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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戒》三部曲

_25 J.R.R.Tolkien(英)
“那么我就不需要再多说了,”塞勒鹏说:“不过,千万别小看多年以来流传的神话和故事,因为,这些褓姆经常保留了过去一度只由贤者所知道的真实历史。”
凯兰崔尔站了起来,从她的侍女手中接过装满白色蜂蜜酒的杯子,将它交给塞勒鹏。
“现在是该举杯欢送各位的时候了,”她说:“喝吧,树民之王!虽然黑夜即将降临,但也别轻易丧志,吾辈的黄昏已然降临。”
然后,她举杯向每一位远征队的成员敬酒。但是,当每个人都喝过蜂蜜酒之后,她又请众人再度在草地上坐下来。侍女们替她和塞勒鹏放置好座位之后,就沉默地站在她身边。她一言不发地打量着这些客人,最后,她终于再度开口了。
“我们已经喝下了饯别酒,”她说:“马上就注定要分离。但是,在离别之前,我特别将为各位准备的礼物带了过来,愿诸位记得树民之王和他妻子的善意,愿诸位不要忘记罗斯洛立安。”然后,她一个个请他们走向前。
“这是塞勒鹏和凯兰崔尔送给远征队队长的礼物,”她对亚拉冈说。接着,她拿出一柄特别为了圣剑打造的剑鞘。剑鞘上面有着以黄金和白银镶嵌的树叶和花朵图形,上面还有着用许多宝石嵌出来的精灵文字,书写着圣剑安都瑞尔的名号,和它的来历。
“从此剑鞘中抽出的武器,即使被击败,也不会断折或污损,”她说:“但是,未来的前途还有许多的危险和黑暗,你在离开之前还有什么想要的吗?我们未来可能再也没有机会相见,除非是在一条无法回头的旅程上。”
亚拉冈回答了:“女皇,你知道我的愿望,也一直不愿意将我唯一希冀的宝物赐给我。不过,我知道,即使你愿意,那也不是你能够赐给我的。我必须要穿越重重的黑暗,才能赢得这珍贵的礼物。”
“但,或许这能够减轻你的重担,”凯兰崔尔说:“因为,有人将这留给我,当你经过此地的时候可以将它送给你。”接着,她从腰间拿出一枚镶嵌在巨鹰展翅胸针上的一枚浑圆绿色宝石。当她拿起宝石的时候,四周闪耀着如同春天太阳照在翠绿叶子上的美丽光芒。“我当年将这枚宝石送给吾女塞勒布理安,她又传给她的女儿亚玟。现在,这被转送给你,当作希望的象征。此刻,请接受预言中给你的称号,伊力萨王,伊兰迪尔家族的精灵宝石!”
亚拉冈接下这枚胸针,将宝石别在胸口。那些看见这景象的人都赞叹不已,因为之前他们并没有注意到这人身上散发着无比的皇者之气,而多年的心力交瘁和重责大任,似乎也瞬间从他身上移除。“我感谢您赐给我的礼物。”他说:“罗瑞安的女皇,您生出了塞勒布理安,和亚玟。暮星,这就是您给人世间带来最大的礼物了!”
女皇微微点头,转过身面向波罗莫,赐给他一条金色的腰带。皮聘和梅里则是各拿到一条银制的腰带,扣环的部分是黄金打造的花朵。她赐给勒苟拉斯的是树民们所使用的长弓,远比幽暗密林的短弓要坚韧和细长,上面的弓弦还是用精灵的头发做的;除此之外,还有一袋精工制造的箭矢。
“至于你,这位小小的园丁和树木的爱好者,”她对山姆说:“我只有一个小礼物。”她将一个小小的灰色木盒塞进他的手中,上面只有一个小小的精灵符文。“这上面刻的是我名字的缩写,”她说:“但在你的语言中,也代表着花园的意思。在这个盒子里面是我花园中的泥土。它不能够在旅途上对你有协助,也不能够让你不受敌人的伤害。但是,只要你能够回到家园,这或许会给你带来适当的报偿。即使所有的一切都荒废毁坏,但如果你将这泥土洒上你的花园将会成为中土世界少见的繁盛之地。如此一来,你或许会记得凯兰崔尔,和回忆起美丽的罗斯洛立安。你所看到的只是我们的冬天,而夏天和春天已经永远的离开了中土世界,只有在记忆中才能看见。”
山姆高兴得连耳根子都红了,嘀咕了几句似乎是道谢的话,抱着盒子尽可能地鞠了个大躬。
“这位矮人会向精灵要求什么礼物?”凯兰崔尔转向金雳问道。
“一项也不要!”金雳回答:“在下能够看见树民之女皇,亲耳聆听她温柔的话语就已足够。”
“诸位精灵,听着啊!”她对周围的精灵大声说道:“将来不准你们再用贪婪、笨拙来描述矮人!不过,葛罗音之子金雳,必定有什么你想要的,而且是我可以给你的?我恳求你直接说出口!我不能让你成为唯一没有礼物的客人。”
“真的没有,凯兰崔尔女皇,”金雳深深一鞠躬,结巴地说:“除非,除非您愿意给我一根您的头发。在我的心目中,这超越了天上的星辰、地上的黄金,和矿坑中的宝石。我并不敢斗胆向您要求这宝物,但既然您要求我只管开口,我还是冒昧地说出口。”
精灵们起了一阵骚动,塞勒鹏震惊地看着矮人,但女皇宽容地笑了:“人们还说矮人是以手工艺着称,不是以舌灿莲花闻名,”她说:“但是,在金雳身上,我看到了不同的特质。因为,从过去到现在,从来没有人敢向我做这样的要求,却又以如此华美的言词包装。既然是我下的命令,我又怎么可能拒绝他?不过,请你告诉我,你要怎么处理这样的礼物?”
“珍藏它,女皇陛下,”他回答道:“为了纪念您对我首次会面时所说的话语,如果我能够回到家乡,我将把它藏放在永不消磨的水晶中,成为我家的传家宝,子子孙孙永宝护它,当作山之民与树之民之间善意的象征。”
女皇解开她的发髻,将三根头发剪下,交到金雳的手中:“请记住我接下来所说的话语。”她说:“我不能预言未来,因为现在所有的预言都即将被推翻:一只手中握着黑暗,但另一只手中握着全然的希望。但如果希望没有完全消失,葛罗音之子金雳,我可以告诉你,你的手中将会有大量的黄金流出,但却不是属于你所有。”
“还有你,魔戒持有者,”她转过身对佛罗多说道:“我最后才找你,但你却在我的心上占着很重要的地位。因为我替你准备了这个--”她高举起一个小小的水晶试管,当她摇晃试管的时候,她的手中流泄出洁白的光芒:“在这水晶管中,藏放着埃兰迪尔之星的光芒,在夜色将你包围的时候,它将会变得更为光亮。希望它在一切光明失效的时候,能够成为你的照明和指引,不要忘记凯兰崔尔和她的魔镜!”
佛罗多收下试管,藉着其中的光芒,他看见凯兰崔尔女皇高大美丽的身影,却不再有那压迫人的气息。他弯腰鞠躬,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女皇站了起来,塞勒鹏领着众人回到岸边。现在,三角洲上照耀着黄色的太阳,水面反射着银色的光芒,远征队的成员如同之前一样照着位置坐上船。罗瑞安的精灵高呼再会,边用灰色的长竿将小舟推进河中,一行人动也不动地坐在船上,看着凯兰崔尔女皇一言不发地孤身站在三角洲的边缘。当他们经过她的时候,纷纷回过头去看着她的身影,因为,对他们来说,罗瑞安像是一个在神木引导之下航向无穷深海中的美丽仙境;而他们只能束手无策地看着这景象缓缓离开,自己则进入那灰色的世界中。
就在他们的目光下,银光河就这么和大河安都因汇流,小舟开始快速地朝着南方开去。很快的,女皇的白色身影就渐渐缩小,她看起来像是西沉的太阳下一扇美丽的水晶窗户,或者是从远方眺望的一座美丽湖泊。在佛罗多的眼中,彷佛看见她举起手来挥舞,向众人做最后的告别,她清澈甜美的声音飘过重重河水,传来她的歌声。但这次,她所使用的是海的另一端精灵的语言,佛罗多一个字也听不懂,一点也没有安心的感觉。
但是,正如同精灵的语言一样,它们依旧刻在佛罗多的脑海中,很久以后,当他试图翻译这些语言的时候,才发现它们所吟唱的是精灵所见,中古世界一无所知的事物。
啊!如同在风中坠落的黄金树叶,如同树木枝丫一般难以记数的年月啊!
