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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采-查拉斯图拉如是说

_5 尼采(德)
  一切善事的来源有千端——一切恶剧,为快乐而存在:他们何能仅仅做一次!
  一种善事和恶剧便是这种长久的沉默,并如冬时的天空一样,从光辉的脸上以圆睁的眼睛窥望。
  ——如同冬时的天空一样,闷闭了自己的太阳,闷闭了自己的不屈不挠的太阳的意志:真的,我已将这种技艺和这种严冬的恶剧学习得很熟练了——
  那是我最爱的恶剧和技艺,我的沉默学会了不以沉默而泄露了自己。
  以言词和骰子的喋喋,我巧胜了这严厉的期待者:我的意志和目的当避开这些严肃的监视人。
  没有人能窥见我的深处和我的穷竟的意志——因此我为我自己希求着长久的清澄的沉默。
  我看出许多伶俐的人:遮蒙着他的脸面,使他的水溷浊,使人不会看到那底里。
  但更伶俐的不信仰者和击破核桃壳者,正临到他:正要从他捕捉了严密隐藏的鱼。
  但在我看来,最智慧的沉默者是光明、勇敢、透澈的人们:他们的底里是这么深沉,即使最澄清的水也不能把它显露——你须发皓白的冬时的天空,你圆睁着眼睛的沉默者哟!
  你便是我的灵魂和快乐之天上的标本。
  我必须不隐藏我自己,如吞没金子的人,怕他们搜出我的灵魂来吗?
  我必须不踩高跷走路;使我周围的嫉妒者和残害者不会注意到我的长腿吗?
  这些灵魂,烟熏的,窒息的,委惫的,发霉的,阴郁的,他们的嫉妒如何能忍受了我的幸福!
  我仅愿意指示他们以我的绝峰上的冰雪和严冬,——不愿指示他们以我的太阳之带围绕着的山岳!
  他们只听见我的严冬暴风雨的咆啸:他们不知道我也如同南方的热风一样,也渡过了温暖的大海。
  他们可怜我的灾祸和偶然:但我的道路是这让偶然随意来吧!它如同幼孩一样的纯真!
  他们如何能忍受我的幸福,假使我不将灾祸。严冬的困苦,熊皮小帽,和雪天的外衣,包裹在它的周围!
  假使我不可怜这些嫉妒者和恶意者的慈悲!
  假使我自己没有在他们的面前太息,并与冰冷谈话,并隐忍地让我自己被包围在他们的慈悲里!
  这便是我的灵魂的聪明的恶剧和慈善,它并不隐匿了自己的严冬和雪风;它甚至于也不隐匿了自己的冻疮。
  有一种孤寂是病弱者的逃避所;另有一种孤寂则是远避疾疫的安全室。
  所有那些我周围的可怜的斜眼的无赖汉,让他们听着我为冬天的寒颤和太息吧!
  在这样的寒颤和太息之中,我逃离了他们的闷热的屋子。
  让他们为我的冻疮而对我同情和悲叹:我们将看着他会冻死于知识的冰窖!——他们如是悲叹。
  同时我以炽热的足在橄榄山上这里那里的行走:在橄榄山上太阳照耀着的一隅,我唱歌,我嘲弄着慈悲。——
  查拉斯图拉如是说。
离开
  查拉斯图拉这样汗浸地游历了许多民族和不同的城池,又绕道回到了他的高山和洞府。但是看哪,在行路的时候他不觉走到了伟大城池的大门了。这里一个满嘴白沫的傻子,张着两手,向他奔来,挡住了他的去路。这也就是人民所谓"查拉斯图拉之猿"的那个傻子:因他曾经从查拉斯图拉学到了某种言语的转折和音调,也无意识地搬用了查拉斯图拉的智慧的宝藏。这傻子对查拉斯图拉如是说:
  哦,查拉斯图拉,这里便是伟大城池:这里你失去了一切而一无所得。
  你为什么踏着这里的尘土?爱惜你的步履吧!宁唾于城门而转回去!
  这里是一切高洁思想的地狱:这里一切伟大思想被活活煎熬,被碎断蒸煮。
  这里一切伟大的感情都凋败了:这里只有骷髅的哀鸣!
  你嗅到精神的庖房和肉铺的臭味了吗?这里不是蒸腾着一切被屠杀的精神的热气吗?
  你不见那些灵魂悬挂着如干瘪而污脏的破布吗?
  但他们却从这些破布中制造新闻!
  你不听见吗,这里,精神如何地成为一种言语的游戏?精神呕吐着可憎厌的言语的污水!他们也从这言语的污水制造新闻。
  他们互相追逐而不知何往!他们互相煽惑而不知所谓!他们敲击着他们的金色铜,他们叮当着他们的黄金。
  他们畏冷却从蒸馏水中寻求温暖!他们畏热却从冻结的精神寻觅清凉;他们都从舆论受病和受伤了。
  这里是一切贪欲和罪恶之家;但这里也有道德;有许多有用的,实用的道德。
  许多道德有着办事员的手指和耐于文坐和期待的肥臀,以装饰女郎的乳房和腰肢为光荣。
  这里在军队之神的面前,也有很多虎信,很多正教,实行谄媚。
  "从上头落下来勋章和光荣的唾沫;所以没有勋章的人都仰望着上头。
  月亮有它自己的朝堂,朝堂有自己的月光之牺牲;所以乞食的人民,怀着乞食的道德,祈祷着一切从朝堂里面降下来的。
  我服役,你服役,我们服役"——一切有用的道德对王子如是祈祷:最后这功绩勋章就会簪在尪弱的胸脯!
  但月亮围绕着一切世俗的东西回旋:王子也围绕着一切最世俗的东西回旋——那即是小贩的黄金。
  军队之神不是金块之神;王子计划着——但小贩子处理着!
  哦!查拉斯图拉哟,在你的心中一切都是灿烂,刚强,而美丽!吐唾于这小贩子之城而转回去吧!
  这里血液在血管中流动:腐败,微温,而凉薄。吐唾于这巨城,这里是一切废物流汇的大陋窟!
  吐唾于这缩压的灵魂与弱的胸脯之城池,这尖突的眼睛与胶粘的手掌的城池——
  吐唾于这恶棍之城池,这厚脸皮,这笔之奸雄与舌之奸雄,这太热衷的野心家的城池:——
  这里一切残缺,畸形,贪欲,无信,烂熟,黄病,脓溃而有毒:——
  吐唾这巨城而转回去吧!
  但在这里,查拉斯图拉说:你的言语,你的同类,我久已厌恶!
  为什么在泥塘边住得这久,直到你自己成为一只青蛙和一只蟾蜍?
  不是有一腐败的、凉薄的血,奔流在你的脉管里,所以你才学会咯咯鸣叫和咒骂吗?
  为什么你不到森林里去?为什么你不耕种土地?大海中不是充满了葱绿的岛屿吗?
