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谋略与雄辩宝典--战国策精华全解析

_5 黑石(当代)
赵王曰:“寡人年少,莅国之日浅,未尝得闻社稷之长计。今上客有意存天下,安诸侯,寡人敬以国从。”乃封苏秦为武安君,饰车百乘,黄金千镒,白璧百双,锦绣千纯,以约诸侯。
  【译文】
苏秦从燕国到赵国,开始用联合六国抗衡秦国的策略,他游说赵肃侯说:“普天之下,各诸侯国的卿相大臣,以至于普通的老百姓,没有一个不尊崇大王施行仁义的行为的,都愿接受您的教诲,向大王进献忠心,这已经有很久了。然而,奉阳君妒嫉贤能,使得大王不能专理国事,以致宾客疏远,游说之士都不敢前来敬献忠言。现在奉阳君死了,大王才能够和各方面的人士接近,所以我才敢来敬献一点愚忠以报效大王。我为大王考虑,没有比让人民安居乐业、平安无事更好的了。安民的根本措施在于选择好诸侯国并与其建立良好邦交。有好的邦交人民就安定,没有好的邦交人民就终身不得安定。我再说说外敌入侵的祸患:秦、齐两国是您的敌国,所以赵国人民不得安定;依靠秦国进攻齐国,人民不能安定;依靠齐国进攻秦国,人民也不能安定。可见图谋他国国君,进攻他国,常常会口出恶言,并与他国断交,所以我请大王切勿说这样的话。
请您回避左右侍臣,我说说合纵、连横的差别。大王真能听从我的忠言,燕国一定会把出产毡、裘、狗、马的好地方献给您,齐国一定会把海边出产鱼盐的地盘献给您,楚国一定会把出产橘柚的云梦之地献给您,韩国、魏国也必然献出很多城池和供您洗盥费用的县邑,大王的父兄外戚都可以有封侯的土地。割取别国土地得到别国财货,乃是五霸不惜牺牲将士的生命去追求的;使贵戚得以封侯,也是从前商汤放逐夏桀、周武王讨伐殷纣王才争得的。现在大王不费力气就可以得到两种东西,这是我为大王感到欣慰的。大王与秦国结盟,秦国必然去侵略韩、魏;大王与齐国结盟,齐国必然去侵略楚、魏;魏国衰弱后就必然割河外之地;韩国软弱了,它就会献出宜阳。献出了宜阳,则通往上郡的路就切断了;河外割让了,道路就不能通行到上郡;楚国衰弱,赵国就孤立无援。这三项计策,是不能不慎重考虑的。秦国攻下轵道,那么南阳就会动摇;再劫持韩国包围周室,那么赵国就会自行削弱;秦国再占领卫都濮阳夺取淇水之地,那么齐国必然会到秦国称臣。假如秦国能在山东得到这些,必然就会进攻赵国。秦军渡过黄河,穿过漳水,占据番吾,那么秦兵必将交战于邯郸城下。这就是我为大王担忧的地方啊!
现在,山东各国,没有哪个国家像赵国这么强大。赵国土地方圆两千里,精兵几十万,战车几千辆,战马上万匹,军粮可供十年之用,西边有常山,南边有黄河、漳水,东边有清河,北边有燕国。燕国本是一个弱国,不足畏惧。在诸侯国中,秦国最害怕的是赵国。然而,秦国不敢发兵讨伐赵国的原因是什么呢?是因为秦国担心韩、魏两国在后边算计它。这样看来,韩、魏两国就是赵国南边的蔽障。秦国攻打韩、魏就不是这样了。韩、魏没有名山大川的阻隔,秦国只要对它们一点点地吞食,一直把国都吞食完为止就可以了。韩、魏不能抗拒秦国,必然会向秦称臣。韩、魏臣服于秦后,秦国就没有韩、魏的障碍了,战祸就将降到赵国头上。这也是我为大王忧虑的地方。
“我听说尧过去连三百亩这么大的地盘都没有,舜没有一尺那么大的地盘,他们竟然拥有了天下。禹只有一个不满百人的部落,竟成为诸侯的共主。商汤、周武王的兵士不满三千,战车不过三百辆,最后成为天子。这都是因为他们获得了治国安邦的正道。所以英明的国君,对外要估计敌国的强弱,对内要视察士卒的多寡、贤与不贤,不必等到两军相拼,胜败存亡的关键就已经心中有数了。怎么能够被众人之言所蒙蔽,糊里糊涂的决定事情呢!”
我私下拿天下地图察看,诸侯的土地相当于秦国的五倍,诸侯的兵力相当于秦国的十倍。假如六国能够团结一致,合力西去攻打秦国,秦国必定灭亡。现在各国将要被秦国灭亡,却面朝西方共同侍奉秦国,向秦国称臣。灭掉别国或被别国灭掉,让别国臣服或臣服于别国,两者绝不能相提并论。那些主张连横的人,他们都想割让诸侯的土地来与秦国谈和。一旦能和秦国讲和,他们就可以高筑台榭,美化住宅别墅,倾听美女姣笑,然而一旦秦国突然发兵攻打诸侯,他们却不与诸侯共同承担忧患。因此主张连横的人日夜寻求靠秦国的权势来恐吓诸侯,以求得向秦国割地。请大王深思熟虑。
我听说贤明的君主不怀疑他人,不轻信谗言,摒弃一切流言蜚语的滋生,杜绝党派的门户之争,这就使得君主尊贵、疆地广大和兵强马壮了,我也能有机会在大王面前尽效愚忠了。所以我私下为大王谋划,不如团结韩、魏、齐、楚、燕、赵,使六国合纵,互相亲近,以此抗拒秦国。通令天下的将相,一齐到洹水之畔集会,交换人质,杀白马缔结盟约。盟约可以这样写:‘假如秦国攻打楚国,齐、魏都要各出精兵为楚国作战,韩国负责切断秦国的粮道,赵国渡过黄河、漳水,燕国则派大军死守常山以北。假如秦国攻打韩、魏,楚国就切断秦国的后路,齐国派精兵支援韩、魏,赵国则渡过黄河、漳水,至于燕国则派兵死守云中。秦国如果攻打齐国,楚国就负责切断秦国的后路,韩国派边守住成皋而魏国则封锁午道,赵国越过黄河、漳水、博关,燕国则派精兵援助齐国。假如秦兵攻打燕国,那赵国就守住常山,楚国进兵武关,齐军渡过渤海,韩、魏两国各出精兵援救。秦兵如果攻打赵国,那韩国就要镇守宜阳,楚军列阵武关,魏军则驻扎在河外,齐军渡过渤海,燕国则发精兵救赵。六个诸侯国中有先背弃盟约的,那其他五国就共同出兵讨伐它。只要六国形成合纵,亲密合作来抵抗秦国,秦国就不敢出兵函谷关侵略山东六国了。这样大王的霸业就可以顺利完成了。
赵肃侯说:“我年纪小,即位的时间又短,还没有听到过治国的大计。现在您有意拯救天下、安定诸侯,我非常愿意缔结合纵之盟。”于是赵肃侯就封苏秦为武安君,拨给他战车一百辆,黄金千镒,白璧百双,锦锈一千匹,用这些财物去与诸侯缔结合纵之约。
  【评析】
苏秦游说很注意演说的层次性和递进性。他首先向赵肃侯指出国家的根本在于安民和邦交,由此引出合纵他国的主题。接着构画出合纵之后的美好前景和假如连横事秦的悲惨结局,又分析了赵国的实力及其在地缘政治方面的重要性,接着指出赵王完全可以建立尧、舜的功业而不必要向秦王臣服。最后部分,苏秦通过对比六国与秦的实力、通过揭露连横派的只顾自己私利的真面目,和盘推出了赵国合纵的具体方案。
说理透彻、洋洋洒洒、气势如虹,这种逻辑性很强、又很有气势的雄辩,任何人也不得不折服。所以我们在论说重大事项、游说重要人物时,一定要将说辞谋划得很有层次性和递进性,多个角度展开论述主题。另一方面要注意论述的气势,以宏大的目标、伟大的人物和事迹来高谈阔论、高瞻远瞩,如此以胸怀、气势压倒、征服那些高高在上的人。
张仪为秦连横说赵王
  【提要】
张仪对赵王游说连横时,苏秦已去世,不仅张仪没有了他的最大政敌和障碍,而且合纵联盟的灵魂和维系支柱消亡了。加上具有同样杰出口才的张仪的游说和外交工作,各国国君纷纷改弦更张了。
  【原文】
张仪为秦连横,说赵王曰:“弊邑秦王,使臣敢献书于大王御史。大王收率天下以摈秦,秦兵不敢出函谷关十五年矣。大王之威,行于天下山东。弊邑恐惧慑伏,缮甲厉兵,饰车骑,习驰射,力田积粟,守四封之内,愁居慑处,不敢动摇,唯大王有意督过之也。今秦以大王之力,西举巴蜀,并汉中,东收两周而西迁九鼎,守白马之津。秦虽辟远,然而心忿含怒之日久矣。今宣君有微甲钝兵,军于渑池,愿渡河逾漳,据番吾,迎战邯郸之下。愿以甲子之日合战,以正殷纣之事。敬使臣先以闻于左右。
凡大王之所信以为从者,恃苏秦之计。荧惑诸侯,以是为非,以非为是。欲反复齐国而不能,自令车裂于齐之市。夫天下之不可一亦明矣。今楚与秦为昆弟之国,而韩、魏称为东蕃之臣,齐献鱼盐之地,此断赵之右臂也。夫断右臂而求与人斗,失其党而孤居,求欲无危,岂可得哉?今秦发三将军,一军塞午道,告齐使兴师渡清河,军于邯郸之东;一军军于成皋,韩、魏而军于河外;一军军于渑池。约曰:‘四国为一以攻赵,破赵而四分其地’。是故不匿意隐情,先以闻于左右。臣切为大王计,莫如与秦遇于渑池,面相见而身相结也。臣请兵无攻,愿大王之定计。”
赵王曰:“先王之时,奉阳君相,专权擅势,蔽晦先王,独断官事。寡人宫居,属于师傅,不能与国谋。先王弃群臣,寡人年少,奉祠祭之日浅,私心固窃疑焉。以为一从不事秦,非国之长利也。乃且愿变心易虑,剖地谢前过以事秦。方将约车趋行,而适闻使者之明诏。”于是乃以车三百乘入朝渑池,割河间以事秦。
  【译文】
张仪替秦国推行连横主张而又游说赵武王道:“敝国君王派我通过御史给大王献上国书。大王率领天下诸侯对抗秦国,以致使秦军不敢出函谷关已十五年了。大王的威信通行于天下和山东六国,我秦国对此非常恐惧,于是便修缮铠甲磨励兵器,整顿战车,苦练骑射,勤于耕作,聚积粮食,严守四面边疆,过着忧愁恐惧的日子,不敢轻举妄动,惟恐大王有意责备我们的过错。现在秦国仰仗大王的威力,西面收复巴、蜀,兼并汉中,东面征服东、西两周,把象征天子的九鼎运移到西方,镇守白马渡口。秦国虽然地处僻远,但是心怀愤恨已经很久了。如今敝国秦王只有敝甲钝兵,驻扎在渑池,希望渡过黄河,越过漳水占领番吾,与赵军会战于邯郸城下。希望在甲子之日和赵军会战,以仿效武王伐纣的故事。秦王特派我将此事事先敬告大王陛下。
一般地说,大王听信合纵的原因,不过靠的是苏秦的计谋。苏秦惑乱诸侯,颠倒是非黑白,但是他阴谋颠覆齐国却没有成功,自己反而被车裂于齐国集市上。由此看来,天下各诸侯国是联合为一的。现在楚国和秦国结为兄弟之邦,韩、魏两国也自称是秦国的东方之臣,齐国献出鱼盐之地,这就切断了赵国的右臂。一个被割断了右臂的人去与人搏斗,就失去了同盟而孤立无援,所以要想没有危险,这怎么可能呢?现在秦国派出三路大军:一路堵塞午道,并通知齐国让它派出大军渡过清河,驻扎在邯郸以东;一路驻扎在韩国成皋,指挥韩、魏之军,列阵在魏国的河外;另一路军队驻扎在渑池。我们盟誓说:‘四国团结一致攻打赵国,灭掉赵后由四国瓜分赵国领土。’我不敢隐瞒真相,事先通知大王陛下。我私下为大王考虑,大王不如和秦王在渑池相会,见了面以后而使两国互结友好。我请求秦王停兵不进攻赵国,希望大王急速决定计划。”
赵武王说:“先王在位的时候,奉阳君为宰相,他为人专权跋扈,蒙蔽先王,一人独断朝政,而我在深宫中读书,不能参与国政。当先王丢下群臣离开人间的时候,寡人年龄还相当小,亲政的时日不多,但内心却非常疑惑。与各诸侯订立合纵之盟抗拒秦国,根本不是治国安邦的长久之计。因此正想重新考虑,改变战略国策,向秦割地,对以前参加合纵的错误表示谢罪,希望与秦国友好。我正准备车马要到秦国去时,适逢您到来,使我能够领受教诲。”于是赵武王率领三百领战车到渑池去朝见秦惠王,并把河间之地献给秦国。
  【评析】
张仪的说辞绵里藏针、以势压人、出招是非常狠毒的。首先他恭维赵国势力强大,然后话锋一转,指责赵王以前的合纵大大损伤了秦国的利益,秦国不仅怀恨已久,而且不惜与赵国一战,接着他不谈战事,指出合纵联盟解体已成定势,而连横已成各国的共识,最后张仪再现锋芒、以强大的暴力胁迫赵王就范。整个说辞实际上是最后通牒,是当时的强权政治和霸权主义者惯用的外交辞令。
张仪游说时虽以武力作后盾,但他的说话谋划得当、转折自然、软硬兼施,其中仍然有众多我们可取之处、可学之处。
武灵王平昼闲居
  【提要】
“胡服骑射”,赵武灵王在赵国改穿胡服,这是中国历史上的一个著名事件。作为君主,为了拓展疆土、富国强兵,他力排众议、勇于革新、不为旧制和保守势力所束缚,对国家民众的服饰和思维进行了革命性的改变。他具备了深远的政治眼光和超人的胆略和勇气。为了说服那些保守势力的代表,他又循循善诱、晓之以理,其雄辩的口才也让人折服。
  【原文】
武灵王平昼闲居,肥义侍坐,曰:“王虑世事之变,权甲兵之用,念简、襄之迹,计胡、狄之利乎?”王曰:“嗣立不忘先德,君之道也;错质务明主之长,臣之论也。是以贤君静而有道民便事之教,动有明古先世之功。为人臣者,穷有弟长辞让之节,通有补民益主之业。此两者,君臣之分也。今吾欲继襄主之业,启胡、翟之乡,而卒世不见也。敌弱者,用力少而功多,可以无尽百姓之劳,而享往古之勋。夫有高世之功者,必负遗俗之累;有独知之虑者,必被庶人之恐。今吾将胡服骑射以教百姓,而世必议寡人矣。”
肥义曰:“臣闻之,疑事无功,疑行无名。今王即定负遗俗之虑,殆毋顾天下之议矣。夫论至德者不和于俗,成大功者不谋于众。昔舜舞有苗,而禹袒入裸国,非以养欲而乐志也,欲以论德而要功也。愚者暗于成事,智者见于未萌,王其遂行之。”王曰:“寡人非疑胡服也,吾恐天下笑之。狂夫之乐,知者哀焉;愚者之笑,贤者戚焉。世有顺我者,则胡服之功未可知也。虽世以笑我,胡地中山吾必有之。”
王遂胡服。使王孙繪告公子成曰:“寡人胡服,且将以朝,亦欲叔之服之也。家听于亲,国听于君,古今之公行也。子不反亲,臣不逆主,先王之通谊也。今寡人作教易服,而叔不服,吾恐天下议之也。夫制国有常,而利民为本;从政有经,而令行为上。故明德在于论贱,行政在于信贵。今胡服之意,非以养欲而乐志也。事有所出,功有所止。事成功立,然后德且见也。今寡人恐叔逆从政之经,以辅公叔之议。且寡人闻之,事利国者行无邪,因贵戚者名不累。故寡人愿募公叔之义,以成胡服之功。使繪谒之叔,请服焉。”
公子成再拜曰:“臣固闻王之胡服也,不佞寝疾,不能趋走,是以不先进。王今命之,臣固敢竭其愚忠。臣闻之:中国者,聪明知之所居也,万物财用之所聚也,贤圣之所教也。仁之所施也,诗书礼乐之所用也,异敏技艺之所试也,远方之所观赴也,蛮夷之所义行也。王释此,而袭远方之服,变古之教,易古之道,逆人之心,畔学者,离中国,臣愿大王图。”
使者报王。王曰:“吾固闻叔之病也。”即之公叔成家,自请之曰:“夫服者,所以便用也;礼者,所以便事也。是以圣人观其乡而顺宜,因其事而制礼,所以利其民而厚其国也。被发文身,错臂左衽,瓯越之民也。黑齿雕题,繫冠秫缝,大吴之国也。礼服不同,其便一也。是以乡异而用变,事异而礼易。是故圣人苟可以利其民,不一其用;果可以便其事,不同其礼。儒者一师而礼异,中国同俗而教离,又况山谷之便乎?故去就之变,知者不能一;远近之服,贤圣不能同。穷乡多异,曲学多辨。不知而不疑,异于己而不非者,公于求善也。今卿之所言者,俗也。吾之所言者,所以制俗也。今吾国东有河、薄洛之水,与齐、中山同之,而无舟楫之用。自常山以至代、上党,东有燕、东胡之境,西有楼烦、秦、韩之边,而无骑射之备。故寡人且聚舟楫之用,求水居之民,以守河、薄洛之水;变服骑射,以备其参胡、楼烦、秦、韩之边。且昔者简主不塞晋阳,以及上党,而襄王兼戎取代,以攘诸胡,此愚知之所明也。先时中山负齐之强兵,侵掠吾地,系累吾民,引水围繬,非社稷之神灵,即繬几不守。先王忿之,其怨未能报也。今骑射之服,近可以备上党之形,远可以报中山之怨。而叔也顺中国之俗以逆简、襄之意,恶变服之名而忘国事之耻,非寡人所望于子!”
