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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莱诗选

_6 雪莱(英)
       快从天涯和海角,快从海角和天涯,
       快从黑夜入葬和早晨诞生的地带,
      来,来,来:
       啊,你们欢乐的呼啸震撼着大小山崖,
       当一个个城市倾坍成为废墟;你们
       虽然身无羽翼,可是踏遍海面洋心,
       去追寻覆舟和饥馑的踪迹,坐到
       没有粮食的破船上去尽情谈笑,
      来,来,来!
       抛却你们铺在死城底下的
       又低、又冷、又红的床席:
       抛却你们的怨恨,象灰烬一般,
        等将来焚烧时再发出火焰;
       你重新拨弄,它又会燎燃,
        喷发的火势更来得惊险:
       把自咎心种植在年青人
       胸膛里,害他们神魂颠荡,
        这是痛苦没有煽旺的燃料,
      把地狱的秘隐透露出一半,
       让疯狂的幻想者去探讨;
      要知道惊慌的人比怨恨的人
    更来得残忍。
      来,来,来:
   我们出了地狱的大门象蒸气般高升,
      在净空中乘着飓风狂飙到处飞奔,
      可是你没有来到,我们总是枉费辛勤.
  伊翁涅 姐姐,我又听得一阵阵翅膀的声音。
   潘堤亚  这些坚实的山岳听到了,简直象
  抖瑟的空气一般地战栗:那群翅膀的
     阴影使我的羽翼里面比黑夜更幽暗。
        女鬼一
        你们的召唤象生翅的车辆,
       在旋风中驶得又快又远;
        拉我们离开了血溅的沙场。
        女鬼二
       离开了饿草遍地的荒城;
        女鬼三
        依稀闻悲声,鲜血未沾唇;
        女鬼四
        离开了华丽又冷酷的密室,
        在那里赤血用黄金来交易’
        女鬼五
        离开了白炽火烫的锅炉,
        在里面——
        一个女鬼
        不可讲!不可透露!
 你要告诉我的事,我早知底细,
   可是讲了出来会泄漏天机,
 就没法克服那不屈的劲敌,
  那倔强的头颅;
 听凭他藐视着地狱深潜的威力。
        一个女鬼
 把盖在身上的布撕掉!
        另一个女鬼
            撕掉了。
        众女鬼合唱
                    暗淡的晨星
 映照着一件悲惨的事实,看来真是骇人。
 你也会昏厥,大力的“提坦”?真是丢脸。
 你还要夸说你启发了人类精湛的知识?
 你在他心里燃起了一种狂热的干渴,
 这一种干渴连洪水狂澜也冲浇不灭,
 希望、恋爱、疑虑、欲求,永远把他侵蚀。
  有一位温文的人来到,
  对着血染的地面微笑;
  他的话比他寿长,象毒药
  使真理、和平、怜悯都萎殆。
  瞧啊,只见那天边地角,
   许多百万居民的城市
  在光亮的空中吐着烟雾.
   啊,且听那绝望的号呼!
 这是他的温文的鬼魂
  悲悼他当初引起的虔心。
 再看一蓬蓬火焰快变成
  一盏盏萤火虫的尾灯:
 死剩下来的都围着余烬,
  骇得魂飞魄散。
    欢欣,欢欣,欢欣!
   过往的岁月兜上心头,它们都记得分明:
   未来是十分黑暗;现在又象一个枕囊,
   上面长满了针刺,来安顿你失眠的颈项。
      半队女鬼合唱一
   他苍白和颤抖的眉毛上,
   一滴滴惨痛的鲜血在流淌。
   现在让我们暂时把手放;
   快看一个大梦初醒的国家
 从荒凉中突然地长大,
 它完全依仗真理来保护,
 靠真理的配偶——自由——来带路,
 这一大群手拉手的兄弟,
 乃是恋爱的儿女……
      半队女鬼合唱二
                事实上并不是!
 看他们骨肉自相杀害;
 死亡和罪恶便开始酿醅;
 鲜血象新酒一样甘美:
 直到绝望来窒息
   这一个奴隶们和暴君们战胜的世界。
       (众女鬼隐灭,一女鬼留下。)
  伊翁涅  听呀,姐姐!这一阵低沉而恐怖的呻吟,
  肆无忌惮地折磨得善良的“提坦”
     心碎肠断,正象暴风雨崩夭裂地,
     连野兽在深窟中也听到海涛的惨叫。
     你敢不敢看那些恶鬼如何收拾他?
