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柏拉图理想国

_2 柏拉图 (古希腊)
  苏:如果在他说完了之后,由我们来照他的样子,正面提出主张,叙述正义的好处,让他回答,我们来驳辩,然后两方面都把所说的好处各自汇总起来,作一个总的比较,这样就势必要一个公证人来作裁判;不过如果象我们刚才那样讨论,采用彼此互相承认的办法,那我们自己就既是辩护人又当公证人了。
  格:一点不错。
  苏:你喜欢哪一种方法?
  格:第二种。
  苏:那么色拉叙马霍斯,请你从头回答我。你不是说极端的不正义比极端的正义有利吗?
  色:我的确说过,并且我还说明过理由。
  苏:你对于这个问题的看法究竟怎样?你或许认为正义与不正义是一善一恶吧!
  色:这是明摆着的。
  苏:正义是善,不正义是恶?
  色:我的朋友,你真是一副好心肠。象我这样主张不正义有利,而正义有害的人,能说这种话吗?
  苏:那你怎么说呢?
  色:刚刚相反。
  苏:你说正义就是恶吗?
  色:不,我认为正义是天性忠厚,天真单纯。
  苏:那么你说不正义是天性刻薄吗?
  色:不是。我说它是精明的判断。
  苏:色拉叙马霍斯,你真的认为不正义是既明智又能得益吗?
  色:当然是的。至少那些能够征服许多城邦许多人民极端不正义者是如此。你或许以为我所说的不正义者指的是一些偷鸡摸狗之徒。不过即就是小偷小摸之徒吧,只要不被逮住,也自有其利益,虽然不能跟我刚才讲的窃国大盗相比。
  苏:我想我并没有误会你的意思。不过你把不正义归在美德与智慧这一类,把正义归在相反的一类,我不能不表示惊讶。
  色:我的确是这样分类的。
  苏:我的朋友,你说得这样死,不留回环的余地,叫人家怎么跟你说呢?如果你在断言不正义有利的同时,能象别人一样承认它是一种恶一种不道德,我们按照常理还能往下谈;
  但是现在很清楚,你想主张不正义是美好和坚强有力;我们一向归之于正义的所有属性你要将它们归之于不正义。你胆大包天,竟然把不正义归到道德和智慧一类了。
  色:你的感觉真是敏锐得了不起。
  苏:你怎么说都行。只要我觉得你说的是由衷之言,我决不畏缩、躲避,我决定继续思索,继续辩论下去。色拉叙马霍斯,我看你现在的确不是在开玩笑,而是在亮出自己的真思想。
  色:这是不是我的真思想,与你有什么相干?你能推翻这个说法吗?
  苏:说得不错。不过你肯不肯再回答我一个问题:你认为一个正义者会不会想胜过别个正义者?
  色:当然不会。否则他就不是现在的这个天真的好好先生了。
  苏:他会不会想胜过别的正义行为?
  色:不会。
  苏:他会不会想胜过不正义的人,会不会自认为这是正义的事?
  色:会的,而且还会想方设法做,不过他不会成功的。
  苏:成不成功不是我要问的。我要问的是,一个正义的人不想胜过别的正义者,但是他想胜过不正义者,是不是?
  色:是的。
  苏:那么不正义者又怎么样呢?他想不想胜过正义的人和正义的事呢?
  色:当然想。须知他是无论什么都想胜过的。
  苏:他要不要求胜过别的不正义的人和事,使自己得益最多?
  色:要求的。
  苏:那么我们就可以这样说了:正义者不要求胜过同类,而要求胜过异类。至于不正义则对同类异类都要求胜过。
  色:说得好极了。
  苏:于是不正义者当然就又聪明又好,正义者又笨又坏了。
  色:这也说得好。
  苏:那么,不义者与又聪明又好的人相类,正义者则和他们不相类,是不是?
  色:当然是的。性质相同的人相类,性质不同的人不相类。
  苏:那么同类的人是不是性质相同?
  色:怎么不是?
  苏:很好!色拉叙马霍斯,你能说有的人"是音乐的",有的人是"不音乐的"吗?
  色:能说。
  苏:哪个是"聪明的",哪个是"不聪明的"呢?
  色:"音乐的"那个当然是"聪明的","不音乐的"那个当然是"不聪明的"。
  苏:你能说一个人聪明之处就是好处,不聪明之处就是坏处吗?
  色:能说。
  苏:关于医生也能这么说吗?
  色:能。
  苏:你认为一个音乐家在调弦定音的时候,会有意在琴弦的松紧方面,胜过别的音乐家吗?
  色:未见得。
  苏:他有意要超过一个不是音乐家的人吗?
  色:必定的。
  苏:医生怎么样?在给病人规定饮食方面,他是不是想胜过别的医生及其医术呢?
  色:当然不要。
  苏:但是他想不想胜过一个不是医生的人呢?
  色:当然想。
  苏:让我们把知识和愚昧概括地讨论一下。你认为一个有知识的人,想要在言行方面超过别的有知识的人呢?还是有知识的人所言所行在同样的情况下,彼此相似呢?
  色:势必相似。
  苏:无知识的人怎么样?他想同时既胜过聪明人又胜过笨人吗?
  色:恐怕想的。
  苏:有知识的人聪明吗?
  色:聪明的。
  苏:聪明的人好吗?
  色:好的。
  苏:一个又聪明又好的人,不愿超过和自己同类的人,但愿超过跟自己不同类而且相反的人,是不是?
  色:大概是的。
  苏:但是一个又笨又坏的人反倒对同类和不同类的人都想超过,是不是?
  色:显然是的。
  苏:色拉叙马霍斯,你不是讲过不正义的人同时想要胜过同类和不同类的人吗?
  色:我讲过。
  苏:你不是也讲过,正义的人不愿超过同类而只愿超过不同类的人吗?
  色:是的。
  苏:那么正义者跟又聪明又好的人相类似,而不正义的人跟又笨又坏的人相类似,是不是?
  色:似乎是的。
  苏:我们不是同意过,两个相象的人性质是一样的吗?
  色:同意过。
  苏:那么现在明白了――正义的人又聪明又好,不正义的人又笨又坏。
  〔色拉叙马霍斯承认以上的话可并不象我现在写的这么容易,他非常勉强,一再顽抗。当时正值盛暑,他大汗淋漓浑身湿透,我从来没有看见他脸这么红过。我们同意正义是智慧与善,不正义是愚昧和恶以后,我就接着往下讲了。〕苏:这点算解决了。不过我们还说过,不正义是强有力。
  色拉叙马霍斯,你还记得吗?