公子成再拜稽首曰:“臣愚不达于王之议,敢道世俗之间。今欲断简、襄之意,以顺先王之志,臣敢不听令。”再拜,乃赐胡服。
赵文进谏曰:“农夫劳而君子养焉,政之经也。愚者陈意而知者论焉,教之道也。臣无隐忠,君无蔽言,国之禄也。臣虽愚,愿竭其忠。”王曰:“虑无恶扰,忠无过罪,子其言乎。”赵文曰:“当世辅俗,古之道也。衣服有常,礼之制也。修法无愆,民之职也。三者,先圣之所以教。今君释此,而袭远方之服,变教之古,易古之道,故臣愿王之图之。”
王曰:“子言世俗之间。常民溺于习俗,学者沉于所闻。此两者,所以成官而顺政也,非所以观远而论始也。且夫三代不同服而王,五伯不同教而政。知者作教,而愚者制焉。贤者议俗,不肖者拘焉。夫制于服之民。不足与论心;拘于俗之众,不足与致意。故势与俗化,而礼与变俱,圣人之道也。承教而动,循法无私,民之职也。知学之人,能与闻迁,达于礼之变,能与时化。故为己者不待人,制今者不法古,子其释之。”
赵造谏曰:“隐忠不竭,奸之属也。以私诬国,贼之类也。犯奸者身死,贱国者族宗。反此两者,先圣之明刑,臣下之大罪也。臣虽愚,愿尽其忠,无遁其死。”王日:“竭意不讳,忠也。上无蔽言,明也。忠不辟危,明不距人。子其言乎。”
赵造曰:“臣闻之,圣人不易民而教,知者不变俗而动。因民而教者,不劳而成功;据俗而动者,虑径而易见也。今王易初不循俗,胡服不顾世,非所以教民而成礼也。且服奇者志淫,俗辟者乱民。是以莅国者不袭奇辟之服,中国不近蛮夷之行,非所以教民而成礼者也。且循法无过,修礼无邪,臣愿王之图之。”
王曰:“古今不同俗,何古之法?帝王不相袭,何礼之循?宓戏、神农教而不诛,黄帝、尧、舜诛而不怒。及至三王,观时而制法,因事而制礼,法度制令,各顺其宜;衣服器械,各便其用。故礼世不必一其道,便国不必法古。圣人之兴也,不相袭而王。夏、殷之衰也,不易礼而灭。然则反古未可非,而循礼未足多也。且服奇而志淫,是邹、鲁无奇行也;俗辟而民易,是吴、越无俊民也。是以圣人利身之谓服,便事之谓教,进退之谓节,衣服之制,所以齐常民,非所以论贤者也。故圣与俗流,贤与变俱。谚曰:‘以书为御者,不尽于马之情。以古制今者,不达于事之变。’故循法之功,不足以高世;法古之学,不足以制今。子其勿反也。”
  【译文】
赵武灵王平日里闲着的时候,独自居住,肥义在旁边陪坐,说:“大王您是不是在考虑目前时事的变化,权衡兵力的合理使用,思念筒子、襄子的光辉业绩,盘算如何从胡、狄那里得到好处呢?”
赵武灵王回答说:“继承君位不忘祖先的功德,这是做君王应遵循的原则;委身于君,致力于光大君主的长处和功绩,这是作臣子的本分。所以贤明的君王在平时就要教育老百姓为国出力,战时则要争取建立继往开来的功业。做臣子的,在不得志时要保持尊敬长辈谦虚退让的品行,地位显达以后要做出有益于百姓和君王的事业。这两个方面,是做君王和臣下的应尽职责。现在我想继承襄主的事业,开发胡、翟居住的地区,但是我担心一辈子也没有人理解我的用心。敌人的力量薄弱,我们付出的力量不大,就会取得非常大的成果,不使百姓疲惫,就会得到简子、襄子那样的功勋。建立了盖世功勋的人,必然要遭受一些世俗小人的责难;而有独到见解的人,也必然会招惹众人的怨恨。现在我准备教导民众穿着胡服练习骑马射箭,这样一来,国内一定会有人非议指责我。”
肥义说:“我听说,做事情犹豫不决就不可能成功,行动在即还顾虑重重就决不会成名。现在大王既然下定决心背弃世俗偏见,那就一定不要顾虑天下人的非议了。凡是追求最高道德的人都不去附和俗人的意见;成就伟大功业的人都不会去与众人商议。从前舜跳有苗(上古南方部族)的舞蹈,禹光着身子进入不知穿衣服的部落,他们并不是想放纵情欲,怡乐心志,而是想借此宣扬道德,建立功业,求取功名。愚蠢的人在事情发生以后还看不明白,而聪明的人却能在事情未发生之前就有所察觉,大王您还是马上按您的想法去付诸实施吧。”
赵武灵王说:“我不是对‘胡服骑射’这件事有什么顾虑,而是担心天下人笑话我。狂狷的人觉得高兴的事,有理智的人会为此感到悲哀;愚蠢的人高兴的事,贤明者却对此担忧。如果国人都支持我的话,那么改穿胡服的功效就不可估量。即使举世的百姓都讥笑我,北方胡人和中山国的地方我也一定会得到手。”
赵武灵王于是改穿胡人的服装。武灵王派王孙?去告诉公子成自己的意思,说:“我已经改穿胡服了,而且将要穿着它上朝,我希望王叔也改穿胡服。在家里听命于父母,在朝廷要听命于君王,这是自古至今公认的道理;子女不能违背父母,臣子不许抗拒君王,这是先王定下的通则。现在我下令改穿胡服,如果王叔您不穿它,我担心天下的人对此会有所议论。治理国家要有一定的原则,但要以有利于民众为出发点;处理政事有一定的法则,但首先的是政令能够顺利施行。所以,要想修明朝廷的德政,必须考虑普通民众的利益,要想执掌国家的政权首先要使贵族接受君命。现在我改穿胡服的目的,并不是想纵情恣欲只顾自己享乐。事情一旦开了头,就有成功的基础、等到事情成功以后,政绩才能显现出来。现在我担心王叔违背了从政的原则,以至助长贵族们对我的非议。何况我曾听说过,只要你做的事情有利于国家就不必顾忌别人说什么,依靠贵族来办事,就不会遭人非议。所以我希望仰仗王叔的威望,促成改穿胡服这件事的成功。我派王孙?特地来禀告您,希望您也穿上胡服。”
公子成再三拜谢说:“我本来已经听说大王改穿胡服这件事了,只是因我卧病在床,行动不便,因此没能尽快去拜见大王,当面陈述我的意见。现在大王您既然通知了我,我就理应大胆地尽我的一点愚忠。我听说,中原地区是聪明而有远见的人士居住的地方,是各种物资和财富聚集的地区,是圣贤对人进行教化的地方,是德政仁义普遍施行的地方,是读《诗》、《书》、《礼》、《乐》的地方,是各种奇巧技艺得以施展的地方,是各国诸侯不远千里前来观光的地方,是四方落后少数民族效仿学习的地方。现在大王却舍弃这些优秀文化,因袭落后部族的服装,这是改变传统教育方法,更新古代的道德准则,违背众人的心意,从而使学习的人背离了先王之道,抛弃了中原的先进文化。我希望大王您慎重地考虑这件事。”
王孙?把公子成的话报告给赵武灵王。武灵王说:“我就知道王叔反对这件事。”于是马上就去公子成家里,亲自向他阐述自己的观点:“大凡衣服是为了便于穿用,礼制是为了便于办事。因此圣贤之人观察当地的习俗然后制定与之相适应的措施,根据具体的情况来制定礼法,这样做既有利于民众,也有益于国家。剪掉头发,在身上刺花纹,两臂交错站立,衣襟向左掩,这是瓯越人民的风俗。染黑牙齿,在额头雕画,头戴鱼皮帽子,身穿缝纫粗拙的衣服,这是吴国的风俗。礼制和服饰虽然不同,但求其利国便民却是一致的。因此,地方不同,所采用的器物就不一样,情况不同,使用的礼制也有所改变。因此,圣贤的君主只制定有利于百姓的政策,但并不统一他们的器物用度;如果可以方便行事,礼制完全可以不相同。
儒生虽都师从同一老师,可是传下来的礼法却各不相同;中原地区风俗相同,但各国的政教不同,更何况地处偏僻山区,难道不更应该考虑便宜行事吗?所以说对于风俗礼制的取舍变化多端,即使聪明人也无法统一;不同地区的服式,即使圣贤君主也难以使其一致。偏僻的地方人们少见而多怪,孤陋寡闻的人喜欢争辩,不熟悉的事情不要轻易怀疑,对和自己不同的意见不非议,这才是无私地追求真理的态度。现在王叔您所说的是有关适应风俗的意见;我所说的则是如何改变旧的传统。现在,我国东面有黄河、漳水,是和齐国、中山共同拥有的边境,但却没有战船守御它。从常山到代郡、上党郡,东面与燕国和东胡接壤,西面与楼烦、秦国、韩国紧紧相邻,但我们没有骑兵部队防守。所以我准备制造战船,招募习于水战的居民,让他们来防守黄河、漳水;改穿胡服,练习骑马射箭,防备与燕国、东胡、楼烦、秦国、韩国的边境。从前简子不把自己限于晋阳和上党两个地方,襄子兼并了戎族和代郡,以抵御胡人。这些道理不论是愚笨之人还是聪明之人都明白。过去,中山国依仗齐国强大的军队的支持,侵犯掠夺我国的土地,掳掠囚禁我国的人民,引水围灌鄙城,假若不是祖宗神灵的保佑,鄙城几乎被攻破。先王对这事非常气愤,直到今天,他们的仇怨还没有报。现在我们推行'胡服骑射'的政策,从近处说,可以扼守上党这样形势险要的地方;从远处说,可以报中山侵略先王的仇恨。可王叔您却偏偏要因袭中原的旧俗,违背简子和襄子的遗愿,憎恶改变服式的做法,却忘记了国家曾遭受的耻辱,这决不是我期望您做的啊!”
公子成听了,对武灵王大礼参拜谢罪,他说:“我太愚蠢了,竟没有体会到大王的良苦用心,所以才冒昧地说了一些世俗的言论。现在大王想要继承简子、襄子的意愿,实现先王和遗志,我怎么敢不服从命令呢!”公子成又拜了两拜。于是赵武灵王就赐给他胡服。
赵文劝谏武灵王说:“农夫辛勤耕作以供养君子,这是治理国家的根本;愚笨的人表达意见,明智的人加以决策,这是处理问题的方法;做臣子的不隐瞒自己的意见,做君王的不阻塞言路,这是国家的福分。我虽然愚笨,但还是希望竭尽自己的忠心。”
武灵王说:“替别人着想的人不应该过分苛求,竭尽忠心的人不能指责他的错误,您就直言吧。”赵文说:“适应时势顺从当地民俗,这是自古以来的法则;衣服有一定的款式这是礼法的规定;遵守法纪,不犯错误,这是老百姓的职责,这三个方面,都是古代圣贤的教导。现在大王您对这些都弃之不顾,去改穿远方胡人的衣服,改变古代的教化,改变古代的章程,所以我希望大王认真地考虑考虑。”
武灵王说:“你所说的只是世俗的见解。普通民众只是一味地沉溺于习惯世俗之中,而书呆子又总是拘泥于书本上的东西,这两种人,他们只能谨守职责,遵守法令而已,不能和他们一道谋长远的事业,建立开创之功。而且夏、商、周三个朝代虽然服装不同但却能统一天下;春秋五霸政教各异却能治理好国家。聪明人制订法令,愚蠢的人被法令制约;贤达的人改革习俗,而愚笨的人却拘泥于旧风陋俗。因此那些受世俗礼法制约的人,没有必要和他们交流思想;那些拘泥于旧风陋俗的人,没有必要向他们说明你的意图。所以习俗随时势而变,而礼法和这一变化了的习俗相统一,这才是圣人治国的根本原则啊!接到国家的政令就马上行动,遵守法制而抛弃个人私念,这才是老百姓的天职。真正有学问的人能听从意见而改变观点,真正通晓礼法的人能跟着时代的变化而变化。因此为自己着想的人不会兼顾他人,要改变时势就不能完全效法古代,您就放心吧!”
赵造也去劝谏赵武灵王,他说:“不竭尽忠心,知而不言,这是奸臣一样的行为;为了私利去欺骗君主,这是有损于国家的做法。犯了奸佞罪的人处以死刑,危害国家的人诛灭宗族。这两点是上古圣王制定的刑法,也是作臣子的人所犯的最重的罪。我虽然愚笨,但愿尽自己的忠心,绝不逃避死亡。”武灵王说:“毫不保留地说出自己的想法而不加任何隐讳,这就是忠臣;不阻塞言路,虚心接受意见,这就叫明主。忠臣不畏惧危险,明主不拒绝臣子发表意见,您就坦然地说吧!”
赵造说:“我听说过,圣贤之人不去变更民众的习俗而去教化他们,聪明的人不改变习俗而治理国家。根据民意进行教化,不费多大力气就能收到成效;根据不同的习俗治理国家,考虑问题简捷方便,做起来容易见到效果。现在大王您改变原来的服饰而不遵循习俗,改穿胡服而不顾世人的议论,这不是按照礼仪法则教化民众的方式。而且穿着奇装异服,会使人心思不正,习俗怪僻会扰乱民心。所以做国君的人不应去接受奇异怪僻的衣服,中原地区的人民不应效法蛮夷的生活方式,这不是按礼法要求来教化百姓的途径。况且遵循以往的法令不会出差错,按照旧有的礼节行事就不会生出邪念。我希望大王慎重考虑这件事情。”武灵王说:“自古至今,习俗都不同,我们要效法哪一个时候的呢?帝王的礼法也不是世代相承的,我们要遵循谁的礼法呢?伏羲和神农,对民众只是进行教化,而不诛杀;黄帝、尧、舜,虽然有了死刑,但并不诛连妻子儿女。到了夏、商、周三代圣王时,就观察当时的形势来建立法制,根据具体情况来制定礼俗。法度、政令都因时制宜,衣服器用都方便使用。所以治理国家不一定要走同一条路,只要对国家有利,不一定要效法古代。圣人的出现,不是因为互相承袭才统治天下的;夏朝和殷朝的衰亡,不会因为改变礼法而不灭亡。这样说来,不沿袭古法,不一定就要斥责,谨守旧礼陋俗也未必值得称赞。再说,如果服饰奇异就会使人心思不正的话,那么最遵守礼法的邹国和鲁国就不会有行为怪僻的人了;如果习俗怪僻就会使民众变坏的话,那么吴、越地区就不会出现出类拔萃的人才了。所以说圣人把便于穿着的叫衣服,把方便行事的就叫教化。行为举止上的一些礼节,服饰上的规定,只是用来让普通百姓取得一致,而不是用来衡量贤明与否的。因此,圣明的人能适应任何习俗,有才能的人能紧随时势的变化。有句谚语说:'按照书本来驾车的人,就不能充分发挥马的实际能力;采用古代的礼法来治理当今的国家,就不能符合当今社会的实际。'所以,遵循现成的制度建立的功业不可能超过当世,效法古人的作法,就不能够管理好现在的国家。您还是不要反对吧。”
  【评析】
“有高世之功者,必负遗俗之累;有独知之虑者,必被庶人之怨”。与历史上的任何变法者一样,赵武灵王遭遇到保守势力的激烈反对,保守只在于人们的安于现状、不思进取和对未来的不安全感,大多数人愿意处在现实的安全状态之中,而对那些改变、破坏现有格局的人物必定非常的厌恶和痛恨。英雄之异于常人,在于克服了人们的这种短视和惰性,看到了未来的机遇和危机,高瞻远瞩、谋求未来的安全和发展。所以作为英雄,是“论至德者,不和于俗;成大功者,不谋于众”类型的人物。如果安于现状、思维和行动受外界环境之制约,那么也就只能沦为庸众而不自拔、与英雄豪杰无涉了。
“古今不同俗,何古之法?帝王不相袭,何礼之循?”赵武灵王不仅有雄才大略,而且口才出众、雄辩滔滔、善于析事明理。就如何看待礼法,他提出礼法的目的只是“利其民而厚其国”,古代圣人只是“因其事而制礼”,他向那些反对派指出任何礼法都是特定历史条件的产物,没有亘古不变的礼法。礼法的作用也是有条件的,因而也是有限的。“乡异而用变”“事异而处易”,礼法有必要随着时代的变化发展而改变。赵武灵王不仅阐明了针对礼法的道理和原则,而且通过对形势的分析,指出变法的迫切性。他首先阐明赵国的周边形势和周边国家军事力量的特点,然后阐述赵国面对这些国际形势的应对策略,让人觉得以赵国当时的状况是难以应付复杂的军事斗争形势的,因而自然而然地产生了必须变革礼法、改革军制的愿望,这样,“胡服骑射”的变革观念也就自然地进入到听者的头脑里。
第二十篇赵策三
  除非你作世外的高人,在这个人欲横流的世界上,如果仅有王道和仁义,而没有谋略和兵法,那么伤害侵略随之而来、国将不国、一切都会不安全。兵法谋略的根本目的就在于保证道义的完善。策士郑同用形象的比喻说明了兵法、谋略、防人之心必须存在的道理。
赵惠文王三十年
  【提要】
这是两位国家政要在探讨用兵策略。战争中用兵多好还是用兵少好,是他们争论的焦点。久经沙场、大破秦军的大将赵奢辞锋犀利、所向披靡,用形象的比喻和气势逼人的排比说服了田单。
  【原文】
赵惠文王三十年,相都平君田单问赵奢曰:“吾非不说将军之兵法也,所以不服者,独将军之用众。用众者,使民不得耕作,粮食挽赁不可给也。此坐而自破之道也,非单之所为也。单闻之,帝王之兵,所用者不过三万,而天下服矣。今将军必负十万、二十万之众乃用之,此单之所不服也。”
马服曰:“君非徒不达于兵也,又不明其时势。夫吴干之剑,肉试则断牛马,金试则截盘繭;薄之柱上而击之,则折为三,质之石上而击之,则碎为百。今以三万之众而应强国之兵,是薄柱击石之类也。且夫吴干之剑材,难夫毋脊之厚,而锋不入;无脾之薄,而刃不断。兼有是两者,无钩繯镡蒙须之便,操其刃而刺,则未入而手断。君无十余、二十万之众,而为此钩繯镡蒙须之便,而徒以三万行于天下,君焉能乎?且古者四海之内,分为万国。城虽大,不过三百丈者。人虽众,不过三千家者。而以集兵三万,距此奚难哉!今取古之为万国者,分以为战国七,能具数十万之兵,旷日持久,数岁,即君之齐已。齐以二十万之众攻荆,五年乃罢。赵以二十万之众攻中山,五年乃归。今者齐韩相方,而国围攻焉,岂有敢曰,我其以三万救是者乎哉?今千丈之城,万家之邑相望也,而索以三万之众,围千丈之城,不存其一角,而野战不足用也,君将以此何之?”都平君喟然太息曰:“单不至也!”
