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迢遥的,在那无形无体的境域中,
一些半废声誉的继承者,他们从
建立在人世思想以外的宝座上
起立了。查特顿——脸上还没褪尽
那庄严的痛苦;锡德尼,还象他
战斗,负伤,生活与恋爱时的那般
严肃而温和:呵,一个纯洁的精灵,
起立了;还有鲁甘,死使他受到称赞:
他们起来,“寂灭”象受到斥责,退到旁边。
46
还有许多别人(虽然在世间无名,
但只要火花引起的火焰长在,
他们的才华便辗转流传,不致消亡)
闪耀着永恒底光辉,站了起来。
“你正是我们的一伙,”他们喊道:
“是为了你,那无人主宰的星座
久久在黑暗中旋转,没有神主;
看!唯有它在天庭的和乐中静默。
我们的长庚呵,来,登上你飞翔的宝座!”
47
还有谁为阿童尼哭泣?哦,来吧,
要认清他,认清你自己,痴心的人!
你的心灵尽可去拥抱悬空的地球,
并把你精神的光辉,以你为中心
射往九霄,直到使它博大的光芒
充满无垠的太空:然后呢,就退居
到我们世间的日和夜的一点;
旷达一些吧,否则你必陷于绝地,
万一希望燃起希望,引你到悬崖的边际。
48
不然就去到罗马,哦,那墓园
埋葬的不是他,而是我们的欢乐:
我们要去凭吊,并非由于那埋在
自己的荒墟中的时代、宗教和帝国;
因为,象他那样的诗人无须从
世界的蹂躏者借来不朽的荣誉,
他已居于思想领域的帝王之列了,
他们都曾和时代的衰风为敌,
在逝去的事物中,唯有他们不会逝去!
49
去到罗马吧,——那儿既有天国,
又有墓地,城市,林野和荒原,
那儿,古迹象劈裂的群山高耸,
有开花的野草,芳郁的树丛铺满
在荒墟的赤裸裸的骨骼上;
去吧,让那一处的精灵引着
你的脚步走上一条倾斜的绿径,
那儿,象婴儿的微笑,灿烂的花朵
正围绕着草地铺展开,覆盖着死者;
50
四周的灰墙都雕残,沉默的时间
在蚕食着它,象朽木上的微火;
一座金字塔的墓陵庄严地矗立,
象化为大理石的火焰,荫蔽着
一位古人的尸灰,他正是选择了
这一处作为他万古常青的地方;
下面是一片田野,后来者就在那儿,
在晴空下搭起他们的死之营帐,
迎接我们所失去的他,呼吸刚刚断丧。
51
站在这儿吧:这些墓茔还很新,
那把尸骨寄予墓穴中的悲哀
还保留着它的气氛;但假如
这气氛已消失,请别在这儿打开
一颗悲哀心灵的泪泉吧!不然,
回家后,你会发见你自己的心里
也有了苦泪。请在坟墓的幽暗中,
去寻找人世冷风吹不到的荫蔽。
阿童尼已经去了,我们又何必畏惧?
52
“一”永远存在,“多”变迁而流逝,
天庭的光永明,地上的阴影无常;
象铺有彩色玻璃的屋顶,生命
以其色泽玷污了永恒底白光,
直到死亡踏碎它为止。——死吧,
要是你想和你寻求的人一起!
到一切流归的地方!罗马的蓝天,
花草,废墟,石象,音乐,文字,不足以
说明这一切所表达的荣耀底真谛。
53
我的心呵,为什么犹疑,回步,退缩?
你的希望去了;在现世的一切中
再也见不到它;你如今也该跟去!
从四季的循环,从男人和女人心中,
一种光彩已经消逝;那尚足珍视的
只诱人冲突,拒绝了又使人萎靡。
柔和的天空在微笑,轻风在喃喃:
那是阿童尼在招呼!噢,快离去,
“死”既能使人聚合,何必再让“生”给隔离!
54
那光明,它的笑正照彻全宇宙;
那优美,万物都在其中工作,运行;
那福泽,是把人玷污的生之诅咒
所消除不了的;那活命的爱情
竟被人和兽,陆地、海洋和天空,
盲目纠缠在生之网里:它燃烧得
或明或暗,全靠渴求爱之火焰的人
怎样反映了它;而今,它正照临着我,
把寒冷人性的最后阴云也给吞没。
55
我用诗歌所呼唤的宇宙之灵气?
降临到我了;我的精神之舟飘摇,
远远离开海岸,离开胆小的人群——
试问:他们的船怎敢去迎受风暴?
我看见庞大的陆地和天空分裂了!
我在暗黑中,恐惧地,远远飘流;
而这时,阿童尼的灵魂,灿烂地
穿射过天庭的内幕,明如星斗,
正从那不朽之灵的居处向我招手。
1821年
查良铮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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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放了的普罗密修斯(第一幕)
印度高加索冰山的深谷。普罗密修斯被绑在悬崖上。潘堤亚和伊翁涅
坐在山脚下。时间是夜晚。随着剧情的进展,天光逐渐发亮。
普罗密修斯 一切仙神妖魔的君王呀,所有那些
聚集在各个光亮和转动的世界上的
精灵,除了一个以外,全部由你主宰!
