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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情人生-乔冠华

罗银胜 (现代)
第一部分第1节 少年时代(1)
乔冠华,笔名乔木、于怀、于潮,1913年3月8日(农历二月廿一日)出生。《中国人名大词典 (当代人物卷)》(上海辞书出版社1992年12月第1版)等书说他是江苏盐城人,其实他的出生 地是在建湖县的东乔庄,现属庆丰乡福初村。改革开放以后,盐城地区改为地级市,建湖县隶属于盐城市,因而现在说乔冠华是盐城人,也无可 厚非。
  乔冠华的家庭是一个略有资产的地主,他的祖父没有文化,因为不识字,曾被当地一个
秀才作弄过,因此下决心要让儿孙辈读书学习、断文识字。他的父亲名叫乔守恒,是当地的 一个开明绅士,从小就上私塾,读过不少诗书,只是每次考秀才都名落孙山,乔冠华的叔父乔守清的遭遇与乃兄相去不远。因而乔冠华的父亲和叔父决意要在子侄辈中培养一个人才“ 光宗耀祖”。乔守清没有子嗣,所以倾力相助侄子乔冠华三兄弟上学读书。
  乔冠华的父亲乔守恒前后娶过两个妻子,前妻刘氏是乔冠华的生母,生育了三男七女共十 个孩子,冠华是最小的一个,他3岁时丧母。父亲又续弦,继母生了一男两女,这样,乔家 成为十多口人的大家庭。当时,家里大概有两三百亩地,都是分给佃户种的 ,收成一半归乔家,一半归佃户。由于人口众多,乔守恒还曾教些私塾维持生活并供三个儿 子上学。
  在乔冠华的记忆里,父亲是一个相当开明、宽容厚道的好人。他曾说过:“我父亲是个有文 化、知书达理的人,从小念过书、上过私塾,写一手好字,画一笔好画,也能做几句旧诗。 他 在中国的士大夫阶层是属于那种较开明的人。不像我的叔父属于那种强调礼法,一副死板的 孔夫子派头。父亲虽然也很严厉,但毕竟有相当开明的一面。我3岁时母亲就去世了。父亲 给我的印象很深,他喜欢画中国画,喜欢自己做诗,这些在一定程度上对我的教养、教育是 很有影响的。”“父亲没有娶后妈以前,我跟我父亲的关系很好,睡都跟他睡在一起,小孩 嘛!”
  乔冠华:《口述自传》,见乔冠华、章含之:《那随风飘去的岁月》,第 122页,学林出版社1997年12月第1版。
  乔冠华自小聪慧过人,活泼伶俐,十分讨人喜爱。他常常跟着父亲背古诗、学吹萧。说起吹 萧,至今在当地乡亲们当中还流传着这样一则故事:乔家旁边有一条把村子一分为二、横贯 东西的小河,河宽不过二三十米,河上架着一座木栏杆的小桥,名叫“启明桥”。桥的栏 杆雕刻精细,在乔冠华看来称得上一件艺术品,所以他十分钟爱。他外出读书后,每年暑假 回 家,总爱在夏日夜晚,邀集村里青少年聚此桥上,吹萧弄笙,欢歌笑语,尽情而散。老人们 说他的萧声在村里是有名的。打小乔冠华就和四邻小朋友在桥上玩耍,有时高兴起来,索性 跳进河中游泳嬉水。
  童年的生活是无忧无虑的,也是短暂的。乔冠华6岁时,父亲让他进私塾开蒙。老师就是叔 父乔守清, “所谓学生就是我们这一家和我叔父一家的孩子们”(乔冠华语)。开学第一天, 乔守清让乔冠华在纸牌位面前行三跪九叩的大礼,上面写着“大成至圣先师”的孔子灵位。 然后再拜师,老师给他一本《三字经》,这是当时儿童的启蒙读物。
  放学回家以后,姐姐就问:“你今天上学了,老师给你起了名字没有?”
“起了,叫大成子。”小冠华很调皮,从大成至圣先师孔子之灵位得了灵感。
  姐姐声色俱厉:“你胡说八道,这是孔夫子的名字。”
  小冠华瞧姐姐认真起来,忙赔不是。
  冠华小时候虽然非常淘气,但又非常用功读书。老师教一天的功课,他不到一个钟头便背 熟了,然后背着老师溜出去玩。有时捉蜻蜓,有时挖贝壳;有时窜到草丛,有时奔向湖边, 能玩什么,就玩什么。有几次被乔守清发现,因为他是没有亲娘的孩子,舍不得打他(照乔 守清的习惯,动辄罚跪念书,或者用戒尺打手心),便想出办法开导小冠华。
  一天乔守清领着小冠华在门前散步,他问乔冠华:“檐前台阶石上的凹坑怎么来的?”
“雨水淋的。”小冠华不加思索地回答。
  乔守清让小冠华舀来一碗水,叫他滴在台阶石较平整的地方,一碗水全滴净了,再舀一碗又 滴净了,石上不见任何痕迹。乔守清又发问:
“石上淋了水,为何不见凹坑?”
  小冠华稍作沉思,连忙说:“那是雨水淋了多年,石上才淋出凹坑来的呀!”
  乔守清点了点头,说道:“是呀!水滴石穿全靠功夫深,你读书不肯下功夫,这可不行啊!”
  曹俊杰:《中国二乔--胡乔木?乔冠华传略》,第180~181页,江苏人民出版社199 6年1月第1版。
  在乔守清的因势利导下,乔冠华明白了道理,渐渐地端正了学风,读书更加刻苦,也不怎么 贪玩了。
  他每天总要把老师布置的作业做完,然后再去玩。从此以后,小冠华极少受到老师 的责备。有一次,乔冠华的父亲要他写诗,说说自己的志向,他在诗中写了这么一句:“天 下文章李杜乔”。父亲看了批评他狂妄,不知天高地厚,竟敢和唐代诗坛的双子星座李白、 杜甫相提并论,可他内心却认为这小孩从小有抱负,将来肯定会有出息。
  小冠华与父亲相处很好,不时得到浓浓的父爱。有时小冠华念书念到不解之处,竟爬上父亲 的双膝,坐在那里悠然自得地问这问那,有时问得父亲一时语塞,不得不在小冠华的脑门上 轻轻碰一下:“这孩子,怎么会有这么多的问题!”语气之中,含有宠嗔的口吻。
  乔守恒高兴的时候,常把小冠华叫到身边,亲自给他讲解诗词书画,并让他背诵名诗名句。 其时他虽然对古诗不甚其解,但凭着聪明与记忆,能够流利地背诵五六十首诗歌。待到以 后爱上国文课时,他已能够将几百首古诗记熟,李白、杜甫、李商隐、李贺、白居易、苏东 坡、欧阳修、陆游、秦观等诗人的千古名篇,他都能脱口成诵。在后来他漫长的外交生涯中 ,乔冠华在与欧美人士谈判时,经常引用数句古诗,既贴切又含蓄,让仅有两百年历史的美 国人只得静静聆听,记录下来,会谈之后再查阅出处,以便了解乔冠华所引的诗词中是否包 含什么政治或外交上的意图。
第一部分第1节 少年时代(2)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乔冠华已经10岁了。关心儿子成长的乔守恒心想,小冠华的四年私塾也 该毕业了(其实私塾是无所谓毕业不毕业的)。于是他取出积蓄让小冠华上高小,10岁以前读 的那几年书就算是初小。
  当时,乡村没有正规学校。乔守恒把乔冠华和他的几个哥哥一起送到盐城去上新式的高等小 学。这是一所位于城里东辕门的第二高等小学,这在当地是办得很好的一所学校。
  乔冠华的二哥乔冠鳌当时正在这所小学就读,所以他也进了这个学校。他和二哥都住在学校 的 宿舍里,过着集体生活。因为他第一次从乡下出来,年纪尚小,人生地疏,生活上也不能自 理,闹出了许多笑话。多亏有了他二哥的照应,洗衣、晒被全是二哥替他做。不过,他后来 慢慢适应了住读生活,从中得了不少的好处。
  乔冠华读小学的时候,学校里已经开始教些新的东西,他接触的面也广了。在这里,他第一 次读到了乡土历史、地理,除了上传统的国文课之外,还上算术、美术课等。小学的语文教 师张持白提倡白话文,反对文言文。对于这些,乔冠华觉得很新鲜,比在私塾里读的书更加 有兴趣,学习成绩总在班上名列前茅。因而,乔冠华多方受到校方 的表扬,他也为此颇为得意。
  但是,乔冠华不是一个安分守己的孩子,他虽然读书很好,却十分调皮。在家里的时候常做 些“荒唐”的事情。他三姐夫人品不好,小冠华非常讨厌他。一次早上,小冠华捉到一条蛇 ,把它打死,藏在身后,见到三姐夫就说:“三姐夫,你好哇?”
  “吃饭了吗?”
  “吃过了”
  正说得高兴时,小冠华突然把死蛇拿出来,伸到三姐夫脸上,差点把他吓了个半死。三姐夫 气喘未定,心有余悸地马上跑到父亲那里告状。
  父亲非常生气,“这还了得,一定要好好管教管教。”
  说完,乔守恒就用绳子把小冠华捆吊起来,然后用鞋底打他的屁股,小冠华哇哇大哭。
  哭声惊动了全家人,姐姐们跑来,跪劝父亲不要这样,放了弟弟。父亲说不行,非要揍不 可,这样下去可不行。
  姐姐们都恸哭起来,想起妈妈来了。要是妈妈在的话就不会这样,妈妈不在没人管,小孩 子才调皮,应该原谅他,讲到这里,全家大小都哭了。他父亲就说算了、算了,才把小冠华 放了。
  其实,乔守恒是很疼爱乔冠华的。他家虽是中等地主,但苏北地贫,要凑那么多钱供他上学 ,一直到清华毕业,又送他去日本留学,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举个例子,有次小冠华生了一场大病,手脚都冷了,几乎死去。村上一个会扎针的本家老妈 妈用长长的针给他扎在心窝上,乔冠华一口气才缓上来。父亲疼小冠华是没娘的孩子,在他 大病之后,亲自跑到镇上买回几个苹果。苹果在彼时彼地可算是希罕物,乡下孩子从来没有尝过苹 果的味道,小冠华怀里揣着那几个比海棠稍大一点的苹果,左瞧瞧右闻闻,甚至放在枕头边 闻它的香味,就是舍不得把苹果吃掉。
  晚年,乔冠华回忆家庭出身、童年生活,笔下不无无奈和苦涩:“苏北的一个地主在生 活上不如上海的一个小贩,那个是很落后的,当然有几种情况。你不要看有些地主穿得很旧 ,吃得简单,用得很破,但他有存钱。而我们家的情况,日常生活比较简单。确确实实小时 候没有吃过苹果。……可以想见,实际上像我们家这样的地主,生活水平并不高,饿肚子是 不可能的。在那么多佃户里,地主家还可以有点文化,有点钱去念书,能够不挨冻,有时候 过年过节还能够吃点好的。所谓好的就是杀只鸡,养猪的人家就杀只猪,或者是到街上去买 点肉,就是很盛大的了。平时吃得很一般,一天三餐,粗茶淡饭。我相信其他地方可能也差 不多,但例外是有的。”乔冠华:《口述自传》,见《那随风飘去的岁月》, 第124页,学林出版社1997年12月第1版。
  就是在这样的家庭里,小冠华对“革命”已产生些许朦胧的意识。那时已是辛亥革命爆发之 后,尽管小冠华对此毫无所知,有时他的四姐、五姐给他唱一些当时流行的革命歌曲,他听 着听着,也会跟着哼哼了,过后不久就忘了。但小冠华对两位姐姐讲的“革命”一词印象却 极深,一直缠着两个姐姐,要她们给他讲什么叫革命,两个姐姐讲不清楚。小冠华很失望, 说了一句:“以后我自己去弄清楚。”这或许是乔冠华长大后追求真理、投身革命 的原因之一吧。
  还有一件事,小冠华爱得很深的四姐出嫁后遭难的经历使他终身难忘。四姐奉父亲和继母之 命,嫁给了一个地主的儿子。地主儿子不争气,整天胡闹,加之夫妇俩未生儿子,四姐夫对 四姐经常拳脚相加。四姐整天泪流满面,在他丈夫娶了小老婆后,不久抑郁而终。每当四 姐向他诉说这些不幸的事情时,小冠华张着嘴,睁着双眼,仔细地听四姐的诉说,幼小的 心灵留下了永远难忘的创伤。
