上冲下来一个人,恶狠狠地将母女俩分开,没
好气地说:
“有什么好哭的,又不是死了见不到了。” 接着,那人一手抓住女孩的手,像拎小鸡似的,把女孩拉进了杨家大院。
院子里传来女孩的阵阵哭喊:“阿妈,带我回家,阿妈” 门外的阿妈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嚎啕痛哭起来。
目睹这一幕的孙文,难受得也直掉眼泪。他真不明白,那么小的女孩,
为什么要离开母亲,杨家的人为什么那么凶? 回到家,孙文就把见到的事告诉母亲,并向母亲提出了一些自己不明白
的问题。 母亲看着这个好问好管的儿子,耐心地解释起来。
母亲说,母女分离,那是没有法子的事。是穷人被弄得无路可走,才把 女儿卖到富户人家的。那些可怜的小女孩,从此以后,就像进了地狱,不仅
再也享受不到父母的疼爱,甚至连见一面部很困难,而且还得干活,一天到 晚,没有丝毫的自由。稍不如东家的意,轻则骂,重则打。吃的是东家不吃
的剩饭剩菜,穿的是破破烂烂的衣服,过的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这些苦 命的孩子”,母亲说着,也掉下了同情和伤心的泪。
听了母亲的一番话,孙文的眼前,又浮现出他刚才所见的一幕。他不禁 为那个小女孩的前途和命运担忧起来。
这太不合理,太不人道了!孙文愤慨不已,他恨透了那些蓄养奴婢的家 伙,是谁给了他们权力,竟然那样残酷地奴役、虐待别人的孩子呢?
孙文逢人就说,逢人就讲,尽情地把自己心中的不平与愤慨抒发出来, 真可以称得上是大声疾呼了。这样做,虽然于事无补,但孙文的心却多少得
到了一点安慰,因为他已经尽了自己的力量,做了自己能做的事。
又一天,孙文正在塾堂里读书。突然,一阵轰响传进了教室,把大家都 惊呆了,霎时,所有的读书声都停了下来,大家一齐竖起耳朵,只听见那声
响一阵紧似一阵地传来,并夹杂着呼喊与喧闹声。大家吓得面面相觑,不知 如何是好。
孙文和大家一样,也吃了一惊,但他很快就镇静下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事?强烈的好奇心驱使他要出去看个究竟。他悄悄站起身,趁大家不注意,
就跑出了塾堂,直奔那声响而去。
孙文转过一幢房子,突然看到十几个头扎黑中,短衣短衫的人。啊,是 海盗!机灵的孙文,连忙缩回身子,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躲了起来,两眼却死 死盯住这帮强盗。
只见他们抬着一根粗木头,拼命地撞击着一幢房子的大门。那屋里住着 一户刚从海外回来的侨商。猛烈的撞击声如天崩地裂,震得大门摇摇晃晃。
终于,咣当一声,大门被撞倒了。
海盗们挥舞着大刀,一拥而入。接着,传来海盗们的吆喝、叱骂声和女 人孩子的哭叫声,乱糟糟的,响成一片。
不一会,哭叫声更响了。海盗们三三两两,抬着好几个大箱子出来,大 摇大摆地出了村子,转眼就不见了。
这时,村民们才陆续围拢来,一个个惊魂未定,打听这,打听那。被抢 的侨商老泪纵横,悲愤欲绝,断断续续地向人们诉说被劫的经过。说着说着, 老侨商更伤心了:
“我在海外辛苦几十年,好不容易才积了一点钱,一下子全被抢光了。 这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啊!难道就没有王法了!让我找谁去啊!”
老侨商已泣不成声。一直默默地看着这一切的孙文,心里既难受又气愤。 他懊悔自己为什么不长大一点,为什么没有一身好功夫,去帮助老侨商摆脱
这场劫难?同时他又想到,海盗不就是十几个人吗?如果村民们团结起来, 一齐出来制止,还怕斗不过那些强盗吗?
孙文想着想着,不觉攥紧了小拳头,心想,总有一天会收拾那帮坏蛋的! 不久,村子里又发生了一件令人吃惊的事。
这一天,翠亨村一大早就失去了往日的平静。数十名清兵在几名官吏的
带领下,耀武扬威地开进了村庄。顿时,鸡飞狗叫,尘土飞扬,孩子们害怕 得哭喊起来。大人们也都用惊恐的目光,打量着这些招惹不起的不速之客,
害怕他们闯进自己的家。
清兵进了村,径直来到一所大房子前面,气势汹汹地把整座房子围了起 来。然后,咚咚地打门,如土匪一般。门一开,几个清兵就冲了进去,不一 会,抓出三个人来。
村民们一看,是这家的兄弟三个。他们犯了什么罪?人们正在纳闷,却 见清兵把三兄弟一个个五花大绑捆起来,推推搡搡地押走了。
清兵们走了,那几个官吏却留了下来,占据了这户人家的住宅和财产。 这户人家的屋后有座园子,十分宽敞雅致。园里花草树木,郁郁葱葱,
浓荫密布,幽静清凉。园中央有块草坪,草坪上的草浓密厚实,像一幅柔软
的地毯。村里的小孩都喜欢上这园子来玩,孙文也不例外。
他们在花园里嬉戏,捉迷藏,在草坪上翻筋斗、练摔交。真是自在极了, 舒服极了!
可是如今,孩子们的乐园被几个官吏霸占了。他们很想进去玩,可又不 敢进去,只能站在外面,眼巴巴地瞅上几眼。
孙文气极了,决心要与这不公平的事斗一斗。 这一天,他约上几个同学,一起去那园子,倒不一定是为了去玩,而是
为了要与那几个官吏碰一碰。可是,当走近园子时,那几个同学都失去了勇 气,任凭孙文怎样劝说,再也不肯往前挪一步。
孙文只好一个人往前走。他跨过一道破墙进入园子,映入眼帘的情景, 真使他难以置信。整洁、繁茂的园子已失去了往日的风姿,花草被折腾得零
零落落;树枝杈桠倒垂,像是被扭断了翅膀,令人伤心;垃圾、杂物扔得到 处都是,肮脏得简直无从下脚。孙文一看,气得胸脯直鼓,“这帮坏蛋,把
个好园子竟糟踏得如此不成样子!”