  【译文】
赵惠文王三十年,相国安平君田单与赵奢交谈,他说:“我不是不喜欢将军您的用兵策略,让我不怎么敬佩的只是您使用的兵员太多。使用的兵员多,百姓就不能很好地耕种,粮食也要从别国卖入,远距离输送,不能保证军队供应,这是不攻自破、坐以待毙的办法,我不会这样做。我听说过,帝王用兵不超过三万人,天下就能归服。现在将军您每次一定要凭借十万乃至二十万的大量兵员才能作战,这是我所不佩服的。”
马服君赵奢说:“看来您不仅不通晓用兵之道,而且也不明了如今的军事形势。那吴国的干将之剑,加之于肉体可以砍断牛、马,加之于金属可以割断盘、匝。如果把它靠在柱子上砸,就会折为三段;把它垫在石头上砸,就会碎为百片。现在用三万兵力去对付强大国家的军队,这就像是把宝剑靠在柱子上、垫在石头上砸它一样。况且那吴国的干将之剑虽然锋利,更难得的是如果剑背不足够厚,剑尖就无法刺人;剑面不足够轻薄,剑刃就无法断物。如果同时具备了这样的剑背和剑面,但是没有剑环、剑刃、剑珥、佩带等辅助之物,那就只好手持剑刃去刺物了,这样的话,剑还没有入物,自己的手指就先被割断了。您如果不拥有十几、二十万的兵力作为像剑环、剑珥这样的配合部分,只想凭借三万名精英横行于天下,怎么能做到呢?何况,古时候天下分成很多个诸侯国。即使是大城邑,城墙也没有超过三百丈的;人口即使多,也没有超过三千家的。如果用训练有素的三万军队去攻打这样的城邑,还有什么困难呢?如今,古代众多的诸侯国已经归并成为战国七雄,它们可以召集十万兵力,打旷日持久的消耗战,如果这样持续几个年头,就会出现你们齐国(被燕攻破)那样的状况。齐国动用二十万兵力攻楚,五年才结束战争;赵国出动二十万兵力灭中山,整整打了五年才告成功。假如说,现在齐、韩两国势均力敌,又相互围攻,有谁敢对我夸下海口,说他能用三万兵力去援救这两国呢?现在方圆千丈的大城、户口上万的大邑相互对峙,如果想用三万的兵力去包围千丈的大城,恐怕连城的一角都围不住,至于进行野战就更加不够了,你能拿这点兵力去干什么呢?”安平君田单长叹了一口气,说:“我确实比不上您的高明呀!”
  【评析】
用干将之剑作比喻,形象生动而且易于让人理解。先比喻,调动人的感性思维,让人获得一个生动的、笼统的认识,然后就事论事,分析为什么打仗要众多兵员的具体原因,调动人的理性思维,让人从道理上获得一个心服口服的认识。如果光有类比比喻,没有理性说服,那么失之浅薄,而如果光有理性说服,没有类比比喻,那么就失之枯燥、呆板。赵奢虽为一武将,但是辩才上也出类拔萃,他最为出色之处,就在于将比喻类比与理性说服结合了起来。
秦围赵之邯郸
  【提要】
本章中“鲁仲连义不帝秦”的典故千古传诵,鲁仲连不仅以他的铮铮铁骨、对强暴的决不屈服的勇气节义赢得了世人的仰慕,而且以他深刻洞察、说理透彻、鞭辟入里的辩才折服了当时的策士们。他一去不返之前抛下的那句“所贵于天下之士者,为人排患释难,解纷乱而无所取也。”的名言,让人顿生敬意、回味无穷。
  【原文】
秦围赵之邯郸。魏安王使将军晋鄙救赵。畏秦,止于荡阴,不进。魏王使客将军新垣衍间入邯郸,因平原君谓赵王曰:“秦所以急围赵者,前与齐王争强为帝,已而复归帝,齐故。今齐王已益弱。方今唯秦雄天下,此非必贪邯郸,其意欲求为帝。赵诚发使尊秦王为帝,秦必喜,罢兵去。”平原君犹豫未有所决。
此时鲁仲连适游赵,会秦围赵。闻魏将欲令赵尊秦为帝,乃见平原君曰:“事将奈何矣?”平原君曰:“胜也何敢言事?百万之众折于外,今又内围邯郸而不能去。魏王使将军辛垣衍令赵帝秦,今其人在是,胜也何敢言事!”鲁仲连曰:“始吾以君为天下之贤公子也,吾乃今然后知君非天下之贤公子也。梁客辛垣衍安在?吾请为君责而归之。”平原君曰:“胜请召而见之与先生。”平原君遂见辛垣衍曰:“东国有鲁仲连先生,其人在此,胜请为绍介而见之于将军。”辛垣衍曰:“吾闻鲁仲连先生,齐国之高士也。衍,人臣也,使事有职。吾不愿见鲁仲连先生也。”平原君曰:“胜已泄之矣。”辛垣衍许诺。鲁仲连见辛垣衍而无言。辛垣衍曰:“吾视居北围城之中者,皆有求于平原君者也。今吾视先生之玉貌,非有求于平原君者,曷为久居此围城之中而不去也?”鲁仲连曰:“世以鲍焦无从容而死者,皆非也。今众人不知,则为一身。彼秦者,弃礼义而上首功之国也。权使其士,虏使其民。彼则肆然而为帝,过而遂正于天下,则连有赴东海而死矣。吾不忍为之民也!所为见将军者,欲以助赵也。”辛垣衍曰:“先生助之奈何?”鲁仲连曰:“吾将使梁及燕助之。齐、楚则固助之矣。”辛垣衍曰:“燕则吾请以从矣。若乃梁,则吾乃梁人也,先生恶能使梁助之耶?”鲁仲连曰:“梁未睹秦称帝之害故也,使梁睹秦称帝之害,则必助赵矣。”辛垣衍曰:“秦称帝之害将奈何?”鲁仲连曰:“昔齐威王尝为仁义矣,率天下诸侯而朝周。周贫且微,诸侯莫朝,而齐独朝之。居岁余,周烈王崩,诸侯皆吊,齐后往。周怒,赴于齐曰:‘天崩地坼,天子下席。东藩之臣田婴齐后至,则之!’威王勃然怒曰:‘叱磋,而母婢也。’卒为天下笑。故生则朝周,死则叱之,诚不忍其求也。彼天子固然,其无足怪。”辛垣衍曰:“先生独未见夫仆乎?十人而从一人者,宁力不胜、智不若耶?畏之也。”鲁仲连曰:“然梁之比于秦若仆耶?”辛垣衍曰:“然。”鲁仲连日:“然吾将使秦王烹醢梁王。”辛垣衍怏然不悦曰:“嘻!亦太甚矣,先生之言也。先生又恶能使秦王烹醢梁王?”鲁仲连曰:“固也,待吾言之。昔者,鬼侯、鄂侯、文王,纣之三公也。鬼侯有子而好,故入之于纣,纣以为恶,醢鬼侯。鄂侯争之急,辨之疾,故脯鄂侯。文王闻之,喟然而叹,故拘之于牖里之车,百日而欲舍之死。曷为与人俱称帝王,卒就脯醢之地也?齐闵王将之鲁,夷维子执策而从,谓鲁人曰:‘子将何以待吾君?’鲁人曰:‘吾将以十太牢待子之君。’维子曰:‘子安取礼而来待吾君?彼吾君者,天子也。天子巡狩,诸侯辟舍,纳繰键,摄衽抱几,视膳于堂下,天子已食,退而听朝也。’鲁人投其繱,不果纳,不得入于鲁。将之薛,假涂于邹。当是时,邹君死,闵王欲入吊。夷维子谓邹之孤曰:‘天子吊,主人必将倍殡柩,设北面于南方,然后天子南面吊也。’邹之群臣曰:‘必若此,吾将伏剑而死。’故不敢入于邹。邹、鲁之臣,生则不得事养,死则不得饭含。然且欲行天子之礼于邹,鲁之臣,不果纳。今秦万乘之国,梁亦万乘之国。俱据万乘之国,交有称王之名,睹其一战而胜,欲从而帝之,是使三晋之大臣不如邹、鲁之仆妾也。且秦无已而帝,则且变易诸侯之大臣。彼将夺其所谓不肖,而予其所谓贤;夺其所憎,而与其所爱。彼又将使其子女谗妾为诸侯妃姬,处梁之宫,梁王安得晏然而已乎?而将军又何以得故宠乎?”
于是辛垣衍起,再拜谢曰:“始以先生为庸人,吾乃今日而知先王为天下之士也。吾请去,不敢复言帝秦。”秦将闻之,为却军五十里。
适会魏公子无忌夺晋鄙军以救赵击秦,秦军引而去。于是平原君欲封鲁仲连。鲁仲连辞让者三,终不肯受。平原君乃置酒,酒酣,起前以千金为鲁仲连寿。鲁仲连笑曰:“所贵于天下之士者,为人排患、释难、解纷乱而无所取也。即有所取者,是商贾之人也,仲连不忍为也。”遂辞平原君而去,终身不复见。
  【译文】
秦国围困赵国都城邯郸。魏安?王派大将晋鄙将军援救赵国,但魏王与晋鄙都畏惧秦军,所以魏军驻扎在魏赵接壤的荡阴,不敢前进。
魏王又派客将军辛垣衍秘密潜入邯郸城,通过平原君对赵王说:“秦国之所以加紧围攻邯郸的原因,是因为先前它与齐王互相争强逞威称帝,后来齐王去掉帝号。因为齐国不称帝,所以秦国也取消了帝号。如今,齐国日渐衰弱,只有秦国能在诸侯之中称雄争霸。可见,秦国不是为了贪图邯郸之地,其真正目的是想要称帝。如果赵国真能派谴使者尊崇秦昭王为帝,秦国肯定会很高兴,这样秦兵就会自解邯郸之围。”平原君一直很犹豫,没有作出决定。
这个时候,鲁仲连恰巧到赵国游历。正碰上秦军围攻邯郸,他听说魏国想要让赵国尊崇秦王为帝,就去见平原君说:“事情现在怎样了?”平原君回答说:“我赵胜现在还敢谈战事?赵国的百万大军战败于长平,秦军现在又深入赵国,围困邯郸,没有什么办法可以使他们离去。魏王派客将军辛垣衍叫赵国尊秦为帝,现在辛将军就在邯郸,我还能说什么呢?”鲁仲连说:“刚开始我一直以为您是诸侯国中圣明的贵公子,今天我才知道您并不贤明。魏国来的那位叫辛垣衍的客人在哪里?请让我为您当面去斥责他,让他回到魏国去。”平原君说:“那我就把他叫来跟先生您见见面吧!”平原君于是就去见辛垣衍,说:“齐国有位叫鲁仲连的先生,他现在正在这里,我把他介绍给您,让他来跟你见见面。”辛垣衍说:“我已听说过鲁仲连先生,他是齐国的高尚贤明之士。而我辛垣衍,魏王的臣子,此次出使是担负有重要职责的,我不想见鲁仲连先生。”平原君说:“我已经把你在这里的消息告诉他了。”辛垣衍不得已,答应去见鲁仲连。
鲁仲连见到辛垣衍后,没有首先开口。辛垣衍说:“据我观察,居住在这个被围困的都城中的人,都是有求于平原君的。可现在我一见到先生的仪容相貌,不像是有求于平原君的人,为什么久留在这个围城之中而不离开呢?”鲁仲连说:“世上那些认为鲍焦(周时隐士,嫉世愤时)是不能自我宽容而死去的人,都是错误的。现在一般人不了解鲍焦的死因,认为他是为了自身利益而死的。那秦国,是一个抛弃了仁义礼制而崇尚杀敌斩首之功的国家,以权术驾驭臣下,像奴隶一样役使它的百姓。如果让秦国肆无忌惮地称了帝,然后再进一步以自己的政策号令天下,那么我鲁仲连只有跳东海自杀了,我不能容忍做它的顺民。我之所以要见将军,只是想对赵国有所帮助。”
辛垣衍问:“先生您将怎样帮助赵国呢?”鲁仲连说:“我要让魏国和燕国发兵救赵,而齐国、楚国倒是本来就会帮助它的。”辛垣衍说:“燕国么,我倒是真的认为它会听从您的。至于魏国,我就是刚从魏国来的,先生怎么能使魏国帮助赵国呢?”鲁仲连回答:“那是因为魏国还没有看到秦国称帝的危害的缘故。如果让魏国了解了这一点,那么它一定会救助赵国的!”
辛垣衍又问道:“秦国称帝究竟会有些什么危害呢?”鲁仲连说:“当初齐威王曾施行仁义之政,率领各诸侯国去朝见周天子。当时的周王室又贫穷又衰弱,诸侯们都没去朝见,只有齐国朝见他。过了一年多时间,周烈王死了,各诸侯国都去吊丧,齐国去得晚了。周室大臣都很生气,在给齐国的讣告里说:‘天子驾崩,如同天地塌陷,新天子都亲自守丧。而戍守卫东部边防的诸侯齐国的田婴竟敢迟到,按理应该杀掉才是。’齐威王勃然大怒,竟然骂道:‘呸!你妈也不过是个奴婢罢了。’结果成了天下的笑柄。齐威王之所以在周天子活着的时候去朝见他,死后却辱骂他,这实在是因为忍受不了周室过分的苛求啊!然而做天子的,本来就如此,这并没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辛垣衍说:“先生您难道没有见过奴仆吗?十个仆人跟随一个主子,难道是因为他们的力量和智慧都胜不过吗?不,只是由于惧怕主人罢了!”鲁仲连问:“这样说来,魏国和秦国的关系就像是仆人与主子的关系了?”辛垣衍回答:“是的。”鲁仲连问:“既然如此,那么我就可以让秦王把魏王煮了剁成肉酱!”辛垣衍很不服气地说:“咳!先生您的话太过分了,您又怎么能让秦王把魏王煮了剁成肉酱呢?”鲁仲连说:“当然可以,等我讲给您听。从前,鬼侯、鄂侯、文王三个人是商纣王所封的三个诸侯。鬼侯有个女儿很漂亮,所以就把她送进纣的后宫,纣却认为她丑陋,就把鬼侯剁成肉酱。鄂侯因为此事极力为鬼侯辩护,所以被纣王杀死后制成了肉干。文王听说后,长声叹息,纣王就把文王囚禁在牖里的库房里一百天,还要把它置于死地。是什么原因使这些同别人一样称王称帝的人,最后却落到被人制成肉酱、肉干的下场呢?
齐王准备去鲁国,夷维子驾车随行。问鲁国人:‘您打算用什么样的礼节接待我的国君呢?’鲁国人回答:‘我们准备用十太牢的规格来款待贵国国君。’夷维子说:‘您怎么能用这样的礼节来接待我们的国君呢?我们的国君是天子。天子巡视四方,各诸侯国君都要离开自己的宫室到别处避居,还要交出钥匙,自己提起衣襟,捧着几案,在堂下侍候天子吃饭。天子吃完饭,诸侯才能告退去处理政务。’鲁国人一听这番话,立刻锁门下匙,没有让他们进城。齐王不能进入鲁国,又准备到薛地去,向邹国借路通行。恰巧在这个时候,邹国国君死了。滑王想入城吊丧,夷维子就对邹国的孝子说:‘天子来吊丧,主人一定要把灵柩移到相反的方向,在南边设立朝北的灵堂,然后让天子面向南祭吊。’邹国的大臣们说:‘如果一定要这么办,我们就只有以死抗争了。’所以,齐滑王就没有胆量进入邹城。鲁国和邹国的臣子,都很贫寒,生前领不到俸禄,死后又得不到很好的安葬,然而一旦(齐王)委让他们对其行天子之礼时,他们也都不能接受。
现在秦国是拥有万辆兵车的大国,魏国也是拥有万辆兵车的大国,彼此都是拥有万辆兵车的大国,相互都有称王的名分,仅仅看到秦国打了一次胜仗,就要尊秦为帝,这样看来,赵、韩、魏三国的大臣还不如邹、鲁二国的大臣啊!况且秦国一旦顺利地实现了它称帝的野心,会马上更换各诸侯国的大臣们。他们将撤换他们认为没有才能的臣子,把职务授与他们认为有才能的人;撤换他们所憎恨的人,把职务授与他们亲近的人。他们还会把他们的女儿和那些善于毁贤嫉能的女人配给诸侯充当妃嫔,日夜谗毁。这样的女人进入魏王的王宫里,魏王还能安安然然地过日吗?而将军您又怎么能继续像原来那样受宠信呢?”