  小冠华的继母来到家里之后,对小冠华和他的兄姊并不苛刻,相反还尽力呵护照顾。这位出 身农村的可怜妇女在乔家小心翼翼,过着并不幸福的生活。后来小冠华得知,她嫁给乔家当 继母并非自愿,而是由于自己的家庭太穷的缘故。小冠华对这件事想了好久好久。
第一部分第2节 三度开除(1)
1925年,乔冠华顺利地从盐城第二高等小学毕业,考入了也是在盐城的由美国教会办 的一家中学--淮美中学。
  这所学校在苏北一带很出名,它属于美国南长老会江北教区,校长詹姆斯(一说苏密夫)、教 父帕秀生,都是美国人。学校有的教师来自上海、杭州,带来了新的信息。学校里有些新 事物也使学生开了眼界。如乔冠华念高小的时候还不知道什么是自行车,而中学的老师,骑 着自行车在操场上转来转去,令他们十分羡慕。
  这时正值北伐革命风起云涌。反对封建主义、反对帝国主义列强、争取民主自由的进步思 想,广泛深入中国广大民众,特别是知识阶层。乔冠华所在的淮美中学有中共地下党组织, 学生会里有不少学生是地下党成员。党的外围组织是读书会,经常组织师生阅读进步书刊。 活跃的乔冠华深受影响,积极参加读书会的各种活动。他和进步师生一起参加革命的活动 ,上街游行,宣传反对封建迷信,反对列强瓜分中国。《除军阀》这首歌曲就是在这时传唱 的。乔冠华和学校里的大部分同学还参加了反对美国校长的活动,强烈要求取消《圣经》这门 必修课。这场风潮闹得轰轰烈烈,乔冠华等进步学生受革命思潮的影响,反对由帝国主义分 子把持学校,提出驱逐洋校长的口号,要求中国的学校要由中国人来办。 这场风 潮持续个把月,后来,国民政府下令,开除所有带头闹风潮的学生。乔冠华是当时闹风潮的 积极分子,学校毫不犹豫地将他以及他哥哥乔冠鳌、乔冠春等激进分子开除了。
  --这是乔冠华第一次被开除。
  于是,乔冠华转入家乡的亭湖中学去念书。其时校长是宋武真。而这所亭湖中学便是由他父 亲宋泽夫创办的,宋泽夫是清光绪年间的秀才,思想进步,很早就成为国民党的早期党 员,并出任过国民党盐城县支部长。他的儿子宋武真继承父业,从事教育工作。宋武真是北 京大学毕业生,参加过1919年的五四爱国运动,思想也比较激进。他回家乡当校长,带回了 许多新思想,什么《新青年》啦,李大钊、陈独秀、郭沫若啊,乔冠华都是在这个学校里知 道的。在那里乔冠华还开始阅读鲁迅等人的作品,加上两个哥哥都属思想进步的青年,对他 有直接影响。乔冠华体会到,接触新文化、接受新思想,在亭湖中学的这一段经历,对他的 人生非常重要。
  尽管当时亭湖中学比较进步,但办学还是旧的一套,特别是校长宋武真十分专横。学生们对 一位姓张的历史教员的课不满,因为他上课老是照本宣科,听来味同嚼蜡, 所以提出更换教师的要求。可是宋武真不答应。双方僵持不下,乔冠华和他的二哥乔冠鳌都 是学生会成员,他们和负责人一同商量,决定罢课三天,以示抗议。结果宋武真纠集县教育 局,强令学生复课,并开除了为首的几个学生。乔冠华和乔冠鳌当然不能幸免,而他的二哥 是初三应届毕业生,遭到了校方扣发毕业文凭的处罚。
  --这是乔冠华第二次被开除。
  值得一提的是,乔冠华在亭湖中学的一年当中,学习成绩突出,在同学中威望颇高,大家推 举他出任学生刊物《强报》的主笔,发刊辞是由他写的。《强报》一连出了好几期,内容主 要是破除迷信、反对神权和封建习惯。乔冠华的文章说理性强,很有气势,时常有“鬼神不 可信,迷信太愚蠢。国家太孱弱,列强动脑筋”诸如此类的警句。
  乔冠华思想倾向进步,积极参加革命斗争。当时盐城的中共地下党领导进步群众积 极筹备欢迎北伐军,抵制军阀孙传芳部队从盐城过境。1926年6月,北伐军开赴阜宁,群情 激昂,在地下党的领导下,盐阜地区的革命运动如火如荼,蓬勃发展,同封建顽固势力展开 了殊死的较量。乔冠华精神抖擞,斗志昂扬,他同广大进步学生一起上街游行。他们还捣毁 了城隍庙中的泥塑菩萨,占庙宇为校舍。这一行动导致了当地顽固派的大肆反扑,制造了震 惊盐阜地区的火烧城隍庙事件。由于学生们坚守城隍庙,拒不撤出,反动势力竟然放火焚烧 了城隍庙,当场烧死一名学生,多名受伤。这一事件,激起了广大进步知识青年的义愤。乔冠华接连参加这些进步活动,在不到二年的时间里,先后被两所中学开除。
第一部分第2节 三度开除(2)
乔冠华两次被学校开除回家,父亲很生气,关照他不要出门,好好自学。
  春节快到了,东乔庄外出上学的学生都回家度寒假。乔冠华秘密召集村里一二十个学生聚会 ,成立“奋斗社”,号召大家在村子里破除迷信,移风易俗。
  乔冠华为奋斗社写了题为《洋鬼子已在叩门》的宣言,语气激昂,激发人们的爱国热情
,号 召乡村的劳动大众赶快觉醒。他在宣言中,引用了晚清诗人陈玉澍的《戏题寺壁》的诗句: 愚者藐不畏,焚香拜土偶。
  高堂无甘旨,丛祠有肴酒。
  设遇塑像人,大言出吾手。
  尔拜木居士,先向吾稽首。
  众人聆此言,恍然应却走!
  接着,乔冠华笔锋一转:事实难道不正是如此吗?人世间一切泥塑木雕的偶像,都是工匠制 作的,向神佛磕头,不过是向工匠磕头罢了。他还在宣言中嘲笑了人们给死人烧纸的陋习, 中肯地指出:“东汉始有纸,纸乃蔡侯作,何以无纸时,不闻鬼穷饿?”在这篇宣言的最后 ,乔冠华饱含激情地大事疾呼:“同胞们,快觉醒吧!”
  奋斗社的青年在乔冠华的鼓动下,决定采取两项行动:一是砸土地庙,不让村民们拜神求佛 ;二是出墙报宣传反帝、反封建思想。他们选定在农历除夕之夜行动。
  到了除夕这天夜晚,以乔冠华为首的奋斗社社员们悄悄在半夜时分赶到街上,用事先书写的 反封建标语,将各家贴的大红对联覆盖起来,同时又把宣传文章贴在乔氏宗祠的大门和墙上 。当时乔冠华只有15岁,而他的侄子乔宗秀比他仅小一岁,当时也参与了这些活动。数十年 过去了,乔宗秀对此仍记忆犹新。他说,大年初一清早,东乔庄的惯例是由族长带领,先去 祠堂 拜谒祖宗,可是万没想到家家户户开门一看,先看见的是一张张书写革命口号的白纸,长者 们气急败坏,妇女们惊惶失措。大家觉得非常倒霉,生怕得罪了祖宗神明,将大祸临头。得 知是乔冠华领头干的,纷纷要求严惩乔冠华等“肇事者”。由于乔冠华与奋斗社社员的坚持 斗争,他们并未受到惩处,神明也并未因此降下什么灾难。
  这次行动,轰动了东乔庄全村, 还产生了一定的效果:从那以后虽然烧香叩头、求神拜佛的风气并未杜绝,但比从前却 还真是少了许多。村中未外出读书的青年也从中有所觉醒。
  不久之后,乔冠华又带领二十多名青年学生展开新一轮行动。他们先去村里的土地庙,把庙 里供奉的土地爷神像、香炉、烛台砸了个稀巴烂,统统抛入河中。他们不仅砸了本村的土地 庙,还顺势而上,一路高歌奋进,直捣湖垛镇(今建湖县城),把沿途的十几座土地庙全部砸 光。乔冠华提出“不靠神明土地爷,全靠自己去奋斗”的响亮口号。东乔庄的老人回忆起当 年去湖垛镇沿途中有个张王庄,本来就与东乔庄结下了宿怨。乔冠华带领一群青年砸了张王 庄的土地庙后,该村庄纠集了一帮壮年,手持棍棒,准备在乔冠华他们归途路经张王庄时 拦 截痛打。幸而,当乔冠华等人回程时看到天色已晚,临时改乘小船从水路回村,否则难免一 场皮肉之苦……
  这些事情发生后,左邻右村的乡亲们纷纷找乔冠华父亲告状,这使乔守恒很恼火,一气之下 决定不让儿子再继续上学,要他到镇上的一家店铺去当学徒。乔冠华坚决不从,先是恳求父 亲,还是得不到宽恕,最后把自己反锁在家里的磨房内,绝食以示抗议。只要父亲不答应 他继续上学的要求,就不出来吃饭。乔冠华说,那次绝食半真半假,因为他侄子乔宗秀每天 从磨房后面悄悄地送进干粮和饮水,使他不至挨饿。他的几个哥哥、姐姐都来劝父亲,没有 用 。两天后,父亲听不见声响,便打开磨房门,发现乔冠华已经略显憔悴,后来在叔叔乔守清 的调停下,才使父亲收回成命,同意送乔冠华至淮阴的淮安中学读书。
  淮安中学教学设施上乘,教师人才济济,在当地是不错的中学。再加上乔冠华有位舅舅当时 正在淮阴县政府做事,他父亲希望舅舅能够对乔冠华严加管束。
  乔冠华到了淮阴,自作主张跳级插班进入淮安中学高一年级。经过入学考试,分数及格了, 他便开始读高一。在这所学校,乔冠华如鱼得水,饱览各种读物,眼界又开阔不少。他第一 次读到外国名作家巴尔扎克、雨果、左拉、托尔斯泰、高尔基、泰戈尔等人的作品,迷上了 郭沫若办的刊物《创造日》,他还订了几期。
  在淮安中学,乔冠华读书用功,才华出众,又被同学们推选为学生会宣传部长。舅舅不时来 问问乔冠华,逢到过年过节,找他过去,吃顿饭。可是不久,乔冠华受到革命思潮的影响又 闹起学潮来。当时淮安中学的校长叫王中慈,是个专制霸道的小官僚,在学校里对师生实 行家长式统治,终于引起大家的不满,于是学生们开始罢课示威,要求撤换校长。乔冠华担 任了学生会的宣传部长,这次学潮中的有关文字的东西都由他负责,他起草了反对校长专制 的 大字报、声明、宣言。结果,学校当局勾结县政府教育局出面镇压,把领头闹事的乔冠华等 十几个学生开除了。虽然他舅舅在县衙门当个小官,也无法挽回。
  --这是乔冠华第三次被开除。
  怎么办呢?乔冠华有点感到走投无路了。然而天无绝人之路,此时他忽然想起有个本家,叫 乔东凡,在中南中学当校长。于是,乔冠华便向舅舅讨了点盘缠,去南京找乔东凡。
  这时是1929年初,中南中学教学质量很高,乔冠华自幼信心很强,去报考该校时,索性提出 跳班插高三最后一个学期,这是平时办不到的。但他的功课好,考试成绩优秀,当时有一位 同族叔父乔跃汉是中南的教师,帮他同校长商量,经测试最后同意他试读高三年级。这样, 乔冠华认认真真读完高三下半学期。在这半年之中,他没有闹事,他想,也不能再闹了,再 闹就砸锅了,高中不能毕业,也考不上大学了。前后算起来,乔冠华初中、高中一共只读了 三年,最后仍以优异成绩取得高中毕业文凭,其时,他才仅仅16岁。
  在晚年回首青年时代的种种往事,乔冠华不禁心潮澎湃,思绪万千:“我在学校上学的时候 功课都是数一数二的。当时,我有一个名称,叫能说会道,谁都怕我。人家不敢和我争论事 情。真是可笑的青年时代,可爱的青年时代。”〖ZW(〗乔冠华:《口述自传》,见《 那随 风飘去的岁月》,第122页,学林出版社1997年12月第1版。〖ZW)〗一个人的成长是受到各 种影响的,乔冠华在青年时代接受了进步思想的影响;同时通过参与进步活动,更锻炼提高 了他的胆识和能力。
第一部分第3节 水木清华(1)
1929年夏天,乔冠华中学毕业后,准备报考大学。当时是到上海考的,就住在他的侄子 乔宗秀家里准备考试。说是备考,实际上乔冠华趁机读了不少课外书籍。当然虽说大革命已 经退潮,但国民党的一党专制还未最终确立,所以各种思潮很活跃,没有被当局统一起来。 乔冠华此时开始接触马克思主义,并且相信马克思主义是能够救中国的真理。
  照乔冠华聪颖的天资,应付大学考试足矣,所以他对应考的课程看得并不多。面对十里