  色:我还记得。可我并不满意你的说法。我有我自己的看法。但是我说了出来,肯定你要讲我大放厥词。所以现在要么让我随意地说,要么由你来问――我知道你指望我作答。但是不管你讲什么,我总是说:"好,好。"一面点点头或摇摇头。
  就象我们敷衍说故事的老太婆一样。
  苏:你不赞成的不要勉强同意。
  色:你又不让我讲话,一切听你的便了,你还想要什么?
  苏:不要什么。既然你打定了主意这么干,我愿意提问题。
  色:你问下去。
  苏:那我就来复述一下前面的问题,以便我们可以按部就班地继续研究正义和不正义的利弊问题。以前说过不正义比正义强而有力,但是现在既然已经证明正义是智慧与善,而不正义是愚昧无知。那么,显而易见,谁都能看出来,正义比不正义更强更有力。不过我不愿意这样马虎了事,我要这样问:你承不承认,世界上有不讲正义的城邦,用很不正义的手段去征服别的城邦,居然把许多城邦都置于自己的奴役之下这种事情呢?
  色:当然承认。尤其是最好也就是最不正义的城邦最容易做这种事情。
  苏:我懂,这是你的理论。不过我所要考虑的乃是,这个国家征服别的国家,它的势力靠不正义来维持呢,还是一定要靠正义来维持呢?
  色:如果你刚才那个"正义是智慧"的说法不错,正义是需要的。如果我的说法不错,那么不正义是需要的。
  苏:色拉叙马霍斯,我很高兴,你不光是点头摇头,而且还给了我极好的回答。
  色:为的是让你高兴。
  苏:我非常领情,还想请你再让我高兴一下,答复我这个问题:一个城邦,或者一支军队,或者一伙盗贼,或者任何集团,想要共同做违背正义的事,如果彼此相处毫无正义,你看会成功吗?
  色:肯定不成。
  苏:如果他们不用不正义的方法相处,结果会好一点吗?
  色:当然。
  苏:色拉叙马霍斯,这是因为不正义使得他们分裂、仇恨、争斗,而正义使他们友好、和谐,是不是?
  色:姑且这么说吧!我不愿意跟你为难。
  苏:不胜感激之至。不过请你告诉我,如果不正义能到处造成仇恨,那么不管在自由人,还是在奴隶当中,不正义是不是会使他们彼此仇恨,互相倾轧,不能一致行动呢?
  色:当然!
  苏:如果两个人之间存在不正义,他们岂不要吵架,反目成仇,并且成为正义者的公敌吗?
  色:会的。
  苏:我的高明的朋友啊!如果不正义发生在一个人身上,你以为这种不正义的能力会丧失呢,还是会照样保存呢?
  色:就算照样保存吧!
  苏:看来不正义似乎有这么一种力量:不论在国家、家庭、军队或者任何团体里面,不正义首先使他们不能一致行动,其次使他们自己彼此为敌,跟对立面为敌,并且也跟正义的人们为敌,是不是这样?
  色:确实是这样。
  苏:我想,不正义存在于个人同样会发挥它的全部本能:
  首先,使他本人自我矛盾,自相冲突,拿不出主见,不能行动;其次使他和自己为敌,并和正义者为敌,是不是?
  色:是的。
  苏:我的朋友啊!诸神是正义的吗?
  色:就算是的吧。
  苏:色拉叙马霍斯,那么不义者为诸神之敌,正义者为诸神之友。
  色:高谈阔论,听你的便。我不来反对你,使大家扫兴。
  苏:好事做到底,请你象刚才一样继续回答我吧!我们看到正义的人的确更聪明能干更好,而不正义的人根本不能合作。当我们说不正义者可以有坚强一致的行动,我们实在说得有点不对头。因为他们要是绝对违反正义,结果非内讧不可。
  他们残害敌人,而不至于自相残杀,还是因为他们之间多少还有点正义。就凭这么一点儿正义,才使他们做事好歹有点成果;而他们之间的不正义对他们的作恶也有相当的妨碍。因为绝对不正义的真正坏人,也就绝对做不出任何事情来。这就是我的看法,跟你原来所说的不同。
  我们现在再来讨论另一个问题,就是当初提出来的那个"正义者是否比不正义者生活过得更好更快乐"的问题。根据我们讲过的话,答案是显而易见的。不过我们应该慎重考虑,这并不是一件小事,而是一个人该怎样采取正当的方式来生活的大事。
  色:请吧!
  苏:我正在考虑,请你告诉我,马有马的功能吗?
  色:有。
  苏:所谓马的功能,或者任何事物的功能,就是非它不能做,非它做不好的一种特有的能力。可不可以这样说?
  色:我不懂。
  苏:那么听着:你不用眼睛能看吗?
  色:当然不能。
  苏:你不用耳朵能听吗?
  色:不能。
  苏:那么,看和听是眼和耳的功能,我们可以这样说吗?
  色:当然可以。
  苏:我们能不能用短刀或凿子或其它家伙去剪葡萄???
  色:有什么不可以?
  苏:不过据我看,总不及专门为整枝用的剪刀来得便当。
  色:真的。
  苏:那么我们要不要说,修葡萄枝是剪刀的功能?
  色:要这么说。
  苏:我想你现在更加明白我刚才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的了:一个事物的功能是否就是那个事物特有的能力。
  色:我懂了,我赞成这个说法。
  苏:很好。你是不是认为每一事物,凡有一种功能,必有一种特定的德性?举刚才的例子来讲,我们说眼睛有一种功能,是不是?
  色:是的。
  苏:那么眼睛有一种德性吗?
  色:有。
  苏:耳朵是不是有一种功能?
  色:是的。
  苏:也有一种德性吗?
  色:有。
  苏:不论什么事物都能这么说吗?
  色:可以。
  苏:那么我问你:如果眼睛没有它特有的德性,只有它特有的缺陷,那么眼睛能发挥它的功能吗?
  色:怎么能呢?恐怕你的意思是指看不见,而不是指看得见。
  苏:广义的德性,我们现在不讨论。我的问题是:事物之所以能发挥它的功能,是不是由于它有特有的德性;之所以不能发挥它的功能,是不是由于有特有的缺陷?
  色:你说得对。
  苏:如果耳朵失掉它特有的德性,就不能发挥耳朵的功能了,是不是?
  色:是的。
  苏:这个说法可以应用到其它的事物吗?
  色:我想可以。
  苏:那么再考虑一点:人的心灵有没有一种非它不行的特有功能?譬如管理、指挥、计划等等?除心灵而外,我们不能把管理等等作为其他任何事物的特有功能吧?
  色:当然。
  苏:还有,生命呢?我们能说它是心灵的功能吗?
  色:再对也没有。
  苏:心灵也有德性吗?