于是,辛垣衍站起身来,向鲁仲连拜了两拜,道歉说:“起初我还以为先生是个平庸之辈,如今我才知道先生是能经纬天下的士人呀!请让我离开这里,我不敢再说尊秦为帝的事了。”秦国的将军听说这件事后,把围困邯郸的部队撤退了五十里。恰巧这时魏国的公子无忌夺取了晋鄙的兵权,率领军队前来援救赵国,进攻秦军。秦军撤退,离开了邯郸。这时,平原君想封赏鲁仲连。鲁仲连再三辞让,始终不肯接受。平原君就摆酒宴款待他。当酒喝得正畅快的时候,平原君站起身来,上前用千金向鲁仲连祝福。鲁仲连笑着说:“天下之士所看重的,是替人排除忧患,解除危难,排解纷乱而不收取任何报酬。如果说收取报酬,那就和买卖人没有什么区别了。我鲁仲连不忍心做这样的事。”于是辞别平原君而离开赵国,终身不再露面。
  【评析】
鲁仲连排患释难,在侠义的天下之士精神感召下,说服了魏国拯救了赵国。他论辩的主旨是指出诸侯国不应该向残暴专制、妄图称帝的强秦低头。他一方面指出诸侯国们伺候天子时丧失尊严的屈辱悲惨状况,指出倘若秦国称帝那么各国不会有好日子过,届时肯定会“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就是诸侯国的大臣也岌岌可危。另一方面举出众多宁死不屈的诸侯国及其大臣,借以唤醒那些投降派们的斗志和勇气。这样从正反两方面的论证说服,终于使原来打算事秦的大臣和国家走上了联合抗暴的道路,从而也化解了赵国的重大危机。
鲁仲连的演说激情洋溢、斗志昂扬,说理透彻、推理严密,一切折射出他强大的情感力量和严谨的思维能力。论辩是集情感、语言能力、心理素质、逻辑能力和知识储备为一体的高难度艺术,论辩虽然以语言为载体,但语言是人的知识、情感、意志的外化。在论辩中只有具备严密的思维能力,才能滴水不漏、所向披靡,而论辩如果缺乏热情和情感力量,那么很难撼人心魄。
郑同北见赵王
  【提要】
本篇阐明了《战国策》的一个要旨:除非你作世外的高人,在这个人欲横流的世界上,如果仅有王道和仁义,而没有谋略和兵法,那么伤害侵略随之而来、国将不国、一切都会不安全。兵法谋略的根本目的就在于保证道义的完善。策士郑同用形象的比喻说明了兵法、谋略、防人之心必须存在的道理。
  【原文】
郑同北见赵王。赵王曰:“子南方之传士也,何以教之?”郑同曰:“臣南方草鄙之人也,何足问?虽然,王致之于前,安敢不对乎?臣少之时,亲尝教以兵。”赵王曰:“寡人不好兵。”郑同因抚手仰天而笑之曰:“兵固天下之狙喜也,臣故意大王不好也。臣亦尝以兵说魏昭王,昭王亦曰:‘寡人不喜。’臣曰:一王之行能如许由乎?许由无天下之累,故不受也。今王既受先王之传;欲宗庙之安,壤地不削,社稷之血食乎?’王曰:‘然。’今有人操随侯之珠,持丘之环,万金之财,时宿于野,内无孟贲之威,荆庆之断,外无弓弩之御,不出宿夕,人必危之矣。今有强贪之国,临王之境,索王之地,告以理则不可,说以义则不听。王非战国守圉之具,其将何以当之?王若无兵,邻国得志矣。”赵王曰:“寡人请奉教。”
  【译文】
郑同北上拜见赵王。赵王说:“您是南方的博学之士,来这里有何见教?”郑同回答说:“我是南方一个鄙陋无知的人,有什么值得您向我请教。当然尽管如此,大王您已经把问题摆在了我面前,我又怎么敢不回答呢?我年轻的时候,父亲曾教给我兵法。”赵王说:“我不喜欢兵法。”郑同听了这话拍手仰天大笑,他说:“兵法本来就是天下最狡诈的人喜欢的东西,我原来就猜想大王您不喜欢它。我早先也曾用兵法游说过魏昭王,昭王也说:‘我不喜欢。’我就说:‘大王的行为能比得上许由吗?许由并没有被世俗的名利牵累,所以不接受尧的禅让。可是现在大王已经接受了先王遗留下的江山,您想要保持祖先的灵魂平安无事,国家的领土不被侵占,社稷之神得到祭祀吗?’魏昭王说:‘那是当然的。’我又说,现在如果有人带着随侯之珠,持丘出产的美玉,揣着万金之财,一个人独自在野外露宿,本身没有孟贲那样的威武、荆庆那样的果断,身边也没有强弓利箭来防御,那么不超过一个晚上,就会被人害死的。现在有强大贪婪的国家进逼大王的边境,向大王索取疆土,晓之以理、动之以义,它们都不会听从,在这种情况下,大王您如果没有争战之国所具有的防御装备,又将用什么去抵御它们呢?大王您如果不讲求用兵的策略,那么邻国的野心就会得逞了。”赵王说:“寡人请求你多加指教。”
  【评析】
高洁的道德完人许由只能呆在世外,世上的人如果要作许由,那么只有隐居的一条路。如果要呆在人类社会,要在世上建功立业,必须抛弃掉道德上迂腐的肤浅之见。
谋略并非教人奸诈和邪恶,相反,它正是为了战胜邪恶和侵害、为了保证道义的实现而必须运用的智慧和手段。战争本身非常残酷,但正义战争的目的是为了遏止战争和暴力压迫,是为了安全和正义。不对邪恶进行猛烈的打击和残酷的歼灭,那里能得来自由和安全。如果让那些无知的仁义之人主宰大事,说不定滋生多少变乱,冒出多少大奸大恶出来。胡林翼、曾国藩都很推崇“以霹雳手段,显菩萨心肠”的警句,他们二人完全以此信条血腥对付太平天国,倘如不残酷,那么儒家的仁义道德、中国数千年来的礼仪人伦岂不一旦扫地荡尽,在他们看来,杀戮和镇压就是为了保全仁义道德。
第二十一篇赵策四
  触龙深知要使自己的说辞得到采用,必先拉近与游说对象的关系,与之情投意合,一旦情投意合,就会变敌对、抵抗心态为接受、应允心态。所以他以老年人拉家常的方式开头,既解除了戒备,又拉近了关系。
齐欲攻宋秦令起贾禁之
  【提要】
在国际关系中,没有永恒的朋友,也没有永恒的敌人。一切以现实的利益作为进行外交的标准和圭臬。赵国合纵攻秦失败之后,苏秦再一次将合纵的希望寄托在齐国身上,凭着他的凌厉词锋和对国际斗争的真知灼见,说服赵国驾驭他国、与秦国分庭抗礼。
  【原文】
齐欲攻宋,秦令起贾禁之。齐乃赵以伐宋。秦王怒,属怨于赵。李兑约五国以伐秦无功,留天下之兵成皋,而阴构于秦。又欲与秦攻魏,以解其怨而取封焉。
魏王不说。之齐,谓齐王曰:“臣为足下谓魏王曰:‘三晋皆有秦患。今之攻秦也,为赵也。五国伐赵,赵必亡矣。秦逐李兑,李兑必死。今之伐秦也,以救李子之于死也。今赵留天下之甲于成皋,而阴鬻之于秦,已讲,则令秦攻魏以成其私封,王之事赵也何得矣?且王尝济于漳,而身朝于邯郸,抱阴、成,负蒿、葛、薜,以为赵蔽,而赵无为王行也。今又以何阳、姑密封其子,而乃令秦攻王,以便取阴。人比然而后如贤不,如王若用所以事赵之半收齐,天下有敢谋王者乎?王之事齐也,无入朝之辱,无割地之费。齐为王之故,虚国于燕、赵之前,用兵于二千里之外,故攻城野战,未尝不为王先被矢石也。得二都,割河东,尽效之于王。自是之后,秦攻魏,齐甲未尝不岁至于王之境也。请问王之所以报齐者可乎?韩处于赵,去齐三千里,王以此疑齐,曰有秦阴。今王又挟故薛公以为相,善韩徐以为上交,尊虞商以为大客,王固可以反疑齐乎?’于魏王听此言也甚诎,其欲事王也甚循。甚怨于赵。臣愿王之日闻魏而无庸见恶也,臣请为王推其怨于赵,愿王之阴重赵,而无使秦之见王之重赵也。秦见之且亦重赵。齐、秦交重赵,臣必见燕与韩、魏亦且重赵也,皆且无敢与赵治。五国事赵,赵从亲以合于秦,必为王高矣。臣故欲王之偏劫天下,而皆私甘之也。王使臣以韩、魏与燕劫赵,使丹也甘之;以赵劫韩、魏,使臣也甘之;以三晋劫秦,使顺也甘之;以天下劫楚,使顺也甘之。则天下皆秦以事王,而不敢相私也。交定,然后王择焉。”
  【译文】
齐国想进攻宋国,秦国派起贾前去阻止。齐国就联合赵国共同进攻宋国。秦昭王很生气,把怨恨都集结于赵国。赵国的李兑联合赵、韩、魏、燕、齐五国去攻打秦国,没有成功,于是就把诸侯的军队留在成皋,自己却暗中与秦国和解。同时又想和秦国联合进攻魏国,以此消除秦国对赵国的怨恨,另一方面也可以为自己取得封地。
魏昭王很不高兴。苏秦就到齐国去,对齐王说:“我替您对魏王说:‘赵、魏、韩三国都遭受过秦国的威胁,这次联合进攻秦国,是因为赵国的缘故。如果秦、齐、燕、韩、魏五国联合进攻赵国,赵国必定会灭亡。如果秦国赶走李兑,李兑只有死路一条。现在去讨伐秦国,实际上是在救李兑的性命。如今赵国把诸侯联军驻留在成皋,暗中出卖诸侯,和秦国勾结媾和,并且已订立了和约,还想联合秦国一起来进攻魏国,图谋为李兑夺取封地,这么一来,大王您尊崇赵国究竟又得到了什么好处呢?况且,大王您曾经亲自北渡漳水去邯郸拜访赵王,献出阴、成之地,割让葛、薛,用来作为赵国的屏障,而赵国却一点不为大王效力。现在又把河阳、姑密两地分给李兑的儿子,而李兑却勾结秦国攻打魏国,以便夺取陶邑。
大凡人只有通过比较才能知道贤与不贤,大王如果拿出对待赵国一半的诚意去联合齐国,又有哪个诸侯国敢图谋大王您呢?大王您如果为齐国助力,就不会有称臣朝拜的屈辱,也没有割地的损失。齐国因为大王为齐国助力,就会赶在燕、赵两国之前出动所有的军队,在二千里以外的地方作战,不管是攻城,还是野战,齐国军队都会为大王打头阵当先锋。攻下城邑,割取河东之地,全都献给大王。从此以后,秦兵进攻魏国,齐国没有一次不是越过边境前来援救的。请问大王您用来报答齐国的做法又是如何呢?韩在楚国,距离齐国有三千里,大王却因此怀疑齐国,竟说齐国和秦国有私交。现在大王又扶持齐国的故相做国相,把赵将韩徐当作知己,把虞商作为贵客,大王竟然可以反倒对齐国产生怀疑吗?
“魏王听了这番话感到自己很理屈,所以很想事奉大王,特别怨恨赵国。我希望大王逐渐了解魏国而不要厌恶它。我请求替大王把秦国对魏国的怨恨转移到赵国去。希望大王您能暗中尊重赵国,而且不让秦国知道大王您看重赵国。秦国知道齐国看重赵国,那么我料想燕、韩、魏三国也必将看重赵国,而且都不敢和赵国对抗。这样,五国共同事奉赵国,赵国又与秦国结成联盟;赵国的地位一定会居于齐国之上。所以,我想让大王您使诸侯之间互相冲突,然后您暗暗从中进行调解。大王可使韩、魏、燕三国与赵国发生冲突,派公玉丹暗中调解;让赵国和韩、魏两国发生冲突,派大臣我去进行调解;让韩、赵、魏三国和秦国发生冲突,派顺子从中说和;让所有诸侯和楚国发王冲突,派韩从中调解。这样,诸侯都会背弃秦国而投靠大王,而且不敢私下与秦国交往。大王的邦交稳定以后,看与五国中的谁友好对您有利,再从中加以选择。”
  【评析】
要想赢得国际霸主的地位,就要处处插手国际事务,在国际政治舞台上经常出头露面、大显身手。有实力者可以操纵各国间的联合结盟、分化与战争。战国时代的秦国和齐国就多次挑起国际争端,然后处理这些事端,从而赢得各国的倚重和服从,彰现和巩固自己的领袖地位。冷战时代的美国和苏联,可谓这方面的代表,在国际上翻云覆雨、操纵战争、签署协议,俨然成为世界上的两个超级大国。
战国各诸侯达成合纵联合的目的,是为了各自的兼并扩张,并无互利互存可言。今天联甲攻乙,明天又联乙攻甲。联甲攻乙,既联甲则甲不助乙而减少攻乙之阻力,并可借甲之力而成破乙之功,待乙破甲孤,乙无力助甲之时再回头攻甲。也可以说今日之联甲攻乙,即是为了有利于明日之攻甲。其合纵联合的实质如此而已。这正是合纵连横复杂多变、极不稳定的重要原因。
五国伐秦无功
  【提要】
苏秦的合纵国际战略获得了一次成功,五国联合攻打秦国,只可惜没有胜利。人心思变,主帅想与秦国讲和,从而捞到封地陶邑。苏秦一定要将他的合纵战略贯彻下去,所以极力制止赵国主帅的连横举动。
  【原文】
五国伐秦无功,罢于成皋。赵欲构于秦,楚与魏、韩将应之,秦弗欲。苏代谓齐王曰:“臣以为足下见奉阳君矣。臣谓奉阳君曰:‘天下散而事秦,秦必据宋。魏冉必妒君之有陶也。秦王贪,魏冉妒,则陶不可得已矣。君无构,齐必攻宋。齐攻宋,则楚必攻宋,魏必攻宋,燕,赵助之。五国据宋,不至一二月,陶必得矣。得陶而构,秦虽有变,则君无患矣。若不得已而必构,则愿五国复坚约。愿得赵,足下雄飞,与韩氏大吏东免,齐王必无召也。使臣守约,若与有倍约者,以四国攻之。无倍约者,而秦侵约,五国复坚而宾之。韩、魏与齐相疑也,若复不坚约而讲,臣恐与国之大乱也。齐、秦非复合也,必有繲重者矣。后合与繲重者,皆非赵之利也。且天下散而事秦,是秦制天下也。秦制天下,将何以天下为?臣愿君之蚤计也。
天下争秦有六举,皆不利赵矣。天下争秦,秦王受负海内之国,合负亲之交,以据中国,而求利于三晋,是秦之一举也。秦行是计,不利于赵,而君终不得陶,一矣。天下争秦,秦王内韩于齐,内成阳君于韩,相魏怀于魏,复合衍交两王,王贲、韩他之曹,皆起而行事是秦之一举也。秦行是计也,不利于赵,而君又不得陶,二矣。天下争秦,秦王受齐受赵三疆三亲,以据魏而求安邑,是秦之一举也。秦行是计,齐、赵应之,魏不待伐,抱安邑信秦,秦得安邑之饶,魏为上交,韩必入朝秦,过赵已安邑矣,是秦之一举也。秦行是计不利于赵,而君必不得陶,三矣。天下争秦,秦坚燕、赵之交,以伐齐收楚,与韩而攻,是秦之一举也。秦行是计,而燕、赵应之。燕、赵伐齐,兵始用,秦因收楚而攻魏,不一二月,魏必破矣。秦举安邑而塞女戟,韩之太原绝,下轵道、南阳、高,伐魏,绝韩,二周,即赵自消烁矣。国燥于秦,兵分于齐,非赵之利也。而君终身不得陶,四矣。天下争秦,秦坚三晋之交攻齐,国破曹屈,而兵东分于齐,秦按兵攻魏,取安邑,是秦之一举。秦行是计也,君按救魏,是以攻齐之已弊,救与秦争战也;君不救也,韩、魏焉免西合?国在谋之中,而君有终身不得陶,五矣。天下争秦,秦按为义,存亡继绝,固危扶弱,定无罪之君,必起中山与胜焉。秦起中山与胜,而赵、宋同命,何暇言陶?六矣。故曰君必无讲,则陶必得矣。”
“奉阳君曰:‘善。’乃绝和于秦,而收齐、魏以成取陶。”
  【译文】
赵、魏、韩、燕、齐五国联合攻打秦国,没有取得成功,罢兵休战,驻在成皋。赵国想和秦国讲和,楚、魏、韩三国准备响应,但齐国不愿这样做。
苏秦对齐王说:“我已经为您会见了奉阳君李兑了。我对奉阳君说:'各诸侯国离散了合纵联盟去事奉秦国,秦国一定会占据宋国,魏冉一定会妒忌您得到陶邑。秦王贪得无厌,魏冉又非常妒忌,因此您是不可能得到陶邑了。假如您不和秦国和解,齐国肯定会进攻宋国。齐国一旦进攻宋国,楚、魏两国也必定会进攻宋国,燕、赵二国再助一臂之力。五国军队进攻宋国,不出一两个月必然拿下陶邑之地。拿下陶邑然后和秦国和解,秦国即使有什么变故,那么您也就没有什么忧患了。如果不得已,一定要和秦国和解,那么就希望五国坚守旧约。希望能由赵国和您担任联盟的领袖,和韩国的重臣一起去鼓励齐王,齐国就肯定不会召回亲秦的韩眠。您就让我来监督盟约的执行,如果盟国中有违背盟约的,就让其他四国共同攻打它。如果五国没有违背盟约的,而是秦国侵略同盟国家,五国就坚守盟约,共同抗拒秦国。现在,韩魏两国和齐国互相猜疑,如果五国不坚守盟约就贸然与秦国讲和,我担心盟国会出现大的内乱。齐秦两国如果不再次联合,那么各诸侯国要么倚重于秦,要么依附于齐国,这两个结果都对赵国极为不利。再说,诸侯国解散了合纵联盟去投靠秦国,那么秦国就能控制天下。秦国一旦控制了天下,那么还有什么诸侯国可言呢?我希望您尽早考虑这件事。
各诸侯国竞相事奉秦国,有六种方案,都对赵国极为不利。诸侯竞相事奉秦国,秦国会与齐国结盟,再与以前背叛连横的诸侯国恢复交往,这就控制了中原地区,那么就会向赵、魏、韩三国索取利益,这是秦国采取的第一个方案。秦国实行这个方案,会对赵国不利,您也最终得不到陶邑,这是其一。
天下诸侯竞相事奉秦国,秦王就会让韩去齐国任事,让成阳君执掌韩国事务,让魏怀当魏国的国相,恢复与赵、燕两国的连横阵线。同时,像王贲、韩他等人都再度被起用,执掌大权,这是秦国采取的第二个方案。秦国实行这个方案,对赵国不利,而您又得不到陶邑,这是其二。
各国诸侯竞相事奉秦国,秦王接受齐国和赵国,三个强国结成同盟以后,就会控制魏国,索取安邑,这是秦国采取的又一个方案。秦国实行这个方案,齐赵两国都会响应,魏国等不到秦军进攻就会献出安邑来争取秦国的谅解。秦国取得安邑这样富饶的地方,又和魏国交好,那么韩国必然也要倒向秦国,秦国就会拿魏国献出安邑为借口,要求赵国也割让土地。秦国这样做,会对赵国不利,而您一定不会得到陶邑了,这是其三。
天下诸侯竞相事奉秦国,秦国就加强与燕赵两国的外交关系,并联合楚国进攻齐国,联合韩国进攻魏国,这是秦国的又一举措。秦国实行这个方案,燕国和赵国响应。燕赵两国去进攻齐国,战争刚一开始,秦国就会趁机联合楚国进攻魏国,不到一两个月,魏国肯定会破亡。秦国占领安邑,堵塞女戟,韩国在太行的地盘就会孤悬于外。秦军经轵道、南阳去进攻魏国,断绝韩国的后路,包抄东周和西周,那么赵国就自然而然也被削弱了。国家被秦国削弱,军队又去进攻齐国,这对赵国不利,而您终身也得不到陶邑,这是其四。
诸侯竞相事奉秦国,秦国加强与赵、魏、韩三国的邦交关系以进攻齐国,使其国势削弱财力耗尽,而军队又分散到东边的齐国,秦国会出兵进攻魏国,夺取安邑,这是秦国采取的一个方案。秦国实行这个方案,您就要去援救魏国,这样就是拿进攻齐国已经疲惫的军队去和秦国交战,您不去援救魏国,韩、魏两国怎么能避免与秦国联合呢?您的国家正在被别人算计,您当然终此一生不可能得到陶邑,这是其五。