洋场的浮华喧闹,他丝毫不为心动,他不时地思考着祖国的将来,思考着自己的命运。他报考了 两所大学,一所是清华大学,另一所是武汉大学。考完了就等着发榜,出乎他的意料,结果 两所大学都给他发出了录取通知书。
  经过一番比较权衡,乔冠华选择了位于北国的清华大学。儿子考上大学,作为父亲的乔守恒 自然十分高兴,他再三关照乔冠华:我们家上几代都是科举有功名的,家里男人都是闻名乡 里的秀才。只是到你祖父一代,因没文化而遭无赖的戏弄,到了我这一代受辛亥革命影响, 功名没有了,我也不再期待了。只是希望你寒窗苦读,完成高等教育。可是家里经济条件并 不宽裕,每年收的地租仅够维持生计。尽管乔冠华上的清华大学每月只需三块大洋的学膳费 ,父亲还是费了很大劲,想方设法凑足了数,让乔冠华带上。
红瓦高楼翠柏里,歌声未绝书声起。
  名园旧被白云封,翻借管弦除荆杞。
  近邻荒园过人稀,瓦砾荆棘磷火飞。
  此中独有欲仙境,俯仰苍茫夕阳照。
  --吴宓
  ……
  早起的少年危立在假山石上
  红荷招展在他脚底,
  旭日灿烂在他头上,
  早起的少年对着新生的太阳,
  如同对着他的严师,
  背诵庄周屈子底鸿文,
  背诵沙翁弥氏底巨制。
  ……
  --闻一多
  我感激水木清华这美妙无比的大花园里的花花草草。在想到头痛欲裂的时候,我走出图书馆 ,才觉出春风、杨柳、浅溪、白石;水波上浮荡的黄嘴雏鸭,感到韶华青春、自由的气息迎 面而来。……
  --曹禺
  以上是不同时代的清华校友对自己的母校--清华校园的由衷赞美和诗意吟诵,它们恰如其 分地描绘了这座“水木清华”名园的无限风光及其对陶冶和哺育英才的积极影响。
  清华大学地处北京西北郊,原是清末一处皇家园林。清华大学具有九十多年的悠久历史,它 的前身是二十世纪初用美国“退还”的“庚子赔款”创办的“游美预备学校”。初建时名为 “清华国立学堂”。辛亥革命后更名为“清华学校”。1925年9月,清华开始设立大学部, 并创办国学研究院,从此由一所留美预备学校逐步向完全的综合性大学过渡。1928年夏,学 校正式定名为“国立清华大学”,迎来了清华校史上的“黄金时代”。
  翌年,乔冠华北上考进这所心仪已久的高等学府,入校便受到著名的清华校训“自强不息 ,厚德载物”的良好薰陶,他以此为鞭策,努力树立完整的人格,发愤学习,奋发图强。他 深情地说过:“我上清华那年只有十六岁,清华的四年是我后来一生道路的起点,那时候的 许多事是忘不了的。”转引自章含之:《风雨情》,第262~263页,上海文艺出版 社1994年12月第1版。
第一部分第3节 水木清华(2)
清华大学收费不高,比教会学校燕京大学少得多,只比北京大学略微多一点,在校学生 住宿、伙食条件不错,乔冠华每月只需花三元钱(三块大洋),就吃得很好,早餐有豆浆、油 条,有时还有个荷包蛋,稀饭则不限量。
  当时考清华大学,不分专业,只分文、理两科,乔冠华报考的是文科。进了清华以后,马上 就面临选哪一个系的问题。第一年,乔冠华选择了中文系,之所以如此选择,是出于如
下的考虑:第一,他对中国古典文学一向十分爱好;第二,中文系设置的必修课相对较少, 他可以有空余时间多看点各方面的书。
  这时,清华中文系的师资力量比较雄厚,名教授有陈寅恪、刘文典、杨振声、朱自清、杨树 达、黄节等,系主任先是五四时期写过白话小说《渔家》、《玉君》的作家杨振声,后是朱 自清。听了他们的课,乔冠华觉得眼界大开。中文系一年级比较重视对学生进行文化修养, 特别是写作训练,所以乔冠华的阅读能力和写作水平都有更进一步提高,文章写得精炼深邃 ,富含哲理。
  在中文系,乔冠华与国文教师朱自清建立了密切的关系,彼此很谈得来。他既佩服朱自清深 厚的学养,又深膺他的人格魅力。朱自清,1898年生,散文家、诗人、古典文学研究家。早 年参加文学研究会,创作了《毁灭》等多部新诗。1925年来清华任教后,专攻散文 ,成为当时文坛上著名的散文家。他的散文表现了较强的政治倾向性和正义感,意境清新幽 雅,语言简朴亲切。早在念中学的时候,乔冠华就读过不少朱自清的作品,其中像《背影》 、《浆声灯影里的秦淮河》、《荷塘月色》等名篇,乔冠华甚至能够背诵。朱自清散文朴实 近人 、委婉细致的风格,深深地感染着乔冠华。到了清华,他更愿意听朱自清的课,有时还就文 学写作、时政大事展开讨论,互为引援。
  清华大学对教授们很优待,它靠着庚子退款的余额,在校园南园建造了教授住宅,薪金也很 优厚。工作到了一定时期,就由学校出钱让教授到国外去参观访问。这年,朱自清获得了公 费出国游历的机会,他利用11个月漫游了欧洲的英国、法国、德国、荷兰、瑞士、意大利等 六国,考察这些国家的风土人情、文化艺术。他在饱览异国风情的同时,也在同时思索人类 的文化发展。
  朱自清从西欧考察归来,乔冠华与几位同学相约去看望恩师,并了解国外情况,因为外国毕 竟对年轻人有吸引力的,特别像意大利这样的文明古国,在乔冠华心目中地位很高。他问朱 自清:
  “威尼斯究竟是什么样子?”
  “威尼斯嘛,当然很有名啊,不过你去了呢,你就会感觉到,也不过是一个寻常的城市,有 一点像我们的苏州吧,不是威尼斯美到高不可攀的地步。威尼斯有它的好处,我看苏州也有 苏州的好处。”朱自清语调舒缓地说道。
  “听说西欧国家生活很富,”乔冠华又向朱自清打听,“那末,它们是否也有乞丐?”
  “当然,外国也有乞丐。”朱自清侃侃而谈,他说:
  “我到的这些国外,乞丐也分各色人等,有画丐、乐丐、话丐等等。警察禁止空手空口的乞 丐, 乞丐便都得变做艺人。若是无艺可卖,手里也得拿点东西,如火柴、皮鞋带之类。路角落里 常有男人或女人拿着这些东西默默站着,脸上大都是黯淡的。其实卖艺、卖物,大半也是幌 子;不过到底教人知道自尊些,不许不做事白讨钱。”这时,他停了一下,呷了口茶又道:
  “只有瞎子,可以白讨钱。他们站着或坐着;胸前有时挂一面纸牌子,写着‘盲人’。又有 一种人,在乞丐非乞丐之间。有一回找不着一家杂耍场,请教路角上一个老者。他殷勤领着 走,一面说刚失业,没钱花,要我帮个忙儿。给了五个便士(约合中国三毛钱),算是酬劳, 他还争呢。其实只有二三百步路罢了。跟着走,诉苦,白讨钱的,只遇见一次;那里街灯很 暗,没有警察,路上人也少,我又是个外国人,他所以厚了脸皮,放了胆--他自然不是瞎 子。照区区的见解,外国也不是什么天堂啊!”
  这番对话,乔冠华始终记在心上,半个多世纪过去了,许多东西都化为过眼烟云,不过乔冠 华对此却记忆犹新,他说:“他(指朱自清)这番话当时对我的印象很深。因为,那时我们对 欧洲著名的建筑、著名的城市,都有一种说不出的向往。经他这么一说,我才看出,朱先生 确实是一个老老实实的人。他不像有些人到了国外什么地方,就把那地方说得天花乱坠。这 件事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乔冠华:《口述自传》,见《那随风飘去的岁月 》, 第133页,学林出版社1997年12月第1版。朱自清表现的“非似媚 眼仰视外国,非以奴颜卑视自己”的态度,对乔冠华后来投身外交事业,不无裨益。
  朱自清:《欧游杂记》,第180页,生活?读书? 新知三联书店1983年5月第1版。
  
  乔冠华的国文虽好,但是他的兴趣并不仅在文学。在清华的第一年中,他就了解文科各系的 情况,如果说中文系的必修课少,那末,清华的哲学系的必修课比中文系更少。所以为了能 够有更多的时间来研究马克思主义,1930年,乔冠华提出转系的申请,很快得到批准。
  这样,乔冠华在清华的第二学年就从中文系转到了哲学系。清华的哲学系也是文科的一个强 系,云集着金岳霖、冯友兰、陈寅恪(与中文系及历史系合聘)、邓以誓、沈有鼎、张荫麟、 贺麟等知名教授,他们都教过乔冠华的课。其时哲学系系主任是冯友兰,他是一位享誉中外 的哲学家,著有《中国哲学史》等煌煌巨著,他一生以光大中国哲学传统为己任,他在“起 而行道”失败之后,再一次沉寂下来 “坐而论道”,在他最后的学术生涯中,以自己的生命 去点燃中国哲学和文化的希望之光。清华哲学系虽然没有什么明确的教学目的,但在冯友兰 先 生主持系政期间,曾在当时校报《国立清华大学校刊》(1930年3月31日,第57期)撰文强调 :学哲学可以养成清楚的思想;学哲学可以养成怀疑的精神;学哲学可以养成容忍的态度; 学哲学可以养成广大的眼界。……
  参见黄延复:《水木清华:二三十年代清华校园 文化》,第345页,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1年5月第1版。
  冯友兰等教授每天都为学生们上课,授课的时间不长,差不多平均每天一个小时左右。所 以,留下的时间可以由乔冠华自由阅读,由此也开拓了自己的视野。说穿了,乔冠华对学哲 学有一定的兴趣,但也不是他最想学的东西。不过无论如何用乔冠华自己的话说:“我在学 哲学,在念那样一些古典哲学、西洋哲学的书籍以后,尤其是后来我感到是受益不少的。”
  乔冠华:《口述自传》,见《那随风飘去的岁月》,第132页,学林出版社1997 年12月第1版。
  在这里,有必要提及一位教授,他就是金岳霖先生。乔冠华曾多次向他请教治学方向,探讨 如何做学问。金先生对他再三强调要有探索精神,要多动脑筋,弄清问题的是与非。
  金岳霖先生终身未娶,潜心研究逻辑论和知识论以及西方古典哲学,他讲课时与同学们一起 研读英文原著,进行讨论,鼓励学生多提问题,以养成质疑和思考的习惯。金先生还善于运 用实际生活中的例子,来说明抽象的道理,深入浅出,颇受学生欢迎。乔冠华晚年在口述自 传时,以较长篇幅,无限感激地回忆起金岳霖先生对自己莫大的帮助,他说:
  在这里,我想特别提到金岳霖先生,在某种意义上说,是他教会了我对任 何事物要好好地想 一想,不要相信书上的话,也不要听旁人的话的道理,这好像是一件小事,但对我来讲是件 大事。我记得,有一次金先生讲课,是关于伦理的知识,书的名字,我记不大清楚,金先生 教课是这样一个方法,他是一章一章地念,上课以后就问大家都有没有(英文本),请打开第 一章第一页,叫大家看,然后他在上面就问,你们看了这页,你们认为有什么问题没有?当 时课堂上五十几个人,课堂上没有几个能回答,鸦雀无声了相当长的时间,然后金先生说, 大家是不是认为这一页讲的话都是对的呢?大家也不讲话。
  金先生说,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怎么不讲话?金先生又说,他说是“很明显的”,你们说是明显的吗?你们想一想是不是? 人类的知识是不是感性来的呢?比如说2+2=4这是感性来吗?他没有往下讲,他说:“我希望 同学们注意,以后在看书的时候,特别是当作者说,那是很明显的什么、什么等等,你要动脑筋想一想,是不是很明显。问题往往错在这里。”