孙文真想痛骂一顿才解气,他不觉又往里走了几步,怎么一个鬼影见不 到?正在纳闷,一个身佩弯刀的家伙,像从地底下钻出来似的,突然出现在 他的面前。
“小东西,谁叫你上这儿来的,快走!” 恶狠狠的语气,凶神恶煞似的,不仅没有吓跑孙文,反倒使孙文镇静下
来。他站住御,冷眼看了看这个令人厌恶的家伙,理直气壮地说:
“我是上这儿来玩的,为什么要走?”
“不许在这玩,快走!”那家伙的口气更凶了。
“为什么不许玩?这是他们三兄弟的花园,又不是你家的!” 孙文毫不示弱,驳得那家伙瞠目结舌,语无伦次起来:
“什么?屁话,就是不许玩!” 孙文又往里跨了一步,大声说道:
“我就是要来玩!你们真不要脸,把人家三兄弟关进了大牢,就霸占了 他们的房子。这是什么道理?”
“小崽子,竟敢教训起我来了。看我不好好地收拾收拾你。” 那家伙边说边拔出刀来,恶狠狠地朝孙文扫去。孙文一看苗头不对,早
就机灵地躲开了,然后,转过身,一溜烟似的跑走了,那家伙追得气喘吁吁,
哪里追得上,气得哇哇乱叫。 孙文跑回到同学们那几,像是凯旋而回的英雄,心里痛快极了。
孙眉闯荡檀香山
正当孙文一天天长大,备尝生活艰辛,反抗人间种种不平现象的时候, 他的大哥孙眉,却在人生的道路上进行着另外一种努力和拼搏。
几年前,只有十五岁的孙眉离开了家。家境的窘迫,使得孙眉小小年纪, 就走上了独立奋斗的人生旅程。
他首先是到南蓢乡一个姓程的地主家做长工。这个吝啬刻薄的地主整日 让孙眉干着与成年长工一样的重活,却不像对待其他长工那样付给孙眉同样
的工钱,只管三餐很不像样的粗饭。做了不久,孙眉便有些愤愤不平,就不 想再干下去。他想换个地方,能挣些钱,好贴补家用,使父母不再那么辛劳
无助,好让弟妹穿上像样的鞋子,不用再光着脚丫到处跑。
可是,到哪里去找赚钱的机会呢?孙眉只得苦苦挨着,在南蓢干了两年。 这年春节,做完一年活计的孙眉回家过年,遇上了前来走亲戚的舅舅。
舅舅比孙眉大不了多少,两人很合得来。晚上,舅甥同睡在一张床上。一躺 倒,他们就海阔天空地闲聊,一聊就是一晚上。
一天晚上,舅甥俩又聊起来。聊着聊着,孙眉表露出自己想多挣钱、过 好日子的愿望,得到了舅舅的赞同与支持。舅舅说:
“这日子是得想法子变一变。可在这黄土地上看来是弄不出什么名堂 的。现在倒有个机会,就看你有没有胆量,敢不敢去闯一闯了!”
孙眉一听,来了劲头,立即回应道:
“什么机会?有什么可怕的,我敢去!”
“最近,有个在国外发了财的华侨,来香山招收工人,给的条件蛮不错。 一个月的工钱,要抵我们这里好几个月。”
“什么地方,竟有那么高的工钱?”
“是夏威夷,在太平洋上。据说,那里地多人少,非常需要劳力。如果 你想去,我可帮你介绍。”
孙眉一骨碌坐起来,说:“我去,我去。什么时候动身?”
“别着急”,舅舅说,“光你愿去还不行,不知你爸和你妈同意不同意 呢。如果同意,过了正月十五就要走。”
“舅舅,千万别告诉阿爸阿妈,他们肯定不会同意的。过了年之后,我 就说仍去南蓢干活。等我走了之后,舅舅再告诉阿爸他们吧。”
“这怎么行呢?”舅舅感到很为难。
“好舅舅,我求你了,帮我这个忙吧。” 孙眉不住地恳求,舅舅被他缠不过,只好答应了。 就这样,孙眉在舅舅的帮助下,悄悄离开了生活了十七年的故乡,离开
了他的父母、弟妹,远涉重洋,来到了檀香山。
那是 1871 年初春的一天,孙眉和许多华工一起,挤上了一条破旧的货 船。他仁立船舷,手扶栏杆,心潮起伏,激动不已,对茫茫前途充满了莫名
的渴望与担心。面对渐渐远去的故土,他的决心越来越大,越来越强烈:一 定要挣很多很多的钱回来,让阿爸阿妈过上好日子,否则,我就不回来!
这一年,孙文才五岁。他只知道大哥出门做活去了,并不知道去了哪里, 就连他的阿爸阿妈也不知道他们的大儿子已越过重洋,独自闯荡去了。他们
以为孙眉还在南蓢那个离家不过三里地的地方干活呢。
孙眉来到檀香山以后,先到一个菜园做工。那是一片很大的菜园,足有
好几百亩,受雇在园子里干活的有七八十名华工。菜园子种着各种各样的蔬 菜,很多都是孙眉从未见过的,更不要说指出它们的名字了。
孙眉在菜园里的活,主要是担水、除草、施肥,然后在蔬菜成熟之后, 把菜运送到集市上去。他在一名老雇工的指点下,很快学会了那一套活。从
早到晚,从这块地干到那块地,工作的时间很长,活儿繁重而单调,每天下 来,孙眉都感到很累很累。吃过饭,往床上一倒,他就呼呼睡去,沉得连什 么梦也没有。
第二天,又重复着昨天的一切。 虽然苦点,累点,但孙眉感到很充实。因为干一天,他就能得到一天的
工钱。而那一天的工钱,实在不算少。他就是为挣钱而来的,既然有钱可挣, 为什么不卖力呢?何况他正值青春年少,浑身有使不完的劲。
于是,他才干了几个月,就把划归他管理的那一块菜园,管理得井井有 条,各种蔬菜长势良好,呈现出一派勃勃生机。而孙眉本人,则以他的手脚
麻利、勤快灵活、处事老成、谦虚好学,得到了人们的赞扬,也得到了场主 的注意和赏识。
这天,孙眉刚收工,正打算去吃饭,突然有人告诉他,说场主请他去一 趟。
大家都知道,场主有请,不是祸,便是福。孙眉心里一惊,怀着忐忑与 不安,走进了场主的办公室。
场主在办公桌后面的椅子上坐着,一副安然自得的神态。他以审慎的目 光打量着孙眉,半天才说道:
“小伙子,你知道我请你来的目的吗?”