当我在那瓦尔达的蓝色苍穹下,西方美丽的壮丽大厅中,瓦尔达神圣、优美的的声音让星辰颤抖,漫长的岁月如同甜蜜的蜂蜜酒一般一饮而尽。谁能为我再度装满酒杯?
因为,现在,瓦尔达,星辰之后、永白山之母已经举起洁白如同云朵一般的玉臂,在那被暗影吞蚀的道路上,从那一波波灰色的浪潮中,迷雾永远遮蔽了卡拉瑟雅的宝石。都失落了,失落在那主神之城瓦力马!
再会了!愿汝能见瓦力马,愿汝终将寻到瓦力马。再会!
(瓦尔达就是精灵最崇拜的主神,星辰之后伊尔碧绿丝的另一个名字。)
突然间,大河转了个弯,两旁的河岸都开始升起,罗瑞安的光明跟着隐藏起来,佛罗多再也没有机会回到这个美丽的地方。
行人转过脸,面对未来的行程。太阳照耀着前途,他们眼睛被光亮所炫,因为每个人都是泪水盈眶,金雳嚎啕大哭。
“这是我和最美丽之人的最后一面,”他对勒苟拉斯说:“自此之后,除非是她所赏赐给我的礼物,我再也不会使用美丽这个名词。”他将手放到胸口。
“告诉我,勒苟拉斯,我为什么要参加这个任务?我根本不知道真正的危险在何处!爱隆说的是正确的,我们根本不应该推测未来会遇到什么危险。我害怕的是在黑暗中的拷打,但这并没有阻止我;可是,如果我知道即将面对这么样的光明和愉悦,我可能反而因此却步。现在,即使我今晚就立刻面对黑暗魔君,也不可能受到比这还重的伤害了。唉呀!金雳啊!”
“不,”勒苟拉斯说:“你应该替我们每个人感叹!以及为所有未来的人们感叹。因为这就是天理,找到就代表着失去。但是,金雳,我认为你是受到祝福的,因为你的失去是出自于自己的选择,而且你本来还可以选择留在那里。但你没有放弃自己的伙伴,你的奖赏就是罗斯洛立安的记忆将永远萦绕在你心头,永远不会稍有褪色或是消失。”
“或许吧,”金雳说:“谢谢你的安慰,你说的是真话,但是和我的遭遇比起来依旧少了些什么,我的心里要的并不只有回忆。就算它如同卡雷德--萨鲁姆一样清澈,但它依旧只是面镜子啊!矮人金雳的心里是这样想的。可能精灵看事情的方法不同,我的确听说你们的回忆就如同真实世界一样的清晰,而不是像梦幻一般的迷蒙,但矮人就不一样。”
“别再说了吧,还是看着小舟吧!在行李的重压之下它已经吃水太多了,而大河的水又很急。我可不想要用冷水淹没我的哀伤。”他拿起桨,将船滑西方岸边,跟随着亚拉冈的船继续往下游走。
就这样,远征队的成员继续他们漫长的旅程,沿着宽广的大河往南方走。两旁的树林遮蔽了他们的视线,让他们再也无法看见身后的景物。风突然间消失,河流也变得寂静无声,没有任何的鸟叫声打破这沉默。太阳变得十分模糊,所投下的光芒也渐渐变弱,最后变得有点像高挂在天空中的一枚珍珠。然后,太阳缓缓的消失在西方,暮色快速降临,紧接着来的是一个灰蒙蒙,没有星辰的夜晚。他们继续在西方森林的阴影中漂流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巨大的树木往后掠过,盘根错节老林将触角伸入水中,气氛很阴森,空气又很冰冷。佛罗多倾听着水流声缓缓地穿过这座森林,最后,陷入了不安的沉眠中。
第一部 第二十一节 大河
佛罗多是被山姆叫醒的。他发现自己正躺在地上,裹在一件温暖的斗篷里,而自己则是身在大河安都因西岸的一丛灰色树林底下。他已经睡了一整个晚上,灰色的晨光已经开始照耀在树林间,金雳则是正忙着升起一小堆火。
在天色大明之前,他们就又再度出发,并非每个成员都急着想要往南方走,他们很庆幸现在还不需要急着做出决定,可以等到未来在拉洛斯瀑布之前再下定决心。他们让大河以自己的步调带着他们前进,不急着冲进任何一个方向都会有的危机之中。亚拉冈让他们照着自己的意思在河上飘汤,同时累积未来所需要的精力。但他坚持至少每天都应该及早出发,极晚再停下来。因为他内心觉得,宝贵的时光依旧在不停地流逝,当他们待在罗斯洛立安的时候,黑暗魔君并没有闲着。
不用说,当天他们自然什么敌人的踪影也没看见,第二天也是一样,他们就这样一天天的过着,旅程中没有任何起伏。他们可以看见东边的岸上,是许多外貌模糊的斜坡绵延伸展;它们看起来黄褐、枯萎,彷佛刚被野火烧过,没有留下任何的翠绿之色。在这块邪异的荒地中,甚至没有任何一株站立的树木或是岩石。他们已经来到了介于南幽暗密林和艾明莫尔之间的广大荒地,被称作褐地的区域,连亚拉冈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疫病、战争或是魔王的伎俩,才把此地变得如此恐怖。
他们看见西方,右边的土地也同样是光秃秃的,但唯一的差别是至少这里很平坦,间或交杂着大片绿油油的草地。河的这边有许多的杂草和森林,几乎遮蔽了整个西方的视线,因此小舟靠近的时候什么也看不见。偶尔在这一堆杂草中还有着开口,佛罗多突然间会看见许多绵延不绝的牧草地,在极远方的地平线有一道黑色的轮廓,那里就是迷雾山脉最南缘的区域。
除了鸟儿之外,四野一点生物都没有,但鸟类的种类相对起来就十分繁多。野鸟会在杂草中发出叫声,四处觅食,但伙伴们极少看见它们觅食的身影。众人偶尔甚至会听见天边传来凄厉的嘶鸣声,一抬头就看见一只巨大的天鹅飞越天际。
“天鹅!”山姆说:“好大一只啊!”