  色:有。
  苏:色拉叙马霍斯,如果心灵失去了特有的德性,能不能很好地发挥心灵的功能?
  色:不能。
  苏:坏心灵的指挥管理一定坏,好心灵的指挥管理一定好,是不是?
  色:应该如此。
  苏:我们不是已经一致认为:正义是心灵的德性,不正义是心灵的邪恶吗?
  色:是的。
  苏:那么正义的心灵正义的人生活得好,不正义的人生活得坏,是不是?
  色:照你这么说,显然是的。
  苏:生活得好的人必定快乐,幸福;生活得不好的人,必定相反。
  色:诚然。
  苏:所以正义者是快乐的,不正义者是痛苦的。
  色:姑且这样说吧!
  苏:但是痛苦不是利益,快乐才是利益。
  色:是的。
  苏:高明的色拉叙马霍斯啊!那么不正义绝对不会比正义更有利了。
  色:苏格拉底呀!你就把这个当作朋迪斯节的盛宴吧!
  苏:我得感谢你,色拉叙马霍斯,因为你已经不再发火不再使我难堪了。不过你说的这顿盛宴我并没有好好享受――这要怪我自己。与你无关――我很象那些馋鬼一样,面前的菜还没有好好品味,又抢着去尝新端上来的菜了。我们离开了原来讨论的目标,对于什么是正义,还没有得出结论,我们就又去考虑它是邪恶与愚昧呢,还是智慧与道德的问题了;
  接着"不正义比正义更有利"的问题又突然发生。我情不自禁又探索了一番。现在到头来,对讨论的结果我还一无所获。因为我既然不知道什么是正义,也就无法知道正义是不是一种德性,也就无法知道正义者是痛苦还是快乐。
□ 柏拉图〔古希腊〕/著
郭斌和 张竹明/译
第二卷
第二卷
  〔苏:我说了那么些话,原以为该说的都说了。谁知这不过才是个开场白呢!格劳孔素来见义勇为,而又猛烈过人。他对色拉叙马霍斯的那么容易认输颇不以为然。他说:〕格:苏格拉底,你说无论如何正义总比不正义好,你是真心实意想说服我们呢,还是不过装着要说服我们呢?
  苏:让我自己选择的话,我要说我是真心实意想要这么做的。
  格:你光这么想,可没这么做。你同意不同意:有那么一种善,我们乐意要它,只是要它本身,而不是要它的后果。比方象欢乐和无害的娱乐,它们并没有什么后果,不过快乐而已。
  苏:不错,看来是有这种事的。
  格:另外还有一种善,我们之所以爱它既为了它本身,又为了它的后果。比如明白事理,视力好,身体健康。我认为,我们欢迎这些东西,是为了两个方面。
  苏:是的。
  格:你见到第三种善没有?例如体育锻炼啦,害了病要求医,因此就有医术啦,总的说,就是赚钱之术,都属这一类。
  说起来这些事可算是苦事,但是有利可得,我们爱它们并不是为了它们本身,而是为了报酬和其他种种随之而来的利益。
  苏:啊!是的,是有第三种,可那又怎么样呢?
  格:你看正义属于第几种?
  苏:依我看,正义属于最好的一种。一个人要想快乐,就得爱它――既因为它本身,又因为它的后果。
  格:一般人可不是这样想的,他们认为正义是一件苦事。
  他们拼着命去干,图的是它的名和利。至于正义本身,人们是害怕的,是想尽量回避的。
  苏:我也知道一般人是这样想的。色拉叙马霍斯正是因为把所有这些看透了,所以才干脆贬低正义而赞颂不正义的。但是我恨自己太愚蠢,要想学他学不起来。
  格:让我再说两句,看你能不能同意。我觉得色拉叙马霍斯是被你弄得晕头转向了,就象一条蛇被迷住了似的,他对你屈服得太快了。但是我对你所提出的关于正义与不正义的论证还要表示不满意。我想知道到底什么是正义,什么是不正义①;它们在心灵里各产生什么样的力量②;至于正义和不正义的报酬和后果我主张暂且不去管它。如果你支持的话,我们就来这么干。我打算把色拉叙马霍斯的论证复述一遍。第一,我先说一般人认为的正义的本质和起源;第二,我再说所有把正义付诸行动的人都不是心甘情愿的,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不是因为正义本身善而去做的;第三我说,他们这样看待正义是有几分道理的,因为从他们的谈话听起来,好象不正义之人日子过得比正义的人要好得多。苏格拉底啊,你可别误解了,须知这并不是我自己的想法。但是我满耳朵听到的却是这样的议论,色拉叙马霍斯也好,其他各色各样的人也好,都是众口一词,这真叫我为难。相反我却从来没有听见有人象样地为正义说句好话,证明正义比不正义好,能让我满意的。我倒真想听到呢!看来唯一的希望只好寄托在你身上了。因此,我要尽力赞美不正义的生活。用这个办法让你看着我的样子去赞扬正义,批评不正义。你是不是同意这样做?
  苏:没有什么使我更高兴的了。还有什么题目是一个有头脑的人高兴去讲了又讲,听了又听的呢?