天下诸侯都竞相事奉秦国,秦国于是假装施行仁义于天下,复兴灭亡的国家,接续绝祀的国家,巩固面临危亡的,扶持衰弱的国家,审定无罪的君王,这是秦国采取的又一个方案。秦国实行这一方案,一定会恢复中山国和滕国。秦国复兴中山和滕,赵国的命运就会同宋国一样了,哪有工夫去考虑陶邑?这是其六。
所以说您一定不要和秦国和解,那么陶邑一定能得到。奉阳君说:‘好。’于是放弃和秦国讲和,联合齐国和魏国,以求实现取得陶邑的计划。”
  【评析】
苏秦用选言推理的论辩方法,一下子就说服了奉阳君。所谓选言推理就是先列举对象的所有可能情况,然后一一排除,由此得出另一相反的情况是正确的的结论。苏秦列举了各诸侯国竞相事奉秦国的六种方案、六种可能性。结果发现在这六种可能性中奉阳君一点也得不到好处,所以就排除了各诸侯国竞相事奉秦国的这一大前提。得出只有放弃与秦国讲和,还有可能得到陶邑的结论。
选言证明的优点在于能彻底消除对方的侥幸心理,将自己论点的反面驳斥的体无完肤、无立锥之地。从而自然地得出自己论点的正确来。在论辩中,这种选言证明应该多加运用。
客见赵王
  【提要】
向君王提批评意见,当然不能直接了当。战国时代君臣之间虽远远不及后世的森严和等级分明,但指出君王的缺陷一定要迂回曲折、考虑君王的接受度。如果使用类比说理、循循善诱的方法倒是能收到奇效。
  【原文】
客见赵王曰:“臣闻王之使人买马也,有之乎?”王曰:“有之。”“何故至今不遣?”王曰:“未得相马之工也。”对曰:“王何不遣建信君乎?”王曰:“建信君有国事,又不知相马。”曰:“王何不遣纪姬乎?”王曰:“纪姬,妇人也,不知相马。”对曰:“买马而善,何补于国?”王曰:“无补于国。”“买马而恶,何危于国。”王曰:“无危于国。”对曰:“然则买马善而若恶,皆无危补于国。然而王之买马也,必将待工。今治天下,举错非也,国家为虚戾,而社稷不血食,然而王不待工,而与建信君,何也?”赵王未之应也。客曰:“燕郭之法,有所谓桑雍者,王知之乎?”王曰:“未之闻也。”“所谓桑雍者,便辟左右之近者,及夫人优爱孺子也。此皆能乘王之醉昏,而求所欲于王者也。是能得之乎内,则大臣为之枉法于外矣。故日月晖于外,其贼在于内,谨备其所憎,而祸在于所爱。”
  【译文】
有游说之士拜见赵孝成王说:“我听说大王要派人去买马,有这回事吗?”赵王回答:“有这回事。”说客问:“那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派人去买呢?”赵王说:“没有找到会相马的人。”说客就问:“大王为什么不派建信君去呢?”赵王答道:“建信君要处理国家大事,何况他又不懂相马的事。”说客又问:“大王为何不派纪姬去呢?”赵王回答:“纪姬是个女人,不懂得相马。”说士继续问道:“如果买来了马匹而且特别强健,对国家有什么好处?”赵王回答:“对国家没有什么好处。”又问:“那么买来了不强健的马匹,又会对国家造成什么危害呢?”赵王答道:“对国家没有什么危害。”说士说:“既然买的马好或者不好,都对国家没有什么益处或危害。大王您买马却一定要等待一个会相马的人。现在大王治理国家的措施不当,国家衰败、几成废墟,甚至不能祭祀,可是大王不等待善于治理国家的人,却把大权交给建信君,这是为什么?”赵王无言以对。
说客继续说道:“郭偃之法有所谓‘柔痈’的说法,大王您知道吗?”赵王说:“我没听说过。”说客说:“所谓'柔痈',是指您左右受宠幸的亲近之臣以及您的夫人、优者和美女等等。这些人都是趁你酒酣耳热之际向您提出自己非分要求的人。这些人的欲望如果能在宫中得到满足,那么大臣就能在外面为非作歹、贪赃枉法了。所以说,太阳和月亮的光芒照亮了世界,可它们内部仍然有黑点。人们十分谨慎地防备自己憎恶的人,可祸患往往却发生在自己溺爱的人身上。”
  【评析】
说客先由买马谈起,看起来毫不经意,实际上已经将要说的话作了谋划安排。选马要等相马之人,那么治理国家更需要物色好贤明的大臣。通过选马与治国的类比,昏庸的赵王才有所悟。对待那些明显在走错路的人,我们当然要指斥他的错误来,但批评也要讲艺术。正如《菜根谈》中有言:“攻人之恶毋太严,要思其堪受;教人以善毋过高,当使其可从”。
赵太后新用事
  【提要】
“触龙说赵太后”此章已成为千古名篇,古往近来的学生士子们无不从小诵读。就此章的主旨而言,说明真正的关爱孩子、考虑孩子的前程,就必须让孩子分担国难、经受磨练。就此章的语言技巧而言,它成为向在上者、领导者游说、使用“钓语”的典范。
  【原文】
赵太后新用事,秦急攻之。赵氏求救于齐。齐曰:“必以长安君为质,兵乃出。”太后不肯,大臣强谏。太后明谓左右:“有复言令长安君为质者,老妇必唾其面。”
左师触龙言愿见太后。太后盛气而揖之。入而徐趋,至而自谢,曰:“老臣病足,曾不能疾走,不得见久矣。窃自恕,而恐太后玉体之有所郄也,故愿望见太后。”太后曰:“老妇恃辇而行。”曰:“日食饮得无衰乎?”曰:“恃粥耳。”曰:“老臣今者殊不欲食,乃自强步,日三四里,少益耆食,和于身也。”太后曰:“老妇不能。”太后之色少解。
左师公曰:“老臣贱息舒祺,最少,不肖。而臣衰,窃爱怜之,愿令得补黑衣之数,以卫王官,没死以闻。”太后曰:“敬诺。年几何矣?”对曰:“十五岁矣。虽少,愿及未填沟壑而托之。”太后曰:“丈夫亦爱怜其少子乎?”对曰:“甚于妇人。”太后笑曰:“妇人异甚。”对曰:“老臣窃以为媪之爱燕后贤于长安君。”曰:“君过矣,不若长安君之甚。”左师公曰:“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媪之送燕后也,持其踵为之泣,念悲其远也,亦哀之矣。已行,非弗思也,祭祀必祝之,祝曰:‘必勿使反。’岂非计久长,有子孙相继为王也哉?”太后曰:“然。”左师公曰:“今三世以前,至于赵之为赵,赵主之子孙侯者,其继有在者乎?”曰:“无有。”曰:“微独赵,诸侯有在者乎?”曰:“老妇不闻也。”“此其近者祸及身,远者及其子孙。岂人主之子孙则必不善哉?位尊而无功,奉厚而无劳,而挟重器多也。今媪尊长安君之位,而封之以膏腴之地,多予之重器,而不及今令有功于国。一旦山陵崩,长安君何以自托于赵?老臣以媪为长安君计短也,故以为其爱不若燕后。”太后曰:“诺。恣君之所使之。”于是为长安君约车百乘,质于齐,齐兵乃出。
子义闻之曰:“人主之子也,骨肉之亲也,犹不能恃无功之尊,无劳之奉,而守金玉之重也,而况人臣乎?”
  【译文】
赵太后刚刚主持国政,秦国就加紧攻赵。赵国向齐国请求救援。齐国说:“必须让长安君来做人质,我们才会出兵。”赵太后不肯,大臣们都极力劝谏。赵太后明确地告诫左右大臣们:“谁要是再提起叫长安君做人质的事,我一定吐他一脸唾沫。”
左师触龙言说自己想拜见太后,太后怒气冲冲地等待着他。触龙进宫后慢慢走上前去,走到太后跟前就向她谢罪,说:“老臣的脚有毛病,一直无法正常行走,很久没有拜见太后您了。虽然自己原谅自己,但仍然担心太后您的身体欠安,所以希望能拜见一下太后。”赵太后说:“我只能靠车子行动了。”触龙问:“每天饮食该不会减少吧?”太后说:“靠喝点粥维持。”触龙说:“老臣最近很不想吃东西,就勉强散散步,每天走上三四里,渐渐地喜欢吃东西了,身体也舒服了。”太后说:“我可做不到这点啊。”太后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些。
左师触龙说:“老臣我有个儿子叫舒祺,年龄最小,没什么出息。我已经年老体衰了,私下里很疼爱他。我希望他能充当一名王宫卫士,来保卫王宫,因此我冒死来向太后提出这一请求。”太后说:“好吧。他今年多大了?”触龙答道:“十五岁了。虽然年纪尚小,老臣还是想趁着自己没死之前把他托付给您。”太后说:“男子汉也疼爱自己的小儿子吧?”触龙答道:“比妇人家还厉害。”太后笑着说:“妇人家疼爱小儿子才特别厉害呢。”触龙说:“老臣私下里还认为您疼爱燕后要超过长安君呢。”太后说:“你错了,我疼爱燕后远不如疼爱长安君厉害。”解龙说:“为人父母的疼爱子女,就应该替他们做长远打算。您送别燕后时,在车下握着她的脚后跟,为她掉泪,因为您想到她要离家远嫁。这就是爱她啊!燕后走了以后,您并不是不想念她,祭礼时总是要替她祷告说:'千万别叫她回来。'这难道不是替她做长远打算,希望她的子孙世代为王吗?”太后说:“正是这样。”
左师触龙问:“从现在起,上推到三代以前,甚至推到赵氏立国的时候,赵王子孙被封侯的,他们的后代还有在侯位的吗?”太后答道:“没有。”触龙又问:“不只是赵国,就是其他诸侯的子孙,他们的后代还有在侯位的吗?”太后答道:“没有听说过。”触龙就说:“这些封君们,有些是自己取祸而亡;有些是祸患延及子孙而亡。难道说国君的子孙们都不会有好结果吗?只是因为他们地位尊贵却无功于国,俸禄丰厚但没有为国出力,只是拥有大量的金玉珍玩而已。现在您使长安君的地位很尊贵,又封给他肥沃的土地,给他很贵重的金玉珍玩,却不让他趁现在为国立功。有朝一日太后您不幸去世,长安君将依仗什么在赵国安身立命呢?老臣认为您替长安君打算得不够长远,所以说疼爱长安君不如疼爱燕后。”太后说:“好吧,那就任凭您怎样安排他吧!”于是为长安君准备一百辆随行的车辆,送他到齐国充当人质,齐国这才出兵援救赵国。
子义听说了这件事,感叹道:“君主的儿子,是骨肉之亲,尚且不能倚仗没有功勋的高位,没有劳绩的俸禄,来长期守住金玉珍玩,更何况是做臣子呢!”
  【评析】
触龙以谋国之忠、施展老谋深算,终于使不愿开口提人质事的赵太后应允了国家的决策。触龙深知要使自己的说辞得到采用,必先拉近与游说对象的关系,与之情投意合,一旦情投意合,就会变敌对、抵抗心态为接受、应允心态。所以他以老年人拉家常的方式开头,既解除了戒备,又拉近了关系。
《鬼谷子》一书曾讲“钓语”,“其钓语合事得人实也。……常持其网驱之,其不言无比,乃为之变。以象动之,以报其心,见其情,随而牧之。”钓语是言谈开始时的导引性、启发性言语,以便引出对方的话头以及对方不愿外露的思想情感。清人俞樾释曰:“钓语谓人所隐藏不出之言,以术钓而出之。”就象钓鱼投饵一般,用简单而富有引诱力的话语引导、开启对方,使得对方非得开口说话不可。触龙就是用钓语让赵太后说出了她自己不愿说而且也禁止他人说的长安君为质的事情。
经受磨难方能担当起重任、在国事上有所作为。蒋经国1925年到苏联学习,但1927年后由于蒋介石叛变国共革命,使蒋经国被苏联政府滞留、不准回国,期间被下放到工厂、车站,作过学徒、搬运工甚至流浪汉,直到1937年,经历了大苦大难的蒋经国才回到中国。这一段刻骨铭心的非凡历练使蒋经国成为蒋介石几个儿子中最有能力、能担当国事的一位。如果没有这番磨练,说不定蒋经国或成为纨绔子弟或政治上平庸无能。
第二十二篇魏策一
  苏秦的合纵游说,最大特点就在于鼓舞各国的决不屈服的斗志。当时各国摄于秦国的淫威,意志和精神都快要崩溃。鼓舞他人,首先要使对方认识到自己的实力,重估自己的价值,重新树立独立自主、决不俯首称臣的信心。
知伯索地于魏桓子
  【提要】
“将欲败之,必姑辅之;将欲取之,必姑与之”,魏桓子采用“欲擒故纵”的谋略,消灭了骄狂膨胀的知伯。这个事典倒应了西方的那句谚语:“上帝要叫一个人灭亡,必先使他疯狂”。
  【原文】
知伯索地于魏桓子,魏桓子弗予。任章曰:“何故弗予?”桓子曰:“无故索地,故弗予。”任章曰:“无故索地,邻国必恐;重欲无厌,天下必惧。君予之地,知伯必而轻敌,邻国惧而相亲。以相亲之兵,待轻敌之国,知氏之命不长矣!《周书》曰:‘将欲败之,必姑辅之;将欲取之,必姑与之。’君不如与之,以骄知伯。君何释以天下图知氏,而独以吾国为知氏质乎?”君曰:“善。”乃与之万家之邑一。知伯大说,因索蔡、皋梁于赵,赵弗与,因围晋阳。韩、魏反于外,赵氏应之于内,知氏遂亡。
  【译文】
知伯向魏桓子索要土地,魏桓子不给。任章问他道:“为什么不给他呢?”桓子说:“无缘无故来索要土地,所以不给。”任章说:“没有缘由就索取土地,邻国一定害怕;胃口太大又不知满足,诸侯一定都害怕。假使你把土地给了他,知伯必定越发骄横。一骄横就会轻敌,邻国害怕就自然会相互团结。用相互团结的军队来防御对付轻敌的国家。知伯肯定活不长了!《周书》上说:'想要打败他,一定先要帮他一把;想要夺取他,一定先要给他一点。'所以您不如把土地给他,以便使知伯越来越骄横。您怎么能放弃和天下诸侯共同图谋知伯的机会,却偏偏让我国成为知伯的攻击对象呢?”魏桓子:“好吧。”于是就把一个有万户人家的城邑给了知伯。知伯很高兴,于是就又向赵国索取蔡、皋狼等地,赵国不答应,知伯就围攻晋阳。这时韩魏从国外反击,赵氏从国内接应,知伯于是是很快就灭亡了。后来韩赵之间又发生争执。韩国去向魏国借兵说:“希望能借给我军队来攻打赵国。”魏文侯说:“我和赵国是兄弟之邦,不敢遵命。”不久,赵国又向魏国借兵去攻打韩国,魏文侯说:“我和韩国是兄弟之邦,不敢遵命。”两国都没借到兵,就生气地返回本国。过后才知道魏文侯在中间替他们讲和,因此,都来朝拜魏国。
  【评析】
谋士的高明就在于能够反常思维,而且看问题看得长远。一般人面对知伯的无理要求第一反应就是拒绝,但是谋略家们就具有不同于常人的心态和思维,用表面的、暂时的曲意逢迎换来最终的胜利和报仇雪恨。这种迂回曲折的思维方式,是谋略的一大特色。我们在生活工作中也会遇到众多狂妄自大的人,对待这类人大可不必直接顶撞,我们完全可以在忍耐等待中寻求众人的支持,因为狂妄自大,必然招致众怨,引起众怒。多行不义必自毙,看你横行到几时。
乐羊为魏将而攻中山
  【提要】
乐羊食子,这无疑是古代发生的人间的悲剧。但是同是此事,却引来截然不同的看法。目的与手段的辩证关系,是谋略学的永恒主题。这个主题在此篇中得以表现。
  【原文】
乐羊为魏将而攻中山。其子在中山,中山之君烹其子而遗之羹,乐羊坐于幕下而啜之,尽一杯。文侯谓睹师赞曰:“乐羊以我之故,食其子之肉。”赞对曰:“其子之肉尚食之,其谁不食!”乐羊既罢中山,文侯赏其功而疑其心。
  【译文】
乐羊作为魏国的将领攻打中山国。当时他的儿子就在中山国内,中山国国君把他的儿子煮成人肉羹送给他。乐羊就坐在军帐内端着肉羹喝了起来,一杯全喝完了。魏文侯对睹师赞说:“乐羊为了我的国家,竟吃了自己儿子的肉。”睹师赞却说:“连儿子的肉都吃了,还有谁的肉他不敢吃呢!”乐羊攻占中山国之后,魏文侯虽然奖赏了他的战功,却怀疑起他的心地来。
  【评析】
为了崇高的目的就可以置骨肉亲情于不顾吗?乐羊的手段大大地违背了目的,丧失了人道,竟让人怀疑起他的人性来。“文革”期间为了“革命”很多人连亲人都陷害、残害,人伦道德丝毫不顾,要这样的“革命”干什么呢?故我们一定要警惕那些打着革命、国家、人道等漂亮旗号而实际上心地残忍、灭绝人性的衣冠禽兽。他们为一些骗人的目的什么手段都可以采取,就是他们的目的实现了,他们在人格上的失败也是注定的。
人们一般认为,政治家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实际上,手段还是要进行选择的。首先,手段取决于目的,这个目的一定是要正确的,有关国家大义的;其次,要看这个手段能否达成目的,如果手段本身的使用违背了目的,使用手段造成的负效大于目的应产生的效益,那么这个手段是不应该采取的。
符合上述二点要求的高明手段很多,如美国向日本投放原子弹,造成数十万人丧生,但却迫使日本投降。如果采取进攻日本本土迫使其投降的手段,估计死亡人数倍于广岛、长崎居民。在这里,作为手段的投放原子弹虽然造成不少负效,但却避免了其他手段造成的更大负效,赢得了政治目的的实现。在上述例子中,1美军是为了国家大义。2他们的手段都达到了目的,手段负效明显小于目的之正效。
在错误的决策中,手段产生的负效往往大于目的之效益。如有人认为吴三桂引清兵入关,是为了赶走李自成,复兴明朝。清兵入关后虽达成了吴的一部分目的,但其的负效——中国沦落在满清手中却使吴三桂落下千古骂名。吴的决策失误在于手段背离了目的。
乐羊之引人怀疑,在于他使用的手段过于残酷,大大超过甚至背离了对国家表达忠心这个目的。
魏武侯与诸大夫浮于西河
  【提要】
地形、地缘在军事、政治上具有很高的位置,地缘政治学的兴盛就昭示出这个道理。然而魏国大臣吴起打破了对地形的迷信,说明就修明政务和地形两者而言,修明政务更重要。
  【原文】
魏武侯与诸大夫浮于西河,称曰:“河山之险,岂不亦信固哉!”王钟侍王,曰:“此晋国之所以强也。若善修之,则霸王之业具矣。”吴起对曰:“吾君之言,危国之道也;而子又附之,是危也。”武侯忿然曰:“子之言有说乎?”