“不知道。”孙眉小心翼翼地回道,心情不免紧张起来。
“小伙子,我看你挺能干,人也机灵,想提拔提拔你,让你去我的另一 个牧场干活,工钱比现在的高出一半。你愿意吗?”
孙眉喜出望外,连忙应道:“愿意。谢谢场主提携。” 这样,孙眉便来到了农牧场,连头带尾,他不过在菜园里呆了十一个月。
牧场一望无际,绵延到天的尽头。碧绿的青草,密密麻麻;挺拔的芦苇,
比人还高;肥硕的牛羊,漫山遍野,在广袤的牧场上自在来往。与菜园的宁 静、恬淡的气氛明显不同,这里处处透露着喧嚣、粗犷甚至带一点野性的奔 放。
初来乍到的孙眉,不禁为这种他从未见过的气势和豪放所深深吸引,并 给他那充满追求和向上的心以激励与振奋。他更加勤奋地工作,更加用心地
去对待他所接触的一切,尽可能把所要做的事做得完美无缺,不留遗憾。
可以说,从菜园到牧场,这一次小小的迁升,更增添了孙眉闯世界的信 心,更激发了他挣大钱的雄心。于是,他在勤奋工作的同时,又以敏锐的观
察力默默地注视着周围的一切,留心学习一切有关生意、经营上的学问,耐 心等待着更大机遇的降临。
一晃几年过去了。孙眉在不断的劳作中,得到了艰苦磨炼,增长了丰富 的才干,这时的他已不再是个一般的苦工,而已成了一个有着相当经验和不
乏主见的管理人员;他已不再满足于眼前的这份工作,而是向往着拥有自己 的牧场,自己进行全面管理的牧场。他充满信心,一旦给他一个牧场,他肯
定会比目前所有的场主都管理得更好。
他的这一理想,终于在他自己的不懈努力和冒险精神的促发下很快实现
了。 来夏威夷几年,孙眉虽然一直给家中寄钱,但他自己还是积攒了不少。
他知道,要想干一番事业,要想拥有自己的牧场,没有钱可办不成。因此, 他把挣来的钱,除了寄走一部分之外,剩下的全都积攒下来。他非常节俭,
从不乱花一分钱。他一门心思:挣钱——余钱——再挣更多的钱。
有了一些钱之后,孙眉的胆子更大了,希望做牧场主的要求也更迫切了。 正在这时,夏威夷政府为了迅速开发岛上那大片大片的蛮荒之地,使经
济得到进一步发展,推出了向人们出租土地的措施。只要缴纳规定的租金, 任何人都可以租用到相应的土地,也就意味着可以做个名副其实的农场主。
这是个十分诱人的措施,稍有胆识和积蓄的人,都可以一试。而在这两 点上,孙眉恰好都已经具备了。于是,他承租了整个茂宜岛,从此结束了他
做苦工的岁月,开始了经营管理,做农场主的生涯。 茂宜岛是夏威夷群岛中的一个重要岛屿,不仅面积较大,而且土地肥沃,
水源丰富,是垦殖牧畜的好地方。为了承租茂宜岛,孙眉花去了所有的积蓄 还不够,另外还借贷了一大笔款子。有个从香山老家与孙眉一起来檀香山做
工的熟人,很替孙眉担心,便好心地劝阻道:
“还是老老实实干活吧,挣几个安稳钱算了。承租可是太冒险,弄不好 鸡飞蛋打后悔就来不及了。”
“谢谢你们的关心,我自己心里有数。” 孙眉谢绝了朋友们的好意,按照自己的构想去大胆描绘事业的蓝图。他
懂得,要想赚大钱,就必须敢于冒大的风险;不冒风险,按部就班,则永远 不可能发家致富。同时,他心里有本很清楚的帐,只要经营妥当,要不了多
久,他就能还掉所有的债务,收回成本,然后大把大把地赚钱
他的如意算盘确实没有打错。 孙眉办理好各种手续,立即赶赴茂宜岛,大刀阔斧地干起来。他花了几
天时间,对全岛作了一番全面考察,然后因地制宜,作出了具体规划:什么 地方耕种庄稼,开办农场;什么地方适合作牧场,养殖牛羊牲畜;什么地方
辟为果园,种植咖啡,香蕉或甘蔗,如此等等。
他精力充沛,整日忙上忙下,不知疲倦。他雄心勃勃,提出一个又一个 计划。与此同时,他招收了大批工人,给他们比任何一家农牧场都更高的工
资。开工之后,工人出身的孙眉,也表现出一般农场主从未有过的对工人的 关心与体贴,因此,他虽然多付了一些工钱,却赢得了工人们的干劲和信赖。
他们都乐意为这个慷慨大方的场主出力。
短短的时间里,孙眉的经营就走上了正轨,一切都在按照他所预料和谋 划的方向迅速发展。为了配合农牧果场的生产,孙眉还开设了一家店铺,经
营的路子就更为开阔和活络了。
孙眉成功了,他从一个贫苦的打工仔,一下子成了夏威夷群岛上一个受 人尊重和敬佩的华侨资本家。人们都称他为“茂宜王”。
大哥回来了
孙眉经过一番艰苦奋斗,终于摆脱了贫穷的缠绕,一跃而成了夏威夷岛 上一个有名望、有地位的人物。他没有忘记故乡的父母,也没有忘记家中的
弟妹。他把吃苦流汗挣来的、苦心经营赚到的钱一笔一笔寄回家,源源不断, 越来越多,使家中的境况发生了很大转变。