“是的,”亚拉冈说:“而且它们是黑天鹅。”
“这块土地看起来怎么这么荒凉!”佛罗多有气无力地说:“我一直以为越往南走会变得越来越温暖、越来越快乐,也会离冬天越来越远。”
“这是因为我们走得还不够南,”亚拉冈回答:“现在还是冬天,我们又离海很远。在早春之前,这里都会很冷,甚至可能会再看见雪花。到了远方的贝尔法拉斯湾,如果没有魔王的影响,或许会又暖又快乐,但是,根据我的推测,这里距离你们夏尔的南区可能不到一百八十哩。你眼前的是骠骑国北端的大平原,也就是洛汗国,牧马王的家园。不久之后,我们应该就可以来到林莱河汇流口,看到法贡森林,那就是洛汗国北边的边境,在古代,林莱河和白色山脉之间的所有土地都是属于洛汗国的。这是块丰美、富饶的大地,草原也是最富庶的;不过,在这乱世时,人们不敢居住在大河边,也不敢骑马靠近这附近。安都因的确很宽,但半兽人的箭矢也可以轻易飞过她的河面。近来,甚至有半兽人大胆地越过安都因,直接劫掠洛汗国放牧的马匹和牲畜。”
山姆不安地看着两边的河岸。原先的树木在他眼中看来虎视眈眈,彷佛隐藏着无数个敌人。现在,他反而希望树木还在那边,至少可以遮掩敌人的视线;不要让大家曝露在大河的正中央,甚至是处在两军交战的边界上。
在接下来的一两天之内,他们继续朝南走,所有的队员现在都开始有了那种不安的感觉,他们一整天都会下意识地拿起桨拼命往前划。很快地,河面就变得更宽、更浅,东岸是多岩的滩头,水面底下还有隐藏的漩涡,因此驾船者必须格外小心。褐地则变成高地起伏的荒原,其中飘汤着东方吹来的阵阵冷风。在草原另一边的景物也有所变化,慢慢地转化成丛草聚集的沼泽。佛罗多一想到几日前还居住在罗斯洛立安的草地和喷泉之间,不禁怀念起那里的太阳和温柔的阵雨来。每一艘船上都极少有人交谈或是谈笑,每个成员的时间都花在沉思上面。
勒苟拉斯的心思,正奔驰在夏日北方森林之间的草原上,金雳脑中则正想着打造黄金的细节,思索着是否适合用来收藏女皇的礼物。中间船上的梅里和皮聘则是十分不安,因为波罗莫不停地自言自语,有时甚至会露出十分烦心的表情,咬啮着自己的指甲,或者是拿起桨,不由自主的划近亚拉冈的小舟。当坐在船首的皮聘回头观望的时候,发现对方正瞪着佛罗多,眼中露出奇怪的光芒。山姆虽然勉强相信小舟不如他所想像的那么危险,但却比他所想像的要不舒服许多。他什么事也不能做,只能看着两边流逝的河水和死气沉沉的冬日大地,长期不能动弹的结果让他浑身酸痛,即使他们要划桨的时候,也不敢将这责任交给山姆。
到了第四天的傍晚,他坐在船首,回头看着佛罗多、亚拉冈和其他的小舟,一心只想要赶快上岸,活动活动筋骨。突然间,他看见了某种东西,一开始他目瞪口呆地看着这景象,接着,他揉揉眼睛,定睛一看,那景象却已经消失了。
那天晚上,他们一群人挤在一个靠近东岸的小岛上。山姆裹在毯子里,睡在佛罗多身边。“在我们停船之前一两个小时我作了个怪梦,佛罗多先生,”他说:“或者那不是梦,但真的很好笑。”
“好吧,是什么情况?”佛罗多知道山姆如果不说出这故事来是不会放心的,只得让他说了。“自从我离开罗斯洛立安之后,已经有很久没有笑过了。”
“不是那种好笑啦,佛罗多先生,我应该说是诡异才对。一切都不对劲,又不太像是作梦,你最好听我说。我看到的是长了眼睛的浮木!”
“浮木还好吧?”佛罗多说:“河上面本来就有很多浮木,你只要不管那双眼睛就好了!”
“我可不会这么做,”山姆说:“就是那双眼睛让我寒毛直竖,我看见了有个浮木漂在水面上,紧跟在金雳的小舟之后,我本来没有注意。然后,我发现那浮木似乎慢慢地追上我们。这实在太不合常理了,因为你知道我们都一起浮在同一条河上,没道理它的水会流得比较快……就在那个时候我看到了那双眼睛:一对白点,有着某种特殊的光芒,就在靠近浮木尾端树瘤的地方。而且,这好像又不是浮木,因为它有一双长蹼的脚,几乎像是天鹅的脚一样,只是看起来更大,一直在水中起起伏伏。”
“我就在那时候坐了起来,揉揉眼睛,万一我把睡意赶跑之后,它还在那边,我就准备大喊出声,因为不管那是什么东西,它都在快速地靠近金雳。不过不知道是那双油灯般的眼睛发现了我,还是我终于恢复了清醒--当我再看的时候,它消失了。但是,我觉得我用眼尾余光一扫过去的时候,似乎有什么黑影躲到岸边去;不过,我再也没看到什么眼睛之类的东西了。”
“我对自己说:‘山姆。詹吉,你又在作梦了!’因此我当时没有声张。可是,我又想了好几次,现在我反而觉得不大确定。佛罗多先生,你觉得怎么样?”
“山姆,如果这是我第一次听说这样的眼睛,我会觉得这多半是傍晚的浮木加上你眼中的睡意所演出的插曲。”佛罗多说:“但情况并非如此,我在我们刚从北方抵达罗瑞安的那天晚上也有同样的经验,我看见一个有着发亮眼睛的怪异生物想要攀爬上了望台,哈尔达也看见了。你还记得那群追踪半兽人小队的精灵所说的话吗?”
“啊,”山姆说:“我想起来了,我现在想起更多的事情了。虽然我的脑袋不好,但是在听说这么多事情和比尔博先生的故事之后,我想我可以猜出那家伙的名字来。一个很烂的名字,可不可能就是咕鲁呢?”
“是的,我一直担心是这样!”佛罗多说:“自从在了望台的那晚之后我就开始怀疑,我想它当时可能在摩瑞亚闲晃,正好遇见我们;但我也暗自希望待在罗瑞安的那一阵子,可以让我们摆脱掉它的追逐。这个可怜的家伙,可能从头到尾都躲在银光河沿岸,看着我们出发!”
“多半是这样,”山姆说:“我们最好小心谨慎一点,不然哪天晚上,如果我们还来得及醒来,可能会发现有人勒住我们的脖子不放,这是我自己的推论。今晚先别惊扰神行客和其他人,由我来守夜就好了,反正我在船上也跟行李差不了多少,我可以明天再睡。”
“或许吧,”佛罗多说:“我可能会用‘长了眼睛的行李’来形容你。你可以值夜,但你必须答应我,如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请在半夜叫醒我。”
半夜,佛罗多从沉睡中被山姆摇醒。“我真不想叫醒你!”山姆压低声音说,“但你是这样交代我的。没什么特别的,至少没有太特别的事情可以向你报告。不久之前我听见有水声和嗅闻的声音,不过,半夜在河边本来就经常听到这类的怪声音。”
他躺了下来,佛罗多裹着毯子坐起来,努力驱赶走睡意。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就在佛罗多正准备屈服于瞌睡虫之下的时候,一个黑色的身影悄悄溜上岛岸,拨开草丛,走上大伙沉睡的地方。那双发光的大眼四下看着,最后直勾勾地固定在佛罗多身上。对方距离佛罗多不到一两尺,他可以清楚地听见那生物的呼吸声。佛罗多猛地站起来,拔出宝剑刺针。那双眼睛立刻就消失了。在一阵嘶嘶声之后,水花四溅,那个如同浮木一般的身体就悄无声息地往下游继续漂去。亚拉冈翻了个身,立刻坐了起来。
“怎么一回事?”他低声问道,边走到佛罗多身边。“我睡觉的时候感觉到有不对劲,你为什么拔剑?”