  ①即关于正义和不正义的定义问题,也就是下面所说的,正义和不正义的"本质"。
  ②即后面所说的对心灵的"影响"。
   格:好极了。那就先听我来谈刚才提出的第一点――正义的本质和起源。人们说:作不正义事是利,遭受不正义是害。
  遭受不正义所得的害超过干不正义所得的利。所以人们在彼此交往中既尝到过干不正义的甜头,又尝到过遭受不正义的苦头。两种味道都尝到了之后,那些不能专尝甜头不吃苦头的人,觉得最好大家成立契约:既不要得不正义之惠,也不要吃不正义之亏。打这时候起,他们中间才开始订法律立契约。
  他们把守法践约叫合法的、正义的。这就是正义的本质与起源。正义的本质就是最好与最坏的折衷――所谓最好,就是干了坏事而不受罚;所谓最坏,就是受了罪而没法报复。人们说,既然正义是两者之折衷,它之为大家所接受和赞成,就不是因为它本身真正善,而是因为这些人没有力量去干不正义,任何一个真正有力量作恶的人绝不会愿意和别人订什么契约,答应既不害人也不受害――除非他疯了。因此,苏格拉底啊,他们说,正义的本质和起源就是这样。
  说到第二点。那些做正义事的人并不是出于心甘情愿,而仅仅是因为没有本事作恶。这点再清楚也没有了。假定我们这样设想:眼前有两个人,一个正义,一个不正义,我们给他们各自随心所欲做事的权力,然后冷眼旁观,看看各人的欲望把他们引到哪里去?我们当场就能发现,正义的人也在那儿干不正义的事。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嘛!人都是在法律的强迫之下,才走到正义这条路上来的。我所讲的随心所欲,系指象吕底亚人古各斯的祖先所有的那样一种权力。据说他是一个牧羊人,在当时吕底亚的统治者手下当差。有一天暴风雨之后,接着又地震,在他放羊的地方,地壳裂开了,下有一道深渊。他虽然惊住了,但还是走了下去。故事是这样说的:他在那里面看到许多新奇的玩艺儿,最特别的是一匹空心的铜马,马身上还有小窗户。他偷眼一瞧,只见里面一具尸首,个头比一般人大,除了手上戴着一只金戒指,身上啥也没有。他把金戒指取下来就出来了。这些牧羊人有个规矩,每个月要开一次会,然后把羊群的情况向国王报告。他就戴着金戒指去开会了。他跟大伙儿坐在一起,谁知他碰巧把戒指上的宝石朝自己的手心一转。这一下,别人都看不见他了,都当他已经走了。
  他自己也莫名其妙,无意之间把宝石朝外一转,别人又看见他了。这以后他一再试验,看自己到底有没有这个隐身的本领。果然百试百灵,只要宝石朝里一转,别人就看不见他。朝外一转,就看得见他。他有了这个把握,就想方设法谋到一个职位,当上了国王的使臣。到了国王身边,他就勾引了王后,跟她同谋,杀掉了国王,夺取了王位。照这样来看,假定有两只这样的戒指,正义的人和不正义的人各戴一只,在这种情况下,可以想象,没有一个人能坚定不移,继续做正义的事,也不会有一个人能克制住不拿别人的财物,如果他能在市场里不用害怕,要什么就随便拿什么,能随意穿门越户,能随意调戏妇女,能随意杀人劫狱,总之能象全能的神一样,随心所欲行动的话,到这时候,两个人的行为就会一模一样。因此我们可以说,这是一个有力的证据,证明没有人把正义当成是对自己的好事,心甘情愿去实行,做正义事是勉强的。在任何场合之下,一个人只要能干坏事,他总会去干的。大家一目了然,从不正义那里比从正义那里个人能得到更多的利益。
  每个相信这点的人却能振振有词,说出一大套道理来。如果谁有了权而不为非作歹,不夺人钱财,那他就要被人当成天下第一号的傻瓜,虽然当着他的面人家还是称赞他――人们因为怕吃亏,老是这么互相欺骗着。这一点暂且说到这里。
  如果我们把最正义的生活跟最不正义的生活作一番对照,我们就能够对这两种生活作出正确的评价。怎样才能清楚地对照呢?这么办:我们不从不正义者身上减少不正义,也不从正义者身上减少正义,而让他们各行其事,各尽其能。
  首先,我们让不正义之人象个有专门技术的人,例如最好的舵手或最好的医生那样行动,在他的技术范围之内,他能辨别什么是可能的,什么是不可能的,取其可能而弃其不可能。即使偶尔出了差错,他也能补救。那就等着瞧吧!他会把坏事干得不漏一点马脚,谁也不能发觉。如果他被人抓住,我们就必须把他看作一个蹩脚的货色。不正义的最高境界就是嘴上仁义道德,肚子里男盗女娼。所以我们对一个完全不正义的人应该给他完全的不正义,一点不能打折扣;我们还要给坏事做绝的人最最正义的好名声;假使他出了破绽,也要给他补救的能力。如果他干的坏事遭到谴责,让他能鼓起如簧之舌,说服人家。如果需要动武,他有的是勇气和实力,也有的是财势和朋党。
  在这个不正义者的旁边,让我们按照理论树立一个正义者的形象:朴素正直,就象诗人埃斯库洛斯所说的"一个不是看上去好,而是真正好的人"。因此我们必须把他的这个"看上去"去掉。因为,如果大家把他看作正义的人,他就因此有名有利。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就搞不清楚他究竟是为正义而正义,还是为名利而正义了。所以我们必须排除他身上的一切表象,光剩下正义本身,来跟前面说过的那个假好人真坏人对立起来。让他不做坏事而有大逆不道之名,这样正义本身才可以受到考验。虽然国人皆曰可杀,他仍正义凛然,鞠躬殉道,死而后已;他甘冒天下之大不韪,坚持正义,终生不渝。
  这样让正义和不正义各趋极端,我们就好判别两者之中哪一种更幸福了。
  苏:老天爷保佑!我亲爱的格劳孔,你花了多大的努力塑造琢磨出这一对人象呀,它们简直象参加比赛的一对雕塑艺术品一样啦。
  格:我尽心力而为,总算弄出来了。我想,如果这是两者的本质,接下来讨论两种生活的前途就容易了。所以我必得接着往下讲。如果我说话粗野,苏格拉底,你可别以为是我在讲,你得以为那是颂扬不正义贬抑正义的人在讲。他们会这样说:
  正义的人在那种情况下,将受到拷打折磨,戴着镣铐,烧瞎眼睛,受尽各种痛苦,最后他将被钉在十字架上。死到临头他才体会到一个人不应该做真正义的人,而应该做一个假正义的人。埃斯库洛斯的诗句似乎更适用于不正义的人。人们说不正义的人倒真的是务求实际,不慕虚名的人――他不要做伪君子,而要做真实的人,他的心田肥沃而深厚;
  老谋深算从这里长出,
  精明主意生自这心头。①
  ①见埃斯库洛斯悲剧《七将攻忒拜》574。
  他由于有正义之名,首先要做官,要统治国家;其次他要同他所看中的世家之女结婚,又要让子女同他所中意的任何世家联姻;他还想要同任何合适的人合伙经商,并且在所有这些事情中,捞取种种好处,因为他没有怕人家说他不正义的顾忌。人们认为,如果进行诉讼,不论公事私事,不正义者总能胜诉,他就这样长袖善舞,越来越富。他能使朋友得利,敌人受害。他祀奉诸神,排场体面,祭品丰盛。不论敬神待人,只要他愿意,总比正义的人搞得高明得多。这样神明理所当然对他要比对正义者多加照顾。所以人们会说,苏格拉底呀!诸神也罢,众人也罢,他们给不正义者安排的生活要比给正义者安排的好得多。
  〔苏:格劳孔说完了,我心里正想说几句话,但他的兄弟阿得曼托斯插了进来。〕阿:苏格拉底,当然你不会认为这个问题已经说透彻了吧!
  苏:还有什么要讲的吗?