  金先生这些话,对于我是很大的震动,所以在以后的年代里,我经常想起这件事。
  乔冠华:《口述自传》,见《那随风飘去的岁月》,第132页,学林出版社1997年12月 第1版。
  一个教授给学生留下如此深刻的印象,可见金岳霖先生的巨大的精神魅力。有人称“碰见 业师金岳霖先生,真像浓雾里看见太阳!”殷海光语,见王元化主编:《殷海光?林 毓生书信录》,第155页,上海远东出版社1994年12月。诚哉信言。乔冠华一开始不 习惯金先生这样上课,回来后经过思索,明白了老师的用意,就是让学生不要轻信书本知识 ,要经过自己的思考判定是否真有真理,这种读书方法对他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第一部分第3节 水木清华(3)
一个人的信仰,是基于他的思想观念之上的,而正确的思想以及世界观的形成,必然需 要学习马克思主义。西方哲人说过:“思想就是力量,一切力量都来自完成职责。”(雨果)
  “人显然是为了思想而生的,这就是他全部的尊严和他全部的优点;并且他的全部义务就是 要像他所应该地那样去思想。”(帕斯卡尔)思想,可能是快乐的,也可能是痛苦的,有
时 不够成熟,但思想对人来说,却是须臾不可或缺的。可以这样理解,乔冠华上清华求学,就 是为了学习马克思主义,就是为了探索革命真理。
  据乔冠华夫人章含之回忆,乔冠华在生命的最后几年常常念及清华园里的苦读马列经历。他 说在他到清华上学之前,在家乡,由于北伐战争、大革命的影响,他有一些反帝反封建的思 想,因为在乡里、学校里闹点风潮,但是却并不懂任何革命道理。进大学,学哲学就是为了 追求信念,追求革命真理。
  他说,清华培养出来的学生中有不少都走上了革命道路,其中有 的同志当时就是学生运动的骨干。不过他的道路略有不同。他决心献身无产阶级革命,更多 地是从读通马克思的著作,弄通马列主义真理开始的。他说,那时在清华,他是个很用功的 学生,大部分时间在图书馆读书。清华图书馆有一些马克思的著作。这些苦读使他坚定了对 马克思主义的信仰。
  章含之:《冠华心目中的清华园》,见《风雨情》,第264页, 上海文艺出版社1994年12月第1版。
  在清华,最吸引乔冠华的只能是图书馆。乔冠华是清华图书馆的常客,一到课余时间 ,他就到图书馆去学习马克思主义。清华图书馆,是乔冠华心目中的“精神圣殿”。图书馆 装饰典雅,多种典籍、图书、报刊品种繁多,排列整齐,取阅方便。特别是收藏了不少马克 思的原著以及中西方哲学名著,这使乔冠华爱不释手,潜心钻研。只见他有时左右巡索,有 时埋头伏案,有时目不旁瞬,有时奋笔疾书。在这里,使他真正浸润于知识的海洋里,有一 种无限满足和心灵净化的感觉。
  在清华的四年,乔冠华就是这样一头扎在书堆之中,如痴如醉地阅读,书海无边苦作舟,他 如海绵吸水逐本逐本地阅读英文、德文原版的马克思著作,几乎马克思的所有经典著作,他 都读过,甚至有的读了还不止一遍。此外,他还阅读大量西方古典哲学家们的著作,比如有 一 段时间,他就把很大的精力花在与马克思主义有很深关系的黑格尔的学识上。他读了图书馆 里收藏的黑格尔的绝大部分著作,有的是德文原著,有的则是英文译本。经过刻苦钻研,乔 冠华曾于1933年上半年在哲学系系会上,做过“黑格尔自然辩证法研究”的学术报告。
  这时,清华来了一个美国来的教师,他叫黑格,是黑格尔专家。乔冠华在看黑格尔著作的时 候,遇到难题就去请教他,他很热情,认真辅导,对乔冠华教益颇大。
  乔冠华在清华的最后一两年,受马克思启发,开始研究中国近代史,因为马克思在著作中, 有很大一部分篇幅谈到中国问题。他涉猎的范围包括鸦片战争、太平天国、义和团、中国的 对外贸易、工商手工业、中国的经济与政治变化的关系等等。他边读书、边摘记,他按问题 性质摘录好多本读书笔记。
  当他翻阅腐朽的清政府与帝国主义列强签订的不平等条约的原文 ,读到帝国主义信口雌黄的叙述说,不禁拍案而起,大声怒斥:“岂有此理!”弄得图书馆 其他正在看书的同学转过脸来朝他笑笑,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清华的不少校友都说乔冠华 这个人敢言敢怒,从不掩饰自己的真情实感。
  后来,乔冠华每天在图书馆里抄录英国的东印度公司成立以来中国对外贸易、海关的统计数 据。当时,他总在想能够从这里边发现一些材料,像马克思所说的那样,来说明中国近代史 上大的政治变动的根源在于经济。
  但是,在抄录这些对外贸易的材料、工商业材料时,乔冠华发现有些材料支离破碎,并不整 全。他听说,日本东京有个“东洋文库”,在那里收集了全部关于中国对外贸易的完整资料 ,因而产生了将来去日本留学的念头。
  为了更能够顺利地阅读原版的进步书籍,乔冠华花了相当精力学习外语,学日语、学德语, 同时继续提高自己的英语水平。每天清晨在学校的操场上,天朦朦亮,人们可以看到一个学 生,手里拿着纸条,一面跑步,一面背诵外语单词,他就是乔冠华。
  在清华,乔冠华的求知欲望得到了充分的满足。读书之余,他与同学交流心得,臧否人物。 在清华,他养成了热情的性格,活跃的思维,自由的意志和一颗充满美好憧憬的心;在清华 ,他敏锐地感受新事物,接受新鲜的思想,并且对现实中国的形势不满;在清华,他不但自 信,而且还有一种特有的自负和自傲。
第一部分第3节 水木清华(4)
在清华大学,有这样的传说,钱锺书曾立志要“横扫清华图书馆”,其实,乔冠华在清华图书馆所花的工夫,并不亚于钱锺书。他是学校图书馆的 常 客,常常一头扎在书堆里。由此,他结识了图书馆的另一位常客钱锺书,俩人因此成为终身 好友。
  乔冠华1929年进清华读书,到1933年毕业,前后经历了几任校长,如罗家伦、叶企孙、吴南 轩、翁文灏、梅贻琦。其中,罗家伦是在清华改制的关键时刻出任校长的。他开清华学
术化 的滥觞,只可惜,罗校长任职两年,即被驱走。平心而论,罗家伦曾参加过“五四”爱国运 动,治校有方,他还有点小名气。然而罗家伦一走, 山西军阀阎锡山出来插手,拟派一位清华1923级校友乔万选来接任清华校长。一天,乔万选 带着武装卫兵,开着三辆三轮汽车,还带来秘书长、庶务主任等班套,试图“武装接管清华 ”。清华学生打着“拒绝乔万选”的大旗,由学生会护校委员会率领,拒乔于校门之外,要 求他当场签字,保证“永不任清华校长”而离校。赶走这个不学无术的乔万选,学校才平静 了一段时间。对这次风潮,乔冠华虽然没有直接参与,但表示赞同。
  不久,发生了震惊中外的“九?一八”事变,这对潜心书斋的乔冠华是一次极大的震动。当 时有一部分进步的同学,他们发起了组织到国民政府所在地南京去请愿。乔冠华虽然同情他 们,但却没有参加。
  此时乔冠华的政治态度是,没有到校外去参加地下党组织的活动,然而 对国民党深恶痛绝。因此,对当时公开站到国民党一方的同学,他是极为反感的。相反,他 开始与进步的同学来往。
  同学中的胡乔木,与乔冠华是盐城同乡。他于1930年夏考入清华大学,在历史系读书。倾向 左翼的胡乔木在校参加了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因为同学加上同乡的缘故,乔冠华与胡乔木 接触不少,对他的进步活动是同情的。后来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乔冠华没有看见胡乔木 ,而胡与家里也失去了联系。
  胡的父亲对儿子的“失踪”很着急,来清华大学找到乔冠华。 乔冠华帮忙找到了胡乔木,其实这时胡乔木已离校,被共青团北平市委调去担任专职的宣传 部 长。
  参阅叶永烈:《中共中央一支笔:胡乔木》,第22~23页,人民日报出版 社1999 年2月第1版。乔冠华的另一位同学唐明照,是中共地下党员,被国民党当局逮捕。 后经美国大使馆出面保释出来,因唐是美籍华人,保释出来不久就返回美国。
  乔冠华没有积极参加党所领导的地下活动,但参加过党的外围组织读书会之类的活动。在学 校左派的眼里,乔冠华至少是一位同情分子,所以有一个同学叫李照瑞,是中共创始人李大 钊的后人,他要编辑《李大钊全集》,请乔冠华帮忙。这也许是乔冠华在清华为共产党人办 的事情之一吧。正如他后来自己回忆所述:“在四年的大学生活里,我是一个书呆子,没有 同当时的国民党同流合污,但是另一面也没有积极参加党所领导的地下活动。……我专心致 志干的,就是无论如何要把马克思主义读通,读懂,是百分之百的书生。……我认为在当时 能够救中国的只有马克思主义,也唯其才能解释中国,在当时接触的朋友里好像没有一个人 能对我讲清楚,说马克思主义究竟是怎么回事。在当时我认为这个问题搞不清楚,空读马克 思主义没有什么意思,这就是为什么我花了那么多精力去研究马克思主义。”
  乔 冠华:《口述自传》,见《那随风飘去的岁月》,第137页。学林出版社1997年12月第1版 。
  乔冠华由于专心于读书,并且家境不十分宽裕,所以在清华很少参加文娱活动。只有一次例 外,着实让这个“书呆子”破费了不少。那次是京剧名旦梅兰芳在长安戏院演出,乔冠华很 早以来便欲观赏梅派演技,这回慕名而去。他为了节省车费,从大老远跑进城里。到了长安 戏院一打听,票价很贵,好座位不是他这个穷学生所能承受得起,只好咬咬牙,下决心买了 张后排座的戏票。梅兰芳上台后,他所处的位置看得模模糊糊,只好等梅兰芳出场后溜到台 边去看个清楚,也算了却了一桩心愿。后来他对人说起:“这是我在清华大学中化钱最多的 一次享受。算是很奢侈了!也是四年中唯一的一次。”
  在清华看戏的这段经历,给乔冠华留下了极深的记忆。以致后来他忙于外交工作往返于人民 大会堂与钓鱼台国宾馆之间的长安街上时,常对人提起这件看戏的事。他的夫人章含之回忆 说:“几乎每次我和他同车经过长安戏院,冠华都要津津有味地重复一遍这个故事。每次他 讲,我和司机老杨都会心地微笑,看他那兴奋劲儿,我们都不想提醒他:我们对这个故事已 经说倒背如流了。”
  章含之:《风雨情》,第262页,上海文艺出版社1994年12月第 1版。
  1933年3、4月间,乔冠华从清华大学提前毕业。这一年学校没有举行正式的毕业典礼。因为 当时形势十分紧张,日本侵略者通过古北口打入内蒙古,遭到杨虎城将军的西北军的顽强抵 抗,交战十分激烈。北平城内一片恐慌,清华当局就决定不举行考试,允许学生完成毕 业论文后,提早放假。
  这样乔冠华获得了清华大学文学学士学位,告别了母校。其时他年届弱冠,刚满20周岁, 风华正茂,前途似锦。
第二部分第4节 负笈日德(1)
在旧中国,流行着大学“毕业即失业”的说法。这时,乔冠华面临着这样的窘境,毕业后到 哪里去呢?