“咕鲁,”佛罗多回答:“至少我猜是他。”
“啊!”亚拉冈说:“原来你也听到了那无时无刻不出现的脚步声,是吧?它一路跟踪我们穿越摩瑞亚,最后来到宁若戴尔。自从我们上船之后,他就趴在浮木上,手脚并用地往前划。有一两次,我试着在晚上抓住它;但是它比狐狸狡猾,比泥鳅更滑溜,我希望这场漫长的河上旅程可以让它放弃,但它的水性实在太好了。”
“我们明天最好快一点,你先躺下去吧,今晚就由我来守夜了。我真希望可以抓到那个烂家伙。我们可能可以好好利用它。不过,如果不行的话,我们必须要想办法摆脱它。它很危险,除了半夜试图不轨之外,还有可能吸引要命的敌人跟过来。”
咕鲁当天晚上,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再露出来,在那之后,众人变得更加小心谨慎,但却没有再发现任何咕鲁的踪影。如果它还紧追不舍,那么它真的非常聪明狡猾。在亚拉冈的指挥下,他们用力地划船,看着两边的河岸快速掠过。但是,他们对于四周的环境没有多少机会认识,因为他们大部分的时间都是昼伏夜出,白天用来休息和恢复精神,同时尽可能的隐藏行踪。就这样平安无事地过了七天。
天空依旧是闷灰色,唯一的风是从东方吹过来的。随着天色逐渐转暗,晚霞的余晖也让天空变得万紫千红,无比绚烂。接着,一弯新月照在远方的湖泊上,映射出洁白的光芒来。山姆看着眼前的景象,双眉紧锁。
第二天,河流两岸的风景都开始急速地变化,河岸的地势开始升高,变得岩石处处。很快地,他们就来到了一块山丘遍布的区域,两旁的斜坡都被掩埋在大量的荆棘、藤蔓和蕨类植物之下。在那地形之后则是低矮的悬崖,长满春藤的石柱,在悬崖之后则是在强风之下显得奄奄一息的枞树。他们正越来越靠近艾明莫尔,也就是大荒原南端的区域。
悬崖和石柱上栖息着许多的飞鸟,他们头上一整天都盘旋着各式各样的鸟类,彷佛天空上无时无刻挂着一团黑云。当天扎营休息的时候,亚拉冈不安地看着头上的飞鸟,担心是否咕鲁做了什么事情曝露了他们的行踪。稍后,等到太阳开始落下后,众人正准备收拾行李出发时,亚拉冈突然发现天上有只大鸟盘旋着,慢慢地飞向南方。
“勒苟拉斯,那是什么?”他指着北方的天空说:“像我想的一样,那是只飞鹰吗?”
“是的,”勒苟拉斯说:“那是只飞鹰,是只在狩猎的飞鹰。不知道这代表了什么意义,它距离平常的山脉栖息地实在很远了。”
“我们等到天全黑之后再出发,”亚拉冈说。
紧接着是他们旅程的第八天晚上,当天十分寂静,一点风也没有,灰蒙蒙的东风已经停止了,新月早早落下,天空还算清澈,南方有着发出微光的云朵聚集,西方则有许多闪耀的星辰。
“来吧!”亚拉冈说:“我们今晚是最后一次乘着夜色旅行了,因为接下来的河道我就不熟悉,以前我从未曾走水路来过这附近,从这边到萨恩盖宝之间的河况我都不确定。如果我猜得没错,我们眼前还有很长的道路要走。即使在我们到达激流之前,眼前还有很多危险的地方,河中央的岩石和孤岛都是我们必须避免的危险,我们得要小心翼翼,不能够划得太快。”
由于山姆在第一艘船上,因此他肩负起了望员的工作,他眨也不眨地瞪着眼前的景象。夜色越来越暗,但天空上的星辰却发出奇异的光芒。时间快到午夜,他们已经漂流了一段时间,没有机会使用船桨。突然间,山姆开始大叫,几码之外的河中浮现黑色的轮廓,众人都可以听见激流流动的声音。一道强大的水流将众人冲往东边河岸,比较没有阻挡的河道去。当他们被冲开的时候,大家都看见眼前是众多白花花的水沫所构成的湍急河流,中间有着锋利的岩石,如同利齿一般地阻拦任何大意的旅人,小舟全都挤在一起。
“喂!亚拉冈!”波罗莫的小舟在急流中撞上带头的小船:“这太疯狂了!我们不可能在夜间硬闯急流,不管是黑夜或是白天,萨恩盖宝的激流不是小舟可以度过的。”
“后退,后退!”亚拉冈大喊:“转回头!快点转回头!”他把桨用力插入水中,试着固定住船身,边开始靠岸。
“我的计算出错了,”他对佛罗多说:“我不知道我们已经走了这么远,安都因的流速比我预估的快多了,萨恩盖宝一定就在眼前了。”
他们好不容易才把船控制住,慢慢地转回头;但当他们一想要逆流而上的时候,他们就被水流冲开,慢慢漂向河东岸,在黑暗中,那里似乎透露着不祥的气息。
“全部的人用力划!”波罗莫大喊着:“快划!不然我们就会搁浅了。”就在同一瞬间,佛罗多感觉到船底擦过岩石,发出让人牙龈发酸的摩擦声。
就在那一刻,他们听见弓弦弹开的声音,几支箭冷不防地射向他们。一支箭正中佛罗多的胸口,让他往后一弹,不小心弄丢了手上的桨;幸好,他衣服底下的锁子甲挡住了这攻击。另一支箭射穿了亚拉冈的兜帽,第三支箭则是牢牢地钉在第二艘船的船舷上,距离梅里的手只有几寸。山姆这才看见有许多黑影在东方河岸边跑来跑去,他们似乎非常靠近。
“Yrch!”吃惊的勒苟拉斯用自己的语言说道。
“半兽人!”金雳大喊道。
“我敢打赌这是咕鲁安排的,”山姆对佛罗多说:“选的地方还真好,大河似乎就把我们一直推到他们怀抱里。”众人全都弯下身,拼命地划桨,连山姆都卷起袖子帮忙,他们随时都担心会有黑羽箭再度落到任何人的身上。许多支箭飞过他们四周,落入河中,但再也没有任何一支射中目标。天色虽然很暗,但对于习惯夜视的半兽人来说,应该没有多大的问题,而且,在微弱的星光下,他们一定是很明显的标靶。唯一的可能,就是罗瑞安的变色斗篷和灰色的精灵小舟融入夜色之中,击退了魔多射手的威胁。
他们一桨一桨地努力划着,在黑暗中很难确定自己到底是否有在移动;不过慢慢地,水流渐渐趋缓,东岸的阴影也被他们抛进夜色当中。最后,他们终于再度回到河中央,也避开了嶙峋的怪岩,然后他们拼尽最后了一丝力气,划向西岸。在河边的灌木阴影保护之下,他们把船暂停在河边,想要获得喘息的机会。
勒苟拉斯放下桨,拿起罗瑞安的长弓,一溜烟地跑上岸边。他弯弓搭箭,瞄准着对岸的黑暗阴影。随着他的每一箭射出,对岸就会传来一声惨叫,但从这边什么都看不见。
佛罗多抬头看着那名正搜寻着目标的精灵。他沐浴在星光下,散发出如同圣人一样高洁的气息。但是,从南方突然飘来一大朵乌云,遮蔽了这些星光,众人被恐惧所包围。
“伊尔碧绿丝!姬尔松耐尔!”勒苟拉斯叹着气,抬头往上看。在此同时,一块如同乌云般黑暗的形体从南方的闇云中飘出,快速地飞向远征队的成员,遮挡住所有的日光。很快地,底下的人开始看清楚那是只巨大的有翼怪兽,如同黑夜中的黑洞一般吸去所有的光明。对岸响起了惊天动地的欢呼声,佛罗多觉得一阵寒意流过,让他心脏快要停止;这种恐怖的寒意如同他肩膀上的旧伤一样,毫不留情地让他全身如同浸泡在冰水中一样。他趴了下去,准备躲起来。
突然间,罗瑞安的巨弓开始吟唱,尖锐的破空声伴随着精灵弓弦的弹奏声,谱出了驱魔之歌。那有翼的怪兽几乎就在他头正上方开始摇晃,接着传来沙哑的惨叫声,那怪兽似乎就这样落到东方的河岸边。随即而来的是众多脚步声、诅咒声和哭嚎声,接着一切归于平静。当夜再也没有任何的箭矢从东岸射来。
不久之后,亚拉冈率领着众人溯河而上,他们靠着河边摸索着,最后才来到一个浅湾。几株低矮的树木生长在靠近水边之处,在它们之后则是一道陡峭的岩坡。远征队决定在此等待黎明的到来,当夜再冒险前进是毫无意义的。他们不扎营也不生火,只是蜷缩在船上,等候黎明的到来。
“感谢凯兰崔尔的弓箭,和勒苟拉斯的巧手和锐眼!”金雳嚼着一片兰巴斯,边说道:“老友,那可真是黑暗中漂亮的一箭!”