  阿:最该讲的事偏偏还只字未提呢。
  苏:我明白了。常言道:"兄弟一条心!"他漏了什么没讲,你就帮他补上。虽然对我来说,他所讲的已经足够把我打倒在地,使我想要支援正义也爱莫能助了。
  阿:废话少说,听我继续讲下去。我们必须把人家赞扬正义批判不正义的观点统统理出来。据我看,这样才能把格劳孔的意思弄得更清楚。做父亲的告诉儿子,一切负有教育责任的人们都谆谆告诫:为人必须正义。但是他们的谆谆告诫也并不颂扬正义本身,而只颂扬来自正义的好名声。因为只要有了这个好名声,他就可以身居高位,通婚世族,得到刚才格劳孔所讲的一个不正义者从好名声中能获得的种种好处。关于好名声的问题,人们还讲了许多话。例如他们把人的好名声跟诸神联系起来,说诸神会把一大堆好东西赏赐给虔诚的人们。举诗人赫西俄德和荷马的话为例,前者说诸神使橡树为正义的人开花结实:
  树梢结橡子,树间蜜蜂鸣,
  树下有绵羊,羊群如白云。①
  ①赫西俄德《工作与农时》232以下。
  他说正义者还有其他诸如此类的赏心乐事。荷马说的不约而同:
  英明君王,敬畏诸神,
  高举正义,五谷丰登,
  大地肥沃,果枝沉沉,
  海多鱼类,羊群繁殖。①
  ①《奥德赛》ⅩⅨ109以下。
  默塞俄斯和他的儿子在诗歌中歌颂诸神赐福正义的人,说得更妙。他们说诸神引导正义的人们来到冥界,设筵款待,请他们斜倚长榻,头戴花冠,一觞一咏,以消永日。似乎美德最好的报酬,就是醉酒作乐而已。还有其他的人说,上苍对美德的恩赐荫及后代。他们说虔信诸神和信守誓言的人多子多孙,绵延百代。他们把渎神和不正义的人埋在阴间的泥土中,还强迫他们用篮取水:劳而无功;使不正义的人在世的时候,就得到恶名,遭受到格劳孔所列举的,当一个正义者被看成不正义者时所受的同样的惩罚。关于不正义之人,诗人所讲的只此而已,别无其他。关于对正义者与不正义者的赞扬和非难之论,就说这么多吧!
  此外,苏格拉底呀!请你再考虑诗人和其他的人关于正义和不正义的另外一种说法。他们大家异口同声反复指出节制和正义固然美,但是艰苦。纵欲和不正义则愉快,容易,他们说指责不正义为寡廉鲜耻,不过流俗之见一番空论罢了。他们说不正义通常比正义有利。他们庆贺有钱有势的坏人有福气,不论当众或私下里,心甘情愿尊敬这些人。他们对于穷人弱者,总是欺侮蔑视,虽然他们心里明白贫弱者比这些人要好得多。在这些事情当中,最叫人吃惊的是,他们对于诸神与美德的说法。他们说诸神显然给许多好人以不幸的遭遇和多灾多难的一生,而给许多坏人以种种的幸福。求乞祭司和江湖巫人,奔走富家之门,游说主人,要他们相信:如果他们或他们的祖先作了孽,用献祭和符咒的方法,他们可以得到诸神的赐福,用乐神的赛会能消灾赎罪;如果要伤害敌人,只要化一点小费,念几道符咒,读几篇咒文,就能驱神役鬼,为他们效力,伤害无论不正义者还是正义者。他们还引用诗篇为此作证,诗里描写了为恶的轻易和恶人的富足,名利多作恶,举步可登程,
  恶路且平坦,为善苦登攀。①
  ①赫西俄德《工作与农时》287-289。
  以及从善者的路程遥远又多险阻。还有的人引用荷马诗来证明凡人诱惑诸神,因为荷马说过:
  众人获罪莫担心,逢年过节来祭神,
  香烟缭绕牺牲供,诸神开颜保太平。②
  ②《伊利亚特》Ⅸ497以下。柏拉图引文与现行史诗有出入。
  他们发行一大堆默塞俄斯与俄尔甫斯的书籍。据他们说,默塞俄斯与俄尔甫斯是月神和文艺之神的后裔。他们用这些书里规定的仪式祭祀祓除,让国家和私人都相信,如果犯下了罪孽,可以用祭享和赛会为生者赎罪。可以用特有的仪式使死者在阴间得到赦免。谁要是轻忽祭祀享神,那就永世不得超生。
  亲爱的朋友苏格拉底呀!他们所讲的关于神和人共同关心的善恶的种种宏旨高论,对于听者,特别是对那些比较聪明,能够从道听途说中进行推理的年轻人,对他们的心灵会有什么影响呢?他们能从这些高论中得出结论,知道走什么样路,做什么样人,才能使自己一生过得最有意义吗?这种年轻人多半会用品达的问题来问他们自己:"是用堂堂正义,还是靠阴谋诡计来步步高升,安身立命,度过一生?"要做一个正义的人,除非我只是徒有正义之名,否则就是自找苦吃。反之,如果我并不正义,却已因挣得正义者之名,就能有天大的福气!既然智者们告诉我,"貌似"远胜"真是",而且是幸福的关键。我何不全力以赴追求假象。我最好躲在灿烂庄严的门墙后面,带着最有智慧的阿尔赫洛霍斯所描写的狡猾贪婪的狐狸。有人说,干坏事而不被发觉很不容易。啊!普天之下,又有哪一件伟大的事情是容易的?无论如何,想要幸福只此一途。
  因为所有论证的结果都是指向这条道路。为了一切保密,我们拉宗派、搞集团;有辩论大师教我们讲话的艺术,向议会法庭作演说,硬逼软求,这样,我们可以尽得好处而不受惩罚。
  有人说,对于诸神,既不能骗,又不能逼。怎么不能?假定没有神,或者有神而神不关心人间的事情,那么做了坏事被神发觉也无所谓。假定有神,神又确实关心我们,那我们所知道的关于神的一切,也都是从故事和诗人们描述的神谱里来的。
  那里也同时告诉我们,祭祀、祷告、奉献祭品,就可以把诸神收买过来。对于诗人们的话,要么全信,要么全不信。如果我们信了,那我们就放手去干坏事,然后拿出一部分不义之财来设祭献神。如果我们是正义的,诸神当然不会惩罚我们,不过我们得拒绝不正义的利益。如果我们是不正义的,我们保住既得利益,犯罪以后向诸神祷告求情,最后还是安然无恙。
  有人说:不错,但是到来世,还是恶有恶报,报应在自己身上,或者在子孙身上。但是精明会算的先生们这样说:没关系,我们这里有灵验的特种仪式和一心赦罪的诸神,威名远扬的城邦都是这样宣布的。我们还有诸神之子,就是诗人和神的代言人,所有关于真理的消息都是这些智者透露给我们的。