  潘堤亚 咳!我已经看过两次,不愿再看了。
   伊翁涅 你看到些什么?“
   潘堤亚              一幕伤心的景象:
       一位态度从容的青年被钉在十字架上。
   伊翁涅 还看到些什么?
   潘堤亚 我又见天上和地下,
  人类的尸体在摩肩接踵地来往,
     可怕到万分,这是人类的手所造成;
      有些又象是人类心灵的作为,且看
     一不少人竟然为了一颦一笑辗转丧命:
      还有别种无可名状的丑恶的东西
      在四处流荡。我们不必多看吧,凭空
     去增加恐慌:这些呻吟声己尽够凄凉。
  女鬼   且看这幅象征的图画;那些替代着
        人类受罪、受谴责、受奴役的,反而把
        成千成万倍的痛苦带给自己和人类。
   普罗密修斯 把你眼睛里炯炯有光的幽怨消除掉:
  合上你惨白的嘴唇;叫那刺伤的眉毛
     不要再流血,别让它和你的眼泪混合!
     把你受创的眼珠正视着和平与死,
     你的阵痛便不再会震动那个十字架,
     你死灰的手指便不再会和淤血厮缠。
     啊,可怕呀!我不愿把你的名字说出口,
     它已经变成了一种祸殃。我看见
     那些聪明、温和、高傲和公正的人:
     你的奴隶恨他们,因为他们象你。
     有几个被恶毒的诳话赶出了心的家庭,
     一个早先降福,晚近悼丧的家庭;
     好象斑烂的虎豹追逐着窜奔的叱鹿;
     有几个在腌瞻的地窖里和死尸作伴:
     有几个——我岂不是听见大家在狂笑?——
     包围在没有熄灭的火焰里:强大的帝国
     打我脚边漂过,好象海水冲断了根的
     岛屿,它们的儿女在焚烧着的家门边,
     通红的火光里,被彼此的血揉在一起。
  女鬼  血和火你能看见;呻吟的声音你能听见,
        听不见、看不见的更坏的东西还在后面。
   普罗密修斯 更坏的?
   女鬼  人类心灵的窟窿里永远填满了
  恐怖:最高傲的人都害怕,害怕他们
     所不屑想象的种种事情完全是真实;
     伪善和习俗使他们的头脑变成了
     许多人顶礼膜拜的墙坍壁倒的庙宇。
     他们不敢为人类设计美好的境遇,
 可是他们自己并不知道他们不敢。
   善心的人没有权势,但见泪水空流。
   有权势的人缺乏善心:那更值得遗憾。
   聪明的需要仁爱;仁爱的又需要聪明,
   一切最好的事情就这般地糟做一团。
   有些人有力量,有金钱,也能懂得情理,
     可是他们生活在苦难的同胞中间,
     似乎毫无感觉:自己做什么,自己不知道。
  普罗密修斯 你这种话真象是一群生翅的蛇蝎。
        我倒可怜那些它们无从伤害的东西。
   女鬼   你倒可怜起它们来了吗?我没话说了!
                       (隐灭。)
   普罗密修斯 真是遭殃!咳!痛苦,痛苦,永远痛苦!
  我闭上我泪尽的眼睛,可是你的罪行,
     在我悲极智生的心灵里,显得格外清楚,
     你这个阴险的暴君:啊,坟墓中有平安。
     坟墓把一切美好的事物隐藏起来,
     我是个神道,我没有法子到那里去;
      我也不想,去追求:因为,如果怕你迫害,
     凶残的皇帝呀,那便是失败,不是胜利。
    看到了你这许多暴行,我的灵魂上
      又增加了新的耐性,但等那时辰到来,
     各种各样的事情全会换上一个面目。
  潘堤亚 你还看到些什么,
   普罗密修斯              讲述和观看,
  两件事一样悲惨,你就饶了我一件吧。
    我看到那些名字,大自然神圣的口号,
     一个个金碧辉煌地写明在那里;
     许多国家都环绕在它们的周围,
     异口同声地呼唤着:真理、自由、博爱!