1877 年,孙眉已整整二十三岁了,离开故乡也有了七个年头。孙达成夫 妇十分想念远在海外的长子,算算年纪,他早就该娶亲成家了,心里不免又
为儿子着急起来。于是,他们就让人捎了口信,叫孙眉回一趟家,把终生大 事给办了。
孙眉接到口信,心潮起伏,久久难平,他何尝不想家,何尝不想念自己 的父母?是该回去一趟了。父母都老了,弟妹们都长大了,家乡可有什么变
化?一想到这里,孙眉更激动得坐立不安,恨不得立刻飞回那别离已久的故 乡,回到日思夜想的父母的身边。
孙眉立即行动起来,开始做回乡的各种准备。他一边着手处理、安排农 牧场和店铺的事务,一边一趟又一趟地上街采购,购买了夏威夷岛上各种各
样新奇、贵重的礼物,大包小包,整整装满了几个大箱子。
不久,一切准备妥当,孙眉便踏上了回乡的旅途。当轮船启锚、隆隆开 动时,他走上舱板,站在船舷边,眺望着无边无际的海的尽头,故乡的模佯
隐隐约约地浮现在眼前,两眼禁不住湿润了。
七年前的那个穷小子,悄悄地离开了家,破衣烂衫,前途未卜;如今却 成了富裕的侨商,堂堂正正把家还,西装革履,信心十足。这一切,仿佛是
在做梦。然而,这不是梦,是实实在在的现实。“我就是那个穷小子。大海, 你还认得我吗?我如今气气派派地回来了。”
孙眉那颗激动的心,一下子被喜悦和自豪占满了。那是奋斗的喜悦,那 是成功的自豪。
六月的一天,晴空一碧,万里无云,耀眼的阳光直射在人们的身上,热 得叫人喘不过气来。
孙文正同他的母亲在地里除草,太阳越来越高,越来越毒,晒得孙文汗 流泱背,口渴难忍。他走到地头,去拿水喝。他提起茶筒,仰起脖子,正在
喝水,却又停住了,两眼直勾勾地看着前方。
只见一行队伍朝他即翠亨村的方向走来。前面是一乘轿子,轿子上坐青 一个他十分面熟的青年人,轿子后面跟着几个脚夫,一个个挑着沉甸甸的行
李。行李旁边都贴有一块四方形的红纸,上面各有一个大大的“孙”字。这 不是大哥嘛!
“阿妈,大哥回来了,大哥回来了!” 孙文兴奋无比,转过头,向他的母亲大声地喊起来。 可是母亲并不相信,她抬起头,看了看迎面而来的一行人轿,不觉有些
好笑,说:
“这哪会是你大哥。”
“就是我大哥,没错。”孙文依然坚持。
“看你想大哥想疯了。大哥走时你才三岁,你怎么认得大哥?”
“我就是认得。这人与家中像片上的大哥一模一样,行李上又都有‘孙’ 字,不是大哥是谁?”
母子俩正在争论,那一队人轿已越走越近,不一会就来到了地头。只听 轿子上的青年人大声喊道,既激动又亲切:
“阿妈,阿妈——” 轿子上坐的正是孙眉,当轿子踏上他熟悉的田间小路,梦牵魂绕的故乡
翠亨村整个地呈现在他的眼前时,他激动的心像是要蹦出来。他东张西望, 四处打量,一切还是老样子,一切都没有变化。多么熟悉,多么亲切!突然,
他看见在自己曾经劳作过的田地里,有两个人在干活,一个妇女,一个男孩, 这不就是阿妈和弟弟!
孙眉欣喜异常,以至不能在轿子上安坐。他身体前倾,眼睛定定地盯住 田里阿妈的身影。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他已经能看清母亲那张饱经风霜
的脸庞了。啊,老多了,他脱口而出,高声大喊起来。
真是大儿子回来了!母亲答应一声,连忙放下手中的活,一面欣喜地望 着那顶轿子和轿子上的儿子。
孙文边跑边喊,“大哥,大哥!”转眼就到了轿子跟前。 孙眉急忙跳下轿子,握住阿弟的手,忙问,“你就是帝象,长这么大了?”
然后,兄弟俩一起来到母亲面前,孙眉悲喜交集,满怀深情地喊道:“阿妈!”
“哎!眉儿,真是你回来了”话还没说完,母亲的泪水就下来了。 孙眉看了,心里也一阵发酸,不由得热泪盈眶。
懂事的孙文,看看母亲,又看看大哥,忙把茶筒递给大哥,“大哥,喝
点水吧!” 孙眉却把茶筒交给母亲,说:“阿妈先喝。”
母亲不肯接,推回茶筒,“还是眉儿先喝吧!有七八年没喝到家乡的水 啦!”
孙眉不再推让,举起茶筒,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了个饱,“家乡的水真 甜啊!”
母亲端详眼前这个举止大方,服装整洁,潇洒气派的大小伙子,真不敢 相信竟是自己的儿子。不相信也不行,他确实就是自己的大儿子,就那个七
年前那个偷偷溜出家门,一人出洋闯荡的猛小子。一阵喜悦与激动涌上她的 心头,忙说:“眉儿,咱们回家吧!”