  我蔑视了你的污蔑;假使你是警告我——为什么你不警告你自己呢?
  只是为爱,我的污蔑和警告的鸟才展翅飞腾;但不是从泥沼中飞腾!
  你满嘴白沫的傻子哟,他们称你为我的猿猴!但我称你为我的不平鸣的猪。由于你的不平鸣,甚至于破坏了我对于傻子的赞美。
  最先使你不平鸣的是什么呢?因为没有人十分谄媚你:——所以你生在污水旁边,你可以有更多的不平鸣的理由,——
  你可以有更多理由报复!你懒怠的傻子哟,你的报复便是你的全部的嗔怒;我看透了你了!
  你的傻话伤了我,即使你说着真实!假使查拉斯图拉的言语一百倍真实,你还是永远错误地应用了我的言语!
  查拉斯图拉如是说。于是他眺望着这伟大城池而太息,并且沉默得很久。最后他如是说:
  我不单是厌恶这傻子,我也憎恨这伟大城池。无论何处都无所可善,也无所可恶。
  悲哉,这伟大城池!但愿我看见了那烧灭它的火柱吧!
  即使这样的火柱也必在伟大日午之前来到。它有一定时刻和一定命数。——
  傻子哟,在临别的时候我对你说这教言:自己不能再爱的地方自己应当——离开!
  查拉斯图拉如是说,于是离开了这傻子和伟大城池。
查拉斯图拉如是说
第六卷
叛教者
  唷!在这草地,最近还苍翠绚烂的植物,都已萎黄而凋残了!我从这里带了多少希望之蜜到了我的蜂房里去呢!
  那些青年的心都已经苍老了,——甚至于没有老,只是倦怠。平庸,懦弱:——他们宣言:"我们又成为虔信了。"
  最近我看见他们在清晨时以奋勇的步履跑向前去:但他们的知性之足已受得倦怠,现在他们甚至于嫉恨他们的晨间的豪气!
  真的,从前许多人举足如同跳舞者;我的智慧中之大笑向他们瞬目示意:——于是他们思索了自己。现在我甚至于看见他们爬向十字架去。
  从前他们围绕着光明和自由,鼓翼飞翔如同蚊蚋,如同青年诗人。但渐老而渐冰冷:现在他们已经是神秘者,是呢喃者,是懦夫了。
  或者他们的心情使他们绝望了吗,因为孤寂吞灭了我如同一只巨鲸?或者他们的耳朵渴求很久而无听于我,和我的喇叭的鸣奏,和我的先驱者的叫喊?
  唉!仅有少数人永远神气充溢的快活;在这少数人的精神中也有着忍耐。但其余的人都是怯懦!
  其余的人:那总是占大多数,是平凡,是多余,是过剩的人——他们全是怯懦:
  谁是我的同类也将遇到我的同类的经验:所以他的最先的伙伴必是死尸和丑角。
  但其后的伙伴,是自称为他的信徒的人们,是怀着很多的爱,很多的呆气,很多的健壮,虔敬,而有生气的大众。
  我在人类中的同类,无论何人,都不当将他的心情因附于这些信徒们。无论谁知道了轻躁而怯懦的人类种族,当不会相信这样的春光和野花灿烂的草地!
  他们能做别的,但愿他们也意欲别的吧。一样一半,破坏了全体。树叶残凋了——为什么要哀伤那个!
  哦,查拉斯图拉哟,让它们死灭和凋落,并且不要哀伤!
  最好也以暴风猛吹着它们!
  哦,查拉斯图拉哟,猛吹着那些树叶——使一切凋残的东西更快地离开了你!
  我们又成为虔信了——那些叛教者如是自白;他们中有些人甚至于还畏怯于如是自白。
  我看着他们的眼,——当前他们的脸和红面颊,我说,"你们又是返于祈祷的人们!"
  但祈祷是可耻的!不是于一切人为可耻,乃是对于你,对于我,对于有着良知的人们。为你,祈祷是可耻的!
  你很知道,有一个怯懦的魔鬼在你心中,他乐意随便打拱画十字:——他说服你:"有着一位上帝!"
  因此你属于怕光一类的人,属于在光辉中不能安居的人:
  现在你必须每天更深地插入你的头在黑暗和雾气之中!
  真的,你选择的时候很好!因为恰在现在夜游鸟也在外面飞翔。一切怕光的人们的时候来了,黄昏和夜宴的时候来了,——但是并没有宴!
  我听到而且嗅到:他们佃猎和出发的时候已经来到,但不是野兽的佃猎,乃是对于驯顺的,跛脚的哀鸣的,轻柔走路的和小心祈祷者的佃猎。
  一种捕捉灵魂的伪善者之佃猎:——一切心的捕鼠机已经安置好了!无论何处我揭开了帷幔,总有夜蛾突飞出来。
  或者它同别的夜蛾蹲伏在那里?因为处处我都嗅到了密秘的小会社;有着密室的地方,其中即有着新的皈依者,有着皈依者的恶臭。
  他们长夜聚坐会谈:"再让我们如同小孩子一样并说着亲爱的天父啊——虔信的制造粮果者败坏了口与胃腑了。"
  或者他们在长夜中看着一只巧猾而潜伏的十字架的蜘蛛,这蜘蛛同蜘蛛们宣讲着智虑,并教训着"在十字架下面是张网的最良的地方"。
  或者他们整日持着钓竿坐在泥沼旁边,因此而自以为深奥;但无论谁在没有鱼的地方捕鱼,我甚至说他们还不如浅薄!
  或者他们快乐地虔信地从圣歌之作者学会演奏竖琴,那圣歌的作者最喜欢自己弹唱以媚少女:——因为他已倦怠于老妇人和老妇人的赞美了。
  或者他们也从博学的妄人,学会发抖,这妄人在黑屋子中期待着幽灵的降临,——而知灵却完全跑开了。
  或者他们凝听年老浪游,模仿了悲风和悲声吹笛者;现在他如同风一样的悲啸且在悲调中宣讲着悲哀。
  他们中有些人甚至成为守夜者:他们知道如何吹奏号角,知道在夜中逡巡并惊醒了一切长久熟睡的老东西。
  昨夜在我的园墙那里,我听到了关于老东西的五句话:这话甚至于从这么衰老、悲惨、枯槁的守夜者的口中说出。
  "他不足做一个照顾孩子们的父亲:人类的父亲比他强!"
  "他太衰老了!他现在已不能照顾他的孩子们了。"——
  别的守夜者回答。
  "那末他有孩子吗?这除了他自己,没有人来证明!我很久就盼望他来彻底地证明。"
  "证明吗?好像他证明过了什么似的!他不喜欢证明;他只是竭力使人信仰他。"
  "对啦!他最欢喜信仰!对于他自己的信仰。那是老人的道路!在我们也一样!"
  ——这两个守夜者和光之恐怖者如是交谈,并悲切地吹奏了他们的号角!这便是昨夜在园墙那里发生的事。
  但在我,我心因大笑而绞痛,我心好像要破裂了;它失了位置,因下沉到横隔膜。