吴起对曰:“河山之险,信不足保也;是伯王之业,不从此也。昔者三苗之居,左彭蠡之波,右有洞庭之水,文山在其南,而衡山在其北。恃此险也,为政不善,而禹放逐之。夫夏桀之国,左天门之阴,而右天溪之阳,庐、繳在其北,伊、洛出其南。有此险也,然为政不善,而汤伐之。殷纣之国,左孟门而右漳、釜,前带河,后被山。有此险也,然为政不善,而武王伐之。且君亲从臣而胜降城,城非不高也,人民非不众也,然而可得并者,政恶故也。从是观之,地形险阻,奚足以霸王矣!”
武侯曰:“善。吾乃今日闻圣人之言也!西河之政,专委之子矣。”
  【译文】
魏武侯和大臣们乘船在西河上游玩,魏武侯赞叹道:“河山这样的险峻,边防难道不是很坚固吗!”大臣王钟在旁边陪坐,说:“这就是晋国强大的原因。如果再修明政治,那么我们魏国称霸天下的条件就具备了。”吴起回答说:“我们君主的话,是危国言论;可是你又来附和,这就更加危险了。”
武侯很气愤地说:“你这话是什么道理?”吴起回答说:“河山的险是不能依靠的,霸业从不在河山险要处产生。过去三苗居住的地方,左有彭蠡湖,右有洞庭湖,岐山居北面,衡山处南面。虽然有这些天险依仗,可是政事治理不好,结果大禹赶走了他们。夏桀的国家,左面是天门山的北麓,右边是天溪山的南边,庐山和峄山在二山北部,伊水、洛水流经它的南面。有这样的天险,但是没有治理好国政,结果被商汤攻破了。殷纣的国家,左边有孟门山,右边有漳水和滏水,前面对着黄河,后面靠着山。虽有这样的天险,然而国家治理不好,遭到周武王的讨伐。再说您曾经亲自率领我们占领、攻陷了多少城邑,那些城的墙不是不高,人不是不多,然而能够攻破它们,那还不是因为他们政治腐败的缘故吗?由此看来,靠着地形险峻,怎么能成就霸业呢?”武侯说:“好啊。我今天终于听到明哲的政论了!西河的政务,就全托付给您了。”
  【评析】
古往今来的社会兴衰,关键因素是国家的政务是否清明、制度是否进步。至于地形、自然灾害之类的原因只是枝节问题。同一个中国,改革开放前后就是两个不同的面貌,世界上许多国家和国家之间自然资源相差不大,但强弱兴衰各有不同,其中的关键因素是制度不同。所以制度的进步才是国家兴盛的关键。
吴起非常善于说服君王,首先他以惊人之语抓住了听众的心,他居然说君主的话是危国之言,这确实是很好的开场白。然后他列举三苗、夏桀、殷纣虽有地理天险但由于国家不能治理而亡国的先例,最后现身说法,从听众的亲身经历再次证明自己观点的正确。整个论证具有事实和逻辑的强大力量,听后不能不折服于吴起的雄辩与高见。
苏子为赵合从说魏王
  【提要】
苏秦的合纵战略必须在除秦之外的每个国家都要实施,所以苏秦不遗余力,到各个国家游说。他的合纵游说的主旨和形式大同小异,但每篇游说对我们演练揣摩论辩技能都大有裨益。
  【原文】
苏子为赵合从,说魏王曰:“大王之地,南有鸿沟、陈、汝南,有许、鄢、昆阳、邵陵、舞阳、新繴;东有淮、颖、沂、黄、煮枣、海盐、无繵;西有长城之界;北有河外、卷、衍、燕、酸枣,地方千里。地名虽小,然而庐田庑舍,曾无所刍牧牛马之地。人民之众,车马之多,日夜行不休已,无以异于三军之众。臣窃料之,大王之国不下于楚。然横人谋王,外交强虎狼之秦,以侵天下,卒有国患,不被其祸。夫挟强秦之势,以内劫其主,罪无过此者。且魏,天下之强国也;大王,天下之贤主也。今乃有意西面而事秦,称东藩,筑帝宫,受冠带,祠春秋,臣窃为大王愧之。
臣闻越王勾践以散卒三千,禽夫差于干遂;武王卒三千人,革车三百乘,斩纣于牧之野。岂其士卒众哉?诚能振其威也。今窃闻大王之卒,武力二十余万,苍头二千万,奋击二十万,厮徒十万,车六百乘,骑五千匹。此其过越王勾践、武王远矣。今乃于辟臣之说,而欲臣事秦。夫事秦必割地效质,故兵未用而国已亏矣。凡群臣之言事秦者,皆奸臣,非忠臣也。夫为人臣,割其主之地以求外交,偷取一旦之功而不顾其后,破公家而成私门,外挟强秦之势以内劫其主,以求割地,愿大王之熟察之也。
《周书》曰:‘绵绵不绝,缦缦奈何?毫毛不拔,将成斧柯。前虑不定,后有大患。’将奈之何?大王诚能听臣,六国从亲,专心并力,则必无强秦之患。故敝邑赵王使使臣献愚计,奉明约,在大王诏之。”魏王曰:“寡人不肖,未尝得闻明教。今主君以赵王之诏诏之,敬以国从。”
  【译文】
苏秦为了赵国合纵游说魏襄王道:“大王的国土,南边有鸿沟、陈地、汝南,还有许地、鄢地、昆阳、召陵、舞阳、新?;东边有淮水、颍水、沂水、外黄、煮枣、海盐、无?;西有长城边界;北有河外、卷地、衍地、酸枣,土地纵横千里。地方名义上虽然狭小,但房屋田舍十分密集,甚至没有放牧牛马的地方。人民众多,车马成群,日夜奔驰,络绎不绝,其声势和三军士兵相比没有什么区别。我私下里估计,大王的国力不亚于楚国。然而那些主张连横的人却劝说大王结交像虎狼一样强暴的秦国,若国家因此遭受祸患,他们又不肯为您分忧。他们依仗强秦的势力,在国内胁迫君主,罪过没有比这更大的了。再说魏国是天下的强国,大王是天下贤明的君主,如今竟有意投向西方服事秦国,自称是秦国东方的属国,建筑秦帝行宫,接受秦的封赏,春秋两季给它进贡助祭,我心里替大王惭愧。
听说越王勾践靠三千残兵败将,在于隧擒获了夫差;周武王也仅有三千士兵,三百辆战车,在牧野杀死了商纣王。难道是他们土兵多吗?实在是因为他们能振奋自己的雄威啊!如今我听说大王的兵力,常备军二十万,青布裹头的士兵二十万,精兵二十万,勤杂部队十万,还有六百辆战车,五千匹战马。这肯定远远超过越王勾践和武王的力量!如今您却迫于谗臣的邪说,想要臣服于秦国。事奉秦国一定得割让土地送上人质,因此军队还没用上而国家的元气已经亏损了。群臣之中凡是主张事奉秦国的人,都是奸臣,绝不是忠臣。作为臣子却割让君主的土地与外国勾结;窃取一时的功名和好处,却不顾及后患;损害国家的利益,去满足个人的私利与欲望;在国外仰仗强秦威势,在国内胁迫自己的君主割让土地,对于卑劣行为,希望大王慎重考虑。
《周书》上说:‘微弱时如不及早斩断,等到长大了就没办法;幼小时如不及早铲除,将来长大了就得用斧头砍。’事先要当机立断,否则事后必有大祸,到那时不知怎么办。如果大王真能听从我的意见,六国合纵相亲,齐心合力,就一定不会遭受强秦的侵犯。所以敝国赵王派我来进献愚计,呈上盟约,听凭大王诏令。”魏王说:“我没有才能,以前从未听过这样高明的指教。现在您以赵王的诏令来教导我,我愿意率领全国民众听从您的安排。”
  【评析】
苏秦的合纵游说,最大特点就在于鼓舞各国的决不屈服的斗志。当时各国摄于秦国的淫威,意志和精神都快要崩溃。鼓舞他人,首先要使对方认识到自己的实力,重估自己的价值,重新树立独立自主、决不俯首称臣的信心。在说明魏国实力的同时,苏秦又列举历史上以弱胜强的众多事例,还针锋相对、斥责那些连横事秦者道德上的卑污。最后又鼓励魏王当机立断,走向联合抗秦的道路。一番慷慨陈词,一气呵成,让人精神上受到鼓舞,道理上认清了形势,确实树立了抗暴的信心。
张仪为秦连横说魏王
  【提要】
张仪与苏秦面对同一个游说对象,互相攻击,指斥对方人格的卑污,渲染各自主张的好处。这实际上是战国时代另一个刀光剑影的战场,一切兵戈战争其实早已在论辩中决出了胜负。
  【原文】
张仪为秦连横,说魏王曰:“魏地方不至千里,卒不过三十万人。地四平,诸侯四通,条达辐繶,无有名山大川之阻。从郑至梁,不过百里;从陈至梁,二百余里。马驰人趋,不待倦而至梁。南与楚境,西与韩境,北与赵境,东与齐境,卒戍四方。守亭障者参列。粟粮漕庾,不下十万。魏之地势,故战场也。魏南与楚而不与齐,则齐攻其东;东与齐而不与赵,则赵攻其北;不合于韩,则韩攻其西;不亲于楚,则楚攻其南。此所谓四分五裂之道也。
且夫诸侯之为从者,以安社稷、尊主、强兵、显名也。合从者,一天下,约为兄弟,刑白马以盟于洹水之上,以相坚也。夫亲昆弟,同父母,尚有争钱财。而欲恃诈伪反覆苏秦之余谋,其不可以成亦明矣。
大王不事秦,秦下兵攻河外,拔卷、衍、燕、酸枣,劫卫取晋阳,则赵不南;赵不南则魏不北,魏不北,则从道绝。从道绝,则大王之国欲求无危,不可得也。秦挟韩而攻魏,韩劫于秦,不敢不听。秦、韩为一国,魏之亡可立而须也,此臣之所以为大王患也。为大王计,莫如事秦,事秦则楚、韩必不敢动;无楚、韩之患,则大王高枕而卧,国必无忧矣。
且夫秦之所欲弱莫如楚,而能弱楚者莫若魏。楚虽有富大之名,其实空虚;其卒虽众,多言而轻走,易北,不敢坚战。魏之兵南面而伐,胜楚必矣。夫亏楚而益魏,攻楚而适秦,内嫁祸安国,此善事也。大王不听臣,秦甲出而东,虽欲事秦而不可得也。
且夫从人多奋辞而寡可信,说一诸侯之王,出而乘其车;约一国而反,成而封侯之基。是故天下之游士,莫不日夜繷腕、繸目、目切齿以言从之便,以说人主。人主览其辞,牵其说,恶得无眩哉?臣闻积羽沉舟,群轻折轴,众口铄金,故愿大王之熟计之也。”
魏王曰:“寡人蠢愚,前计失之。请称东藩,筑帝宫,受冠带,祠春秋,效河外。”
  【译文】
张仪为秦国连横之事,去游说魏襄王说:“魏国的领土方圆不到一千里,士兵不超过三十万人。四周地势平坦,与四方诸侯交通便利,犹如车轮辐条都集聚在车轴上一般,更没有高山深川的阻隔。从郑国到魏国,不过百来里;从陈国到魏国,也只有二百余里。人奔马跑,等不到疲倦就到了魏国。南边与楚国接壤,西边是韩国,北边是赵国,东边与齐国相邻,魏国士兵要守卫四方边界。守境的小亭和屏障接连排列。运粮的河道和储米的粮仓,不少于十万。魏国的地势,原本就是适合作战的地方。如果魏国向南亲近楚国而不亲近齐国,那齐国就会进攻你们的东面;向东亲附齐国而不亲附赵国,那赵国就会由北面来进攻你们;不和韩国联合,那么韩国就会攻打你们西面;不和楚国亲善,那南面就会危险了。这就是人们所说的四分五裂的地理位置。
再说诸侯组织合纵阵线,说是为了使社稷安定,君主尊贵,兵力强大,名声显赫。现在合纵的国家想要联合诸侯,结为兄弟,在洹水之滨宰杀白马,歃血为盟,以示坚守信约。然而同一父母所生的亲兄弟,尚且还有争夺钱财的。而您却想依靠欺诈虚伪、反复无常的苏秦所残留的计策,这明显不可能成功。如果大王不臣服于秦国,秦国将发兵进攻河外,占领卷、衍、南燕、酸枣等地,胁迫卫国夺取晋阳,那么赵国就不能南下支援魏国;赵国不能南下,那么魏国也就不能北上联合赵国;魏国不能联络赵国,那么合纵的通道就断绝了。合纵的通道一断,那么大王的国家再想不危险就不可能了。再有,秦国若是挟制韩国来攻打魏国,韩国迫于秦国的压力,一定不敢不听从。秦韩结为一体,那魏国灭亡之期就不远了,这就是我为大王担心的原因。我替大王考虑,不如归顺秦国,归顺了秦国,那么楚韩必定不敢轻举妄动;没了楚韩的侵扰,大王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国家也一定不会有忧患了。
再说,秦国想要削弱的莫过于楚国,而能抑制楚国的又莫不过魏国。楚国虽然有富足强大的名声,但实际上空虚得很;它的士兵虽然多,但大部分容易逃跑败退,不敢打硬仗;如果出动魏国军队向南讨伐,必定能战胜楚国。这样看来,让楚国吃亏而魏国得到好处,攻打楚国取悦秦国,把灾祸转嫁给别人,安定国家,这可是件大好事啊。大王如果不听我的意见,秦兵出动,即使想归顺也不可能了。而且主张合纵的人大都夸大其辞、不可信赖,他们游说一个君主,出来就乘坐那个君主赏赐给他的车子,联合一个诸侯成功返回故国,他就有了封侯的资本。所以天下游说之士,没有不每天都捏着手腕,瞪着眼睛,咬牙切齿地高谈阔论合纵的好处,以博得君王的欢心。君王们接受他们的巧辩,被他们的空话牵动,怎能不头昏目眩呢?我听说羽毛多了也可以压沉船只,轻的东西装多了也可以压断车轴,众口一词足以熔化金属,所以请大王仔细考虑这个问题。”
魏王说:“我太愚蠢,以前的策略错了。我愿意做秦国东方的藩臣,给秦王修建行宫,接受秦国的封赏,春秋两季贡献祭品,并献上河外的土地。”
  【评析】
这次苏秦与张仪的论辩,看来还是以张仪获胜而告终。张仪的连横游说向来以暴力威胁为后盾,大肆渲染秦国武力侵略的严重后果,让弱国的国君胆战心惊。如果说苏秦在进行鼓舞斗志的工作的话,那么张仪就在进瓦解斗志的工作。
同是一个魏国,在苏秦看来既有地缘优势,又实力雄厚、足以与秦国抗衡;在张仪口中却变得势单力薄,地理上也处于四分五裂的位置,惟有侍奉秦国别无出路。语言对事实的改变、颠倒作用如此巨大,以致魏王左右摇摆、无所适从。同是合纵,在苏秦看来必能形成抗衡强秦的联盟和战略,在张仪看来由于利益不同、人心不合,终究会成为一盘散沙。历史的发展似乎证明了张仪的洞见,但无论胜败,苏秦和张仪的雄辩都值得千古传诵、研读。
张仪以秦相魏
  【提要】
机警过人的张仪也经常有危在旦夕的时候。这次幸得富有谋略、能言善变的雍沮的举手之劳,才化解了危机。
  【原文】
张子仪以秦相魏,齐、楚怒而欲攻魏。雍沮谓张子曰:“魏之所以相公者,以公相则国家安,而百姓无患。今公相而魏受兵,是魏计过也。齐、楚攻魏,公必危矣。”张子曰:“然则奈何?”雍沮曰:“请令齐、楚解攻。”
雍沮谓齐、楚之君曰:“王亦闻张仪之约秦王乎?曰:‘王若相仪于魏,齐、楚恶仪,必攻魏。魏战而胜,是齐、楚之兵折,而仪固得魏矣;若不胜魏,魏必多秦以持其国,必割地以赂王。若欲复攻,其敝不足以应秦。’此仪之所以与秦王阴相结也。今仪相魏而攻之,是使仪之计当与秦也,非所以穷仪之道也。”齐、楚之王曰:“善。”乃遽解攻于魏。
  【译文】
张仪凭借秦国的势力在魏国任相国,齐、楚两国很气愤,就想攻打魏国。雍沮对张仪说:“魏国之所以让您做相国,是以为您做相国国家可以安宁。如今您为相国,魏国却遭受兵祸,这说明魏国的想法错了。倘若齐楚进攻魏国,您的处境就危险了。”张仪说:“既然这样,那该怎么办呢?”雍沮说:“请让我去劝说齐楚两国放弃攻魏。”
于是雍沮去对齐楚的君主说:“大王可曾听说张仪和秦惠王订密约的事吗?张仪说:‘大王如果能让我到魏国做国相,齐楚恨我,必定攻打魏国。若是魏国战胜了,齐、楚两国的兵力就会受损失,我就顺理成章出任魏相;若是魏国战败,魏国一定投靠秦国来保全自己的国家,必然割地给大王。齐、楚两国如果再想进攻魏国,它们已十分疲惫,怎么能与邦国周旋呢。’这就是张仪和秦王暗中勾结的原因。现在你们去攻打魏国,会促使张仪的计谋实现,而不是困厄张仪的办法。”齐楚两国的君主都说:“对。”于是立即不攻魏国。