  那么,还有什么理由让我们去选择正义,而舍弃极端的不正义呢?如果我们把正义只拿来装装门面,做出道貌岸然的样子,我们生前死后,对人对神就会左右逢源,无往而不利。
  这个道理,普通人和第一流的权威都是这么说的。根据上面说的这些,苏格拉底呀,怎么可能说服一个有聪明才智、有财富、有体力、有门第的人,叫他来尊重正义?这种人对于任何赞扬正义的说法,都只会嘲笑而已。照这么看,假如有人指出我们所说过的一切都是错的,假如有人真是心悦诚服地相信正义确是最善,那么他对于不正义者也会认为情有可原。他不会恼怒他们。因为他晓得,没有一个人真正心甘情愿实践正义的。除非那种生性刚正、嫉恶如仇,或者困学而知的人,才懂得为什么要存善去恶。不然就是因为怯懦、老迈或者其他缺点使他反对作恶――因为他实在没有力量作恶。这点再明白也没有了。这种人谁头一个掌权,谁就头一个尽量作恶,唯一的原因就是我跟我的朋友刚开始所讲的。我们对你说:"苏格拉底呀!这事说来也怪,你们自命为正义的歌颂者。可是,从古代载入史册的英雄起,一直到近代的普通人,没有一个人真正歌颂正义,谴责不正义,就是肯歌颂正义或谴责不正义,也不外乎是从名声、荣誉、利禄这些方面来说的。至于正义或不正义本身是什么?它们本身的力量何在?它们在人的心灵上,当神所不知,人所不见的时候,起什么作用?在诗歌里,或者私下谈话里,都没有人好好地描写过,没有人曾经指出过,不正义是心灵本身最大的丑恶,正义是最大的美德。要是一上来大家就这么说,从我们年轻时候起,就这样来说服我们,我们就用不着彼此间提防,每个人就都是自己最好的护卫者了。
  因为每个人都怕干坏事,怕在自己身上出现最大的丑恶。苏格拉底呀!关于正义和不正义,色拉叙马霍斯和其他的人毫无疑问是会说这些话的,甚至还要过头一点呢!这种说法,在我看来,其实是把正义和不正义的真实价值颠倒过来了。至于我个人,坦白地说,为了想听听你的反驳,我已经尽我所能,把问题说得清楚。你可别仅仅论证一下正义高于不正义就算了事,你一定得讲清楚,正义和不正义本身对它的所有者,有什么好处,有什么坏处。正如格劳孔所提出的,把两者的名丢掉。因为如果你不把双方真的名声去掉,而加上假的名声,我们就要说你所称赞的不是正义而是正义的外表。你所谴责的不是不正义,而是不正义的外表。你不过是劝不正义者不要让人发觉而已。我们就会认为你和色拉叙马霍斯的想法一致。正义是别人的好处,强者的利益,而不正义是对自己的利益,对弱者的祸害。你认为正义是至善之一,是世上最好的东西之一。那些所谓最好的东西,就是指不仅它们的结果好,尤其指它们本身好。比如视力、听力、智力、健康,以及其他德性,靠的是自己的本质而不是靠虚名,我要你赞扬的正义就是指这个――正义本身赐福于其所有者;不正义本身则贻祸于其所有者。尽管让别人去赞扬浮名实利吧。我可以从别人那里,但不能从你这里接受这种颂扬正义,谴责不正义的说法,接受这种赞美或嘲笑名誉、报酬的说法,除非你命令我这样做,因为你是毕生专心致志研究这个问题的人。我请你在辩论中不要仅仅证明正义高于不正义;你要证明二者本身各是什么?
  它们对于其所有者各起了什么广泛深入的作用,使得前者成其为善,后者成其为恶――不管神与人是否觉察。
  苏:〔我对于格劳孔和阿得曼托斯的天赋才能向来钦佩。
  不过我从来没有象今天听他们讲了这些话以后这样高兴。我说:〕贤昆仲不愧为名父之子,格劳孔的好朋友曾经写过一首诗,歌颂你们在麦加拉战役中的赫赫战功,那首诗的开头两句在我看来非常恰当。
  名门之子,父名"至善",①
  难兄难弟,名不虚传。
  ①阿里斯同是格劳孔和阿得曼托斯的父亲。"阿里斯同"希腊文原意是"最好"。
  你们既然不肯相信不正义比正义好,而同时又为不正义辩护得这么头头是道。这其间必有神助。我觉得你们实在不相信自己说的那一套,我是从你们的品格上判断出来的。要是单单听你们的辩证,我是会怀疑的。但是我越相信你们,我越不知道该怎么办是好。我不晓得怎么来帮你们。老实说,我确实没有这个能力。我对色拉叙马霍斯所说的一番话,我认为已经证明正义优于不正义了,可你们不肯接受。我真不知道怎么来拒绝给你们帮助。如果正义遭人诽谤,而我一息尚存有口能辩,却袖手旁观不上来帮助,这对我来说,恐怕是一种罪恶,是奇耻大辱。看起来,我挺身而起保卫正义才是上策。
  〔格劳孔和其余的人央求我不能撒手,无论如何要帮个忙,不要放弃这个辩论。他们央求我穷根究底弄清楚二者的本质究竟是什么,二者的真正利益又是什么?于是,我就所想到的说了一番:〕我们现在进行的这个探讨非比寻常,在我看来,需要有敏锐的目光。可是既然我们并不聪明,我想最好还是进行下面这种探讨。假定我们视力不好,人家要我们读远处写着的小字,正在这时候有人发现别处用大字写着同样的字,那我们可就交了好运了,我们就可以先读大字后读小字,再看看它们是不是一样。
  阿:说得不错,但是这跟探讨正义有什么相似之处?
  苏:我来告诉你:我想我们可以说,有个人的正义,也有整个城邦的正义。
  阿:当然。
  苏:好!一个城邦是不是比一个人大?
  阿:大得多!
  苏:那么也许在大的东西里面有较多的正义,也就更容易理解。如果你愿意的话,让我们先探讨在城邦里正义是什么,然后在个别人身上考察它,这叫由大见小。
  阿:这倒是个好主意。
  苏:如果我们能想象一个城邦的成长,我们也就能看到那里正义和不正义的成长,是不是?
  阿:可能是这样。
  苏:要是做到了这点,我们就有希望轻而易举地看到我们所要追寻的东西。
  阿:不错,希望很大。
  苏:那么,我们要不要着手进行?我觉得这件事非同小可,你可要仔细想想。
  阿:我们已经考虑过了。干吧!不要再犹豫了。
  苏:那么很好。在我看来,之所以要建立一个城邦,是因为我们每一个人不能单靠自己达到自足,我们需要许多东西。
  你们还能想到什么别的建立城邦的理由吗?