一听说回家,孙文就在前面跑起来,边跑边喊:“我大哥回来了!我大 哥回来了!”喊声从村外一直响到村里,引得人们都以惊羡的目光打量着焕
然一新的孙眉,悄悄议论、称赞这个敢闯能干的孙家的大儿子。
这一天,孙家洋溢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喜悦和热闹。一家人,因为孙眉的 回来而喜气洋洋,母亲和姐姐在锅台前忙个不停,烧着各种好吃的,热气腾
腾,香气四溢;父亲坐在桌前,一边抽着儿子带来的外国香烟,一边同儿子 聊着。孙文则站在大哥身边,聚精会神地听他们谈话,不时也提出一两个问 题。
不久,邻居们来了,向孙眉问长问短,孙眉高高兴兴地一一回答,一批 没走,又来一批。又是问这问那,孙眉不厌其烦,又是详详细细地回答一通。
天色渐渐昏暗下来,村邻们这才陆续离去,热闹了一整天的孙家,终于 进入了一家人静静团聚的时刻。母亲端上大盘小盘的菜肴,姐姐布好碗筷、
酒杯,一家人团团围坐在桌前,吃上了七年来的第一次团圆饭。 一家人有说有笑,亲亲热热。这天晚上,孙中山吃得很多很多,从来没
有那么饱过,从来没有那么舒畅过,他沉浸在极度的兴奋和喜悦之中。
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哥回家所带来的兴奋与喜悦,慢慢冲淡了。然而, 却在孙文的头脑中,激发了另一种感情,那就是对大哥的钦佩,对外面世界
的热烈向往。他多么希望有一天,自己也能像大哥那样,去异国他乡闯荡一 番,干一番事业,开创出一片属于自己的新天地来。
几天后的一个早晨,孙眉把孙文叫到身边,问道:“去三乡的路你认得 吗?阿弟。”
孙文毫不迟疑地回答:“认得,前不久我跟阿妈还去过一趟。” 孙眉见孙文那份机灵样,心里十分高兴,就拿出一篮子礼物,交侍道:
“那好。你把这篮子东西送到平岚村去,交给村头的一个老伯,并告诉老伯, 这礼物是他在檀香山做工的儿子捎来的。”
“是,保证送到。”孙文接过篮子、高高兴兴上了路。 从翠亨村到三乡平岚村,将近有二十里的路程,途中要经过一个叫疴屎
环的偏僻地方。那地方,据说常有专干抢劫或拐卖小孩的坏人出没。走到这 地方时,孙文的心情不免有些紧张,再加上一路奔波和天气炎热,浑身上下
都是汗。他不知不觉加快了步伐,想尽快通过这段是非之地。
突然,一个不三不四的家伙,从小土坡后面窜了出来,把孙文吓了一跳, 但他很快又镇挣下来。心想:果然遇上坏人了,得小心。
只见那家伙干笑几声,没头没脑地与孙文搭起话来:“小孩,上哪去呀?”
“你管我去哪!”孙文这么想着,嘴上却说:“我去平岚材。”
“那好,咱们正好同路。”说着,那家伙就与孙文并肩走起来。 孙文断定这家伙没安好心,但是他不动声色,一边走,一边说着话,显
得很随便很亲热的样子。 两人边说边走,不知不觉来到了河头埔村头。孙文像想起了什么似的,
放下篮子,突然对那家伙说道:
“我要拿点东西进村送人。你帮我看一下篮子,我一会就回来。” 说着,孙文果然从篮里取出一些东西,就往河头埔村里走去。
哪知,孙文根本不是送什么东西,而是到村里喊人的。他找到一个熟人
家里,把情况一说,那熟人连忙喊了几个小伙子。随同孙文一起赶到了村头。 那家伙哪里知道一个小孩会有这一手,仍然痴呆呆地等着孙文回来,好
完成他的丑恶勾当呢。正在得意,见孙文带着一帮人一起出了村,想跑已经
来不及,只好硬着头皮站着不动。 一阵盘问,问得那家伙张口结舌,紧张得大汗淋漓,可想而知不是个好
人。大家七嘴八舌,把那家伙教训一通。那家伙自觉没趣,就灰溜溜地走掉 了。
孙文送过东西,回到家把这事同父母、大哥一说,大家都夸他聪明能干, 有胆量。尤其是他大哥,更是眉飞色舞,开心得哈哈大笑。他对这个活泼机
灵的小阿弟,自然是加倍地喜欢起来。
孙眉回乡之后,上门提亲的可真不少。虽然孙眉出外跑了一趟,但对婚 姻大事,还是遵从“父母之命,媒的之言”那旧式的一套。不久,就由父母
做主,定下了一门亲事,并且很快完了婚。
第二章 求学之路
初见世面
孙眉娶亲结婚,自是孙家的一件大喜事。婚事操办得风光体面,热闹非 凡。这在孙中山的脑海里,留下了深刻印象。
婚事之后,孙眉过了一段舒适恬静的生活。然后,便着手办理招募华工 的公务。
原来,经营有方的孙眉,在此次回乡之时,得到了檀香山政府的特别准 许,准许他多招华工赴檀,进一步发展岛上的垦殖畜牧业。
孙眉乐于担当这一角色,他四处奔跑,不断地向人们介绍檀香山的美丽 与富饶,不断地向人们鼓劲:去檀做工,一定能多挣钱并逐渐富裕起来。
孙眉的介绍和鼓动很有魅力。他不仅细致生动地描绘出一幅美丽的海岛 风光,而且展示出挣钱的巨大潜力和致富的广阔道路,引得村邻中的小伙子,
一个个跃跃欲试,就连孙中山,也被他大哥的介绍与描绘所吸引,不禁心神 向往。
其实,最好的样板还是孙眉本人。这个孙家的穷小子,如今的阔侨商, 他的经历,他的致富道路,便是最有说服力的广告。他形象地昭示:明天的
你和他,也会像我那样发达起来。
于是,陆陆续续有一百多人报名,愿随孙眉前往檀香山。
到了 9 月,孙眉回乡不知不觉已呆了三个月。他十分放心不下檀香山的 生意,心想,是到了该回檀的时候了。
一听说大哥要走,对海外钦羡已久的孙中山,便提出要与大哥一起走。 孙眉倒没什么意见,非常乐意带上这个机灵活泼的阿弟,可是却遭到了父母
的强烈反对和坚决制止。
两位老人,对出外谋生,总还心存疑虑和莫名的恐惧。虽然儿子孙眉是 风风光光地回来了,但是,他们阿弟的惨死,尸骨无归的后果,都给了他们
痛悔莫及的打击,给了他们铭刻在心、终生难忘的痛苦,尤其是当他们一回 忆起自己的母亲在得知失去儿子后的那种悲恸欲绝的表情时,心里就不寒而
栗。何况,两个儿子已经出去一个,另一个就该留在身边,要为孙家留条根 苗。