  真的,那真要我的命;——所以我忍着笑,当我看见了驴子酩酊,听见守夜者如是怀疑上帝。
  一切如是的怀疑不是过去很久了吗?现在谁还敢在白天惊醒了这样古老的沉睡的怯光的东西!
  一切古代的诸神已经结束——真的,他们有了一种善而快乐的神圣的结束!
  他们没有像缠绵的迟暮那样的死去——虽然人民说了谎话了!正相反,他们却大笑而死!
  最不信神的言论来自上帝,——他说"只有一位神!除我以外你不当有别的神!"——
  老拧恶胡子的神,一个嫉妒者,他如是忘却了自己:——
  于是一切神都大笑,在宝座上摇震,并大声叫喊:"那不正是神圣的吗,有诸神而没有上帝?"
  让有着耳朵的都听着吧。——
  查拉斯图拉在心爱的斑牛镇如是讲说。从这里他还有两天的路程到他的洞府和动物们身边;他的灵魂因为归期的接近而不断地欢喜。归来
  哦,孤寂!孤寂哟,我的家!我作为一个陌生人,生活于陌生的远方太久了,以至于不能无泪回到你这里。
  现在你抚摩我如同母亲一样吧;现在,你如同母亲一样对我微笑!现在,你正好说"从前如同旋风一样飞奔离开了我的是谁呀!
  谁在临别的时候叫出:我与孤寂同住得太久;因此我忘记了沉默!现在你知道沉默了吧?"
  哦,查拉斯图拉哟,我知道一切:你孤独的人,我知道你在众人中间比之与我同在更孤独!
  现在你懂得这了;寂寞是一事,孤独又是一事!在人们中间你永远是不惯而陌生。
  甚至于当他们爱你的时候,你也是不惯而陌生:总之他们要求被姑息的待遇!
  在这里,你在你的家和你的屋子里;你能自由说话,自由主张;这里一切隐藏的幽闭的感情不是可耻的。
  这里万物抚爱地和你我谈并谄媚你:因为万物想跨你而驰。你也跨着一切的寓言,驰向一切的真理。
  在这里你可正直而恳切地对万物说话:真的,它们以为那是赞美,当一个人坦白地和万物说话。
  否则那便是寂寞。哦,查拉斯图拉哟,你还记得吗?当你的鹰在空中啼叫,你站在树林里面,在死尸的旁边,犹疑而茫昧不知去向:——
  这时你说:让我的动物们引导着我吧!我看出来在人们中间比在动物中间更危险:——那便是寂寞!
  哦!查拉斯图拉哟,你还记得吗?当你坐在你的岛上,好像酒醴之源泉对于空桶,你在焦渴者之中赠贻和分送:
  直到最后独你一人焦渴地在饱饮的人们中间,并悲泣在黑夜:"夺取不是比赠贻更幸福吗?偷盗不是比夺取更幸福吗"——那便是寂寞!
  哦,查拉斯图拉哟,你还记得吗?当你的最宁静的时刻来到而且驱策你前进,这时它以恶的低语说:"说话而死灭!"
  这时它使你厌恶你的一切期待和沉默,并以你的"卑屈的勇敢为可耻你那便是寂寞!"——
  哦,孤寂哟,我的家!你的声音何等甜美而温柔地和我说话!
  我们信爱,相敬;我们坦然地至诚相待。
  在你,一切都是开朗而光明;在这里甚至于时间也以更轻快的步履奔跑。因为时间在黑暗中比在光明是更沉重的负荷!
  这里一切存在的言语和言语之宝库,忽然为我打开:这里一切存在想变成言语,这里一切生成从我学习着说话。
  但山下的那边——一切讲说都是徒然!那里忘却和离开是无上的智慧:那我现在是明白了!
  想理解人心中的一切必须把握着一切。但我的手又不屑把握那一切。
  我甚至于不喜欢呼吸他们的呼吸;唉,我生活在他们的喧声和恶气味中太久了!
  唷,我周围可祝福的宁静!唷,我周围清澄的气韵!这宁静如何从深脑中呼吸了清新的空气!这可祝福的宁静如何地静听哟!
  但山下的那里——那里讲说着一切,一切都被误解了。那里人以洪钟宣扬着智慧,市场上的小商人即以铜钱的叮当扰乱了他。
  在那里一切都说话;但无人知道如何去理解。一切都落在水里;但无物落在幽深的泉水。
  在那里一切都说话;但无物奏效和成就。一切都咯咯发声,但静静地在巢中孵的是谁呢?
  在那里一切都说话,一切都说成碎片。在昨天对于时间和时间的牙齿还是坚硬的,到了今天却已嚼啐,含在今日的人们的嘴里。
  在那里一切都说话,一切都被泄露了。在从前一切名为秘密,名为深奥灵魂的秘密的,到了今天都属于街上的喇叭手和别的飞虫。
  哦,奇异的人类哟!你黑巷里的喧声!现在你又在我的背后了:我的最大的危险伏我自己的背后!
  在姑息和容忍之中永远隐伏着我的最大的危险;一切人类都愿意被人姑息和容忍。
  怀抱着压缩的真理,以傻子手,与被愚弄的心,富有慈悲的小谎言——我如是生活在人们中间。
  我曾经化装我自己坐在他们中间,反抗我自己而容忍了他们,并愿意说服我自己:"你傻子哟,你不懂得人们!"
  当人生活在人们中间他不认识他们:人类有着太多的前景,——那高瞻远瞩的眼光有什么用处!
  从前我是傻子,他们错认了我,我姑息了他们,甚于姑息我自己,我常常为这种姑息对我自己复仇。
  从头到足都被毒蝇螫遍了,如同被恶之雨滴蚀空了的石头:我如是生活在他们中间,仍然对我自己说:"一切微末东西之微末是无罪的!"
  尤其是那些自名为善的人,我看出是最毒的苍蝇;他们毒螫一切天真的,他们玷污一切纯洁的;他们如何能公正地待我!
  生活在善人中间的人——慈悲教会他说谎。慈悲为一切自由的灵魂制造窒息的空气。因为善人的虚妄是不可测度的。
  我在那里学会了隐藏着我自己和我自己的财富:因为我看出一切都是心灵贫乏的人。都是我的慈悲之谎话:我知道了一切的人。
  ——我看见而且嗅到一切人,那有充足精神的,那有太多的精神的。
  他们的顽强的哲人:我叫他们为哲人,而不顽强,——所以我也学会了使用暧昧的言语。他们的掘墓者:我叫他们为研究家和实验家,所以就学会了以语言作游戏。
  掘墓者为自己而掘出疾病。在陈腐的瓦砾下面有着恶气味。
  人不当搅动了沼泽。人当生活在山上。
  我以幸福的鼻孔又呼吸着山上的自由清气。最后我的鼻孔总算从一切人类之臭味得救了。
  山风触鼻如同醇酒,我的灵魂打喷嚏了。打喷嚏而在胜利中高叫着:"祝你健康!"
  查拉斯图拉如是说。
三件恶事