“谁知道有没有射中呢?”勒苟拉斯说。
“我不知道,”金雳回答:“但是我很高兴那黑影没有继续靠近。我一点都不喜欢那情况,那让我想到摩瑞亚的阴影,那炎魔的影子。”他最后一句话是压低声音悄悄说的。
“那不是炎魔,”佛罗多依旧为了刚刚的寒气而浑身发抖:“那是更冰冷的妖物,我猜它是--”然后他闭上嘴,陷入沉思。
“你觉得怎么样?”波罗莫从船上跳下来,彷佛急着想要看见佛罗多的脸。
“我想算了,我还是不要说好了,”佛罗多回答:“不管那是什么,它的坠落都让敌人很失望。”
“看起来是这样,”亚拉冈说,“但是我们对于敌人的动向、数量、位置都一无所知。今夜我们绝不能睡觉!黑暗可以隐藏我们的行踪,但谁又知道白天会怎么样?把武器放在手边!”
山姆百般无聊地敲打着剑柄,彷佛在计算着自己的手指数目,一方面,他也抬头看着天空。“这真是奇怪,”他嘀咕着:“在大荒原和夏尔的月亮都是同一个,可是,要不是它的轨迹变了,就是我对它的记忆有问题。佛罗多先生,你还记得我们躺在了望台上的时候,月亮正开始渐亏,大概是满月之后一周。而昨天晚上,也就是我们出发之后一周,天空上高挂的还是新月,彷佛我们根本没有在精灵王国里面待过一样。”
“是啦,我的确记得其中的三夜,之间恐怕还过了几天,但我发誓我们绝对没有待上一整个月。大家搞不好会觉得时光在里面停滞了呢!”
“或许就真的是这样,”佛罗多说:“或许,在那块土地上,我们是身处在一个其他地方早已流逝的时间中。我想,在银光河带我们回到安都因河之后,我们才重新加入了凡人的时间流动之中。而且,当我留在卡拉斯加拉顿的时候,我根本不记得什么月亮的事情,只有白天的太阳和晚上的星辰。”
勒苟拉斯在船上变换了个姿势。“不,时间并没有静止,”他说:“但变化和生长这两样东西并非在每个地方都一样。对于精灵来说,世界在他们的四周移动,有极快速,也有极慢速。快速的原因是他们自己极少变动,世界相对于他们来说就快速地变个不停;慢速的原因则是因为他们自己从来不计算时间的流逝,至少不为了他们自己这样做。对他们来说,四季的更替不过是漫长时间流中不断重复的泡沫而已。但是,在太阳下,所有的万事万物都有其终点。”
“但是,这消耗的过程在罗瑞安中极为缓慢,”佛罗多说:“女皇的力量保护着一切。在卡拉斯加拉顿,虽然每个小时都似乎很短暂,但却过得很丰富,因为凯兰崔尔配戴着精灵魔戒。”
“一旦离开罗瑞安,就不应该提到这件事,就算对我也是一样,”亚拉冈说:“不要再说了!山姆,我的解释是这样的,在那块土地上,你失去了对时间的感觉。时光快速地流逝,对我们、对精灵都一样,外界就这么过了一个月,而我们则是流连在美景中。昨晚你看到的是另一个月的景色,冬天几乎已经快结束了,迎接我们的是一个没有多少希望的春天。”
夜晚寂静流过,对岸再也没有传来任何的声音,一行人躲在船上,感受着天气的变化。从南方和海岸边飘来的浓密云雾让天气变得又湿又闷,大河拍打岩岸的声音似乎变得更近了些,头上的树枝也开始滴水了。
天亮之后,整个气氛似乎都变了。四周的天气让他们觉得有些哀伤、有些温柔。河上飘动着雾气,白色的浓雾冲上岸边,现在完全看不到对面的景象了。
“我其实不太喜欢大雾,”山姆说:“但这次的大雾对我来说是种好运的象征,或许我们可以放心地躲开这些该死的半兽人,不用担心他们会见到我们。”
“或许吧,”亚拉冈说:“但是,除非稍后雾气稍散,不然我们也很难找到去路。如果我们要通过萨恩盖宝,前往艾明莫尔,我们一定得找到路才行。”
“我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从水路通过激流,还有是坚持继续走水路的理由。”波罗莫说:“如果艾明莫尔就在前面,那我们可以直接舍弃这些小船,往西南方走,横越树沐河进入我的的家园。”
“如果我们准备去米那斯提力斯的话,当然可以,”亚拉冈说:“但我们还没做出决定,而且,你所说的道路必定比听起来更危险。树沐河的河谷沼泽遍布,浓雾对于步行、携带重担的旅人来说是种要命的威胁。除非必要,我绝对不会贸然舍弃这些船只,至少跟着河走不会迷路。”
“但魔王控制着东岸,”波罗莫抗议道:“就算你通过了亚苟那斯峡,不受阻挡地来到燃岩高地,那你又能够怎么样?跳下瀑布,落到沼泽中?”
“当然不是!”亚拉冈回答:“我们可以沿着古道将船搬运到拉洛斯瀑布之下,然后再走水路。波罗莫,你是不知道还是刻意忘记了北梯坡,以及阿蒙汉山上在远古王朝时兴建的王座?至少在我决定进一步的旅程之前,我一定要去那边看看。或许,我们在那边可以看到进一步的迹象,足以引导我们下一步的旅程。”
波罗莫十分坚持,但到了最后,佛罗多很明显的不管到哪里都会附合亚拉冈,他只好放弃了。“米那斯提力斯的人,不会在朋友有需求的时候舍弃他们,”他说:“而且你们如果想要前往燃岩高地,会需要我的力气。我愿意前往那个高地,但不会再继续往前。从那边我就会掉头回家,就算我的协助没有赢得任何的友谊,我也会孤身一人回去。”
天色渐明,大雾稍稍退去了一些。众人一致决定亚拉冈和勒苟拉斯必须先上岸,其他则留在船上。两人想要找到一条可以带着三艘船和行李绕过激流,前往之后平顺河面的道路。
“精灵的船或许不会沉,”他说:“但这不代表我们可以活着通过萨恩盖宝激流,过去到现在从来没人成功过。刚铎的人类也没有在此开拓出任河的道路,因为,即使在他们帝国最壮盛的年代中,势力范围也没有超过安都因大河旁的艾明莫尔。但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旁边有一条专门的运输小道,它不可能就这样消失无踪,几年之前还常有许多小舟,从大荒原航向奥斯吉力亚斯,那是在魔多的半兽人开始大幅扩张领土之后才中断的。”
“我这辈子几乎没看过北方来的船只,而半兽人也一向出没在河东岸,”波罗莫说:“即使你们找道路继续向前,一路上只会越来越危险。”
“每条往南的路都必然危险,”亚拉冈回答道:“给我们一天的时间,如果我们到时还没回来,你们就可以知道我们的确遭遇到了厄运。那么诸位必须选出新的领袖,尽可能地听从他的指导。”
佛罗多心情沉重地看着勒苟拉斯和亚拉冈爬上陡峭的岸边,消失在迷雾中;但是,事实证明他是过虑了。过不了两三个小时,还没到中午,两人的身影就再度出现。
“一切都没问题,”亚拉冈从岸边爬下来说道:“的确有条路,通往另一个还可以使用的克难港口。距离并不远,激流的开头离这里大概半哩左右,长度也只有一哩多,过了激流不远的地方,水流就开始变得和缓。我们最困难的工作,恐怕就是如何将这么多东西搬到那条路上。路是找到了,但是它距离这里的岸边有好几十码远,中间还有很多崎岖的地形。我们没有找到它北边的入口,就算入口还在,我们可能昨天晚上已经越过了它。如果要回头,在这种大雾中可能还是找不到。恐怕我们必须从这里离开河流,并且尽可能地往搬运小道走。”
“即使我们都是强壮的人类,这工作也绝不轻松,”波罗莫说。
“就算这样,我们也得试试看,”亚拉冈说。
“啊,是啊,”金雳说:“波罗莫先生,不要忘记,如果背着体重两倍重的东西,矮人可以轻而易举地继续前进,伟大的人类却会步履蹒跚哪!”