可是,小小年纪的孙中山,怎能体会得到父母的这种感情与担心。他依 然吵着、嚷着,就是要跟大哥走。然而,父母像是铁了心,任凭孙中山如何
吵嚷、恳求,就是一百个不答应。最后,还是孙眉安慰弟弟道:
“你现在太小了点,等长大些,我一定带你出去。” 孙中山无可奈何,嘴上虽不再说什么,心里却是难受极了,失望极了。
不久,孙眉告别父母,领着招募的华工,匆匆走了。 孙中山的心也跟着大哥飞走了。很有一阵子,他觉得做什么都无心无绪,
提不起精神,课前饭后,常常一个人默默地坐在家门口,久久地望着大海的 方向发呆。
转眼到了第二年的春天,一天,孙中山放学回家,见家里来了客人,原 来是大哥在檀香山的同事郑强。他这次受大哥委派,一来招募第二批华工,
二来特请孙达成夫妇携阿弟一同前往檀香山生活。
孙中山一听,高兴得跳起来,就催着父母答应赴檀,恳求父母带他一同
前往。郑强在一旁,也帮着劝说。 年事已高的父亲,说什么也不肯去。倒是母亲听了郑强的劝说和帝象的
恳求,心里开始活动起来。她决定去海外看看,去看看自己的大儿子在那块 神秘的土地上开辟的天地,并且愿意带上小儿子帝象一起去。父亲虽说不大
情愿,也不好再反对。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1878 年 5 月初的一天,孙中山跟在母亲的身边,在郑强的关照下,登上 了开往檀香山的轮船。孙中山向往已久而屡次无奈的心,终于得到了满足。
他兴奋无比,好奇无比,睁大眼睛,仔细地观察着出现在眼前的所有的新鲜 事物,仔细地体味着所有的新鲜事物给予他的非同寻常的感觉。
首先,是他所乘坐的那艘巨大轮船,船上的一切,使孙中山感到新鲜而 惊讶。
这是一艘排水两千吨的英国轮船。巨大的船体,足有十余间房子那么长。 这么一个庞然大物,它是怎么航行的呢?见不到一个人划桨,一点也不像香
山的小木船,只有隆隆的机器声,船头犁出一股股巨大的浪花,飞速地向后 退去,那船便划出一条水道,神气十足地往前奔。真是奇怪!世界上竟还有
如此令人感到新鲜奇妙的东西。
最使孙中山着迷而引起他的遐思的,是轮船上的那根铁梁,实在大得令 人难以想象。孙中山一边看,一边用手摸着,心想:这么巨大的铁梁该有多
重呢?它是怎么装配上去的呢?发明这铁梁的人真是个天才,一根铁梁,将 船的两边紧紧地连贯在一起,使船体显得更加结实坚固了。为什么中国人只
能做那种小木船,而不会做这种巨大而坚固的铁船呢?
想着想着,一种深恨自己国家落后的不满情绪,便闯进了孙中山的脑海 中。
孙中山默默地走回舱底,心里不觉有些郁闷。 机器声隆隆不断。轮船在茫茫的大海中,继续航行。
一天早晨,正在熟睡的孙中山,被郑强喊醒了。“小阿弟,走,看日出
去。” 孙中山迷迷糊糊地跟着郑强来到甲板上。那里已稀稀疏疏地站着一些看
日出的人。前行的轮船,带动着清晨的海风,一阵连着一阵,向孙中山吹来。 那略带咸味的海风,既使他清醒振奋,又使他舒服惬意。
“小阿弟,快看,太阳就要出来啦。”郑强边说边用手指示着观看的方 向。
孙中山眺望着无边无际的大海,只见海天紧紧地吻合在一起,茫茫一片, 分不清哪是天,哪是海。
慢慢地,前方的天际处泛出了一抹微红,那红越来越浓,越来越高,最 后焕发成一道道清晰而柔和的光芒。接着,一个大火球从水中渐渐浮起,像
是被人顶出了水面,巍然屹立在海面。整个大海被鲜红的太阳映照得像是一 匹红盈盈的绸缎,散发出晶莹耀眼的斑斓。
孙中山看得呆了,脱口喊道:“很好看,好漂亮哟!” 这海上日出的美丽与壮观,深深震撼了孙中山,给那单调、乏味的海上
之行带来了不少的生气与活力。 这天,好奇的孙中山,又在船上走来走去,这里看看,那里摸摸,总也
看不够,总也摸不够。不知不觉,他转到了水手住的顶舱上。只见几个外国 水手跑出跑进,嘴里叽哩咕噜,不知在说些什么,脸上的表情却是严肃而神
秘。 孙中山壮着胆子,悄悄走近那间舱房的门口。朝里一看,只见地板上躺
着一个死人,浑身上下穿着一套白衣裳。光着脚,五个脚趾头奇怪地张开着, 两只手交叠在胸前,脸色灰白,双眼紧闭。孙中山不觉吓了一跳,忙往后退 了几步。
可是,好奇心又驱使他靠近门去。他屏住呼吸,想看个究竟,看看外国 人到底是如何处理尸体的。
这时,一个水手打来一盆情水,把毛巾搓了搓之后,小心翼翼地在死者 的脸上擦拭一遍;另一个水手拿来一只很大的帆布袋,几个人便七手八脚,
把尸体往袋子里面装。那袋子实在够大,整个人全都套了进去,竟丝毫也没 露出什么来。然后,水手们又放进去一个小包裹,大概是死者生前用过的什
么东西;接着,又塞进去几块沉甸甸的铁块。没什么需要再放进袋子里,一 个水手就用针线将袋口缝起来。最后,他们又用绳子,在布袋的上中下三个
地方,分别紧紧地捆绑了几道,尸体的轮廓又清晰地凸现出来。
一位长者,像是水手们的头,说了句什么,水手们立刻全都行动起来。 只留下四个水手抬那帆布袋,其余的全都去了甲板上,排成整齐的队列。
不一会,洪亮而沉重的钟声敲响。四个水手抬起,在钟声的轰鸣中,默 默地走向甲板。甲板上的水手站得更直了,一个个神情肃穆地注视着那缓缓 移动的帆布袋。
抬袋子的四个水手,在船舷边停下了。一个水手拿了面鲜艳的旗帜走上 前去,把旗子裹在帆布袋的外面,又用绳系好。
然后,所有水手在那位像是船长的人的带领下,做起了祈祷。他们一个 个把右手掌竖在胸前,低着头,嘴里一阵嘀咕。
与此同时,四个水手继续往前走了两步。他们把帆布袋的一头搁在船栏 上,然后将后面一头高高举起。帆布袋顺着船边,迅速下滑栽进了大海。
等孙中山伸头去看时,帆布袋早没有了踪影,只有汹涌的海浪在发出巨 响,海风迎面抚摸着他那惊讶莫名的头脑。
对于眼前这一幕,孙中山实在难以接受。一具尸体扔进海里,被海浪冲 来荡去,还会被鱼儿撕咬,到最后,一定会弄得什么也没有。这样做,对死
者实在是太残忍了。船长有什么权力不把尸体归还他的家属,竟然投入这茫 无边际的大海?