  在梦里,在最近清晨之前的梦里,我站在一座半岛上——
  在世界之外;我持着一具天秤而称量世界。
  唉,紫色的曙光来得太早了:她以她的光辉将我惊醒,这嫉妒者!她总是嫉妒我的晨梦之光辉。
  我的梦觉得世界是如此:可以被有时间者测算,可以被精巧的衡量者称量,可以被刚强的羽翮飞到,可以被神圣的解谜者猜透。
  我的梦,一个勇敢的水手,一半是船,一半是旋风,沉默如同蝴蝶,强毅如同雕鹰:它今天何以有着忍耐和安闲而称量了世界!
  那嘲弄着一切"无限世界"的我的智慧,我的欢笑的,清醒的,白昼的智慧沉默地对它说:"力所在的地方,那里数量成为支配者,因她有着更大的力。"
  我的梦不喜新,不守旧,不畏惧,不祈求,确信地沉思着这个有限的世界:——
  如同一圆的苹果自跃入我手,一成熟的金苹果,有着温润柔滑的皮:世界如是对我呈献了自己:——
  如同一株阔枝刚直的树向我示意,枝干盘曲,如同旅客可以休止的凭椅和足凳;世界如是耸立于我的半岛:——
  如同纤手捧持着的珠宝箱——使欣慕的眼光极喜欢的珠宝箱:今天世界如是呈献于我的面前:——
  ——它还不是一种谜足以恐吓人类的爱,也不是一种解答,足以使人类的智慧睡眠:——今天,在我看来,世界所谓的恶事便是一种善的,人间的事。
  我如何地感谢我的晨梦,因为我今天早晨可以称量了世界!这个梦,这心的安慰者,如同善的人间的事一样的临到了我!
  在白昼我可以做同样的事!学习和模仿了它的优点,所以我现在愿意将三件最恶的事放在天秤上,极尽人情地好好称量了它们。——
  教人祝福的人也教人诅咒:世界上最可诅咒的三件事是什么呢?我愿意把它们放在我的天秤上。耽欲,求权力之热狂和自私:自古以来这三件事是最被诅咒有最坏的恶名——
  我愿意极尽人情地好好称量了它们。
  那么,起来吧!那里是半岛,那里是大海——它毛发粘粘地欢悦地汹涌着向我这里来,这我所爱的老而忠信的千头怪兽!
  那么,起来吧,这里我在澎湃的大海上把持着天秤:我也挑选一个见证人——挑选了你,你海上的孤树,我所爱的浓香馥郁的繁枝之树!——
  现在从什么桥上过渡到未来?由于什么压迫使高者屈身于低者?什么吩咐了最高者仍然向上?——现在这天秤平衡而稳定!在一端我投下三种沉重的问题,另一端则放着三个沉重的答案。