这个任务果然十分艰难,但最后还是完成了。他们先将东西全都搬到岸上的平地,然后再把船只拖出水面,送到岸边,小舟本身比预料中的要轻多了。连勒苟拉斯都不知道这是用精灵国度中的什么木头雕凿的,但它们既坚韧、又轻,只要梅里和皮聘两人,就可以轻松地抬着它在平地跑。当然,要越过目前这样崎岖的地形,它们得要靠两名人类运送才行。一路上的坡度都很陡,还有诸多的岩石碎块挡住去路,两旁还有许多的杂草和荆棘构成浓密的遮蔽,中间穿有陡峭的河谷,以及许多装满了臭水的坑洞。
亚拉冈和波罗莫两个人一次搬一艘船,其他人则是抱着沉重的行李跟在后面。到了最后,众人终于把所有的东西都搬到小道上。然后,除了一些倒在路上的石南茎之外,一行人再没有遇到多少的阻碍。旁边的岩壁之间依旧弥漫着浓雾,河上也飘浮着不遑多让的水气。众人可以清楚地听见激流中河水拍打岩石的涛声,但在水气中什么都看不见,他们花了两次的时间,才把所有的东西都送到那个克难的码头去。
从那里开始,搬运小道开始缓缓降下,通往一个小池子旁的空地。这池子似乎是由于萨恩盖宝激流冲刷河中大石的反作用力在河边所挖成的。从那之后,小径就遇上了一堵高大的岩壁,再也没有可以继续步行的道路。
现在已经是下午了,暮色已经开始渐渐笼罩大地。他们坐在水边休息,倾听着河中传来如同千军万马的裂岸涛声;他们都又累又想睡,心情和天色一样的低落。
“好啦,我们已经到了,看来恐怕得在这里过一夜了,”波罗莫说:“我们需要睡眠,就算亚拉冈想要趁着夜色穿越亚苟那斯峡,我们也都已经太累了。当然,搞不好我们耐力惊人的矮人是个例外。”
金雳没有回答,他只是不断地点头。
“今天就让大家尽量休息吧,”亚拉冈无可奈何地表示:“明天我们必须天一亮就出发,除非天候又再度改变,否则我们应该可以躲过东岸的敌人,悄悄地混进河中。不过,今晚必须有两个人同时守夜,三个小时换一班,另一个人则继续警戒。”
除了黎明前的雨滴之外,当天晚上没有发生其他的事情。等到天色一亮,他们就立刻出发。大雾已经开始消退,他们尽可能地靠近西岸边航行。眼前的地形逐渐转变,模糊的轮廓开始在大雾中上升,一连串的峭壁出现。过不了多久,云层就越来越低,最后开始下起大雨。他们拉上油布,不想让船内积水,边继续往下漂流。在这如同灰色廉幕的大雨中,几乎什么也看不清楚。
不过,这场雨并没有下很久。慢慢地,天空越变越亮,突然间云破雾散,雨滴也跟着消失。在众人的眼前出现了宽阔的江面,两边则是高耸的岩壁,上面间或生长着几株秃树,河道接着变窄,河水也变得湍急许多。这时,不管前方遇到什么阻碍,他们根本无法转弯或是稍停,只能勇敢面对。他们只能看见头上的的一线蔚蓝天空,以及四周的深黑色河水,眼前则是艾明莫尔的山丘,阻挡住一切的天空,看不见任何的出口。
佛罗多盯着眼前的景象,看见两座岩峰逼近,像是两座孤立的石柱。它们虎视眈眈地矗立在峡谷的两边,彷佛试图拦阻任何胆敢闯关的冒失旅人。一个狭窄的开口出现在两者之间,大河推动着小舟快速往前。
“这就是亚苟那斯,王之柱!”亚拉冈大喊着:“我们应该很快就会通过这峡谷,把船保持直线,彼此尽可能距离远一些!保持在河中央!”佛罗多越来越靠近,那两座石柱也逐渐化身成高塔迎接他。他这才看出这两座石柱的确在远古时代曾接受过某种力量的雕琢,它们在日月风霜以及岁月的洗礼之下,依旧保持了大致的样貌。在深水底巨大的台座上矗立着两个国王的雕像;他们依旧用着模糊的双眼、坚毅的眉毛,引颈看着北方。每座雕像的左手都比着警告的手势,雕像的右手则都拿着斧头,在他们的头上则是带着饱经风霜,勉强维持原样的头盔和皇冠。他们仍然拥有古代的权威和力量,看顾着一个早已消逝的王国。佛罗多突然间觉得敬畏不已,忍不住低下头,不敢直视这两座雕像的目光。连波罗莫在经过雕像旁边的时候也禁不住闭上眼,听任小舟如同落叶一样,被推送过这努曼诺尔威武的守护神之下。最后,一行人好不容易才安全通过亚苟那斯峡幽深的河水。
河两旁都是人迹难至的陡峭绝壁,远方的天空相形之下显得黯然失色。黑色的河水发出轰隆声,将小舟不停的推送着,一阵强风席卷过众人。佛罗多跪了下来,在他之前的山姆也不禁呢喃着、哀嚎着:“这真是太壮观了!太恐怖了!只要我有机会离开这艘船,我以后再也不敢玩水了,更别提到河水中了!”
“别害怕!”一个怪异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佛罗多转过身,看见一个长得很像神行客的陌生人;饱经岁月磨难的神行客消失了,在他的位置上坐着抬头挺胸、自豪的亚拉松之子亚拉冈。他信心满满地引导着小舟前进,黑发迎风飞舞,眼中散发着光芒--流亡的皇储终于回到了故国。
“别害怕!”他说:“我早就想要看看埃西铎和安那瑞安的尊容了,他们都是我的祖先。在他们的阴影下,伊力萨王,身为伊兰迪尔子嗣,拥有精灵宝石称号的我,没有什么好害怕的!”
然后,他眼中的光芒消失了:“真希望甘道夫在这里!我好想回到米那斯雅诺,我的王都!但我到底该去何方?”