他想起在自己的家乡,想起自幼耳闻目睹的一切:一旦死了人,人们总 是四处寻找风水好的地方去安葬他。每到清明,家属又可以很方便地去坟头
祭扫一番,寄托对逝去亲人的思念。而眼前的情景竟是那样的不合常理。这 样想着,比较着,更激起了孙中山的不平。他转过头去。瞪着两只眼睛,将
探索的目光在那些水手尤其是船长的脸上狠狠地扫了一遍,希望从他们的表 情和神态中寻找出不合理的残忍无道的东西来。
但是孙中山失望了。那船长和所有的水手一样,都默默地站在甲板上, 神情严肃而虔诚地注视着大海,像是在给他们的朋友送行,祝福他们的朋友,
在大海的宽阔胸怀里找到宁静而安详的归宿。
难道他们并没有错,而是自己错怪了他们?为什么不能海葬而一定要土 葬呢?土葬就是对的吗?孙中山原来的想法不禁开始动摇了。他凝望广阔无
垠的大海,想到自己即将走向一个崭新的世界,觉得自己原来所奉行的那一 套规则和标准,显得是多么的狭隘和幼稚?
他轻轻地抚摸着厚厚的船舷,终于明白了:这世界大得很,新鲜事多得 很,他才不过见到一点点世面,才不过领略到这世面的一点点奇异而已。
他必须以活跃的头脑,以豁达的胸怀,以锐敏的观察,去迎接,去审视 这世界的一切!
店铺中的小伙计 轮船在茫茫的太平洋上,颠簸了二十多天,终于抵达檀香山。 轮船发出长长的一声啼鸣,一股浓烟从粗大的烟囱口奔涌而出,然后慢
慢地平息下来,就像是一个长途跋涉之后的人,在喘着粗气,努力清除满身 的疲倦。
满船的华工,一起涌到了甲板上,满怀着惊异的目光,贪婪地眺望着他 们的目的地。这就是他们所向往的地方,他们即将在这里生活,在这里工作,
然后像孙眉以及其他一些人那样发起来。看着,想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张 和兴奋油然而生。
孙中山与母亲夹杂在人群中,郑强站在他们的身边,不时地伸出手来, 指指点点,向他们作点简单的介绍。
缓缓地,轮船渐渐向码头靠上去。到处张望的孙中山,突然对母亲说:
“大哥,阿妈看。大哥接我们来啦!” 然后,孙中山就大喊起来:“大哥——”边喊边挥舞着手臂,高兴得直
跳。 孙眉也看到了母亲和阿弟,他答应着,连连挥手。
轮船终于靠稳了。华工们争先恐后,接踵而下。孙眉逆着人流,往船上 走。好不容易,才挤到母亲身边。他兴奋、激动地搓着大手,不知说什么好,
只是亲亲热热地喊了声“阿妈”,就什么话也没有了。然后,挥手在阿弟的 肩膀上,重重地打了一巴掌,说:“大哥等你三个小时啦,这下你该满意了。”
孙中山高兴得直咧嘴,兴奋地盯着他的大哥。大哥的一切都使他着迷、 钦佩。是大哥把他带出了家门,来到这奇异的地方。真是个好大哥,一个说
话算话的大哥。一种感激之情,在孙中山的胸怀里逐渐弥漫开来。 对于母亲和阿弟的到来,孙眉高兴的心情无法形容。为了表达对母亲的
尊敬和孝顺,他放下手头的工作,亲自陪伴着母亲和阿弟,在夏威夷群岛上 游玩了整整一个星期,每到一处,孙眉便就他所知道的,详细地向母亲和阿
弟介绍,包括岛上的历史遗迹、风土人情。
夏威夷,一个风光绮丽的群岛,中国人称之为檀香山。它位于太平洋的 中部,成为东西方交往的必经之地,享有“太平洋的十字路口”的美誉。靛
蓝色的海水,簇拥在群岛的四周,形成海天同宽的奇景。黄金似的沙滩,在 日照下闪闪发光,柔软得如同一张巨大的毛毡。晶莹洁净的温泉,随处可见,
长年不断流。挺拔的紫山,翠屏似地矗立在岛中,显得更为峻峭巍峨。草苇 茂盛的荒地,广阔无垠,绵延到海天的尽头。终年不息的活火山,常常喷火
冒烟,流出的熔岩带着热气缓缓移动,荡漾成浩瀚千顷的岩浆带,蔚为世界 的一大奇观。
而且,这里的气候十分宜人。虽然夏威夷地处热带,但一年四季,气候 温和湿润,并无酷热。温和的气候,适合各种生物的生长,岛上土地肥沃,
森林密布,枝繁叶茂,奇花烂漫。许多热带作物,如甘蔗、菠萝、咖啡、香 蕉以及水稻、烟草,都是岛上的名产,不论在东方还是在西方,都享有盛名。
夏威夷美丽而富饶,无怪乎西洋人把它称为太平洋的乐园,也难怪不少华侨 把它描绘成现实中的桃花源。
此后,孙眉一有空,或只要能腾出时间,就陪着母亲聊天谈心,出外游 览,毕恭毕敬,克尽孝道,把个从未出过远门的母亲照顾得开朗舒心,竟使
母亲有些过意不去。 这样的参观游览,这样的快活自在,对于孙中山来说,却是他从来没有
领略过的,也是他求之不得的。十三四岁的他,正是敞开胸怀,拥抱世界的 时候。他跟在大哥、母亲的身后,到处观赏,仔细打量。异域的风土人情,
旖旎风光,都引起了他的极大兴趣。他不知疲倦地跑着、看着、记着,想把 看到的一切,都铭刻在脑海里。