  耽欲:对于一切穿着马毛衬衣的肉体的蔑视者是一种毒刺,是一种燔型柱;被一切遁世者诅咒如同"这世界!"因为耽欲嘲笑而愚弄了一切混沌和诡伪的说教者。
  耽欲:对于贱氓是煎烤的温火;对于朽木和发臭的破布是炽热的火焰。
  耽欲:对于自由的心是自由而无邪,是地上的花园之快乐;是未来对于现在的满溢的感谢。
  耽欲:仅仅对于衰败者是一种甜的鸩毒;对于有狮心的人却是一种大慰藉。是谨慎存储着的醇酒。
  耽欲:是最崇高的幸福和最崇高的希望之幸福的范本。因为对于许多人结婚和超于结婚是许可的。
  ——对于许多人比之于男人和女人更不相知:——男女之互不相知更没有人能够充分明白!
  耽欲:——但我要以我的藩篱防护了我的思想,甚至于防护了我的用语:恐猪仔和浪子突破了我的花园!
  求权力之热狂:这最是铁心者的灼热的鞭子;最残酷者为残酷者保留着的痛苦;这是焚尸场的阴沉的火焰。
  求权力之热狂:攒聚在最重荣的民族身上的可恶的牛蝇;一切动摇的道德之叱骂者;它骑在一切马匹和一切矜骄之上。
  求权力之热狂:这破坏且粉碎了一切凋残而空廊者的地震;这白色棺椁的破坏者;这反对未成熟的答案的发光的疑问。
  求权力之热狂:在它的炯眼之前,人类爬行,卑辱,和怨怼,且变得比猪和蛇还卑下:——直到最后他心中叫出了无上的蔑视。
  求权力之热狂:无上蔑视的可怖的说教者,它在一切的城池和帝王的面前宣讲:"滚你的!"——直到一种回声从他们叫出来"滚我的!"
  求权力之热狂:它甚至于甘甜地超升到纯洁,到孤独,到自足的高度,炽热如同大爱之涂绘紫色的幸福于地上的天国。
  求权力之热狂:当最高迈者渴望屈服于权力,谁还称它为狂热呢?真的,在这样的渴望和卑辱之中没有病或不健全!
  孤独的高迈不会永远仍然孤独和自足;高山可以下降到峡谷,高风可以吹临到平原!
  唷,谁能知道这种渴望的适当的名字和称号呢?查拉斯图拉从前称这不可命名者为——"赠贻的道德"。
  其后发生了这事,——真的,那是第一次发生!——他称自私为可祝福,那从强力的灵魂流出的卫生的健康的自私:——
  从完全的,美丽的,胜利的,创造的肉体所附属的强力的灵魂,在它的周围,一切都成为一面明镜。
  这柔韧动人的肉体,这跳舞者,它的标本和象征便是自己享乐的灵魂。这样肉体和这样灵魂的自己享乐自称为"道德"。
  这样的享乐以善恶之言自己屏障如同圣化的丛林;以自己的幸福之名从自己放逐了一切可侮蔑的。
  也从自己放逐了一切怯懦的;它说:怯懦——那便是恶!在它看来,那永远悲愁者,叹息者,不幸者,贪小利者都是可污蔑的。
  它也蔑视了一切在不幸中凝视的智慧:真的,也有着在黑暗中开花的智慧,一种黯黑的智慧,它永远叹息:"一切皆虚空!"
  它以羞怯的怀疑为可鄙,它以那些认誓不认人的人为可鄙:它也以过度怀疑的智慧为可鄙,因为这就是怯懦的灵魂的道路。
  它以阿谀的、狗样的、降伏的、乐天安命的人为卑下;也以有着降服的、狗样的、虔信的、和阿谀的、乐天安命的智慧为卑下。
  它憎恨而厌恶,那永不自卫的人,那吞咽了有毒的唾沫和恶视的人,那太忍耐的人,那长久受苦的人和太柔顺的人:
  因为这便是奴隶的态度。
  这可祝福的自私,它吐弃一切种类的奴隶:无论他们是在诸神和神圣的步武之前卑躬,或在人类,在无智的人类舆论之前屈膝!
  一切卑辱的,一切屈膝的,那有着不自由的,眼的和缩压的心的,那虚伪的,归顺的种类,那以大而怯懦的嘴唇亲吻的,它都叫作恶。
  一切奴隶和衰老而倦怠的人们的机智;尤其是说教者全部恶劣的,狂妄的,大过伶俐的愚昧,自私都称之假冒的智慧!
  但这假冒有哲人,这说教者,厌世者,和生性是阴柔是奴性的人民——唉,他们如何地误用了自私!
  他们还把误用自私认为是道德,并名为道德!因此一切厌世者和怯弱者和十字架上的蜘蛛们,他们以充足的理由如是愿望着"无私"!
  但对于那些人们,这时候现在来到了,这大转变,这裁判之剑,这伟大的日午:这时许多事情常被启示出来!
  真的,那宣讲着我是健全而神圣的,并祝福了自私的人,这预言者,他也宣讲着他所知道的:"看哪,那时候到了,那已逼近了,这伟大的日午!"
  查拉斯图拉如是说。
重力之精灵一