  阿:没有。
  苏:因此我们每个人为了各种需要,招来各种各样的人。
  由于需要许多东西,我们邀集许多人住在一起,作为伙伴和助手,这个公共住宅区,我们叫它作城邦。这样说对吗?
  阿:当然对。
  苏:那么一个人分一点东西给别的人,或者从别的人那里拿来一点东西,每个人却觉得这样有进有出对他自己有好处。
  阿:是的。
  苏:那就让我们从头设想,来建立一个城邦,看看一个城邦的创建人需要些什么。
  阿:好的。
  苏:首先,最重要的是粮食,有了它才能生存。
  阿:毫无疑问。
  苏:第二是住房,第三是衣服,以及其它等等。
  阿:理所当然。
  苏:接着要问的是:我们的城邦怎么才能充分供应这些东西?那里要不要有一个农夫、一个瓦匠、一个纺织工人?要不要再加一个鞋匠或者别的照料身体需要的人?
  阿:当然。
  苏:那么最小的城邦起码要有四到五个人。
  阿:显然是的。
  苏:接下来怎么样呢?是不是每一个成员要把各自的工作贡献给公众――我的意见是说,农夫要为四个人准备粮食,他要花四倍的时间和劳力准备粮食来跟其他的人共享呢?还是不管别人,只为他自己准备粮食――花四分之一的时间,生产自己的一份粮食,把其余四分之三的时间,一份花在造房子上,一份花在做衣服上,一份花在做鞋子上,免得同人家交换,各自为我,只顾自己的需要呢?
  阿:恐怕第一种办法便当,苏格拉底。
  苏:上天作证,这是一点也不奇怪的。你刚说这话,我就想到我们大家并不是生下来都一样的。各人性格不同,适合于不同的工作。你说是不是?
  阿:是的。
  苏:那么是一个人干几种手艺好呢,还是一个人单搞一种手艺好呢?
  阿:一人单搞一种手艺好。
  苏:其次,我认为有一点很清楚――一个人不论干什么事,失掉恰当的时节有利的时机就会全功尽弃。
  阿:不错,这点很清楚。
  苏:我想,一件工作不是等工人有空了再慢慢去搞的,相反,是工人应该全心全意当作主要任务来抓的,是不能随随便便,马虎从事的。
  阿:必须这样。
  苏:这样,只要每个人在恰当的时候干适合他性格的工作,放弃其它的事情,专搞一行,这样就会每种东西都生产得又多又好。
  阿:对极了。
  苏:那么,阿得曼托斯,我们就需要更多的公民,要超过四个人来供应我们所说的一切了。农夫似乎造不出他用的犁头――如果要的是一张好犁的话,也不能制造他的锄头和其它耕田的工具。建筑工人也是这样,他也需要许多其他的人。织布工人、鞋匠都不例外。
  阿:是的。
  苏:那么木匠铁匠和许多别的匠人就要成为我们小城邦的成员,小城邦就更扩大起来了。
  阿:当然。
  苏:但这样也不能算很大。就说我们再加上放牛的、牧羊的和养其它牲口的人吧。这样可使农夫有牛拉犁,建筑工人和农夫有牲口替他们运输东西,纺织工人和鞋匠有羊毛和皮革可用。
  阿:假定这些都有了,这个城邦这不能算很小啦!
  苏:还有一点,把城邦建立在不需要进口货物的地方,这在实际上是不可能的。
  阿:确实不可能。
  苏:那么它就还得有人到别的城邦去,进口所需要的东西呀。
  阿:是的。
  苏:但是有一点,如果我们派出的人空手而去,不带去人家所需要的东西换人家所能给的东西,那么,使者回来不也会两手空空吗?
  阿:我看会是这样的。
  苏:那么他们就必需不仅为本城邦生产足够的东西,还得生产在质量、数量方面,能满足为他们提供东西的外邦人需要的东西。
  阿:应当如此。
  苏:所以我们的城邦需要更多的农夫和更多其他的技工了。
  阿:是的。
  苏:我想,还需要别种助手做进出口的买卖,这就是商人。是不是?
  阿:是的。
  苏:因此,我们还需要商人。
  阿:当然。
  苏:如果这个生意要到海外进行,那就还得需要另外许多懂得海外贸易的人。
  阿:确实还需要许多别的人。
  苏:在城邦内部,我们是如何彼此交换各人所制造的东西呢?须知这种交换产品正是我们合作建立城邦的本来目的呀。
  阿:交换显然是用买和卖的办法。
  苏:于是我们就会有市场,有货币作为货物交换的媒介。
  阿:当然。
  苏:如果一个农夫或者随便哪个匠人拿着他的产品上市场去,可是想换取他产品的人还没到,那么他不是就得闲坐在农场上耽误他自己的工作吗?
  阿:不会的。市场那里有人看到这种情况,就会出来专门为他服务的。在管理有方的城邦里,这是些身体最弱不能干其他工作的人干的。他们就等在市场上,拿钱来跟愿意卖的人换货,再拿货来跟愿意买的人换钱。
  苏:在我们的城邦里,这种需要产生了一批店老板。那些常住在市场上做买卖的人,我们叫他店老板,或者小商人。那些往来于城邦之间做买卖的人,我们称之为大商人。是不是?
  阿:是的。
  苏:此外我认为还有别的为我们服务的人,这种人有足够的力气可以干体力劳动,但在智力方面就没有什么长处值得当我们的伙伴。这些人按一定的价格出卖劳力,这个价格就叫工资。因此毫无疑问,他们是靠工资为生的人。不知你意下如何?
  阿:我同意。
  苏:那么靠工资为生的人,似乎也补充到我们城邦里来了。
  阿:是的。
  苏:阿得曼托斯,那么我们的城邦已经成长完备了吗?
  阿:也许。
  苏:那么在我们城邦里,何处可以找到正义和不正义呢?
  在我们上面所列述的那些种人里,正义和不正义是被哪些人带进城邦来的呢?
  阿:我可说不清,苏格拉底!要么那是因为各种人彼此都有某种需要。
  苏:也许你的提法很对。我们必须考虑这个问题,不能退缩。首先,让我们考虑一下在作好上面种种安排以后,人们的生活方式将会是什么样子。他们不要烧饭,酿酒,缝衣,制鞋吗?他们还要造屋,一般说,夏天干活赤膊光脚,冬天穿很多衣服,着很厚的鞋子。他们用大麦片,小麦粉当粮食,煮粥,做成糕点,烙成薄饼,放在苇叶或者干净的叶子上。他们斜躺在铺着紫杉和桃金娘叶子的小床上,跟儿女们欢宴畅饮,头戴花冠,高唱颂神的赞美诗。满门团聚,其乐融融,一家数口儿女不多,免受贫困与战争。
  〔这时候格劳孔插嘴说:〕格:不要别的东西了吗?好象宴会上连一点调味品也不要了。
  苏:真的,我把这点给忘了。他们会有调味品的,当然要有盐、橄榄、乳酪,还有乡间常煮吃的洋葱、蔬菜。我们还会给他们甜食――无花果、鹰嘴豆、豌豆,还会让他们在火上烤爱神木果、橡子吃,适可而止地喝上一点酒,就这样让他们身体健康,太太平平度过一生,然后无病而终,并把这种同样的生活再传给他们的下一代。
  格:如果你是在建立一个猪的城邦,除了上面这些东西而外,你还给点什么别的饲料吗?