在所有的景致当中,最令孙中山着迷而惊异不已的,是那腾腾冒火的火 山。他真弄不明白,这山怎么会冒火喷烟?那火是从哪里来的呢?问大哥,
大哥也说不清。“这世界上的趣事真多”,孙中山想,“我什么时候才能弄 清这火山喷发的奥妙呢。”
有一天,孙眉陪母亲阿弟上街游玩,顺便在邮局发了一封信。他在信封 上贴了一张小小纸片,将信投入一个箱子,转身就走。
孙中山见了奇怪极了,就问大哥:“那信投入箱子,怎么就能到达收信 人手中呢?”
大哥告诉他,只要在信封上写明地址,贴上邮票,世界各地都能去呢。 而且很快,比如寄信回中国老家去,就不必等侯几个星期,甚至几个月才能
找到一个归国侨民来带信,什么时候想寄都行。
“大哥以前写信和寄钱回家,就是在这儿寄的吗?”孙中山想起在家中 不时收到大哥信款的事,就又追问一句。
孙眉点了点头。孙中山惊愕不已。真是所神奇的房子!他边走边又回过 头去,仔细打量那被称为邮局的房子,却又看不出它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母亲住了一段时间之后,就执意要回去,尽管生活得舒服,孙眉照顾得 体贴入微,但她还是觉得不自在。时间一长,就呆不住了。
可孙中山不想走。母亲见夏威夷确实是个好地方,大儿子的事业又蒸蒸 日上,也就不强求帝象跟她一起回去;对于孙眉来说,当然希望阿弟能留下
来,学习学习商务,成为他生意上的好帮手。
这就样,母亲搭船回乡了,孙中山跟着大哥,留在了檀香山。 母亲回乡的当天晚上,兄弟俩一起吃晚饭。大哥给自己斟上酒,端起杯
子,喝了一大口,又盯着孙中山看了一会,若有所思的样子,然后问道:
“阿弟,从明天起,到我的店铺中帮帮忙,好不好?” 这时的孙中山,正沉浸在得以留下来的喜悦当中,叫他干什么自然都乐
意,他爽快地答应下来,并反问道:
“我做些什么呢?” 孙眉又喝了一口,说:“就是学习卖卖东西,记记帐,明天到了店里,
我再跟你细细地说。” 孙中山听说有活干,似乎来了劲头,那晚上的饭吃得也特别的多,特别
的香。 第二天一早,兄弟俩便一起去了商店。商店设在茂宜岛的茄荷蕾埠上,
孙中山前不久去过一次。不过那是陪同母亲一起去参观,只是走马观花似的 转了一圈。今天可不一样,他是要去店至干活,帮助哥哥管理店铺。他十分
兴奋,突然有了一种长高长大的感觉。走到店门口时,他的脚步更有了弹性, 就像要往上升腾,往上飞跃。
店员们见老板带着他的阿弟来了,便一起迎出柜台来,十分恭敬。孙眉 挥挥手,让他们各去忙自己的,只是把店中的管事留了下来,很客气地对他
说道:
“管事,我阿弟就交给你了,请你多费神,教他学会记帐。 这之后,我再另安排份更重要的事让你做。”
那管事答应一声,友好地瞧了瞧孙中山,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 孙眉转过身,又对孙中山交待道:“阿弟,你在店中的主要任务,就是
跟这位师傅学记帐,了解、掌握店中的生意往来情况。空闲的时候,就在柜 台上帮帮忙。”
“是,大哥。”孙中山欢快地应诺下来,又对着那管事,有礼貌地喊了 声“师傅”。
孙眉交待完毕就走了。孙中山便跟着管事进了店堂。那管事从抽屉里拿 出几个帐本,让孙中山坐下,然后详详细细地作了一番介绍。这个本子记什
么,那个本子该怎么记,这样说了一通之后,管事的最后说道:
“小阿哥,你再自己看看,有不懂的地方问我,我再跟你说。” 管事的说得清楚,孙中山听得明白。接着,孙中山又把那些帐本从头到
尾翻了一遍,要不了多半天,孙中山就对记帐的事有了个大致的眉目。 孙中山的机灵、聪慧,引得那管事十分高兴,话也不觉多起来。一会儿
说这,一会儿说那,如数家珍似的,把商店的情况里里外外说了个遍。到最 后,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向孙中山问道:
“小阿哥,你会打算盘吗?”
“不会,”孙中山应道。
“噢,那可不行。学记帐,一走要学会打算盘。明天开始,我教你。” 第二天,店堂里就响起了噼哩啪啦的算盘声。孙中山端坐在桌前,按照
管事所教的口诀,专心致志地练习起来。
“一上一,二上二,三下五去二” 此后的一段时间,孙中山一面学记帐,一面学珠算,学了加法学减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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