  我的舌头——是人民的舌头:我太粗糙地,坦率地为安歌拉的兔子们讲话:对于一切墨水之鱼与笔头之狐狸,我的话仍然更新奇。
  我的手——是呆子之手:悲哉,一切桌子和墙壁和供呆子描画和涂鸦的地方!
  我的足——是奔马之足;因此我在木石上践踏而驰骤,在田地里来往,我是爱急走的一个魔鬼。
  我的胃——确是一种鹰之胃吗?因它喜食小羔羊的肉。真的,它是一种鹰的胃。
  我现在是:食着天真的东西,并切望奋飞,我到一切之外;能说这本质中没有鹰的本质么!
  尤其是我是重力之精灵的一个敌人,那便是鹰之本质:真的,决死的敌人,大的敌人,先天的敌人!唷,我的敌意不是无所不至了吗?
  因此我能歌唱一首歌——也愿意歌唱:虽然单我一人在空屋子里,我必须唱给我自己听。
  真的,有着别的歌者,只是屋子里充满了人的时候,他们的嗓音柔软,手指有表情,他们的眼光闪动,心情清醒;但我不是他们的同类。

  教人飞腾的人有一天将移去了一切的界标;一切的界标将会飞腾;大地将从他重新受洗,命名为轻灵者。
  驼鸟急驰,速于奔马,但他也用力地插入它的头在沉重的地里:不能飞腾的人也是如此。
  重力之精灵如是意欲:大地和生命对于他是沉重的。但我如是教人,凡能如同鸟一样成为轻灵的人必须自爱。
  真的,不与病者和染疫者之爱同在。与他们同在,甚至于自爱也发恶臭!
  我如是教人:自己必须学习以卫生而健康的爱爱自己:自己才会动心忍性,而不会神不守舍。
  这里神不守舍自命为"自己的邻人爱"。自古以来这样的话是最甚的谎话和欺诈,尤其在那些觉得世界是沉重的人们中间。
  真的,学习自爱,这不只是为今天和明天而有的戒律。这宁是一切技艺中最精最巧,最新,和最坚忍者。
  这便是重力之精灵的工作:使一切财宝对于他的占有者严密隐藏,在一切金银窖中唯自己的财宝最后挖出。
  差不多还在摇篮里面他们即给我以沉重的言语和评价。他们称这礼物为"善"和"恶"。因为它,我们的生被饶怒了。
  这便是重力之精灵的工作:将小孩子们叫拢来,禁止他们自爱。
  我们——我们忠心地在辛苦的两肩,背着所给与我们的重负,走过了崎岖的群山!假使我们流汗,我们就被告诉:
  "是呀,生命是难于负荷!"
  只有人类自身才是难于负荷,因为他背了太多的不相干的言语和评价在自己的两肩。他如同骆驼一样跪下,让他自己好好驮上重载。
  尤其是能负荷重载的最强毅的人,脑中充满了威严。他背负了太多的不相干的言语和评价在自己的两肩:现在生命对于他好像是一堆沙土。
  真的!甚至于属于我们自己的也是难于负荷!人类心中的许多内在的东西也是如同海蚌一样,——可厌恶,滑腻,不易把捉——
  所以必须有珠光美丽的壳为那些东西辩护。甚至于也必须学习这种技艺:有一个壳,一种可爱的外表,和巧黠的愚昧!
  再者,在人类心中有着许多的欺诈,许多壳还显得微小,无用,太是一个壳了。
  很多隐藏的慈爱和权力永远没有被人测透;最精选的美味觅不到赏味者?
  唯女人中之卓绝者知道这:少许的肥和少许的瘦——唷,在这少许之上悬挂着多少命运啊!
  这便是重力之精灵的工作:使人不易发见,在一切人中尤不易发见了自己;精神常常欺蒙了灵魂。
  但发见了自己的人说:这是我的善与恶:因此他使妄谈"一切皆善,一切皆恶"的鼹鼠和侏儒沉默了。
  真的、我不喜欢那称一切为善,称这世界为至善的人们。
  我叫他们为"一切之满足者"。
  "一切之满足",赏味一切,但不是赏味最佳之味!我敬重曾经学会说:"我"和"是"和"否"的倔强而固执的舌头和胃腑。
  咀嚼而消化一切的东西——那正是猪的本质!只有驴子和驴子一类的生物永远知道说着"是呀!"——
  我的赏味要求这:深黄和火红——那混合了血液和一切颜色。但洗洁了他的屋子的人也向我泄露了一个洗洁了的灵魂。
  有些人爱僵尸,有些人爱幽灵;两者都是血和肉的敌人。
  唔,两者都如何地违反了我的赏味!因为我爱血!
  我不愿居住在人人吐唾和厌弃的地方;这便是我的赏味。宁肯生活在强盗和伪证者中间。无人在自己的嘴里衔着金子。
  但一切吮痰者更使我厌恶;我所知道的在人类中最可厌恶的生物,名为谀佞:他不意欲爱,但愿寄生于爱。
  我名仅有一种选择的人为不幸福:不成为恶兽,便成为恶家畜。我不愿和他们建立了我的神龛。
  我也名那些必须永远期待的人为不幸福,——他们都违反我的赏味——所有税吏,小贩子,帝王,和一切地主和商人们。
  真的,我也学会了期待,学会了彻底地期待,——但只期待我自己。我也学会了在一切之上站立,行走,奔跑,跳跃,攀登,和跳舞。
  这就是我的教言:愿意有一天能够飞腾的人必须首先学会站立,行走,奔跑,攀登和跳舞:——因为人不能由飞腾学习飞腾!
  我学会了踏着绳梯达到许多窗子,以敏捷的两腿攀登到一切的高桅:坐在知识的高桅上对于我好像是不小的幸福!——
  在高桅上暴鸣如同小火焰:真的,一种小的光辉,但对于遭难的水手与船破落水的人们,却是一种伟大的安慰!
  从不同的道路和方式我达到了我的真理;我不是仅有一种梯阶登到我游目骋望的高处。
  我不愿向别人问着我的路,——那总是违反我的赏味!
  我宁肯问着并试炼着道路的本身。
  所有我的途程都是一种探求,是一种试炼:真的自己必须学习回答了这样的探问!这便是我的赏味:
  ——非善,非恶,只是我的赏味而已,关于那,无所用其羞愧和隐秘。
  这里是我的路——你的路在何处呢?我如是回答了那些问我这道路的人们。因为这道路并不存在!
  查拉斯图拉如是说。
查拉斯图拉如是说
第七卷
旧榜和新榜

  我坐在这里期待,在破碎的旧榜和半写就的新榜之中。我的时刻何时来到呢?
  我下降的时刻,我毁灭的时刻:我愿意再走向人类去。
  我现在期待着那时刻:最初必是我的时刻的征兆来到——这征兆是与鸽子之群同在欢笑的狮子。
  同时我自言自语如同闲适的人。没有人告我以新的事物,所以我对我自己说起我自己。