  没多久,钱稻孙先生出现在乔冠华面前了。钱稻孙是一位大翻译家,精通音乐、戏剧、美术 、医学,还擅长日、意、德、法文,曾教过乔冠华日语。他给乔冠华出主意,让他去日本留 学。
  乔冠华听了以后,心里思忖着,一方面他想研究中国近代史,另一方面在他内心深处他很 想出去看一看,所谓资本主义到底是怎样一个情况?所以在乔冠华一番思考后,就决定自费 到日本去留学。那末路费又如何解决呢,因为他的功课好,就由清华大学向国民政府教育部 申请获得。但是,更确切地说是由钱稻孙先生出面,与官老爷交涉而办成功的。对此乔冠华 是非常感激钱先生的,虽然钱后来一度失足过。
  出国之前,乔冠华回乡探望父亲,路过盐城时,遇见了清华老同学胡乔木。胡乔木也是甫从 北平回家不久,经中共盐城县委书记嵇荫根的介绍,于1932年秋加入了中国共产党,负责主 编《海霞》半月刊,只是他不便出面,请乔冠华的长兄乔冠军担任主编。那时,乔冠军在当 地做小学教师。出了三期以后,胡乔木改办报纸性刊物,名叫《文艺青年》,每期八开四版 一大张,销路不错。
  应胡乔木之约,乔冠华翻译了日本左翼作家小林多喜二的短篇小说,还有国际知名人士爱因 斯坦、柯勒惠支夫人等人的反对希特勒法西斯主义的公开声明,也发表在这个刊物上。
  乔冠华在家呆了一段时间后,即乘船经南通去上海,住在侄儿乔宗秀家里,待办妥出国留学 的手续,年轻的乔冠华便踌躇满志,远渡重洋,东去扶桑。
  其时已是初秋。一天早晨,阳光明媚,凉风习习,乔冠华身揣清华大学的毕业文凭和成绩单 ,手提简单的行箧,由他的侄子送行,来到上海汇山码头,乘坐远洋轮船,赶赴日本。
  这是乔冠华第一次坐海轮,大海瑰丽的风光,海鸥尽情的欢唱,使从未真正领略过大海魅力 的他,按捺不住兴奋的心情,大声吟诵起赞美大自然的诗篇。然而为了安全起见,他很快平 静 下来,恢复一副文弱书生的模样。他拿出随身携带的古典诗文集,不时地浏览重温。在旅途 中,他还认识了当时国民党驻日使馆的几位工作人员,他们向乔冠华介绍了日本的风土人情 。
  几天的海上生活很快就结束了。乔冠华如期到达日本神户港,然后转乘火车来到东京。
  当时的东京,正经历数年前大地震的灭顶之灾,磨难之中却又如“火中再生的凤凰”,逐渐 恢复往日都市的气象。犬牙交错的街道,灯红酒绿的日本料理铺子,一派喧闹繁杂。听着满 街踢的木屐声,乔冠华似乎有一种预感,东京的生活不会一帆风顺。
  中日两国毗邻而居,路费也比较省,那时去日本留学的人多,所以住处很紧张。乔冠华找了 家“学旅”(即学生公寓,日本有些房主将多余的住房出租给外国留学生,并承办租客的伙 食和一般生活照料),在东京帝国大学附近的大红门,租费较便宜,是与邵鸿书(国民党元老 邵力子的侄子辈)合租的。《雪泥鸿爪--钟敬文自述》,第45页,山西人民出版社 1997年12月第1版。
  东京帝国大学,是享誉日本的一流大学,历史悠久,声誉卓著,其建筑气派不凡,错落有致 的教学楼,藏书丰富的图书馆,芳草萋萋的绿地,颇引起乔冠华的好感。这天,他来到学校 教务处,递上有关证件。一位工作人员接过就问:
  “你是中国清华大学毕业生?哟,成绩考得不错嘛。”
  乔冠华未置一言。
  “好吧,你就读研究生!”工作人员快人快语。
  于是,乔冠华免试直接当了帝国大学的研究生。
  乔冠华的日语在国内时就打下了一定的基础,到了日本经过一段时期,日语更加流利了,他 可以娴熟地阅读各种日文著作,从政治、经济、哲学、文学、历史,无所不包。不过,他比 较喜欢读康德的书,所以他选修了桑默教授的课,对康德这位德国古典哲学家的研究,集中 在这段时间,而桑默教授则给他学业上不少帮助。
  刚到日本,最苦的是不习惯吃日本的饭菜。乔冠华常到外面找能吃的东西。附近有一家食堂 ,供应的客饭比较可口,他常去那儿就餐。而中国留学生也时时聚在那儿,他夹在中间,高 谈阔论。乔冠华觉得,一个人出门在外,互相之间交流信息很重要。
  这期间,乔冠华迷上了十九世纪的俄罗斯文学,那些名著中所体现的批判现实主义、人道主 义精神,深深吸引了他。特别是托尔斯泰的《复活》,他爱不释手,他读的是英文版,作品 给他 的影响很深。
  他住的房子临街,每天晚上看完书之后,万籁俱静,他常常把灯熄掉,让窗外 的灯光映进室内,他一个人坐在桌旁,闭目沉思,反复回想书中的人物和情景,同时思考自 己亲眼看到和听到的事情。
第二部分第4节 负笈日德(2)
乔冠华去日本留学,是自费的。虽有教育部的一些补贴和家里的资助,还是捉襟见肘。 所以,他只好采取勤工俭学的办法来弥补不足。
  乔冠华考虑,首先是翻译点东西到国内出版,这样可以赚取一点稿费,维持自己的留学费用 。当时在日本的左翼文化界,有两本书颇负盛名,作者分别是山本申太郎和玲林异太郎。其 中山本申太郎撰写的《日本资本主义分析》,使左倾知识分子为之侧目,所以乔 冠华
在1934年,就开始动手翻译这本书,大概花了半年时间把书翻译好了。可是他按照报纸 登的广告,把书寄给上海的一家出版社, 竟如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此外,乔冠华还临时做家庭教师来挣些学费。他经常上完课就赶往东京郊外的一个富商家里 ,为他的两个男孩辅导功课。这两个小孩十分调皮,听课时常开小差、做小动作,乔冠华不 得不以极大的耐心,教他们语文与数学。
  日本是一个美丽的岛国,乔冠华读书学习、勤工俭学之余,也不忘纵情山水之间。三四月 间,正是樱花盛开的时节,乔冠华约朋友相伴而去,来到郊外观赏。走在一条条长长的樱树 甬道,只见满树遍开樱花,粉红淡雅、煞是好看。乔冠华掩映在这多姿的花色中,不禁想起 :“淡红娇嫩,惹得人心醉。”他有点陶醉了。
  乔冠华听日本人说过,樱花艳而不俗,美在其纯洁高雅,人置身于樱花丛中,灵魂将会得到 净 化。有一次,乔冠华和一位日本友人开玩笑说,为何樱之国的日本,有些人竟会虐待女性, 并向邻国磨刀霍霍呢?这位朋友哑然,辩解说这些败类不代表日本人民。
  京都有一座岚山,日本人很爱这个地方,把它呼作“心中的故乡”。乔冠华亦曾慕名前往。 岚山在京都的西部,山清水秀,富有乡野之趣。他沿着山路走着,两旁是森密的翠竹丛林, 石壁上是绿茸茸的青苔,脚步也显得轻盈灵动。他一路上望着清澈的山川,望着两岸的苍松 ,忽然生发出乐而忘返的念头。
  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在日本留学的青年,心目中最崇拜两个人:一个是鲁迅,另一个便是郭沫 若。因国内大革命失败,郭沫若遭国民党反动派通缉,被迫避居日本。所以许多人都想就近 与郭沫若相识。乔冠华早在中学时代,就一直崇拜郭沫若,常常读到他的作品时寝食俱废。 在东京,他打听到郭沫若的地址,前去拜访。
  郭沫若和夫人安娜住在千叶县市川町国分村267番,地处近郊,四周是田野和树木,风景虽 然单调,但空气是不错的。他的房子是一幢坐北朝南曲尺形的木屋,门号挂着一块“佐藤” 的户名牌。从东京到这里,坐车大约只需半小时左右,乔冠华如期而至,他在门上轻轻地按 了一下门铃,一位身穿和服的日本中年妇女出来开门,她就是郭安娜,她向乔冠华鞠躬致意 ,等乔冠华用流畅的日语道出来意后,她立即表示欢迎。
  乔冠华迎门而入,只见院落旁边有五六间平房,屋前的凉棚上爬着朱藤,凉棚外有一块空 地,既是花圃又像菜园,里面种了许多花果蔬菜:蔷薇花旁边长着紫苏,大莲花下面结着朝 天辣椒,荷花和蕃茄互为邻里,正中的一簇牡丹周围种着牛蒡和。看得出主人持家有 方。同时,乔冠华也觉得此处宜于读书写作。
  这时,客厅大门开了,走出乔冠华久仰的郭沫若,两人亲切握起手来,一起步入客厅。尽管 两人年龄相差二十岁,然而丝毫没有隔阂之感,非常亲切地交谈着。
  “冠华先生,你来寒舍看我,我得说,他乡遇故知,倍感温暖啊!”郭沫若道。
  “郭先生,我是仰慕而来,实在太冒昧了。我曾见过先生,在先生演讲时就目睹先生的风采 。今天……”乔冠华道。
  “哦,我想起来了,那次演讲,多亏大家安排和照顾。要不然,我现在也不知道在哪儿呢。 ”郭沫若的客厅兼作书房,布置很简单,正中挂了一幅他自书的条屏,多的到是书籍和文稿。 郭沫若问起乔冠华学习的情况,鼓励他多读书多翻译,勤思考善分析。
  在外人看来,这两位像多年的知友在海阔天空般地交谈:乔冠华谈了他当年读《女神》、读 《创造》杂志的心境,谈他对郭沫若诗歌、散文、考古论著的体会;郭沫若称赞乔冠华年轻 有为,前途无量,谈到他在日本的感受……
  谈话持续了两个小时,最后郭沫若介绍乔冠华不妨到东洋文库去走走。乔冠华告辞时,天空 出现一道彩虹,把苍穹照得倍加绚烂,郭沫若紧握着乔冠华的手说:
  “冠华,你才思敏捷,见解独到,实在是旷世奇才呀!”
  乔冠华连忙说:“先生过奖了,先生今天下午的一席谈话,后生终身难忘。”
  乔冠华是个达观的乐天派,又学识渊博,谈锋甚健。在东京,他结交了不少中国留学生,
  其中有张友渔、林林、钟敬文等人。张友渔(1899-1992),曾任《世界时报》主笔,国共谈 判中共代表团顾问,建国后任天津市副市长、中国社会科学院副院长。林林和钟敬文都在早 稻田大学留学。林林,学名林仰山,福建诏安人,建国后曾任中国人民对外友好协会副会长 、全国政 协委员。当时身材修长,面目清秀的林林正是个“海涅迷”,也参加了学生会的活动。后来被称为“中国民俗学之父”的钟敬文(1903-2002),广东海丰人,早年与鲁迅熟稔。这 时正在研究所研究民间文艺和民俗。乔冠华多次到他的宿舍去看他,聊聊哲学、时事什么的 ,谈得很投机,当然主要听乔冠华谈,这个人给朋友们的感觉,仿佛浑身上下都会挥言开来 ,充满整个屋里,无法尽述那种神秘、苍茫、悠扬、跌宕……
  钟敬文的屋里挂着郁达夫用红色笺纸写的一首诗,是集清代诗人龚自珍的诗句赠送给钟敬文 的,乔冠华每次去都要看一阵,似乎很感兴趣。
  东京帝国大学师生中秘密的日本共产党组织,有个名叫三浦的日共党员,同乔冠华很友好, 他们常在一起讨论国际时事,学习日共中央的有关文件。乔冠华参加了他们组织的反对日本 侵略中国的秘密宣传活动。
  1935年春,正是樱花怒放的季节。有一天三浦约乔冠华去郊外见面。乔冠华去了约定的 地点,他装着观赏樱花的样子,左等右等就是不见三浦,他正在着急,突然窜出两个便衣警 察,一把把他抓住了。 警察发问:“老实说,你在这里干什么?”
  乔冠华答:“我在等朋友。”
  警察又问:“你朋友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
  乔冠华答:“中国人。”
  警察厉声喝道:“不对。是日本人,他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
  “我告诉你,叫三浦。跟我们走!”说着就把乔冠华抓走了。
  原来,警察局已把三浦逮捕了,得知乔冠华与他关系很好,因而也对乔冠华产生怀疑。乔冠 华被捕以后,被关在密不透风的地下室。这里关的有小偷,也有政治犯,几十个人挤在一小 间房子里,晚上睡觉腿也伸不直。
  乔冠华被关押以后,警察到他的住所进行搜查。在他每天看的一堆《朝日新闻》报纸里,搜 到一份日共中央关于当前形势的报告。于是,警察又来提审乔冠华,追查乔冠华与三浦究竟 是什么关系?
  乔冠华见他们并不知底细,便说:
  “我和三浦只是朋友关系,他约我去郊外赏樱花,他却没有来,别的什么不知道。”
  警察又追问他:“日共中央的报告是怎么到你手里?”
