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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田疗法《自觉和领悟之路》

森田正马(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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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觉和领悟之路
- 奉献给因患神经症而烦恼的人们
〔日〕森田正马 著
〔日〕水谷启二 编
王祖承 陆谢森 褚玉雄 蔡军 译
复旦大学出版社
前言
本书的题目是《自觉和领悟之路》,在这里所谓“自觉”就是深深挖掘自己的内心,以便清楚地了解最深层的本心。由于有了自觉的特征,我们就可以丢掉自己的迷惑,朝向自己的本心,正确地作出自己的行动;并能发现他人的真心。同时,在这里所说的“领悟”,也就是指从各种束缚中脱逸出来而达到自由自在的境地。因此,既可以理解为宗教中所称的“领悟”,但又不同于被大宗教家所称的“领悟”。它是在我们日常生活中存在的,可使日常生活明亮、快乐,具有获得生活乐趣的特征。
在我们的人生中,充满了种种烦恼和担心,这有很多原因。如精神活动被束缚以及生活态度的错误,其中最典型的则是所谓的神经症。这类人往往在身体上没有什么异常,其他人看来也不认为他是病人,但他本人却因此而烦恼、痛苦不堪。有时我们也有这类体验,实际上往往都是精神方面的原因所致,用药物治疗并不是根本的治疗方法,而是精神上的开导、生活上的指导却往往可以指点迷津,得到生活乐趣的真谛。
这就是森田正马博士所使用的方法。它不仅可以治疗神经症,而且在指导人生方面有非常大的效果,并已得到日本国内外学者的公认。森田博士把对神经症的治疗之本称为“再教育”。通过“再教育”,可以纠正至今还很顽固的病症,而且对那些无可救药的、抱着悲观消极的人,可使之成为开朗、活泼的人,同时使这些人也能自觉地挖掘自己的本心,从而找回已失去的人性。
为了开展这些再教育,就有了“森田式家庭疗法”。就是使患者在家庭的气氛中自由地工作,并能使他们互相袒露内心进行自由交谈。在森田博士的家庭诊疗室中,每月召开一次“形外会”,患者都可以自由地交谈,接受森田博士的评判,因此出席这样的活动对大家来就都是非常快乐的。如果回忆起来,简直比大学生活还要有趣。森田教育在促使自己个性的形成则远比学校教育为好,因此也可以说这是“人生大学”,或者是“教养大学”。
当时,我是东京大学的学生,住宿在森田博士家里。座谈会上,我坐在小桌子旁,担任记录工作,然后请博士过目,经博士重新修改后,在医学杂志《神经症》上连载。文章发表后很受欢迎。
我在那时就深信,这些记录很有保存价值,可以长久地留存于世,故尽可能记录得详尽一些。本书把当时的记录,作了文字上的润色和整理,汇编成集。
座谈中使用了许多宗教用语,则有下面一些现由。
森田博士是个科学家,任何场合都是从科学角度思考问题,发表见解的。但在当时,神经症体验疗法是博士首创的新领域,没有现成的合适的科学用语,而借用古代经典语言来说明反而便捷。另外,博士对佛教及东方哲学思想的研究,造诣很深,因此能自然妥切地运用经典语言,说明博士在这方面素养的博大精深。
当然,关于“神经症”的独特学说和疗法,是作为一个医学家长年研究,探索所确立的成果,与宗教没有直接的关系。我认为由于他年轻时代开始醉心于佛教和东方哲学,有很深厚的素养,故达到了重于分析的西文医学未能企及的境界,为创造神经症的根本治疗方法打下了一定的基础。从另一角度说,博士开拓了科学和宗教互为贯通的研究新途径。博士的思想是“科学也好,宗教也好,都是为了人类更好地生存,提供达到安身立命的方法。它们之间并不相互排斥。”
他对精神医学和宗教思想的深刻研究和理解,以及在自身青年时代痛苦、迷惑的体验中得到的人生哲学,并为本书所收集的座谈内容,增添了丰富多彩的情趣,其思想内涵具有渗透人心的力量。
最后,向为本书的面世付出巨大努力的白杨社长中村洁和编辑主任小林洮,表示衷心的感谢。
水谷启二自觉和领悟之路
目录
一个强迫观念症患者的告白
第一篇 对神经症的正确理解和治疗方法
第一章 这样来治疗社交恐怖
一、社交恐怖治愈的病例
二、神经症症状是主观意识的产物
三、赤裸裸地暴露自己
四、不要被暂时的现象所束缚
五、不是练习,是实践
六、怎样才能与人有共感
七、坚强来自软弱到极点时
八、为了达到正确的肯定
九、与上级交往时的态度
第二章 摆脱束缚的方法
一、何谓被束缚
二、被束缚的实例
三、不要被方法论所束缚
四、君子重义,小人逐利
五、心理活动要顺其自然
六、神经症患者的“生的欲望”
七、为了家庭的美满
八、迷惑中的是与非,亦即是非相加等于非
第三章 失眠症轻易能治愈
一、睡懒觉者的早起体验
二、不会因失眠而死忘
三、劣等生一跃成为优等生
四、中庸才是正确之道