  苏:格劳孔,你还想要什么?
  格:还要一些能使生活稍微舒服一点的东西。我想,他们要有让人斜靠的睡椅,免得太累,还要有几张餐桌几个碟子和甜食等等。就象现在大家都有的那些。
  苏:哦,我明白了。看来我们正在考虑的不单是一个城邦的成长,而且是一个繁华城邦的成长。这倒不见得是个坏主意。我们观察这种城邦,也许就可以看到在一个国家里,正义和不正义是怎么成长起来的。我认为真正的国家,乃是我们前面所讲述的那样――可以叫做健康的国家。如果你想研究一个发高烧的城邦也未始不可。不少人看来对刚才这个菜单或者这个生活方式并不满意。睡椅毕竟是要添置的,还要桌子和其它的家俱,还要调味品、香料、香水、歌妓、蜜饯、糕饼――诸如此类的东西。我们开头所讲的那些必需的东西:房屋、衣服、鞋子,是不够了;我们还得花时间去绘画、刺绣,想方设法寻找金子、象牙以及种种诸如此类的装饰品,是不是?
  格:是的。
  苏:那么我们需要不需要再扩大这个城邦呢?因为那个健康的城邦还是不够,我们势必要使它再扩大一点,加进许多必要的人和物――例如各种猎人、模仿形象与色彩的艺术家,一大群搞音乐的,诗人和一大群助手――朗诵者、演员、合唱队、舞蹈队、管理员以及制造各种家具和用品的人,特别是做妇女装饰品的那些人,我们需要更多的佣人。你以为我们不需要家庭教师、奶妈、保姆、理发师、厨师吗?我们还需要牧猪奴。在我们早期的城邦里,这些人一概没有,因为用不着他们。不过,在目前这个城邦里,就有这个需要了。我们还需要大量别的牲畜作为肉食品。你说对不对?
  格:对!
  苏:在这样的生活方式里,我们不是比以前更需要医生吗?
  格:是更需要。
  苏:说起土地上的农产品来,它们以前足够供应那时所有的居民,现在不够了,太少了。你说对不对?
  格:对!
  苏:如果我们想要有足够大的耕地和牧场,我们势必要从邻居那儿抢一块来;而邻居如果不以所得为满足,也无限制地追求财富的话,他们势必也要夺一块我们的土地。
  格:必然如此。苏格拉底。
  苏:格劳孔呀!下一步,我们就要走向战争了,否则你说怎么办?
  格:就是这样,要战争了。
  苏:我们且不说战争造成好的或坏的结果,只说现在我们已经找到了战争的起源。战争使城邦在公私两方面遭到极大的灾难。
  格:当然。
  苏:那么我们需要一个更大的城邦,不是稍微大一点,而是要加上全部军队那么大,才可以抵抗和驱逐入侵之敌,保卫我们所列举的那些人民的生命和我们所有的一切财产。
  格:为什么?难道为了自己,那么些人还不够吗?
  苏:不够。想必你还记得,在创造城邦的时候,我们曾经一致说过,一个人不可能擅长许多种技艺的。
  格:不错。
  苏:那么好,军队打仗不是一种技艺吗?
  格:肯定是一种技艺。
  苏:那么我们应该注意做鞋的技艺,而不应该注意打仗的技艺吗?
  格:不,不!
  苏:为了把大家的鞋子做好,我们不让鞋匠去当农夫,或织工,或瓦工。同样,我们选拔其他的人,按其天赋安排职业,弃其所短,用其所长,让他们集中毕生精力专搞一门,精益求精,不失时机。那么,对于军事能不重视吗?还是说,军事太容易了,连农夫鞋匠和干任何别的行当的人都可以带兵打仗?就说是下棋掷骰子吧,如果只当作消遣,不从小就练习的话,也是断不能精于此道的。难道,在重武装战争或者其它类型的战争中,你拿起盾牌,或者其它兵器一天之内就能成为胜任作战的战士吗?须知,没有一种工具是拿到手就能使人成为有技术的工人或者斗士的,如果他不懂得怎么用工具,没有认真练习过的话。
  格:这话不错,不然工具本身就成了无价之宝了。
  苏:那么,如果说护卫者的工作是最重大的,他就需要有比别种人更多的空闲,需要有最多的知识和最多的训练。
  格:我也这么想。
  苏:不是还需要有适合干这一行的天赋吗?
  格:当然。
  苏:看来,尽可能地挑选那些有这种天赋的人来守护这个城邦乃是我们的责任。
  格:那确是我们的责任。
  苏:天啊!这个担子可不轻,我们要尽心尽力而为之,不可退缩。
  格:对,决不可退缩。
  苏:你觉得一条养得好的警犬和一个养得好的卫士,①从保卫工作来说,两者的天赋才能有什么区别吗?
  ①希腊文"警犬"σGH′Aαξ和"护卫者""卫士"φH′Aαξ是谐音词。
  格:你究竟指的什么意思?
  苏:我的意思是说,两者都应该感觉敏锐,对觉察到的敌人要追得快,如果需要一决雌雄的话,要能斗得凶。
  格:是的,这些品质他们都需要。
  苏:如果要斗得胜的话,还必须勇敢。
  格:当然。
  苏:不论是马,是狗,或其它动物,要不是生气勃勃,它们能变得勇敢吗?你有没有注意到,昂扬的精神意气,是何等不可抗拒不可战胜吗?只要有了它,就可以无所畏惧,所向无敌吗?
  格:是的,我注意到了。
  苏:那么,护卫者在身体方面应该有什么品质,这是很清楚的。
  格:是的。
  苏:在心灵上他们应该意气奋发,这也是很明白清楚的。
  格:也是的。
  苏:格劳孔呀!如果他们的天赋品质是这样的,那他们怎么能避免彼此之间发生冲突,或者跟其他公民发生冲突呢?
  格:天啊!的确不容易避免。
  苏:他们还应该对自己人温和,对敌人凶狠。否则,用不着敌人来消灭,他们自己就先消灭自己了。
  格:真的。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