     突然有一团乌烟瘴气从天上掉落在
     它们中间,于是来了纠纷、欺骗和恐惧:
     暴君们都蜂拥而入,把胜利品瓜分。
     这便是我亲眼目睹的事实的幽影。
  大地   孩儿,我感得到你的痛楚;这是一种
  苦难和盛德混合的欢欣。为了使你
     高兴,我召来几个高尚和美好的精灵——
     人类脑子里那些昏暗的洞窟便是
     他们的家,他们象鸟雀一般迎风翩跹,
     生活在围绕世界的思想的太空里面;
     他们的眼光能穿过那迷蒙的疆域,
     象在玻璃球里看未来:愿他们安慰你!
  潘堤亚  看呀,妹妹,那边拥着一大队精灵,
        象春天明朗的气候里成群的自云,
        在蔚蓝的天空中会集!
   伊翁涅               你瞧!还有呢,
        象是溪泉里的水气,在没有风的时期,
        一缕一缕断断续续地爬上峡谷。
          你听!这是不是松树吟唱的歌曲?
        究竟是湖水,还是瀑布演奏的音乐?
   潘堤亚  这声音却比一切更悲切,更甜蜜。
         众精灵台唱
   记不清楚有多少年份,
   我们温文地保护和带领
   一切被上天压迫的生灵;
   我们呼吸着,但是从不肯
   站污,人类思想的气氛:
   不管它灰暗、昏茫、又潮湿,
   象暴凤雨涂抹过的天色,
   只有些奄奄一息的光线,
 不管它十二分地明净,
   象无云的青天,无风的溪泉,
 到处是悠闲、清新和寂静;
   如同轻风里面的小鸟,
 如同微波里面的游鱼,
   如同人类心中的思潮
 在坟墓的上空来往驰驱;
   我们在那里建筑我们的
   洞府,完全象白云一样,
   在无边无际中自由徜徉:
   我们从那里带来个预言——
   它由你开始也由你收场!
  伊翁涅  一个个越来越多了:它们周围的空气
  好象星辰周围的空气一样明亮。
      精灵一
 乘着战场上号角的吼叫,
        我离开了陈旧的教条,
   离开了暴君破碎的旗号,
   穿过了一股冲天的黑气,
   快,快,快飞到此地,
   有许多呼声混杂在一起,
   环绕着我同时往上飞——
   自由!希望!死亡!胜利!
   一直到了天空才消失;
   又有一个声音在我周围,
   在我的周围上下驰骋;
   这就是那爱情的灵魂;
   这就是那希望、那预言——
   它由你开始也由你收场。
      精灵二
   彩虹的拱门,一晃也不晃,
   竖立在汹涌澎湃的海上,
   得胜的暴风雨早已象
 胜利者,又是骄傲又迅速,
   带走了许多俘虏的云朵——
 杂乱的一群,幽暗和急促,
 每一片都让霹雳裂成了
 两半:我听见响雷在狂笑:
 巍峨的巨舰全变作废料,
 在惨暴的死亡下,遗留在
 白浪滔滔的海面。我象
 闪电一般降落在船身上,
 又驾着一声叹息奔赶到此——
 那人叹息一声把救命板送给
   他的冤家,情愿自己淹死。
      精灵三
   我坐在一位哲人的床旁,
   在他研究的书本边上,
   桌灯放射着煊红的光芒,
   这时候梦幻拍着火赤的
   羽翼,飞近了他的枕席,
   我认识它面目一如往昔,
   好久以前它曾经煽动过
   卓越的口才、怜悯和怨怒;
   世界上当时遍地散布
   它的光华所映耀的影子,
   踏着象欲望般神速的脚步,
   它背驮我来到了此处:
   天亮前我得骑了它回程,
   否则哲人醒来要伤心。
      精灵四
   我睡在诗人的嘴唇上,
 正象一位爱情的宿将,
 在他呼吸声中做着幻梦;
 他并不追求人间的福祉,
 却把思想的蛮荒里作祟的
 怪物的殷勤当作粮食。
 他从清晨一直到黄昏,
 尽望着湖面反映的阳光
 照亮花蕊上黄色的蜜蜂,
       不管,也不看,他们是什么,
       可是他从这些里面创造出
       比活人更真实的形态,
       一个个永生不灭的婴孩:
       他们中有一个将我唤醒,
       我立刻前来向你请命。
      伊翁涅
      你没见两个身形从东西两方来到,
      好象一对鸽子飞向心爱的窝巢?