  【评析】
雍沮解救张仪,在于充分利用了齐、楚两国对张仪的仇恨,让敌方误以为行使计谋会陷进圈套,告知敌方这样的计划非但达成不了目的,反而会帮倒忙,于是敌方就会放弃计划,从而挫败了敌方的原来有害于我方的谋划。这就是称为“将计就计”的谋略。谋略家们想得广、看得远,料事如神,经常指出各种事情的结果,你如果能经常在事情之初就判断它的结果的多种可能性,那么你的预见能力和说服能力就会大大加强。
公孙衍为魏将
  【提要】
再也没有比类比更能说明问题的论辩方法了。我们说话时一定要多用它。
  【原文】
公孙衍为魏将,与其相田繹不善。季子为衍谓梁王曰:“王独不见夫服牛骖骥乎?不可以行百步。今王以衍为可使将,故用之也;而听相之计,是服牛骖骥也。牛马俱死,而不能成其功,王之国必伤矣!愿王察之。”
  【译文】
公孙衍做魏国大将时,和魏相国田?不睦。季子替公孙衍对魏王说:“大王难道不知道用牛驾辕、用千里马拉套连一百步也不可能赶到的事吗?现在大王认为公孙衍是可以领兵的将领,因此任用他;然而您又听信相国的主意,这明显是用牛驾辕、用千里马拉套的做法。即使牛马都累死,也不能把国事做好,国家的利益势必要受到损伤!希望大王明察。”
  【评析】
类比方法形象、生动、易于理解,但进行类比的两事物没有逻辑上的必然联系,从逻辑上讲,从“用牛驾辕、用千里马拉套不会走动”是推不出国家有别扭的两重臣不能共事的结论的。但是,人们的类比又告知人们两者的相似性、可类比性。其实惯于形象思维的我们是最易接受类比的。
第二十三篇魏策二
  以“吃硬寨打死仗”著称的曾国藩不喜欢说“大言”的人,认为夸夸其谈、浮夸虚假、于事无补。然而就游说来说有时就不能不说大话。犀首田盼欲得齐魏之兵
  【提要】
以“吃硬寨、打死仗”著称的曾国藩不喜欢说“大言”的人,认为夸夸其谈、浮夸虚假、于事无补。然而就游说来说有时就不能不说大话。
  【原文】
犀首、田盼欲得齐、魏之兵以伐赵,梁君与田侯不欲。犀首曰:“请国出五万人,不过五月而赵破。”田盼曰:“夫轻用其兵者,其国易危;易用其计者,其身易穷。公今言破赵大易,恐有后咎。”犀首曰:“公之不慧也。夫二君者,固已不欲矣,今公又言有难以惧之,是赵不伐,而二士之谋困也。且公直言易,而事已去矣。夫难构而兵结,田侯、梁君见其危,又安敢释卒不我予乎?”田盼曰:“善。”遂劝两君听犀首。犀首、田盼遂得齐、魏之兵。兵未出境,梁君、田侯恐其至而战败也,悉起兵从之,大败赵氏。
  【译文】
犀首和田盼想率领齐、魏两国的军队去攻打赵国,魏王和齐王不同意。犀首说:“请两国各出五万兵力,不超过五个月就能攻下赵国。”田盼却说:“轻易动用军队,这样的国家容易出现危险;轻易使用计谋,这样的人也容易陷入困境。您现在对攻下赵国说得也太容易了,恐有后患。”犀首说:“您太糊涂了。那二位君主,本来就已经不想出兵。今天您又说出困难来吓唬他们,这样不但赵国不能攻打,而且我们两人的图谋也要破产了。如果您干脆就说很容易,那么两国君王的顾虑就消除了。等到双方交战,短兵相接,齐王和魏王看到形势危险,又怎么敢放着军队不给我们用呢?”田盼说:“对。”于是就合力劝说两国君主听从犀首的意见。犀首、田盼于是得到齐、魏两军的指挥权。军队还没有开出国境,魏王和齐王担心他们到了赵国要吃败仗,就调集全部军队紧跟而来,结果彻底击败了赵国。
  【评析】
犀首敢说大话在于他掌握对方的心理,如果是平实、客观的论说,怎么能激发起对方的兴趣、打动对事不明、尚在犹豫不决中的对方呢?所以论辩时有时就要加重力度、极力渲染,这样才能收到谋求的效果。这样做也不是不诚实,而是能够进一步施展计谋,最后达成自己所许诺的事项。“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等事情成了这种状况的时候,对方与你会一致努力成全事功的。
魏惠王死
  【提要】
用言辞攻克那些顽固之人,可以看到一个人的谋略和口才水平出来。事在人为,战国时代的辩论家惠子就能说服几乎谁也说服不了的君王。
  【原文】
魏惠王死,葬有日矣。天大雨雪,至于牛目,坏城郭,且为栈道而葬。群臣多谏太子者,曰:“雪甚如此而丧行,民必甚病之。官费又恐不给,请驰期更日。”太子曰:“为人子,而以民劳与官费用之故,而不行先生之丧,不义也。子勿复言。”
群臣皆不敢言,而以告犀首。犀首曰:“吾未有以言之也,是其唯惠公乎!请告惠公。”
惠公曰:“诺。”驾而见太子曰:“葬有日矣。”太子曰:“然。”惠公曰:“昔王季历葬于楚山之尾,水啮其墓,见棺之前和。文王曰:‘嘻!先君必欲一见群臣百姓也夫,故使水见之。’于是出而为之张于朝,百姓皆见之,三日而后更葬。此文王之义也。今葬有日,而雪甚,及牛目,难以行,太子为及日之故,得毋嫌于欲亟葬乎?愿太子更日。先王必欲少留而扶社稷、安黔首也,故使雪甚。因驰期而更为日,此文王之义也。若此而弗为,意者羞法文王乎?”太子曰:“甚善。敬驰期,更择日。”
惠子非徒行其说也,又令魏太子未葬其先王而因又说文王之义。说文王之义以示天下,岂小功也哉!
  【译文】
魏惠王死,下葬的日子已定。可是当天天下起大雪来,积雪深得几乎能没到牛眼那么高,城郭的路无法通行,太子准备用木板构筑栈道去送葬。群臣都去谏阻太子,说:“雪下得这么大还要送殡,人民一定叫苦连天。国家开支又恐怕不够,请暂缓时间,改日安葬。”太子说:“做儿子的因为人民辛苦和国家开支不够的缘故,就不按期举行先王的丧礼,这不合礼法。你们不要再说了。”大臣们都不敢再去劝说,就把这件事告诉了犀首。犀首说:“我也没法劝说他,看来这事只有靠惠子了,让我去告诉惠子。”
惠子听到后说:“好吧。”就驾着车去见太子,说:“安葬的日期已定了吗?”太子说:“是的。”惠子说:“从前周王季历埋葬在终南山脚下,渗漏出来的水侵蚀了他的坟墓,露出棺材前面的横木。周文王说:'啊,先王一定是想再看一看各位大臣和百姓吧,所以才让渗漏的水把棺木露出来。'于是就把棺木挖出来,给它搭起灵棚,百姓都来朝见,三天以后才改葬。这是文王的义举啊。现在葬期虽然已定,可是雪下得很大,可以深没牛眼,牛车难以前行,太子为了能按期下葬就不顾困难,这是不是有些急躁?希望太子改个日期。先王一定是想稍微停留一下来扶护国家,安顿人民,所以才让雪下得这么大。据此推迟葬期而另择吉日,这不正是文王般的大义吗?像这样的情况还不改日安葬,想来大概是把效法文王当作羞耻了吧?”太子说:“你说得太对了,请让我推迟葬期,另择吉日。”
惠子不仅实行了自己的主张,又让魏太子不匆忙安葬先王,并趁机宣扬文王义举。向天下宣扬文王的礼仪,这难道是小事吗?
  【评析】
直接了当地从人民辛苦和国家开支不够规劝太子,是一点效果也没有的。如果从太子的孝心出发,正面地以鼓励的方式叫他真正的行孝子之实,那么太子绝对是愿意改变的。所以这种让对方感到自己所言确实与他的目的一致的游说效果就很好。加上灵活的惠子巧妙地将天下大雪这个事实作了另类解释,使太子不得不听从他。“天何言哉”,其实,天下雪这样的自然事实的人事意义,不是由人的口舌、语言随意解释、变换的吗?
田需贵于魏王
  【提要】
毁树容易栽树难,经营起来一件事业十分的不容易,而毁掉它却很容易。
  【原文】
田需贵于魏王,惠子曰:“子必善左右。今夫杨,横树之则生,倒树之则生,折而树之又生。然使十人树杨,一人拔之,则无生杨矣。故以十人之众,树易生之物,然而不胜一人者,何也?树之难而去之易也。今子虽自树于王,而欲去子者众,则子必危矣。
  【译文】
田需得到魏王宠幸,惠子对田需说:“您一定要好好对待大王身边的人呀。您看那杨树,横着种能活,倒着种能活,折断了种也能活。然而让十个人来种树,一个人来拔它,那么就没有一棵活树了。以十人之众去栽种容易成活的东西,却敌不过一个人的毁坏,这是为什么呢?栽种困难而毁掉容易。如今您虽然在魏王面前取得了信任,可是想排挤你的人太多了,将来您必然要遇到危险。”
  【评析】
惠子用形象的比喻对正春分得意的宠臣提出了警告。这样的说话方式的确能够给人以深刻的印象,从而提高警惕、戒骄戒躁。处在名利中心地带的人,的确应象《诗经·小雅》中说的:“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庞葱与太子质于邯郸
  【提要】
三人成虎的典故就出自此章。这里揭示出了一个只有权谋家们才知道的秘密:那就是人类语言对真实事实的支配性。
  【原文】
庞葱与太子质于邯郸,谓魏王曰:“今一人言市有虎,王信之乎?”王曰:“否。”“二人言市有虎,王信之乎?”王曰:“寡人疑之矣。”“三人言市有虎,王信之乎?”王曰:“寡人信之矣。”庞葱曰:“夫市之无虎明矣,然而三人言而成虎。今邯郸去大梁也远于市,而议臣者过于三人矣。愿王察之矣。”王曰:“寡人自为知。”于是辞行,而谗言先至。后太子罢质,果不得见。
  【译文】
庞葱要陪太子到邯郸去做人质,庞葱对魏王说:“现在,如果有一个人说街市上有老虎,您相信吗”“魏王说:“不相信。”庞葱说:“如果是两个人说呢?”魏王说:“那我就要疑惑了。”庞葱又说:“如果增加到三个人呢,大王相信吗?”魏王说:“我相信了。”庞葱说:“街市上不会有老虎那是很清楚的,但是三个人说有老虎,就像真有老虎了。如今邯郸离大梁,比我们到街市远得多,而毁谤我的人超过了三个。希望您能明察秋毫。”魏王说:“我知道该怎么办。”于是庞葱告辞而去,而毁谤他的话很快传到魏王那里。后来太子结束了人质的生活,庞葱果真不能再见魏王了。
  【评析】
语言世界与真实世界是不同的,语言并不能指称真实。但语言却是达到真实世界的唯一手段,真实世界只能靠语言来揭示、诠释。谋略的产生,就在于语言世界和真实世界的不对称性、依赖性上。事实可以由语言传播来改变、调遣甚至颠覆。认识具有危险性的语言,谨慎地对待语言,是为人处世的明智之举。
梁王魏婴觞诸侯于范台
  【提要】
“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这句出自《老子》的名言在这篇文章中得到了印证。
  【原文】
梁王魏婴觞诸侯于范台。酒酣,请鲁君举觞。鲁君兴,避席择言曰:“昔者帝女令仪狄作酒而美,进之禹,禹饮而甘之,遂疏仪狄,绝旨酒,曰:‘后世必有以酒亡其国者。’齐桓公夜半不繺,易牙乃煎敖燔炙,和调五味而进之,桓公食之而饱,至旦不觉,曰:‘后必有以味亡其国者。’晋文公得南之威,三日不听朝,遂推南之威而远之,曰:‘后世必以色亡其国者。’楚王登强台而望崩山,左江而右湖,以临彷徨,其乐忘死,遂盟强台而登,曰:‘后世必有以高台陂池亡其国者。’今主君之尊,仪狄之酒也;主君之味,易牙调也;左白台而右闾须,南威之美也;前夹林而后兰台,强台之乐也。有一于此,足以亡国。今主君兼此四者,可无戒与!”梁王称善相属。
  【译文】
魏惠王魏婴在范台宴请各国诸侯。酒兴正浓的时候,魏惠王向鲁共公敬酒。鲁共公站起身,离开自己的坐席,正色道:“从前,舜的女儿仪狄擅长酿酒,酒味醇美。仪狄把酒献给了禹,禹喝了之后也觉得味道醇美。但因此就疏远了仪狄,戒绝了美酒,并且说道:‘后代一定有因为美酒而使国家灭亡的。’齐桓公有一天夜里觉得肚子饿,想吃东西。易牙就煎熬烧烤,做出美味可口的菜肴给他送上,齐桓公吃得很饱,一觉睡到天亮还不醒,醒了以后说:‘后代一定有因贪美味而使国家灭亡的。’晋文公得到了美女南之威,三天没有上朝理政,于是就把南之威打发走了,说道:‘后代一定有因为贪恋美色而使国家灭亡的。’楚灵王登上强台远望崩山,左边是长江,右边是大湖,登临徘徊,惟觉山水之乐而忘记人之将死,于是发誓不再游山玩水。后来他说:‘后代一定有因为修高台、山坡、美池,而致使国家灭亡的。’现在您酒杯里盛的好似仪狄酿的美酒;桌上放的是易牙烹调出来的美味佳肴;您左边的白台,右边的闾须,都是南之威一样的美女;您前边有夹林,后边有兰台,都是强台一样的处所。这四者中占有一种,就足以使国家灭亡,可是现在您兼而有之,能不警戒吗?”魏惠王听后连连称赞谏言非常之好。
  【评析】
向君王谏言要选择时间、地点和道具。在美酒、美味、美女、美景俱在的情况下,鲁共公以上述事物为现成道具,历数过去君王大禹与美酒、齐桓公与美味、晋文公与美女南之威、楚灵王与美景楼台的典故和他们留给后人的警言。事例生动、人物话语逼真,足以收到了巨大的说服效果。所以我们在说服他人时一定要选择时间、地点,就地取材,而且拿来作论证的案例也要丰富、具有代表性。
第二十四篇魏策三
  学问学多了如果不善加运用,就会变得非常的迂腐,甚至连基本的人世常识、人情伦理都忘却了。“邯郸学步”中的那人迂腐得连原来怎么走路都不知道了。现在魏王执意去秦国送死,这样迂腐的行为谁能阻止他呢?
秦败魏于华
  【提要】
学问学多了如果不善加运用,就会变得非常的迂腐,甚至连基本的人世常识、人情伦理都忘却了。“邯郸学步”中的那人迂腐得连原来怎么走路都不知道了。现在魏王执意去秦国送死,这样迂腐的行为谁能阻止他呢?
  【原文】
秦败魏于华,魏王且入朝于秦。周繻谓王曰:“宋人有学者,三年反而名其母。其母曰:‘子学三年,反而名我者何也?’其子曰:‘吾所贤者,无过尧、舜,尧、舜名。吾所大者,无大天地,天地名。今母贤不过尧、舜,母大不过天地,是以名母也。’其母曰:‘子之于学者,将尽行之乎?愿子之有以易名母也。子之于学也,将有所不行乎?愿子之且以名母为后也。’今王之事秦,尚有可以易入朝者乎?愿王之有以易之,而以入朝为后。”魏王曰:“子患寡人入而不出邪?许绾为我祝曰:‘入而不出,请殉寡人以头。’”周繻对曰:“如臣之贱也,今人有谓臣曰,入不测之渊而必出,不出,请以一鼠首为女殉者,臣必不为也。今秦不可知之国也。犹不测之渊也;而许绾之首,犹鼠首也。内王于不可知之秦,而殉王以鼠首,臣窃为王不取也。且无梁孰与无河内急?”王曰:“梁急。”“无梁孰与无身急?”王曰:“身急。”曰:“以三者,身,上也;河内,其下也。秦未索其下,而王效其上,可乎?”