  当我到了人们那里,我看出他们高踞在古代的傲慢之上,他们都想着他们久已知道了什么是人类的善和恶。
  在他们看来一切关于道德的谈论好像是一种古老而陈腐的事情;愿意安睡的人,就寝之先讲谈着善恶。
  我搅扰了这种昏睡,当我教人无人知道何为善恶:——
  除掉了创造者!
  但创造者是创造人类的目标并给大地以意义和未来的人:只有他能建立了善和恶。
  我吩咐他们推倒了他们的讲坛,一切古代的傲慢所踞坐的交椅;我吩咐他们嘲笑他们的伟大的道德家,他们的圣哲,他们的诗人,他们的救世主。
  我吩咐他们嘲笑他们的阴郁的哲人,嘲笑那些踞坐如黑色幽灵的人,使他们离了生命树。
  我坐在他们的伟人们的墓道上,甚至于在死尸和鹫鸟的旁边——我嘲笑一切他们的过去,和过去的腐烂而残败的光荣。
  真的,我如同忏悔的说教者,如同傻子,我暴怒而破坏了一切他们的伟大的和渺小的!他们的至善也如此渺小,极恶也如此渺小!因此我发笑了。
  因此我的诞生于山头的"智慧的渴望",连笑带吼。真的,一种粗犷的智慧——一种有着猛冲的健翮的渴望。
  她常常带着我飞腾向上,在大笑之中心!于是我扶摇直上,如同沉醉于太阳之欢喜的一枝箭!
  我飞到了梦想不到的未来,到艺术家所想像不到的更炎热的南方;那里诸神裸体跳舞,以一切的衣饰为可耻。
  (我如是以比喻和隐语木讷而言如同诗人:真的,我惭愧于我仍然不能不是一个诗人!)
  那里,在我看来,一切的生成好像是诸神的踏舞,是诸神的嬉戏,世界自由而无限制,一切都归真返朴。
  那里,好像是无量神祇一种永久的自己解放,和自己归真;好像是无量神祇的一种可祝福的自己冲突,自己和解,自己再造。
  那里,在我看来,一切的时间,好像是瞬间之可祝福的嘲弄;那里自由是必然,幸福地戏弄着自由的毒螫。——
  那里,我也发见了我古代的魔鬼和巨敌,那重力之精灵,和他的创造品:强迫和戒律,必须和结果,目的和意志,善和恶。
  在那里,跳舞者能跳舞于它之上,超越于它之外,不是必然的么?在那里为轻捷为美丽的原故,鼹鼠和蠢拙的侏儒不是必要的吗?

  我也在那里从大道上拾起了超人这个字,也看出人是必须超越的一种东西。
  也看出人是一个桥梁,而不是一个目标,那欢喜于自己的日午和黄昏的人,是把它当作远到新的曙晓的进程——
  欢喜于伟大日午的查拉斯图拉之道,欢喜于我高悬在人们之上如同紫色晚霞一样的教言。
  真的,我也使他们看见了新的星辰在新的夜里;在白昼和黑夜和云影之上我张开了大笑如同五色绚烂的华盖。
  我教他们以我所有的梦想和热望:将人心中的碎片,和谜,和可怕的偶然组合而为一体:
  如同,一个诗人,一个解谜者,一个偶然之救济者,我教他们创造未来,我教他们在这样的创造之中救济了过去。救济人类的过去,改变了一切"它已如此",直到意志说:
  "但我愿意它如是!我将愿它如是!"
  我称这个救济:我教他们只是称这为救济。
  现在我期待着我的救济——那我可以最后一次走向人们去。
  我愿意再走向人们去:我将在人们中间沉落和灭亡;我愿意给他们以我的最富裕的礼品!
  我从下沉的太阳学习了这,那充裕博大的太阳哟!当它沉没的时候,它从自己的无尽藏倾泻金光于大海!所以最贫乏的渔人,现在都摇荡着金桨:从前我看了这,我忍不住喜欢得流泪了。
  查拉斯图拉也将如同太阳一样的沉落:他现在坐在这里期待着,在破碎的旧榜和半写就的新榜中间。

  看哪,这里是一张新榜!但同我持着它到峡谷里,到人类之心的我的弟兄们在何处呢?
  我对于遥远的人们的伟大的爱如是要求:"别姑息你们的邻人!人是要被超越的一种东西。"
  因此你看:有着这多超越之不同的道路和方式!但仅仅一个丑角知道:人也能被跃过!
  甚至于在你的邻人中超越了你自己:有力量夺取的你不当忍受了给予,这便是你的权力!
  你对人所做的无人能对你做。看哪,这里并没有报酬!
  不能命令自己的人不当服从。许多人能命令自己,但于自己服从仍然差得很远。

  高贵灵魂之族类如是愿望:他们愿意一切不白得,至少是生命。
  流氓才愿望着白得的生命:在我们则生命已自给,我们永远想到什么是我们所能给予的最高的还报!
  真的,那是一句高贵的格言:"生命所期许的,我们愿意对于生命保持着那期许!"
  自己不当在对于快乐没有贡献的地方愿望着享乐!自己不当愿望享乐!
  因此寻求享乐和无垢是极可耻的事。两者都不愿被寻求。
  自己当有着它们——但自己宁肯寻求罪恶和苦痛!

  哦,我的兄弟们哟,头胎儿子永远是被牺牲的。现在我们便是头胎儿子!
  我们都在不可视见的圣坛上流血;我们都被烧烤去祭奠古代的偶像。
  我们的最优良者仍是年青:这引动了年老者的食指。我们的肉体是温软的,我们的皮只是羔羊的皮:我们如何不能引动了古老的偶像崇拜者的馋涎!
  这古老的偶像崇拜者,仍然居住于我们自己的心中,他烧烤了我们的最优良者做成他的宴筵。唉,我的兄弟们哟,头胎之子如何不被牺牲呢!
  但我们的同辈如是意欲;并且我爱那些不想望保全自己的人们,我以我的全心的爱去爱那些下降而死灭的人们:因为他们走向着超越。

  要真实——少有人能真实!能真实的人仍然不愿真实!但至少善人是能真实的。
  唷,那些善人们!善人们永不说出真理。因为如是修善便是心中的一种疾患。
  那些善人们,他们退让,他们自己屈服;他们的心复述着自来所说过了的,他们的深处的灵魂服从:但服从的人,并不听自己!
  善人所谓的一切的恶必须汇拢来产出一种真理。哦,我的兄弟们哟,你们的恶足以产出这种真理了吗?
  勇敢的冒险,长久的怀疑,残酷的否定,厌恶,当机立断,一切这些都没有汇拢来!但真理是从这样的种子产生的!
  自来在坏良心的旁边生长出一切的知识!你们的求知者哟,粉碎,粉碎了这陈旧的榜!