峡谷又长又黑暗,充斥着强风与潮水的奔腾声。它朝向西弯,一切突然变得黑暗,但很快地,佛罗多看见一道光芒射入,并且不断增强。突然间,小舟渡过了亚苟那斯峡,进入了明亮的天光照耀下。
太阳已经越过天顶,在微风吹拂的大地上照耀着。原先汹涌的河水现在流入一个椭圆形的湖中,那是苍白的兰西索湖,它的四周被山丘所环绕。山丘的四周生长着许多的树木,但顶端却光秃秃的沐浴在阳光下。在极南方有三座山峰升起,最中间的山峰有些前倾,距离其他的山峰也有段距离,大河绕过这座山峰分离开来。从遥远的地方传来轰隆隆的巨响,如同雷声一般。
“这就是托尔布兰达!”亚拉冈指着南方的高大山峰说:“左边是阿蒙罗山,右边是阿蒙汉山--千里观听之山。在远古的年代里,国王们在其上建造座,并且时时驻守兵员在其上。但是,据说没有任何人或兽的脚步曾经踏上托尔布兰达。在黑夜降临之前,我们应该就可以走到山前,我已经听到拉洛斯瀑布呼唤的声音了。”
一行人暂时休息了一下,沿着水流往南漂向湖中央。他们吃了一些食物,很快地又拿起桨,继续朝着目标前进。西方的山丘渐渐被阴影遮蔽,太阳开始慢慢落下,不甘寂寞的星辰悄悄跳出。三座山峰在暮色中依旧孤傲的挺立着,拉洛斯的怒吼并没有稍歇,当远征队终于来到山下的时候,夜色已然降临。
他们第十天的旅程结束了,大荒原已经被他们抛在脑后。现在,他们必须要选择东方或是西方的道路,眼前就是任务的最后阶段。
第一部 第二十二节 远征队分崩离析
亚拉冈领着众人来到大河的右边分岔口。在托尔布兰达山的西边阴影中,有块广大的草原,一路从水边延伸到阿蒙汉山脚下,在那之后是阿蒙汉和缓的山坡,上面长满了树木,这些树木也一路生长到湖边。一条涓涓细流的泉水从山上落下,滋养这座草地。
“我们今晚在此休息,”亚拉冈说:“这就是帕斯加兰草原,远古的美景之一,希望还没有邪恶入侵此地。”
他们将小舟拖上绿色的河岸,在小舟旁扎营。他们设下了守夜的哨兵,但没有看到任何的敌人。如果咕鲁还是坚持跟踪他们,那它一定还躲得好好的。
不过,亚拉冈今晚十分不安,不管是醒着或是睡着的时候都翻来覆去。不久之后,他就醒了过来,跑来找正好轮值夜哨的佛罗多讲话。
“你为什么还醒着?”佛罗多问道:“这不是轮到你值夜的时间。”
“我不知道,”亚拉冈回答道:“但是我觉得有种威胁和阴影,在我睡着的时候一直潜伏在我们身边,你应该拔出剑来比较安全。”
“为什么?”佛罗多说:“附近有敌人吗?”
“让我们看看刺针会有什么反应,”亚拉冈回答。
佛罗多将精灵的宝剑从剑鞘中抽出,他惊讶地发现刀刃边缘在黑暗中闪动光芒。“半兽人!”他说。“不是非常靠近,但看来还是近得让人担心。”
“我也很担心,”亚拉冈说:“不过,或许他们不在河的这一边,刺针的光芒很弱,或许只是指出阿蒙罗山脉上有魔多的间谍活动着。我从来没听说过有半兽人胆敢入侵阿蒙汉山脉。但是,谁知道在乱世中会发生什么事情呢?连米那斯提力斯都无法守住安都因河的入口,还有什么不会发生的!我们明天必须特别提高警觉。”
※※※
第二天一早,他们以为自己陷入火焰与浓烟的包围中。东方的乌云如同大火中伸出的浓烟一般乌黑,太阳从山后升起照在浓烟上,发出火红的光芒,托尔布兰达的山顶沾染着金色的光芒。佛罗多再度往东看着那孤高的山峰,它的四边都在奔流江水的包围之下,峭壁上依旧生长着许多树木,一个接一个的插在绝壁上,在其上则是无法攀登的山壁,夹杂着参差不齐的奇诡山峰。许多飞鸟环绕着山峰飞翔,但除此之外别无其他生物居住的痕迹。
当他们用完餐之后,亚拉冈召集众人:“这一天终于到了!”他说:“我们之前一直拖延这做出抉择的一天。经历这么多事情、越过这么远距离的远征队,到底要如何继续下去?我们应该和波罗莫向西走,参加刚铎的战争吗?或者是向东走,投入恐惧和魔影之下;或者我们必须分散,照着个人的意志拆散成小队?无论如何,我们都必须赶快决定。我们知道敌人在东岸,但是,我担心半人可能也已经进入了河的这一岸。”众人陷入沉默,没有人开口。
“好吧,佛罗多,”亚拉冈最后终于说:“看来这重担落到你肩上了,你是之前会议中所指派的魔戒持有者,你必须选择自己的道路,在这件事上我无法给予你任何的建议。虽然我试着继承他的责任,但我依旧不是甘道夫,我不知道他究竟在这个时刻准备怎么做。多半,他可能还是要观察你的作法,关键可能还是在于你的选择,这就是你的命运。”
佛罗多没有立刻回答,他缓缓地说:“我知道不能再拖延,但是我一时之间无法做出选择。这责任太重大了。给我一个小时的时间考虑,请让我独处吧!”
亚拉冈同情地看着他:“好的,德罗哥之子佛罗多,”他说:“就给你一个小时的时间独处,我们全部留在这里,但是别走得太远,免得听不见我们的呼唤。”
佛罗多低头沉思了片刻。山姆一直用关切的眼光看着主人,最后还是摇了摇头,嘀咕着,“其实答案很明显了,但这里没有山姆插嘴的份。”
佛罗多站起身,走了开来。山姆看着其他人刻意别开目光,不敢注视他。波罗莫的视线一直紧跟着佛罗多,直到他走入阿蒙汉山脚的树林中。
开始,佛罗多在森林中漫无目的走着,但最后他发现自己的脚一直领着他往山坡上走。他来到一条小径,那是许多年前道路留下的废墟。在陡峭的地方有残留许多的石阶梯,在经过多年的风吹雨打之后,这些阶梯都因为年久失修而变得破碎不堪,在树根的扩张之下变得分崩离析。他爬了一段时间,最后来到一块草地上。四周长着许多的花楸树,中间是块平坦的大石头。这块小草地面对着东方,充分沐浴在阳光的照耀之下,给人一种生机勃勃的感觉。佛罗多停下脚步,俯瞰着底下的大河,看着和那壮丽孤绝的托尔布兰达山,以及在天空中盘旋的鸟儿。拉洛斯瀑布的声音现在成为有节奏的轰隆声,毫不止息地敲打着。
他坐在那块岩石上,一手支着下巴,朝着东方发呆,自从比尔博离开夏尔之后,一切的事情都流过他的脑海,他回忆着甘道夫所说过的所有忠告。时间慢慢的流逝,但他依旧找不出答案来。
突然间,他恍若大梦初醒的警觉起来,有什么东西出现在他背后,有什么不友善的生物就在附近。他跳了起来,猛然回过头;却吃惊的发现原来只是一笑容,看来心情很好的波罗莫。
“我替你担心,佛罗多,”他走向前说:“如果亚拉冈说的没错,半兽人的确就在附近,那么没有任何人应该离群独处。特别是你更应该小心,许多人的命运都和你息息相关,我的心情也跟着沉重起来。既然都找到你了,方不方便和你坐下来谈一谈?这会让我感觉好一点。我们底下那边只要一讲话,就会为了前途而争吵不休,不过,或许两个人可以在彼此身上找到智慧。”
“你真体贴,”佛罗多回答:“但是,我不认为谈话现在能够帮得上我,因为我知道该做什么,但我却不敢做。波罗莫,我不敢!”
波罗莫沉默地站着,拉洛斯继续的发出雷鸣声。微风吹过树梢,佛罗多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波罗莫突然在他身边坐了下来。“你确定这不是杞人忧天吗?”他说:“我希望能帮助你,你需要他人给你不同的看法,你愿意接受我的忠告吗?”
“波罗莫,我想我已经知道你要说什么了,”佛罗多说:“如果不是我内心一直觉得不安,我的确会觉得这是很好的忠告。”
“不安?对什么不安?”波罗莫猛然转过头来瞪着佛罗多。
“对拖延的不安,对那显然轻易多了的道路的不安,对拒绝承担责任的不安……好吧,我必须实话实说,我对于信任人类的力量和真实面貌有所不安。”
“但是,在你不知道的状况下,人类的力量自古以来,都保护你那小小的家园不受黑暗侵袭。”
“我并不是质疑你同胞的勇敢,但世界在改变。米那斯提力斯的城墙或许是铜墙铁壁,但它依旧不够坚固,如果它失守了,又该怎么办?”