  “报纸是在街上买的,里面夹的东西不知道。”乔冠华搪塞道。
  乔冠华的许多朋友在他被捕后,觉得警察随意捕人,蛮横无理,曾发起营救,声援乔冠华。日本警察将乔冠华关了两个星期,乔冠华质问他犯了什么罪?警察强词夺理,不能自圆其说 ,他们感到实在查不出什么名堂,但认定他是危险分子,决定将他驱逐出境。并派人押送乔 冠华上船。时在1935年樱花凋谢之时。
  离开日本时,乔冠华的许多同学与朋友为他送行,欢送场面十分感人,他们一面安慰乔冠华 ,并向他赠送纪念品,都为失去一位志向高远的青年而深感惋惜。船行离已久,送行的人久 久不愿离去,乔冠华噙着热泪,挥手告别。
第二部分第4节 负笈日德(3)
乔冠华被迫离开日本,又回到了上海,仍住在侄儿家里。一天,他在街上遇见了同学颜 正平,颜得知他的处境后,劝他到北平,说可以先住在颜家,再想办法。
  这年夏天,乔冠华回故乡探望父亲后,应约来到北平,找到颜正平。这时,母校清华大学已 经放暑假。
  乔冠华非常关心母校,又来到清华大学。许多老师看到高材生回来,十分欢迎,让他临时住 在学生宿舍。
  偌大一个清华园,静悄悄的。但是风光却更加旖旎,高树蔽天,浓荫匝地,花开绿丛,蝉鸣 高枝;朱自清先生笔下的荷塘里的荷花,衬着翠绿的绿叶正吐出红艳,远处的西山的紫气仍 旧忽隐忽现。风光虽美,乔冠华却无心欣赏,他正在思考未来,出路在哪儿。他听说中德有 个留学生交流计划,不如先去找恩师金岳霖先生问个究竟。
  乔冠华急匆匆地来到金先生家里,还未坐定,就问金先生。金先生告诉他,原来,在今年(1 935年)的假期,发生了这样一件事,清华大学与德国学术交换处(DAAD)签订了协议:双方互 派留学生,路费制装费自理,食宿费相互付给(中国每月30块大洋,德国120马克)。这一计 划就从当年实行。德方给清华的哲学系只有一个名额,金岳霖竭力怂恿乔冠华提出申请,攻 读博士研究生的学位。
  由于金岳霖等先生的推荐和文学院院长兼哲学系系主任冯友兰先生的支持,乔冠华的申请被 批准了。 这次清华留德学生一共只有6人,包括外文系的季羡林、物理系的王竹溪等人。
  当时的北平没有外国领事馆,办理出国护照的签证,必须到天津去。于是乔冠华与季羡林联 袂乘火车赴俄、德两个领事馆去请求签证,因为到德国要从苏联过境。手续并不复杂,领馆 的签证官员,只简单地问了几句话,含笑握手,并祝他们一路顺风。回到北京,他们整理行 李,告别师友,准备出发了。
  8月31日,乔冠华来到前门火车站,登上北去的火车。中国到欧洲是一个漫长的路途,因为 当时没有飞机,海路遥远又麻烦,最简便的路程就是苏联西伯利亚大铁路。不过这是一条 万里征途,只要有耐心,终会达到目的地。
  车到了山海关,要进入“满洲国”了。令人莫名其妙的是,明明是在中国自己的国土上,却 要停车下去办理入“国”手续,乔冠华很反感,不过也无法抗拒。填完表格后,还要缴纳手 续费三块大洋。这三块大洋是一个人半月的饭费,他和季羡林他们都有点舍不得。季羡林记 得,既要入境,就必须缴纳,这个“买路钱”是省不得的。万般无奈,掏出三块大洋,递了 上去,脸上尽量不流露出任何不满的表情,说话更是特别小心谨慎。前去是一个布满了荆棘 的火坑,这一点他们谁都清楚。
  幸而没有出什么麻烦,他们又登上火车,顺利过了“关”。翌日早晨到了哈尔滨。他们在那 住 了几天,采购了食品之类的东西,顺便游览了城市风光。随后又登上了苏联经营的西伯利亚 火车,时间是9月4日。
  车上的生活既单调又有趣。每当无聊的时候,乔冠华就凭窗远眺,车外的风景不断变化,有 一望无际的千里草原,又有郁郁葱葱的原始森林。大自然的辽阔神奇,给乔冠华留下深刻的 印象。
  乔冠华一行6人,分住两间屋,但一般都是挤坐在一间车厢里,大家聚在一起,上天下地, 神侃一通,接触未几,便成了推心置腹的朋友。大家都是二十三四岁的大男孩,阅世未深 ,每个人眼前都是一个未知的世界,闪耀着七彩的霞光。他们的眼睛是亮的,心是透明的, 说起话来,一无顾忌,二无隔阂,从来没有谈不来的时候,小小的车厢里,其乐融融。
  在车上无事的时候,就下象棋。王竹溪是象棋高手,乔冠华、季羡林等五个人,轮番跟他下 ,一盘输,二盘输,三盘四盘,甚至更多的盘,反正总是输。后来大家联合起来与王竹溪下 ,结局仍然是输,输,输。这时,乔冠华满腹的哲学也帮不了他。说来有趣,在火车上的十 几天,大家与王竹溪过招,从来就没有赢过一盘。
  经过长途跋涉,终于到达终点站德国首都柏林。从一个尚在革命、多方面并不发达的中国, 来到这物质文明相当发达、欧洲的哲学之乡,乔冠华的心情一下子还不能平静下来,置身于 高楼林立的城市,漫步在数百年前就用漂亮的石块铺成的街道上,乔冠华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
  出关手续办得相当顺利,因为清华老同学赵九章等人早早就等候在车站,迎接他们,为他们 办理了一切应办的手续,使他们避免了许多麻烦。
  赵九章邀请乔冠华他们到柏林的中国饭馆吃饭,还与汪殿华(也是清华老同学)一起为他们寻 觅住处。
  最后在夏洛滕堡区的魏玛大街,找到了一间房子,房东名叫罗斯瑙(Rosenau),是 个犹太人。当时在德国根据“法西斯圣经”希特勒《我的奋斗》,犹太人和中国人都被列 入劣等民族,这样犹太人与中国便成为难兄难弟。所以,犹太人非常乐意接受中国留学生, 让他们留宿。
  德国人是非常务实而又简朴的人民。无论他们从事什么职业,一般说来,房子都十分宽敞, 有卧室、起居室、客厅、厨房、卫生间,有的还有一间客房。在这些房间之外,如果还有余 房,则往往出租给外地或外国的大学生。出租的方式在乔冠华、季羡林他们看来非常奇特: 不是出租空房间,而是出租房间的一切设备,桌椅沙发不在话下,连床上的被褥也包括在里 面,租赁者不需要携带任何行李,面巾、浴巾等等,都不用另行置备,十分方便。另外,房 间里所有的服务工作,铺床叠被,给地板扫除打蜡,都由女主人包办。房客的皮鞋,睡觉前 脱下来,放在房门外面,第二天一起床,女主人已经把鞋擦得锃亮闪光了。德国人非常爱清 洁,他们每天一个上午忙里忙外,擦这擦那,自己的房子里面不必说了,连外面的楼道,都 天天打蜡,楼外的人行道,不但打扫,而且打上肥皂来洗刷。室内室外,楼内楼外,任何地 方,都一尘不染。
  乔冠华和季羡林住下,弄停当,便在德国远东协会的林德(Linde)和罗哈尔(Rochall)两位博 士的热心协助下,找到柏林大学外国学院的院长。经口试,院长认为他俩水平尚可,便参加 了柏林大学外国留学生德语班的最高班。从此他俩便成为柏林大学的同学,每天乘城内火车 到该校去上课,乐此不倦。 这时,乔冠华与季羡林几乎“形影不离”,成了好朋友。上世纪 80年代,季羡林在撰写自传时,回忆了他俩的这些交往,从中后人能够知晓他们之间的真诚友谊:说到乔冠华,我要讲一讲同他的关系。……我同乔是清华同学,他是哲 学系,比我高两级 。在校时,他经常腋下夹一册又厚又大的德文版黑格尔全集,昂首阔步,旁若无人,徜徉于 清华园中。因为不是一个行道,我们虽然认识,但并不熟。同被录取为交换研究生,才熟了 起来。到了柏林以后,更是天天在一起,几乎形影不离。我们共同上课、吃饭、访友、游玩 婉湖(Wansee)和动物园。我们都是书呆子,念念不忘逛旧书铺,颇买了几本好书。他颇有些 才气,有一些古典文学的修养。我们很谈得来。
  有时闲谈到深夜,有次就睡在他那里。…… 我们同一般的中国留学生也不往来,同这些人更是格格不入,毫无共同的语言。
  季羡林:《留德十年》,第37~38页,东方出版社1992年第1版。
  当时在柏林的中国留学生,人数是相当多的。许多人是冲着到德国留学、人身上好像镀了“ 24K黄金”,回到国内很吃香。因此有条件的中国青年趋之如鹜。尤其是掌权的大官僚和大 资本家,纷纷把自己的子女朝德国送,蒋介石、宋子文、孔祥熙,自不待言,连冯玉祥、戴 传贤、居正等许多国民党高级官员,无不有子女或亲属在德国,而且几 乎都聚集在柏林。因为这里吃、喝、玩、乐一样不缺,既不用上学听课,也用不着学德国话 。许多留德学生只需学会四句简单的德语,就能够混上几年。例如早晨起来,见到房东,说 上一声“早安!”就甩手离家,到一家中国饭馆里,洗脸,吃早点,然后打上几圈麻将,就 到了吃午饭的时候。午饭后,相约出游。晚饭时回到饭馆。深夜回到家里,见到房东,说一 声“晚安!”一天就过去了。再学上一句“谢谢!”加上一句“再见!”就足矣。
  对此,乔冠华嗤之以鼻,甚至有些深恶痛绝。有一次上完课,他与季羡林到一家中国饭馆去 吃饭。一进门,高声说话的声音,吸溜呼噜喝汤的声音,吃饭呱唧嘴的声音,碗筷碰盘子 的声音,汇成了一个喧哗嘈杂的大合奏,其势如急风暴雨,迎面扑来。他们感到十分惊讶, 因为在德国,人们吃饭时都是异常安静的,有时甚至正襟危坐,喝汤绝不许出声,吃饭呱唧 嘴更是忌讳。这实际上是文明的体现,而某些留学生把祖国的一些陋习带到异国他乡,无论 如何,看上去总让人感到不舒服。再看一看这些国民党的“衙内”们那种狂傲自大、唯我独 尊的神态;听一听他们谈话的内容:吃、喝、玩、乐,甚至玩女人、嫖娼妓等等。像乔冠华 这样的正派人实在有点受不了。在这些人眼里也根本没有像乔冠华、季羡林这样的穷书生。 然而乔冠华他们的眼眶里又何尝有这一批卑鄙龌龊的纨绔子弟呢?于是乔冠华发誓再也不进 这样的饭馆的门。
  乔冠华与季羡林在柏林大学大概呆了两三个月,补习完德文。主管交换生的德方负责人征求 他们的意见,问他们两位要去哪家大学继续进修。结果,乔冠华选择到图宾根大学,季羡林 则选了哥廷根大学。因此,两人分手各奔前程。
  1933年,纳粹领袖希特勒在德国登台执政。到了1935年,初到德国的乔冠华已经感到, 法西斯恐怖的阴影笼罩着德国,政治空气非常嚣躁,排犹浪潮一浪高过一浪,到处可见小资 产阶级的狂热。这种情况在柏林,尤为突出。
  考虑到这种情况,乔冠华觉得留在柏林大学进修不妥当。因而他就选择德国南部的一座小城 市,这个小城市叫图宾根,这所学校叫图宾根大学。城市虽小,大学却是赫赫有名,德国杰 出的哲学大师黑格尔曾在这所大学读过书,是一所在哲学界享有声望的大学。
  从地理上看,图宾根属于莱茵断裂山谷地区。这里地貌独特,气候宜人,冬季气温不低于摄 氏零度,夏季一般在摄氏二十度左右。著名的莱茵河流经整个城市。图宾根是座花园城市, 森林茂密,花草盛放,曲径通幽之处是人们休闲娱乐的好去处。红瓦灰墙之屋星罗棋布于青 山绿水之间,与汉堡大学齐名的图宾根大学就座落在这翠色之中。这里富有浓郁的学术氛围 ,恬静舒适的读书环境,而少了许多柏林那种喧嚣、狂热与浮躁。
  乔冠华踏进图宾根大学的校门,便被矗立在校园入口处的黑格尔长身塑像所吸引,驻足停留 片刻,暗暗许下诺言,我终于来到了你的身边,但愿我今后能成为像你这样的哲学家。
  在德国友人的帮助下,乔冠华很快办完了各种入校手续,正式成为该校博士研究生。
  乔冠华的德国导师非常敬业,又富有爱国精神,他以扎实谨严的治学态度,热诚教诲来自 异国的乔冠华。乔冠华从中受益匪浅。他发现德国人虽然比较呆板,但却认真、守时间、守 秩 序、讲求效率,他在与德国人交往中受到潜移默化的影响。乔冠华还发现,图宾根大学图书 馆 有关马克思主义、列宁主义的书籍,应有尽有,可谓一本不缺。他痴迷其中,如饥似渴般地 钻研马列主义。
  为了把马列的的原著读懂读透,乔冠华又在图宾根大学进修了为期三个月的德语。他 强化了读、写、听、说四个方面的训练。由于德语的语法极为复杂,要听懂,并讲一口纯正 的德语并不容易。乔冠华每天又像当年在清华读书的时候那样,早晨起来在校园僻静处,或 夹着纸条背词,或照着书本大声朗读,有时在其他同学的监督下,大段背诵书本上的有关段 落,乐此不疲。
  经过三个月的苦读,加上他本来就有良好的英语、日语的基础,他很快便能毫不困难 地阅读马列原著,能够顺利地听懂教授们的讲课,还能够用德语进行深奥的哲学原理的讨论 了。当时在图宾根大学学习的中国留学生为数甚少,其中有一位同学叫赵玉军(又名赵一坚),乔 冠华与他建立了深厚的友谊。
  这位赵同学,是国民党十九路军的将士,曾在“一?二八”淞沪抗战中任师长。战事结束后 ,赵玉军来到德国考察科学。他是乔冠华在图宾根大学唯一可以谈得来的伙伴,他思想倾向 进步,主张抗战,打仗很勇猛,他为人诚恳,又非常好学。乔、赵两人常常清茶一壶,促膝 交谈,有时竟谈至天色露鱼肚白。两人就是这样意气相投、惺惺相惜。
  到了1936年,国内局势越来越紧张,多种消息不断传来,乔冠华急切地想知道一切,并加以 分析判断。这年年初,乔冠华与赵玉军一起来回到柏林。这是中国留学生比较集中的地方, 在那里已经逐步形成了留学生自己组织的抗日团体。他们怀着一腔爱国热情,积极参加了这 些团体的活动。
  据乔冠华回忆,当时在他周围参加抗战运动的留学生圈子越来越大,最活跃的有秦邦川、朱 江沪、景林、李文华、陆崇华、翁康兰、翁蓬九、孙玉先、蒋学文等。他们开会讨论局势, 抗议国民党使馆对留学生的种种限制。他们创办了油印的《抗战时报》,每天出一期,每期 都有十几张。刊登国内抗日消息和日军的暴行,散发给留学生和华侨传阅。乔冠华参加了办 报 宣传活动,他经常撰稿宣传抗日,他的分析独到、见解深遂,在众多的文章中独树一帜,深 得读者的好评。
  当西安事变的消息传来,说蒋介石被张学良、杨虎城两位扣押起来了,乔冠华等人欣喜若狂 。后又听说西安事变得到和平解决,中共出面调停释放了蒋介石,他感到不可理解。不久, 张学良被蒋介石软禁,杨虎城被迫出国考察。杨将军在随行工作人员杨明轩的陪下同,来到 了德国,乔冠华因此认识了杨虎城。
  一天,留德学生会负责人告诉乔冠华,说杨虎城将军已经到了德国,我们请他来演讲,但要 保护他不受国民党特务的迫害。
  杨虎城来了以后,立即引起中国留学生的一片欢呼。身材魁梧的杨将军热情地和大家一一握 手 ,脸上露出坚毅的神色。他一坐下就以军人的直爽和豪迈讲起他流亡德国的经过,不无感慨 地说:“我这个西北军的将领在国内呆不下去了,不能打日本鬼子,却要远涉重洋来到德国 。”
  接着,他话锋一转,带着沉痛的语调说:“不知现在少帅在南京怎么样?蒋委员长讲话不算 数啊!”