  当水面钉了木桩,巨流上搭起了浮桥,这时候,真的,说着"一切在流动"的人,是无人相信的。
  甚至于笨汉也反对他。"什么?"笨汉说,"一切流动吗?
  本桩和浮桥静静地在巨流上面呢!"
  "在巨流上面一切都是固定的,一切事物之评价,浮桥,概念,一切的'善'和'恶':这些都是固定的!"——
  凛冽的冬天到了,巨流冻结了,这时即使最聪明的人也怀疑了。这时说这话的已不单是笨汉了:"万物不是静静地停住吗?"
  "万物根本是静静地停住"——那是一种适用的冬天的教理,一种不生产的时代的善,冬眠者和炉火旁边的懒汉的优良的慰藉。
  "万木根本是静静地停住"——但自来的春风,反对了这种教理。
  春风是一只不知耕犁的牡牛——一只凶猛的牡牛,一个破坏者,它以它的暴怒的角破烈了冰块!这冰块又冲破了浮桥!
  哦!我的兄弟们哟,现在看吧,万物不是在流动了吗?一切栏板不是落到水里去了吗?谁还固持着"善"和"恶"呢?"悲哉我们!快哉我们!春风猛吹着!"我的兄弟们哟,如是宣讲遍及一切的大街小巷吧!

  有一种古老的迷妄——那名为善和恶。自古以来,这迷妄之轨道,当在预言家和占星家周围旋转。
  从前的人信仰预言家和占星家;因此人相信"万物是命定的:你应当,因为你不能不!"
  其后人类又怀疑了所有的预言家和占星家;因此他们相信,"万物是自由的:你能够,因为你意欲!"
  哦,我的兄弟哟,自来关于命数和未来,仅有着迷妄而不是真知;因此关于善恶也只是迷妄而不是真知!

  "你不当偷盗!你不当杀戮!"从前这样的诫命被称为神圣:在这诫命之前人类屈膝而低头,并脱去了自己的鞋子。
  但我向你们:在这世界上还没有比这神圣的诫命更凶的强盗和杀戮者吗?
  在一切生命中没有强盗和杀戮者吗?称这样的诫命为神圣,因此他们不也是——杀戮了真理了吗?
  那反对和劝阻了生命而被称为神圣的,不是一种死之教言吗?哦,我的兄弟们哟,为我粉碎,粉碎了这古旧的榜!
十一
  这是我对于过去的同情,我看见它被弃了,——
  被弃于每一新时代之怜恤,之精神,之放肆;新世代使一切已存在的作为自己的桥梁。
  一种伟大的元宰会兴起来,一种巧黠的怪物,他以慈悲和敌意捩转和扭动一切过去;直到它成为他的一座桥梁,一种先兆,和传令使,和雄鸡的晨鸣。
  但也有着别的危险和别的同情:凡是贱氓,他的记忆是返于自己的祖先一,但时间已和他的祖先绝缘。
  过去如是被弃:因为总有一天流氓成为支配者,并沉溺一切时间在浅水里。
  哦,我的兄弟们哟,因为总有一新的高贵还缺乏。那高贵当反对一切贱氓和一切暴君,并将"高贵"这个字重新塑在新榜上。
  要有一种新的高贵,许多高贵的人们,许多种高贵的人们还缺乏呢;或者如我从前在比喻中所说的:"那正是神性;
  有着诸神而没有上帝!"
十二
  哦,我的兄弟哟,我圣化你们而指示你们一种新的高贵:
  你们当成为未来的创造者,滋生者,和播种者:——
  真的,你不能如同商人一样以金钱购买得高贵;有着卖价的都无价值。
  因为你们的光荣不是你们从何处来,而是你们向何处去;让这是你们的新的光荣吧,——你们的意志和你们脚的意愿超越了你们!
  真的,并不是你们供奉一个王子,——现在王子们算什么呢!——也不是你们为王子的屏藩使他的地位更巩固。
  也不是你们的族类在宫廷里面成为有礼貌,也不是你们都学会了华丽装饰,如同银色的丹顶鹤一样,长久站立在浅沼里!(因为能够站立,在一般廷臣乃是一种特殊的恩典;至于被许可坐下乃是他们死后才有的幸福!)
  也不是被称为神圣的一种圣灵引导了你们的祖先到了我并不赞美的天国!(因为有着那恶木——十字架——的地方,那里即无可赞美的东西。)
  真的,无论在什么地方,这圣灵总如同临阵一样,引导着他的武士——山羊和母鹅。迷信的人,和谬见的人总是走在最前面!
  哦,我的兄弟们哟,你们的高贵不当向后流盼,乃是向前凝视!你们当是从一切父母之邦,和祖先之国土被放逐!
  你们当爱着你们的孩子们的国土:——在最遥远的海上没被探险过的国土!让这种爱是你们的新的高贵吧!我吩咐你们向着那里扬帆前进!
  为你们的孩子们,你们当矫正了你们是你们的祖先的孩子。你们当如是救济了所有的过去!我将这种新榜高悬于你们之上!
十三
  "为什么人要生活?一切都是虚空!生活——那是鞭打枯草;生活——那是自己燃烧了自己而不能得到温暖。"——
  这样古代的讹说仍然当作"智慧"传下来;因为它是陈旧而发霉,所以它更被尊重了。发霉也就成为高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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