可是亿兆生灵中就只你我两个人
睁着夜不交睫的眼睛对它们了望。
且看这大地,上面繁殖着你的奴隶,
你竟然拿恐怖、怨艾和绝望
去酬报他们的顶礼、祈祷和赞美、
艰苦的劳动以及大规模伤心的牺牲。
至于我,你的仇人,恨得你两眼发黑,
你却让我在我的痛苦和你的迫害中,
取得了权威和胜利,丧尽了你的威风。
啊,三千年不眠不睡的时辰,
每一刻全由刺心的创痛来划分,
每一刻又都长得象一年,刻刻是
酷刑和孤独,刻刻是怨恨和绝望——。
这些全是我的王国。它比你打从
你无人羡妒的宝座上所俯瞰的一切
要光荣得多,啊,你这威猛的天帝:
你可不是万能,因为我不肯低头
来分担你那种凶暴统治的罪孽,
宁愿吊了起来钉在这飞鸟难越的
万丈悬崖上,四处是黑暗、寒冷和死静;
没有花草、昆虫、野兽,或生命的音容。
啊,我呀,永远是痛苦,永远是痛苦!
无变、无休,也无望!我却依然存在。
我问大地,千山万岳有否感知?
我问上天,那无所不睹的太阳
有否看见?再有那茫茫的大海,
有的时候汹涌、有的时候平静——
这是上天千变万化的影子,
散落在下界——我不知道它那些
澎湃的浪涛可曾听得我的哀号?
啊,我呀,永远是痛苦,永远是痛苦!
寒冷的月亮把遍地的冰雪冻结成
水晶的枪尖,刺进了我的心窝;
锁链冷得发烫,啮进了我的骨骼。
生翅的天狗,它的嘴像在你的唇上
沾到了茶毒,把我的心撕得粉碎;
许多奇形怪状的东西在周围飘荡,
这一群梦乡里的狰狞的幻象,
也来嘲笑我;还有撼山震地的恶鬼,
乘着后面的岩壁分了合,合了又分,
奉命来扭旋我创伤上的那些铆钉:
还有那喧嚣纷腾的无底深渊里,
风暴的妖精催促着咆哮的狂飙,
又把尖锐的冰雹乱丢在我身上。
可是我欢迎白天和黑夜的降临!
一个驱逐掉早晨灰白的霜雪,
另一个带了星星,又昏沉又缓慢地
爬上青铅色的东方;他们会带来
一个个没有羽翼、匍匐前进的时辰,
里面有一个——象幽黑的神正驱赶祭牲,
他会拖曳了你,残暴的皇帝,来亲吻
这些苍白的足趾上的血渍,这些足趾
也许会把你踩死,要是它们不厌恶
这种慑服的奴隶。厌恶!不!我可怜你。
何等样的毁灭将要在广漠的穹苍里
搜捕你,你却丝毫没有抵抗的力量:
你的灵魂将为了恐怖豁然裂开,
张着口好象里面有一个地狱!
这些话我说来难受,因为我不再愤恨,
痛苦已经给了我智慧。可是我要记住
当年对你的诅咒。啊,山岳呀,
你们多音的回声,在瀑布的水雾里,
曾响应过那一篇说话,象咆哮的雷鸣!
啊,溪流呀,你们被皱起的寒霜冻僵,
听得了我的声音浑身颤动,又战栗地
爬过辽阔的印度!啊,静穆的空气呀,
燃烧着的太阳走过你,也敛起光芒!
啊,旋风狂飙呀,你们收起了羽翼,
悬在死寂的深渊里,没有声息和动静,
象那比你更响亮的雷阵一般,把岩石
当作窝巢!假使我的言语当时有力量,
虽然我改变了,心里恶毒的念头
都已死亡;虽然一切仇恨的记忆
都已消灭,可别叫这些话把力量失去!
我当时诅咒了些什么?你们全听见。
声音一(从山岳中来)
一共三个三十万年里
我们伏在地震的床席上:
象人类受到恐怖而抖颤,
我们在一起胆战心荡。
声音二(从源泉中来)
霹雳灼焦了我们的水流,
我们都沾上鸩毒的血浆,
我们经过了荒野和城市,
被喊杀声吓得不敢声张。
声音三(从空气中来)
自从大地苏醒,我便把
瘠土饰上了奇异的色彩,
我宁静的休息又时常被
碎心的呻吟摧残破坏。
声音四(从旋风中来)
无休无止的岁月里,我们在
这些山岳之间飞舞翱翔;
无论是雷阵,或火山爆裂,
无论是天上或地下的力量,
从不曾使我们惊惶慌张。
声音一
我们雪白的峰顶从不俯首,
听到你烦恼的声音却会低头。
声音二
我们从没有带了这种声音
去到印度洋波澜的中心。
有位舵工在咆哮的海洋里
睡觉,仓皇地在甲板上惊起,
听见了便嚷一声:“大难来咧!”