王尚未听也。支期曰:“王视楚王。楚王入秦,王以三乘先之;楚王不入,楚、魏为一,尚足以捍秦。”王乃止,王谓支期曰:“吾始已诺于应侯矣,今不行者欺之矣。”支期曰:“王勿忧也。臣使长信侯请无内王,王待臣也。”
支期说于长信侯曰:“王命召相国。”长信侯曰:“王何以臣为?”支期曰:“臣不知也,王急召君。”长信侯曰:“吾内王于秦者,宁以为秦邪?吾以为魏也。”支期曰:“君无为魏计,君其自为计。且安死乎?安生乎?安穷乎?安贵乎?君其先自为计,后为魏计。”长信侯曰:“楼公将入矣,臣今从。”支期曰:“王急召君,君不行,血溅君襟矣。”
长信侯行,支期随其后。且见王,支期先入谓王曰:“伪病者乎而见之,臣已恐之矣。”长信侯入见王,王曰:“病甚奈何!吾始已诺于应侯矣,意虽道死,行乎?”长信侯曰:“王毋行矣!臣能得之于应侯,愿王无忧。”
  【译文】
秦军在华阳打败魏军,魏王准备入秦朝拜。魏臣周沂对魏王说:“宋国有个人出外求学,三年后回家,竟然直呼他母亲的名字。他母亲说:‘你求学三年应该更加知书达理,回来却叫我的名字,这是为何?’这个人说:‘我认为的圣贤没有谁能超过尧、舜,可是对尧、舜都直接称呼名字;我认为最大的事物没有比天地最大的了,可是对天地也直呼它们的名字。如今母亲的贤德超不过尧舜,大不过天地,因此才直呼母亲的名字。’他母亲说:‘你所学的知识,准备全部实行吗?那就希望你换一种方式称呼我,不要直呼你母亲的名字。你对于所学的知识,是否准备有所保留,有些地方暂不实行?那希望你暂且把直呼母亲名字的事暂缓。’现在大王要侍奉秦王,还有可以代替朝拜秦王的办法吗?希望大王换一种办法,把朝拜秦王的事推后一些。”
魏王说:“你是不是担心我有去无回?许绾曾对我发誓说:‘如果去秦国不能返回,请杀我的头为您殉葬。’”周沂对魏王说:“像我这样低贱的人,如果有人对我说:‘你跳入不可测量的深渊,一定能出来;如果出不来,我就赌上一只老鼠的脑袋。’我一定不干。秦国是不可预知的国家,就像不可测量的深渊;而许绾的脑袋就好比是老鼠的脑袋。让大王进入不可预知的秦国,却用一只老鼠的脑袋为您担保,我私下里认为大王不能这样做。再说,君王你觉得失掉大梁和失掉河内哪个更紧急?”魏王说:“失掉大梁紧急。”周沂又说:“失掉大梁和丢掉性命哪个更要紧?”魏王说:“性命更要紧。”周诉说:“河内、大梁、性命,这三者中性命是最重要的,河内是次要的。秦国还没有要求次要的,而大王却主动送上最要紧的,这能行吗?”
魏王没有采纳周诉的意见。支期又来劝说:“大王可以静观楚王,如果他要去秦国,大王就率三辆战车抢先入秦;如果楚王不去,楚魏联合为一,还能抗据秦军。”魏王这才没有动身。魏王对支期说:“我当初已经答应秦国的应侯范雎了,如今不去似乎欺骗了人家。”支期说:“大王不用担心,我让长信侯去应侯处,可让大王不去秦国,大王请等着我的消息。”支期对长信侯说:“大王下命令召见你。”长信侯问:“你知道大王为什么召见我呢?”支期说:“我不知道,反正大王急着要见您。”长信侯说:“我让大王去秦国,难道是为了秦国吗?我是为了魏国啊。”支期说:“您不要替魏国打算了,您还是先替自己想想吧。您是乐意死呢,还是乐意活?乐意穷困呢,还是乐意富贵?您还是先为自己考虑,然后再替魏国打算吧。”长信侯说:“楼缓将要来了,请让我等他同去。”支期说:“大王紧急召见您,您如果不去,恐怕鲜血就要溅在您衣襟上了!”
长信侯这才走,支期跟在他后面。将要见到魏王时,支期先走进去对魏王说:“您装成有病的样子来接见长信侯,我已经吓唬他了。”长信侯进来拜见魏王。魏王说:“我病得这么重,怎么办呢?我当初已经答应应侯了,所以我即使死在路上也还是要去秦国。”长信侯说:“大王不要去了!我能让应侯免召您入秦,请君王不必担忧。”
  【评析】
魏臣周沂用两个生动形象的比喻一下就把问题说的明明白白。那个求学三年竟然直呼母亲大名、还旁征博引的迂腐书生,不就暗喻那个连基本政治游戏规则都不懂、白白送死的魏王吗?书生与魏王的共同点是:正因为太迂腐,所以连基本的常识都违背了。周沂还用深渊和老鼠作比喻,拨开拿头殉葬这件事的表面现象,直接指出了事情的本质:用一个毫无价值的头作抵押是带不来没有多大意义的。周沂接着还通过设问再一次规劝魏王不要入秦送死。虽然当时没有说服,但为不久魏王的回心转意打下了基础,终于没有让魏王成为楚怀王第二。
齐欲伐魏
  【提要】
行贿受贿在古往今来的官场上是最为卑劣也最为普遍的事,为私利而损公益就是腐败的特征。贿赂腐败古已有之。但是古人也懂变通之法,看看他们怎么对待贿赂的。
  【原文】
齐欲伐魏,魏使人谓淳于髡曰:“齐欲伐魏,能解魏患,唯先生也。敝邑有宝璧二双,文马二驷,请致之先生。”淳于髡曰:“诺。”入说齐王曰:“楚,齐之仇敌也;魏,齐之与国也。夫伐与国,使仇敌制其余敝,名丑而实危,为王弗取也。”齐王曰:“善。”乃不伐魏。
客谓齐王曰:“淳于髡言不伐魏者,受魏之璧、马也。”王以谓淳于髡曰:“闻先生受魏之璧、马,有诸?”曰:“有之。”“然则先生之为寡人计之何如?”淳于髡曰;“伐魏之事不便,魏虽刺髡,于王何益?若诚不便,魏虽封髡,于王何损?且夫王无伐与国之诽,魏无见亡之危,百姓无被兵之患,髡有璧、马之宝,于王何伤乎?”
  【译文】
齐国欲攻打魏国,魏国就派人游说齐国大臣淳于髡:“齐国欲攻打魏国,能解除魏国祸患的,只有先生您。敝国有宝璧二双,两辆四马拉的纹彩马车,请让我送给先生。”淳于髡说:“好吧。”于是进宫劝说齐王道:“楚国是齐国的仇敌,魏国是齐国共患难的友邦。攻打友邦,却让仇敌乘机来进攻自己疲惫的军队,这样做,名声不好而且也招来危险,我认为大王不该这样做。”齐王说:“好。”于是就不去讨伐魏国。
有人对齐王说:“淳于髡劝您不攻打魏国,原因在于他接受了魏国的璧玉和宝马啊。”齐王即刻问淳于髡说:“听说先生接受了魏国的璧玉和宝马,有这事吗?”淳地髡说:“有这事。”齐王说:“既然这样,那么先生为我所出的主意怎么样呢?”淳于髡说:“如果攻打魏国有利于齐国,魏国即使刺死我,对大王又有什么好处呢?如果知道攻打魏国真的不利于齐国,魏国即使封赏了我,对大王又有什么损失呢?况且不攻打魏国,大王就没有攻打友邦的罪名,而魏国也没有被灭亡的危险,百姓更不会遭受兵祸,我得了玉璧和宝马,对于大王又有什么损伤呢?”
  【评析】
淳于髡巧舌如簧,不仅改变了齐国的进兵方略,而且也改变了齐王对他受贿一事的看法。受贿当然是一件不光彩的事情,但是淳于髡认为它与国家进兵方略来比显得微不足道,甚至毫无关系,“我”提的意见真的是不错的建议,这与“我”受贿与否毫无关系。事实本身不能言说自己,只有人的语言给事实以不同的解释和说明。只要学会解释,任何事实的意义都会变得对你有利。秦使赵攻魏
  
秦使赵攻魏
【提要】
战国合纵的诸侯之间是相互依存、唇亡齿寒的关系,但是有些国家眼光短浅,相互攻伐,结果最终招致自己的灭亡,这也是合纵战略最终失败的原因。
  【原文】
秦使赵攻魏,魏谓赵王曰:“攻魏者,亡赵之始也。昔者晋人欲亡虞而伐虢,伐虢者,亡虞之始也。故荀息以马与璧假道于虞,宫之奇谏而不听,卒假晋道。晋人伐虢,反而取虞。故《春秋》书之,以罪虞公。今国莫强于赵,而并齐、秦,王贤而有声者相之,所以为腹心之疾者,赵也。魏者,赵之虢也;赵者,魏之虞也。听秦而攻魏者,虞之为也。愿王熟计之也。”
  【译文】
秦国要赵国攻打魏国,魏王对赵王说:“赵国攻打魏国是赵国灭亡的开始。从前,晋国想要灭掉虞国就先攻打虢国,攻打虢国就是灭掉虞国的开始。所以在晋国大夫荀息拿出宝马和玉壁向虞国借通道时,虞国相国宫之奇劝说虞公,但没听取,最后借道给晋国,晋国灭掉虢国后,在返国途中就灭掉了虞国。所以《春秋》记载了这件事,特别责备了虞公。现在诸侯中没有比赵国更强,而能与齐、秦并驾齐驱的,赵王既贤明又得到有声望的人辅佐,所以秦国的心腹之患就是赵国。魏、赵两国同虞、虢两国一样,是唇齿相依的关系,唇亡则齿寒。听任秦国来攻打魏国,就等于从前虞国借道给晋国攻打虢国一样,会自取灭亡,希望大王深思熟虑。”
  【评析】
春秋时期离战国时代不远,春秋发生的许多事情对战国各国都有很大的启示意义。春秋有名的晋国借道攻打虢国、灭亡虞国的典故说明了唇齿相依、唇亡齿寒的道理。此理对现代社会的我们也有很大启发意义,在广交朋友、同盟的同时要善待这种联盟关系,自己损害这种关系的,到头来吃亏的还是自己。团结就是力量,联盟才会具有巨大的抵抗力、竞争力。
第二十五篇魏策四
  唐雎这种由普遍到个别的说服方法在战国说客中比较少见,先由一般的公理、原理、原则作大前提,再最后推出结论,这种方法就是演绎法。演绎法在西方比较流行,当代人由于西化程度已非常高,受到西方理工学科的影响也较大,所以我们在说服受众的时候应该多用演绎法。
献书秦王
  【提要】
  魏国在当时的地缘上处于中间地带,它的地缘特点决定了它必受到各国的保卫。充分考虑地缘因素是每一个国家施展外交活动的首要前提。
  【原文】
(阙文)献书秦王曰:“昔窃闻大王之谋出事于梁,谋恐不出于计矣,愿大王之熟计之也。梁者,山东之要也。有蛇于此,击其尾,其首救;击其首,其尾救;击其中身,首尾皆救。今梁王,天下之中身也。秦攻梁者,是示天下要断山东之脊也,是山东首尾皆救中身之时也。山东见亡必恐,恐必大合,山东尚强,臣见秦之必大忧可立而待也。臣窃为大王计,不如南出。事于南方,其兵弱,天下必能救,地可广大,国可富,兵可强,主可尊。王不闻汤之伐桀乎?试之弱密须氏以为武教,得密须氏而汤之服桀矣。今秦国与山东为仇,不先以弱为武教,兵必大挫,国必大忧。”秦果南攻兰田、鄢、郢。
  【译文】
(遗漏文字)有人上书给秦昭王说:“我听说大王谋划出兵魏国,这个计划恐怕不妥当,希望大王慎重考虑一下。魏国犹如山东六国的腰部。譬如这里有一条蛇,你打它的尾,它的头就会来救护;你打它的头,它的尾巴就会来救护;打击它的腰部,首尾都会来救护。现在的魏国就好比是天下诸侯的腰身。秦国要攻打魏国,就是向天下人显示要腰斩山东六国的脊梁,这显然也将造成山东六国'首尾皆救腰身'的局面。山东六国必定害怕被消灭,只要一害怕,必定广泛联合在一起。六国的力量还很强大,我看秦国一定很快就要遭受巨大的忧患了。
我私下替大王考虑,不如向南方出兵。矛头对准楚国,楚国兵力弱,诸侯必定不能相救。这样,秦国的领土就可以扩大,国家能够富足,兵力会加强,君王也能受到天下人的尊崇。大王听说过商汤讨伐夏桀的事吗?他先对弱小的密须国用兵,以此训练和整顿自己的军事力量,等攻下密须国以后,商汤认为可以征服夏桀了。现在秦国与山东六国为敌,如果不以弱国来训练战斗力量,那么军队必将遭受严重挫伤,国家必定面临更大的忧患。”秦兵果然取道兰田,攻打楚国鄢、郢二城。
  【评析】
战国说客最善于运用的说话技巧就是类比与典故。用类比非常形象,不需要牵涉一堆地缘政治学理论,直接说明问题。用典故也是非常的直接,用相同处境下的古人处理事务的成功案例,作出示范和引导,不言而喻地说服对方应该如何处理问题。我们在说话前要多花时间考虑如何说话,多在自然界、社会历史当中寻找有利于我们说话的现象和事例,然后加以运用,会收到奇效。
魏王问张旄
  【提要】
说服他人,尤其是高高在上的领导者、有权势者,必须因势利导、循循善诱,因为他们一般有心理优势,不会轻易采纳他人的建议。如果讲究说话策略,通过诱导,最后让对方自己说出我们想说的话,那么这就是向他人建议的较高境界。
  【原文】
魏王问张旄曰:“吾欲与秦攻韩,何如?”张旄对曰:“韩且坐而胥亡乎?且割而从天下乎?”王曰:“韩且割而从天下。”张旄曰:“韩怨魏乎?怨秦乎?”王曰:“怨魏。”张旄曰:“韩强秦乎?强魏乎?”王曰:“强秦。”张旄曰:“韩且割而从其所强,与所不怨乎?且割而从其所不强,与其所怨乎?”王曰:“韩将割而从其所强,与其所不怨。”张旄曰:“攻韩之事,王自知矣。”
  【译文】
魏王问张旄说:“我想联合秦国攻打韩国,如何?”张旄回答说:“韩国是准备坐等亡国呢,还是割让土地、联合天下诸侯反攻呢?”魏王说:“韩国一定会割让土地,联合诸侯反攻。”张旄说:“韩国恨魏国,还是恨秦国?”魏王说:“怨恨魏国。”张旄说:“韩国是认为秦国强大呢,还是认为魏国强大呢?”魏王说:“认为秦国强大。”张旄说:“韩国是准备割地依顺它认为强大的和无怨恨的国家呢,还是割地依顺它认为不强大并且心有怨恨的国家呢?”魏王说:“韩国会将土地割让给它认为强大并且无怨恨的国家。”张旄说:“攻打韩国的事,大王您应该明白了吧!”
  【评析】
张旄没有直接了当向魏王指出不应该联合秦国攻打韩国,没有象一般游说那样,先亮出自己观点,然后论证自己观点。他把观点隐藏在最后,甚至到最后也没有直接说出来,但魏王已经心领神会。采取这种设问的游说方法,可以强化论点,使对方心服口服。设问实际上是将一般游说方法倒置的一种方法。先通过互相问答一步步论证、一步步接近论点,最后自然而然地亮出自己观点。这种富有谋略特色的游说方式,我们善加运用,也会受到很好的效果。
秦攻韩之管
  【提要】
国家之间互相利用、陷害,完全是非道德的。当时秦国无疑是战国的祸水,所以谁都想把这个祸水引向外国,自己一定不敢沾染上。
  【原文】
秦攻韩之管,魏王发兵救之。昭忌曰:“夫秦强国也,而韩、魏壤梁。不出攻则已,若出攻,非于韩也必魏也。今幸而于韩,此魏之福也。王若救之,夫解攻者,必韩之管也;致攻者,必魏之梁也。”魏王不听,曰:“若不因救韩,韩怨魏,西合于秦,秦、韩为一,则魏危。”遂救之。
秦果释管而攻魏。魏王大恐,谓昭忌曰:“不用子之计而祸至,为之奈何?”昭忌乃为之见秦王曰:“臣闻明主之听也,不以挟私为政,是参行也。愿大王无攻魏,听臣也。”秦王曰:“何也?”昭忌曰:“山东之众,时合时离,何也哉?”秦王曰:“不识也。”曰:“天下之合也,以王之不必也;其离也,以王之必也。今攻韩之管,国危矣,未卒而移兵于梁,合天下之从,无精于此者矣。以为秦之求索,必不可支也。故为王计者,不如齐赵,秦已制赵,则燕不敢不事秦,荆、齐不能独从。天下争敌于秦,则弱矣。”秦王乃止。
  【译文】
秦国攻打韩国的管城,魏王发兵救援韩国。昭忌对魏王说:“秦国是强国,而韩魏与秦国接壤。秦国不发兵进攻则罢,如果发兵,矛头不对准韩国,必对准魏国。如今幸而进攻韩国,这是魏国的幸运。大王如果救援韩国,那么解除围攻的,必定是韩国的管城;招致进攻的,必定是魏国的大梁了。”魏王不听劝告,说:“如果不趁此时去营救韩国,韩国将要怨恨魏国,它向西和秦联合,结成一体,那么魏国不就危险了吗?”于是就去救助韩国,秦国果然扔下管邑来攻打魏国。魏王惊恐万分,对昭忌说:“我没有采纳您的意见,结果大祸临头,这该如何是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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