      它们是托住万物的空气孪生的小孩,
      张着平稳的翅膀在杳冥中飞来。
      听:它们甜蜜、忧愁的嗓子!这是失望
      和爱混合在一起,化作了声音而消隐。
  潘堤亚 你能讲话么,妹妹?我喉咙里发不出声。
   伊翁涅 它们的美给了我嗓音。且看它们
  多么逍遥,翅膀上有云霞一般的花纹,
     橘黄和蔚蓝,加深了又变得象黄金:
     它们的微笑如同星光,照明着天顶。
      众精灵合唱
     你有没有看见爱的形状?
      精灵五
                  当我加快了脚步,
      跨越辽阔的区域,那头顶星冠的身形张开他
     电光编织的羽翼,象凌空的自云一般掠过,
      他馥郁的翎毛里散洒着生命的欢乐的光华,
     他足迹过处,遍地明亮;我走近时已经在消放,
     空虚的毁灭在后面欠伸:困国在疯狂中的
    伟大的哲人,无头的烈士,丧身的惨白青年,
     在黑夜里忽隐忽现。我四处遨游,直到你,
    啊,忧愁的君王,在笑颜中把恐怖变作欢喜。
      精灵六
     啊,姐姐!孤独原来是一个纤弱的东西,
     它不在地面上走动,也不在空气中飘荡,
     只是踏着催眠的步子,用静寂的羽翼,
     在最好、最温柔的人心里,鼓动亲切的希望;
    这些人因为羽翼在上面扇拂,那轻快的脚步
     又带来了悦耳的清音,获得了虚诞的抚慰,
     幻梦着架空的欢乐,又把妖魔唤作爱,
    醒来却和我们现在招呼的人一样,只见到痛苦。
       合唱
       现在毁灭显变成了爱的影子,
       跨着死亡的插翅的白色坐骑,
        满怀破坏的心肠在后面跑,
       连逃得最快的也没法逃避,
        它践踏着鲜花,也践踏着莠草,
      又践踏着人类和野兽——不论他们
       美或丑,它都象大风大雨般蹂躏。
       可是你将制服这个凶狠的骑将,
       虽然他的心和四肢并无创伤。
  普罗密修斯 精灵们!你们怎么会事先知晓?
         合唱
        打从我们呼吸的空气里听得,
      当白雪销声匿迹,红花含苞。
       打从下界的春天得来的消息,
       当轻柔的和风拂动接骨木丛,
        牧羊放牛的人们大家知道
        白色的山植不久便要开了:
         智慧、公理、爱情、和平,
         眼看它们挣扎着要产生,
           我们便象牧羊儿一样,
           感到温煦的和风,这个预言
            由你开始也由你收场。
  伊翁涅 那些精灵飞往哪里去了?
   潘堤亚             他们只遗下
  一些感觉,好象神妙的歌唱和琵琶
     已经停歇,可是彩声还没有休止,
     那无孔不入的余音却依旧深深地
     在扑朔迷离的灵魂中间萦绕和滚转,
     如同狭长的山洞里面有回声振荡。
  普罗密修斯 这些虚无缥缈的身形多么窈窕!可是
  我感到,除了爱,一切的希望全空虚;
     你是这般遥远,阿西亚!当我的生命
      洋溢,你会象金蹲盛放美酒一般
      接住它,不让它沉埋进干渴的尘埃。
      一切寂然无声。啊!这个幽静的早晨
      多么沉重地积压在我的心头;
      即使难免做梦,我也会怀着悲愁
     来睡觉,如果能让我打个瞌。
   啊,我情愿去担当那命运所指派
   我的职使,做人类的救星和卫士,
   或是让一切都回复当初的原状:
   那里不再有苦恼,也不再有失意;
   大地会来安慰,上天从此不来磨难。
  潘堤亚 你有没有忘掉在寒冷的黑夜里,
        陪伴你的那一个,她从来不睡觉,
        除非你的魂灵的阴影落在她身上?
   普罗密修斯 我说过,除了爱,一切希望全空虚:
        你在爱呢。
   潘堤亚          我当真深切地在爱;
  可是晓星已经发白,阿西亚在辽远的
     印度溪谷里——她流放的地方——等候着:
     那地方也曾经象这里的山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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