  说完这些话,杨虎城抬头望了望四周,对在座的同学们诚挚地说:“各位都是栋梁之才,要 好好读书,以后回去报效祖国。”
  说完这番话后,刚毅坚强的杨虎城不禁流下了眼泪。留学生们被他的炽热情怀所感染,也落 下了热泪。
  这时,留学生们都心系祖国的抗战,纷纷准备回国。乔冠华也呆不住了,他在图宾根赶写了 一篇博士学位论文,交给他的指导老师,就准备回国了。后来乔冠华的论文通过评审后,他 已回到了国内,校方想办法通知了他,可惜博士学位证书没有收到,令人遗憾。
  乔冠华在图宾根的时候,还结识了一位名叫肖特伦的德国同学,两人很要好,谈话投机。这 位肖特伦是学医科的,但爱好中国文学,乔冠华帮他学中文,他则帮乔冠华进修德语。可惜 他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去世。没想到几十年以后,肖特伦妻子从报纸获悉,乔冠华到纽约参 加第26届联合国大会,便特意写了一封信给乔冠华。并将乔冠华早年与她丈夫一起在郊外野 餐的一张像片随信寄来。乔冠华很怀旧,不顾繁忙给她回了信。
  乔冠华是1937年年末回到柏林的。从德国过境到了法国巴黎。因为要等回国的船票,乔冠华 在巴黎呆了几个星 期。这样他就在1938年2、3月间离开法国,乘法国游轮“霞飞号”回到了香港。
  回顾1935至1937年这段留学德国的生活,乔冠华曾以简洁的语言,总结道:“从1936年起, 我很大一部分精力,发挥在抗日运动中。”
  乔冠华:《口述自传》,见《那随 风飘去的岁月》,第143页,学林出版社1997年12月第1版。
第二部分第5节 成名香港(1)
经过多日的飘泊,乔冠华于1938年初回到祖国。在香港稍事休息后,便来到广州。早在 乔冠华回国的前一年,与他在德国同学的赵玉军已经回到广州,在国民党第七战区司令部任 参谋长。乔冠华一到香港,赵玉军就发电报,邀请他去广州见面。此时母校清华大学,与 另外两家南迁昆明的北京大学、南开大学合并组成“西南联合大学”,金岳霖教授写信给乔 冠 华,希望他去西南联大执教。但是,乔冠华抗战心切,他谢绝了金先生的好意,毅然去广州 投笔从戎。
  从此,中国文坛少了一位博览群书的教授,多了一位日后在国际舞台叱咤风云的不可多得的 外交家!可以说,这时在民族存亡的危急关头,乔冠华确实面临着一个重大的抉择,他最终选择了更 加直接地投入抗日战争和中国革命洪流的道路。
  于是,乔冠华乘火车来到广州,见到了一身戎装的赵玉军,还来不及多寒暄,他便把乔冠华 引见给第七战区司令长官余汉谋。
  余汉谋一见英俊潇洒的乔冠华,顿生好感,又得知他是清华的高材生,先留学日本,新近 又刚从德国回来,未加思索,便请乔冠华留下,让他在赵玉军手下任上校参谋。
  生平第一次穿上了军装的感觉实在很好。乔冠华在兴奋、新奇之余,急切地想了解当时 抗战的形势,他向赵玉军提出去武汉一趟。赵玉军同意了他的要求。
  这时南京的国民政府,国民党的中央党部,虽然都搬到重庆去了,但是国民党的党政军各方 面的重要人物差不多都集中在武汉。在野的各党各派的领袖们,文化界知识界的人士,也差 不多都先后集中到武汉来了。以周恩来为首的中国共产党人也在武汉积极从事抗日民族统一 战线工作。武汉成为了事实上的抗战首都。
  乔冠华是乘火车来到武汉的,当时战云密布,已经不大通火车,时断时通,沿途到处都是伤 兵,人们摩拳擦掌,热情参战,乔冠华深受感染。
  乔冠华在武汉停留了一两个星期,遇见了正在武汉担任军事委员会政治部第三厅设计委员的 郁达夫。郁达夫是著名作家,以写作《沉沦》闻名于世,此时也投笔从戎,挂少将军衔。他 告诉乔冠华,他席不暇暖,一直忙于到各战区劳军和巡视。郁达夫对初来乍到的乔冠华很热 情,乔冠华很早就仰慕这位杰出的文学家,彼此相见恨晚,交谈甚欢。
  不过,乔冠华很快发现,武汉团结抗日的气氛并不浓厚,国共合作存在的问题很多。不久, 他就又回到了广州。
  回到广州,乔冠华很快投入军旅生活。赵玉军安排他在其主管的一个参谋处里工作,负责收 集外国的军事情况和当时的国际动向,一起工作的有六七个人。材料是从香港收集来的, 他们有的译、有的编,还编印了一份内部发行的小杂志。乔冠华回国后第一篇文章,就发表 在这个内部刊物上,是关于国际述评的。从此他一发不可收拾,以深厚的文字功底,以在德 国学就的军事知识(在图宾根他曾研究过军事家克劳塞维茨),以缜密的逻辑思维,以挥洒自 如的文笔开始撰写一篇又一篇脍炙人口的国际述评。
  当然,乔冠华积习不改,他还是利用空余时间读书。他从欧洲带回了不少德文的马克思原著 ,其中包括四大本马克思与恩格斯的通信集。在此期间,他把这四本书从头到尾地看完了。 看完了书之后,他更加深了对马克思、恩格斯的认识与敬佩。
  这时,原来一起留学日本的钟敬文教授以及年轻的记者、漫画作者郁凤(郁达夫的侄女),也 都投笔从戎,在余汉谋部任职,从事抗日宣传工作。乔冠华与他们有过不少接触。
  1938年5月,乔冠华碰到了灾难性的日寇大轰炸。由于市政府防空组织的懈怠,根本无法有 效地组织群众及时疏散,在日寇飞机的狂轰滥炸之中,广州的居民伤亡特别惨重。
  轰炸过后,乔冠华走上街头,眼前的惨状不忍目睹!广州最繁华的街道,几乎被炸成瓦砾场 了。黄沙车站附近,已经夷为一片平地,文化街的永汉路、惠爱路、长堤,每走几十步不是 一堆焦土和残砖,就是一排炸成碎片压成血浆的尸体。路上到处散落着人的碎肉,毛茸茸的 小孩的头盖,灰黄色的脑浆,炸到几十步远的墙上的紫蓝色的肚肠……人们发着呛天骇地的 哭声,在尸丛中寻觅他们的亲人。乔冠华的眼睛湿润了。
  他诅咒这幕惨绝人寰的悲剧的制造者,也痛恨当局贪生怕死,毫无抵抗的意志与决心。当时 广州社会上充满了自暴自弃的气氛,一般人都有一种朝不保夕的感觉,不知道日本鬼子什么 时候来,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死,今朝有酒今朝醉,此情此景,真令人叹惋。
  广州是在1938年10月21日沦陷的,距日本从台湾发兵于10月12日开始进攻广州还不到十天。
  乔冠华是在广州沦陷前夕,跟随军部撤离至韶关的。韶关本来是广东的一座中等城市,在19 38年10月以后变成了广东的中心。然而,设备、房屋不敷使用,一切都不能够适应这突如其 来的形势,就只好把机关分散在多个村庄里。从一个单位到另一个单位要走半个小时,办事 非常不方便。在这种情况下,多种情报、材料中断,乔冠华一天到晚无所事事,而心情变得 极为郁闷。赵玉军曾派他去东江考察,实际上是让他游览风光,散散心。回来以后,乔冠华 心情并未改观。
第二部分第5节 成名香港(2)
这年11月底、12月初的一天,赵玉军找乔冠华谈话,他说:“余汉谋想到香港去办一份晚报 。他派他的一个亲信去主持这个工作,同时也同意派你去参加这个工作。”
  因为广州已经陷落,广东与海外的联系已经完全切断,所以余汉谋他们感到有必要在香港建 立自己的一个据点,以便于沟通广东和各方面华侨的联系,并且收集世界各国的军事资料。 乔冠华答应了他们的安排,和已内定为报社社长的董范毅以及原在参谋处一起从事收
集军事 材料的几位同仁,从粤北启程,先到肇庆,再到澳门,最后从澳门渡海到香港。
  乔冠华担纲《时事晚报》的主笔,其他诸如印刷、校对、资料、发行等事务都由原参谋处的 工作人员来做,乔冠华是分工社论,每一天的社论都是他来写。当时正是风云际会之时,故 乔冠华撰写社论就不可避免地要多谈国际问题,也正是这些出手不凡的国际述评,使崭露头 角的乔冠华风靡香港,赢得人们的称叹,从而奠定他国际问题专家兼政论家的地位。
  乔冠华清楚地记得:“《时事晚报》从1938年春天创刊出版,当时举世瞩目的西班牙战争正 在进行。 在我们的报纸开办不久,马德里就失陷了。我写的第一篇文章在第一版,就是《马 德里的陷落》。我是带着感情写这篇文章的。这篇文章的出现引起了许多读者的反响。就这 样,以《马德里的陷落》,一直写到同年的9月份德国军队占领华沙,英国、法国分别向 德国宣战,二次大战开始。大概半年时间,我写的评论,大多是国际评论,还有一些是国内 军事情况的。这些评论,因为在读者中的反响比较好,当时《时事晚报》的梁路晨同志觉得 我写的评论,登一下就完了,太可惜,就建议我办一个通讯社,把写的文章,用笔名的办法 发往世界各地,扩大我们的影响。我说可以呀!没有坏处嘛!但我们是余汉谋属下的报纸,不 能用原名发稿,必须用笔名发稿。那么就用乔木吧,他信口提出来,我随便就答应了。这样 ,在我写社论不久,我的社论差不多每出一篇,就都通过中国新闻社向南洋各地华侨报纸发 稿。当时的华侨报纸主要是在马来西亚、印度尼西亚、菲律宾。我用乔木的笔名就是这样开 始的。后来等到解放以后,我到这些国家访问,特别是去印尼访问的时候,我碰到不少青年 ,他们告诉我,在抗战的时候读过我的文章。”
  乔冠华:《口述自传》,见《 那随风飘去的岁月》,第148~149页。
  如上所述,乔冠华所写的社论甫一问世,便引起轰动,此后每篇一如既往,这些国际述论能 做到文笔优美、论点新鲜、感情真挚。对这些精彩绝伦、警辟独特、动人心弦的文章,人们 从它的一贯风格,判断出出自同一作者的手笔(因为社论一般是不署名的)。开始不知道作者 是谁,不过后来谜底还是得到揭晓。乔冠华的终身好友徐迟,在乔冠华去世一周年之际,饱 含深情地叙述他当时的感受:
  报纸(案:指《时事晚报》)的第一篇社论,以俊逸文笔,写出透彻的见地 ,闪耀于读者之前,而使我震慑,为之叫绝。之后他天天都有一篇社论,使南天的读者,目 明耳聪,茅塞顿开。我们个人则是如同从沉睡中被他唤醒一样,觉醒了过来,从此追随真理 不舍了。
  这一段时间里,抗日战争艰苦卓绝;随之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在欧洲打响,铁骑过处,山河变 色;接着苏德战争爆发,战火燃烧到莫斯科城下、涅瓦河畔和逐屋争夺的斯大林格勒废墟中 。然后是太平洋战争爆发了;香港迅即沦陷。这一下,他的火焰般的热情社论,只好收笔打 烊,暂先停歇了。
  徐迟:《祭于潮》,见《网思想的小鱼》,第1~2页,湖北人民 出版社1997年8月第1版。
  乔冠华在《时事晚报》上的所写的社论是从全世界的范围,来评论整个国际形势的翻腾起伏 的;尽管千头万绪,而乔冠华却慧眼独具,能够从纷杂的现象中理出明 晰的头绪,所以这些社论能说得清清楚楚;而后在这基础上,回过头来,评说亚洲问题和中 日战争的关键内容。
  与乔冠华同龄的冯亦代,当时也在香港,刚从事新闻工作不久,每天在港岛《星报》担当翻 译英文电讯的工作,他十分关心国际形势和中国的抗日战争。而正是乔冠华以他成熟而犀利 的笔锋,剖析时局,给陷于迷乱心情的他,指出了一条明确的道路。他回忆说,每天读着《 时事晚报》的社论,每读一文,心头如饮一瓢清泉,不仅彻凉,而且眼睛也跟着放亮起来。 他认为,自己对乔冠华狂热倾倒,只不过是当时年轻人中的一员而已。
  冯亦代:《 绿的痴迷》,第149页,大众文艺出版社2000年10月第1版。其实,其他年龄段的读 者何尝不是如此呢?