立刻象汹涛一样疯狂地死去。
声音三
宇宙间从没有如此可怕的
言辞,打碎我静寂的王国:
创伤方才收口,那黑暗
却又鲜血一般将白日淹没。
声音四
我们向后退缩:毁灭的幻梦
把我们追赶到冰冻的岩洞,
我们只得沉默——沉默——沉默,
虽然沉默是无穷的苦痛。
大地 峻岩峭壁上那些没有舌头的洞窟
当时都呼号着,“惨呀广茫茫的青天
也回答说,“惨呀!”多少黯淡的国家
都听见紫色的海浪冲上了陆地,
对着一阵阵刮面的狂风怒吼着,“惨呀!”
普罗密修斯 我听见许多声音;并不是我所发出的
声音。母亲呀,你的儿子们和你自己
竟怨恨着我;要不是我意志坚决,
你们在神通广大的岳夫的淫威下,
都得象晨风前的薄雾一般消散。
你不认识我吗?我便是“提坦”。我把
我的痛楚,在你们那百战百胜的
仇敌前面,竖起了一座阻挡的栅栏。
啊,岩石胸膛的草坪,冰雪喂哺的溪流,
它们都横躺在凝冻的水气底下,
我曾经和阿西亚在它们阴凉的
树林中闲荡,从她可爱的眼睛里
吸取生命。那个知照你的精灵,为什么
现在不愿和我说话?我正象去拦阻
恶鬼拖拉的车辆一般,独力拦阻住
那个至尊无上的统治者的欺诈和压迫:
他把痛创的奴隶的呻吟声装满了
你们昏暗的峡谷和潮湿的蛮荒。
弟兄们:为什么依旧不回答?
大地 他们不敢。
普罗密修斯 有谁敢吗?我再想听一听那个诅咒。
啊,耳边起了一片可怕的嘁喳的声音!
简直不象声音:尽在耳朵里哜嘈,
象闪电一样,在打雷前忽隐忽现。
说呀,精灵!听你零落破碎的话声,
我知道你一步步在走近,又在爱。
我怎么样诅咒他的?
大地 你不懂得
死鬼的语言,你如何听得清楚?
普罗密修斯 你是一个有生命的精灵;请你说。
大地 我不敢说生灵的话,只怕凶暴的天帝
会听到,他会把我绑上虐酷的刑轮,
比我现在身受的磨难更要痛楚。
你是如此的聪明和善良,虽然神道
听不出,可是你比神道更有力量,
因为你有智慧和仁慈:仔细听吧。
普罗密修斯
惶恐的念头象黑暗的阴影,朦胧地
掠过我的脑际,又是快又是深浓。
我感到眩晕,象是牵缠在恋爱之中;
可是这并不愉快。
大地 不,你听不出来:
你是永生的,你完全不懂这一种
只有会死的才能懂得的言语。
普罗密修斯 你是谁,
啊,你这一个悲切的声音?
大地 我是“大地”,
你的母亲,当你象一朵灿烂的云彩,
一个欢欣的精灵,从她胸怀里上升,
她的石筋石脉,直到那棵在寒空中
抖动着稀零的叶子的参天大树,
连最后一丝纤维里也有快乐在奔腾!
听到了你的声音,她伤心的儿子们
都拍起他们磕伏在尘垢中的眉毛;
我们那位万能的暴君也心惊肉跳,
脸变白,他便用霹雳把你锁在此地。
当时只见那大千世界在我们周围
燃烧和转动:他们的居民看到了
我滚圆的光亮在辽阔的天空消失;
怪异的风暴把海水掀起;那地震’
所裂破的雪山都喷出了火焰,
满头不祥的赤发不顾一切地撒野;
闪电和洪水在原野上四处骚扰;
一个个城市中长满了青绿的荆棘;
锆腹的虾膜在奢乐的房中挣扎爬行:
瘟疫和饥荒一同降临在人类、野兽
和虫多身上;花草树木都得了恶症;
麦田、葡萄园和牧场的青草中间
蔓生着除不尽的毒莠,吸干了水
使它们无法滋长,因为我苍白的
胸脯为了忧伤而干涸;那稀薄的空气——
我的呼吸——沾染着做母亲的怨愤,
对着她孩子的破坏者喷射。不错,
我听到过你的诅咒,如果你记不得,
好在我的无量数的海洋和溪流、
山岳、洞窟、清风和浩荡的天空,
以及那些口齿不清的死亡的幽灵,
他们都珍藏着那一篇咒文。我们
私下在欢欣和希望这僭语会实现,
但是不敢说出口来。
普罗密修斯 可敬的母亲!
一切生存在世上受苦的都从你那里
多少得到些安慰;即使是短暂的
鲜花、水果、快乐的声音和爱。
这些我也许难以获得,可是,我求你,
不要拒绝我听一听我自己所说的话。
大地 一切都会对你说。但等巴比伦变灰尘,
魔师左罗亚斯德,我的死去的孩子,
走在花园里碰到他自己的幻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