“我们都会在战斗中壮烈牺牲,但是,我们还是有希望会获胜。”
“只要魔戒还在,就一点希望也没有。”佛罗多说。
“啊!魔戒!”波罗莫的眼中闪动着光芒:“魔戒!为了这么小的一个东西,我们竟然大费周章、恐惧不已,这不是很奇怪吗?这么小的东西!我在爱隆的居所中只看过它一次,我可以再看看它吗?”
佛罗多抬起头。他突然觉得浑身冰寒。他注意到波罗莫眼中的奇异光芒;但他的表情依旧友善、依旧体贴。“最好还是不要把它拿出来。”他回答道。
“随你便,我不在乎。”波罗莫说:“但是,难道我连提都不能提吗?因为你们都只有想到它在魔王手中所会造成的破坏:只有想到它为恶的一面,却忽略了它为善的一面。你说世界在改变,如果魔戒继续存在,米那斯提力斯将会陷落。但,为什么呢?如果魔戒在魔王的手上,我可以理解,可是,如果它在我们的手上呢?”
“难道你没参加那次会议吗?”佛罗多回答道:“因为我们不能够使用它,任何使用它的意图都会被转为邪恶。”
波罗莫站了起来,不耐烦的踱步:“你尽管狡辩吧!”他大喊着:“甘道夫、爱隆,这些家伙一遍一遍地教你这么说。或许他们是对的,或许这些精灵、半精灵和巫师们都不能使用他;但是,我常常怀疑,这些人到底是睿智还是食古不化,或许每个人都受困于自己的盲点而不自知。真心诚意的人类不会被腐化,我们米那斯提力斯的居民,经过重重的考验才能够生存下来,我们不想要巫师的法力,只想要拥有自卫的机会,拥有执行正义的力量。你想想看!就在我们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力量之戒现世了。我认为,这是个礼物,这是赐给魔多之敌的礼物。不把握机会,不利用魔王的力量消灭他是愚蠢的。光是靠着无惧、无畏就足以赢得胜利吗?在这个时候,伟大的领袖、伟大的战士应该怎么做?为什么亚拉冈不能做?如果他拒绝这样做,为什么不交给波罗莫来做?魔戒将会赐给我统御天下的力量。我将会驱逐魔多的黑暗军团,全世界爱好自由与正义的人们将会望风披靡!”
波罗莫焦躁地走着,一句话比一句话更大声。他几乎已经忘记了佛罗多的存在,一心一意描述着他的城墙、武器和战略。他描绘着伟大的胜利和前所未有的盟约,他击垮了魔多且成为伟大的国王、睿智而又为民所爱戴。突然间,他停下来,挥舞着双手。
“他们竟然告诉我们放弃这一切!”他大喊着:“他们提出这意见或许是有道理的,只要我能够看出这其中的希望在哪里。我看不出来。我们手中唯一的计划,就是让一个矮子拿着魔戒盲目地走进魔多,给予魔王重新获得魔戒的机会。愚蠢!”
“你应该明白了吧,吾友?”他猛然转过身面对佛罗多:“你说你很害怕,如果是这样,勇敢的人应该原谅你的行为。但是,让你感到不安的应该不是你的理性吧?”
“恐怕不是,”佛罗多说:“我只是害怕而已,但是,我很高兴听到你说出内心的想法,你让我下定了决心。”
“那么,你将会前往米那斯提力斯?”波罗莫大喊着,他的眼中闪动着光芒,脸上露出渴望的表情。
“你误会我了。”佛罗多说。
“但是,你至少愿意来一下子吧?”波罗莫不肯放弃:“我的城市距离这里不远,从那边去魔多更近。我们已经在荒野中待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你必须要知道有关魔王的消息才能够决定下一步该怎么做。佛罗多,跟我来!”他说:“如果你坚持要走,至少之前先休息一下”他为了表示善意,将手放在哈比人的肩膀上;但佛罗多可以感觉到他的手,因为强自压抑的兴奋而微微颤抖。他立刻避了开来,警觉地看着这高大的人类;对方几乎是他的两倍高,力气又比大上很多倍。
“为什么你还要猜疑我?”波罗莫说:“我是个真诚的人,不是骗子也不是强盗,我需要魔戒,你现在也知道了。但我对你保证,我绝对不会把它据为己有。至少让我试试我的计划吧?把魔戒借给我!”
“不!不行!”佛罗多大喊:“是那场会议决定让我持有它的!”
“魔王也是藉着我们的愚行来击败我们,”波罗莫大喊着:“这让我好生气!愚蠢!自以为是的傻瓜!自寻死路,破坏我们的最后希望。如果有任何生灵应该拥有魔戒,那也该是努曼诺尔的子孙,而不是你这个矮子。你只是运气好罢了,它可能会是我的,它本来就应该是我的,把它给我!”佛罗多没有回答,他小心地往后移动,直到那块大石头成了两人之间唯一的屏障为止。“听话,朋友,听话!”波罗莫用更委婉的声音说:“为什么不丢掉它呢?为什么不舍弃你的怀疑和恐惧?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把责任推到我身上,你可以说是我硬是要把它抢走的。矮家伙,因为我真的比你强太多了。”他大喊着,猛然跃过岩石,想要抓住佛罗多。他原先英俊友善的脸孔变得十分丑恶,眼中冒着熊熊的怒火。
佛罗多躲了开来,再度利用岩石挡住对方。他只剩下一个选择:佛罗多颤抖着手掏出魔戒,很快地戴上它。此时波罗莫甚至又再度跃向他,那人吃了一惊,不知所措地看着眼前的景象,接着开始四处乱窜,搜索着岩石和树林。
“该死的家伙!”他大喊着:“最好别让我抓到!我现在知道你在想什么了。你想要把魔戒送到索伦门前,出卖我们每个人,你一直在找机会抛弃我们全部的人。所有的矮个子都去死吧!”然后,他不小心踢到那块岩石,咕咚一声摔倒在地上。他楞楞地趴着,彷佛被自己的诅咒所害。突然间,他开始大声啜泣。
他站了起来,抹去眼泪:“我刚刚说了什么?”他大喊着:“我刚刚做了什么?佛罗多,佛罗多!”他大喊着:“快回来!我刚刚是失心疯了,现在已经过去了。快回来!”
没有任何的回答,佛罗多甚至没有听见他的呼唤,在盲目的恐惧中,他已经跑上了山丘。波罗莫疯狂的话语和那张狰狞的面孔,一直出现在他面前,逼得他不停往前跑。
他很快就跑到了阿蒙汉的山顶,停下脚步,开始不断地喘息。他在迷雾中彷佛看见了一个由许多面旗子所构成的圆圈,中间则是一个崩塌的防御工事;在中央的四根柱子之上,有个一个高大的王座,可以透过许多层阶梯来抵达。他头也不回地走上去,坐在那王座上面发呆,彷佛是迷途的孩子,无意间来到山之王的宝座上一般不知所措。
一开始他什么也看不见,他似乎处在一团充满阴影的迷雾中,因为他戴着魔戒。然后,慢慢地,有许多地方的迷雾渐渐散开,让他看见大量的影像。这些影像都很小,让他觉得好像是在阅读桌上的书籍,但却又距离遥远,没有丝毫的声音,只有不停变动的影像,整个世界似乎都缩小了,变得无比沉默,他坐在全观之位上,古时被称作努曼诺尔之眼的山丘上。他看着东边许多无人知晓的土地、无人居住的荒原、未经探勘的森林,他看着北边,大河像是他脚下的缎带,迷雾山脉细小的像是野兽断折的牙齿;往西看去他可以看见洛汗国一望无际的草原,还有如同黑色刺针的欧散克塔,位在艾辛格的正中央;他在南边看见了大河如同波浪一般落下拉洛斯瀑布底下的深坑,水气中飘浮着美丽的彩虹;他还看见了伊瑟安都因,安都因大河壮观的巨大三角洲,海鸟如同太阳下的白色灰尘一般四处飞舞,在它们之下则是湛蓝与碧绿色交错,波涛汹涌的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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