第二部分第5节 成名香港(3)
香港皇后大道中18号。一楼的临街房。开着一家并不起眼的商铺,门面招牌写着四个大 字:“粤华公司”。店里经营各式中国名菜,货色齐全,价格公道,每天都有不少客商光顾 。
  这期间,乔冠华常来该店二楼“谈生意”,他清楚:这个“粤华公司”就是八路军、新四军 驻香港办事处的机关所在地。廖承志是办事处负责人。连贯也在其中,他是位中共老党
员,从事地下工作多年,交友甚广,在华侨中有许多朋友。在广州时,乔冠华就结识了他们 。 一方面,乔冠华及时向他们汇报工作,另一方面他们也告诉乔冠华一些关于时局的看法。乔 冠华认为这些指导性意见,对他的写作很有帮助。
  对党的情况工作立下卓著功勋的潘汉年,经常出没香港。乔冠华与潘汉年、廖承志、连 贯等一起研究工作,有时甚至开开玩笑,不失风趣。
  起绰号,这似乎是廖承志一生的极大嗜好。他起的绰号往往是内涵风趣,恰到好处。一天, 大家见面,颇为高兴,廖承志眼珠子一转,就笑称他的办事处是:“五子登科”。
  潘汉年笑着询问:“何以出此高论?”
  廖承志笑眯眯地拍拍自己的“颇有风度”的肚子,摇头晃脑地说:“本人乳名肥仔,故而, ‘胖子’的美称,非我莫属。潘兄,您脸孔不是一马平川,有些小小的盆地,称广林兄, 俗语‘麻子’;连贯老弟,身材矮小墩实,平生恐怕最大的愿望是长成高个子,故而该叫: ‘长子’;至于高挑瘦长个的乔冠华乔老爷,则就反其道而行之,称‘矮子’最合身份…… ”
  连贯虽然是第一次与廖承志共事,却十分欣赏廖承志这种幽默风趣的性格,此刻忍住笑反问 道:
  “胖子,你恐怕是数学不好吧,数来数去,只有四子嘛,何谓五子登科呢?!”
  “这第五子嘛”,廖承志顽皮地眨巴着眼睛,嘴上拖腔拉调,脑子里却在紧张地思索着。
  恰在此时,只有15岁的小店员陈新推门而入,进来送开水,坐在一旁的乔冠华大手一拍,及 时“救驾”:
  “你瞧,陈新是个孩子,岂不是五子登科齐也!”真是一语中的。
  “好!不愧是《时事晚报》的大主笔!”看得出廖承志对这个有革命热情,且才华横溢,反应 灵敏的留德博士欣赏有加。
  后来,为了进一步加强宣传舆论工作,廖承志批准他成立中国新闻社,由国民党余汉谋部资 助,由乔冠华担任社长。南方局周恩来同志很快批复了这个建议,于是,第一个民间新闻社 在香港成立,成员还有胡绳夫妇、胡一声、郑展等人。他们的文稿,传遍新加坡、马来西亚 、泰国、印度尼西亚,乃至美洲的美国和加拿大的上空也不时有“乔木”的名字。
  在《时事晚报》工作期间,乔冠华就住在报馆里,这是地处闹市中的一间狭隘的楼房。屋子 有点西晒,白日黑昼,闷热如蒸笼,而香港的暴热又是十分厉害,他常常挥汗如雨,伏案写 作。十分狭隘的居室又临街面,市声透入楼里,使他睡不好觉,他一般只在白天睡几小时觉 ,下午会友、访书、寻资料,晚上写社论,交发稿。
  为了工作能集中思想,乔冠华在写文章的时候一手写字,一手端杯酒喝。他的酒量是很大的 ,一口气喝半瓶自兰地。为此,他得了“酒仙”的雅号。事情是这样的:
  在冯亦代眼里,乔冠华是一个只知工作不知休息的人,废寝忘食,吃的很菲薄,而且往往因 写文章,饱一顿有之,饿一顿亦有之。冯亦代与他熟悉以后,实在不忍心看他过着失饥伤饱 ,彻夜无眠的生活,因此几次向他提出在他每天的社论发稿后,即到冯家去吃饭休息。好不 容易,乔冠华才同意。可是不久冯家的保姆便来告状了。她称乔冠华为“酒仙”,说“酒仙 ”除 了喝酒看外国新闻报纸之外,就不好好吃饭睡觉。她说,我把他的书报拿开,不要一会儿又 在他手头了;给他装了饭,他又想心事,把饭菜冷了。好不容易看他睡下,可是我厨下没 有收拾完,他又在看书了。他难道真的成了神仙?因为这位保姆记不住乔冠华的姓,便以酒 仙称之,以后这外号便在朋友中流传开了。
  冯亦代悉知很着急,他与乔冠华推心置腹地谈了话。乔冠华叹了口气说:
  “国内国外的形势这么紧张,我要写文章就得收集材料,可是时间不多,我想如果当初定
  48小时为一日有多好!”
  冯亦代“警告”他:“可现在只有24小时一天,你必须服从这个规定。”
  他苦笑数声作答。以后呢,依然我行我素,不改旧习!
  为了收集多种资料,乔冠华几乎跑遍了香港书报摊。有一家名叫“利全记”的书报社,他去 得最多。
  他在书店里存放了一些款子,随时到那里去,看到有自己喜欢的书刊报纸就拿走, 不用付现款,在账上扣除就是了。在老板的印象中,乔冠华是买书刊报纸最多的一位,几乎 全世界的最重要的报纸,诸如《泰唔士报》、《纽约时报》、《华盛顿邮报》、《曼彻斯特 导 报》、《华尔街金融报》、《时代周刊》、《经济学家》、《幸福杂志》、《话时代》、《 亚细亚杂志》、《新群众》等等。
  香港有许多旧书铺,逛旧书铺,淘旧书的习惯,是乔冠华在结识季羡林时染上的。在港时, 积习难改,只要有空,他就直奔旧书铺,他一见层层叠起的书籍,就仿佛是老相识了。有时 在那些书架的角落里,偶然拨开厚积的灰尘一看,正是一本心爱的书,说它是“踏破铁鞋无 觅 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还不够,而更像是“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 处”,萍水相逢,直如梦遇,哪能轻易放过呢!每当黄昏时候,书店都快打烊了,他才挟着 书踱了出来。
  当时,香港汇聚集了一大批文化界人士,他们有的来自上海、广州、重庆,有的来自武汉 ,都是从战火中转移到这里并且暂时站住了脚。金仲华主编《世界知识》,戴望舒和叶灵凤 在 主编《星岛日报》的“星座”副刊,张光宇主编《星岛日报》的画刊,郁风主编《耕耘》杂 志, 黄苗子担任《国民日报》的经理,叶浅予肩负着郭沫若主持的政治部三厅的使命,在香港主 编 和出版《今日中国》,用英文版向海外宣传,丁聪参加马国亮和李青主编的《大地》画报并 兼 《今日中国》的编务,杨刚在《大公报》、白望春在《香港日报》工作,前面提到的徐迟、 冯 亦代虽在中国保险公司和中国银行工作,但还兼职《星报》电讯翻译,他们与诗人袁水拍( 在中国银行任职),都与文化界关系十分密切。乔冠华与这些倾向进步的文化界人士缔交, 并展开宣传工作。
  香港风行喝下午茶,这些流亡香港的文化人几乎天天都要到咖啡馆或茶座喝喝下午茶。大家 喜欢的地方一个是“蓝鸟”咖啡馆,在女皇大道转角上;一个是用猫头鹰作标志的“聪明人 ”咖啡店,在香港告罗士打行的地下室,这个地方比“蓝鸟”要高级。许多西方记者经常去 那里聊天,而《天下》杂志社的著名学者温源宁、全增嘏、叶秋源等,也是在那里会见文友 的。还有一个去处,就是女皇大道中华百货公司“阁仔”茶室。许多文化人都不约而同前去 集合,“阁仔”是这公司的大厅里的半层楼,从茶座可以俯看商场大厅里热闹的气氛。它 也并不俗气,有点儿雅俗共赏,而且价钱也较便宜。
  乔冠华经常出入其中,交友谈话,收集信息。每每口若悬河,语惊四座,人们每次都能听到 国际最新动态和一连串数据,他的思路那么活跃,议论那么犀利,语调那么诙谐,听众无不 被他的智慧、他的宏论所倾倒。他们分明感受到,听乔冠华谈话简直是一种愉快,是一种享 受;而就是在这种愉悦与享受之中,他给人们马列主义的教育和与正直为人、立场鲜明的 处事之理。
  自从结交了这些文化界的朋友以后,乔冠华每天下午从九龙过海,到“阁仔”,和朋友们神 侃闲聊大讲一阵;或到“聪明人”去和当时在港的一些西方著名记者会面,交流情况和意见 ;偶尔他也会到“高罗士打”喝下午茶,这是香港的上层人士经常聚会的大饭店,乔冠华之 所以去,是和倾向左翼的个别高阶层人士接触。不过,他在“阁仔”出现得最多。那里 好像是他的办公室,指挥所。
  乔冠华晚间从报社下班,夜深人静,开始阅读材料,赶写社论到拂晓时分。呼呼大睡几小 时,起来再研究资料,便又到了登上轮渡过海的时候,他是很辛苦的。他很快就成为香港 知识界人士的中心人物,文化界和他的关系尤为密切。
第二部分第5节 成名香港(4)
由于余汉谋部经费拮据,《时事晚报》于1939年9月便被迫停刊了。乔冠华只得离开,搬到 九龙一个在德国留学的同学温康南家里。温康南出身富商,但思想很进步,也在为党工作。 这时乔冠华名义上和余汉谋、赵玉军还有联系,但实际上成了自由撰稿人。
  乔冠华不断给各家报刊杂志撰稿,如《大公报》、《申报》、《世界知识》、《华商报》等 ,他的国际时评,继续受到大家的追捧。
  当时金仲华负责《世界知识》,他对乔冠华说:“《时事晚报》停办了,你就来给《世界知 识》帮忙。”于是他又兼职编辑《世界知识》杂志。对此,乔冠华自己回忆说:“从1939年 冬天起,到1941年太平洋战争爆发,这两年关于欧洲战争的发展,因为大家要我写,我自己 也有兴趣写,我在《世界知识》差不多每期都有一篇,讲战争形势的,一直写到太平洋战争 爆发。这些文章中我印象深的,是写过巴黎的陷落。因为巴黎的陷落,显示了巴黎统治阶 级的腐朽和没落,引起了我和世界绝大多数有正义感的人 的极大的愤懑,我用满腔的愤慨鞭笞了这些畜生。除了《世界知识》以外,我在香港是一个有名的时事评论家、国际问题专家,因此,各方面都希望我写文章,有的要我去工作,对我 有很优厚的待遇,但我根据情况写,有的报纸我是不写的。在1939年至1940年,我应各报的 要求写国际评论的文章是不断的。我当时也是靠这些稿费维持生活。”
  在这期间,乔冠华的政治生活发生了具有“界标”性的事件,这就是他此时加入了中国共产 党。他搬到九龙的新地后,先是向八路军办事处的连贯表示了参加组织的迫切愿望。连贯很赞成 ,经他与廖承志两同志介绍,并报请中央批准。
  当时延安接到乔冠华的入党申请,中央领导也非常重视。毛泽东早就对乔冠华的文章表示赞 赏,他曾对人说过:“你们读过香港一个乔木写的文章吗?他写的文章可是好啊,有分析, 有气魄,文章又如千军万马,我看一篇他写的文章足足等于两个坦克师哩!”周恩来也认为 乔冠华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干才,批准一个乔冠华入党,可以团结一大批知识分子。因而 中共中央组织部很快表示同意,批准的电报传至香港办事处。廖承志、连贯当即就找乔冠华 谈话,廖承志还是那么热情,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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