第四章 读书恐怖、书写痉挛、口吃恐怖
一、读书恐怖的原因是欲望过大
二、书写痉挛也由心理因素所致
三、这样治疗口吃恐怖
四、不需作烦琐的解释
第五章 如梦一般的神经症
一 、盗窃恐怖与不洁恐怖
二、对灰尘耿耿于怀的强迫观念
三、头脑里诵念词句的强迫观念
四、微笑恐怖和狂犬病恐怖
五、感到自己的身体好像不属于自己
第二篇 对于自觉和领悟
第一章 正确的修养和正确的信仰
一、首先要知道自己的本心
二、不靠直感来感受就会出错
三、精神修养家易犯的错误
四、离开了恶智之地
五、达到自由自在的境地
六、超越幸与不幸、善和恶
七、错误的目的论观念
八、平常心不是造出来的
九、与现在同化
十、某个次子的诉说
十一、迷信和正信
十二、人生是在不断地变化的
第二章 调和与适应的生活
一、欲望和恐怖的调和
二、适应环境的生活
三、遵从自然的轻松做法
四、神经症患者和职业
五、用人的注意点
六、顺从
七、发挥事物的价值
八、调和与不调和
九、大疑才有大悟
十、真正的人情昧
十一、为了家庭温馨
十二、关于戒酒
第三章 恰当地处理感情的方法
一、别反复罗唆
二、致力于达到目的
三、当想不开的时候
四、要知道忧郁也是自然的现象
第四章 仓田百三的体验
一 、从强迫观念走向绝对生活
二、强迫观念的形成和治疗方法
三、能够克服肉体的痛苦吗
四、宗教家和科学家不同的思考方法
五、为了安心立命
著编者略历
后记——关于森田学说
译后记
一个强迫观念症患者的告白
考试临近却热衷于看电影
我初中毕业到高中这段时期,被种种神经症和强迫观念的症状所折磨,如读书、社交恐怖、性欲恐怖、头痛、失眠、心动过速、胃动力缺乏、结核恐怖、精神病恐怖等,真是数不胜数。
先谈一下读书恐怖的感受。我在初中时代是个优秀生,但一进入高中,怎么也不能保持优秀了。英语、德语、高等数学、哲学等教科书本身都很有难度,加上老师不管学生能否接受,一个劲地赶进度,还提供许多课外阅读的参考书,光在我的书箱里就塞满了一箱从来不看的书。
期末考试临近了,我完全笼罩在忧郁的情绪里,设法找些借口,拖延考试复习的时间。终于离考试日期只有二三个星期了,我把教科书和笔记本像小山似地堆在桌上,却不是马上着手学习,而先制定学习安排表,把从学校回家后一直到午夜的时间全部不休息地安排于学习。实际上这本来就是一张不可能实现的时间表,但自己没有意识到,想尽力设计得完善一点。二三天都耗费脑汁在这张表的制作上,首要的学习却忽略了。
终于制成了称心的日程表,准备努力学习了。可这是一个脱离实际的计划,充其量每天学二三个小时就筋疲力尽不能学下去了,只好外出溜达。一会儿看电影,一会儿坐进咖啡馆。平时不大看电影的在考试前紧张的复习时间里,却每周看上二三次,真是太不可思议。我还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稍稍散散心,看上半小时、一小时的电影,不会对学习有妨碍的。”但一走进电影院,不等剧终不肯罢休。看完电影,又走进咖啡馆,待咖啡馆关门方蹒跚地回家。又自怨自叹起来:“唉,考试前宝贵的时间,竟在无聊中浪费掉了,我的意志怎么如此薄弱呢?!这样下去,踏上社会,也难以自食其力啊!说不定真要沦为讨饭叫化子、流浪汉呀。”于是强烈的劣等感袭上心头。
回到冷清清的宿舍,长久地托腮呆坐着。有时为了激励自己,拿起笔信手写上什么“精神一到,何事均成”、“一寸光阴一寸金”、“必死必生”等各种豪言壮语,贴满墙壁,把房间“装饰”得像个选举事务所。
这样消磨着时间,一直到半夜一二点钟。我是个迟睡晚起的人,到了晚上怎么也睡不着,想到明天有课,“今天浪费了,明天起一定要拼命学习了”,信誓旦旦地躺在床上。又想起为了明天好好学习,一定要有充足的睡眠,可越是想睡熟却越是不能入睡。电影里看到的场景啦、写的格言啦、老师的脸啦,许多白天的生活情景,在脑中浮想联翩,哪里谈得上好好睡一觉。这样,开始为每晚的失眠苦恼了。
我自忖,连续失眠下去,身体早晚会衰竭致死吧,真是苦不堪言。为了入睡,曾采用了各种方法。听说数数字能帮助睡眠,我从一数到一千以上还是无济于事。又听说运动后身体疲劳了能入睡,我买来了哑铃,临睡前操练一遍;从家乡拿来了日本军刀,半夜里挥舞一通。谁见了我披头散发,两眼充血的枯瘦的脸,挥舞着军刀的模样,一定会毛骨悚然吧。
种种方法尝试过,依然不能入睡。清晨眼睁听着报时钟敲响四点、五点,对早晨的雄鸡了报晓声音感到受不了。没有办法,只好服用安眠药。于是,在我的书橱里,珍贵的辞典、参考书消失了,琳琅满目取而代之的是安眠药和强壮滋补剂。
入睡困难,早晨醒来迟。起床后,头感到麻木、刺痛,难以言表的不愉快。上学常迟到,上课时又禁不住打瞌睡。老师讲的内容越来越记不住,越发加剧了对学习、对教科书嫌恶感和恐惧感。
临考试只有四五天了,临时抱佛脚,硬着头皮去复习,但仅仅不足一个星期的时间,连草草通读一遍全部科目也来不及了。“为什么不早点抓紧呢?!”责问着自己,后悔已经是马后炮了。
学习落后的同时,对小说却情有独钟,而且在校友会的杂志上发表了习作。国文老教授赞赏我是“是个天才”,亦曾飘飘然涌出了将来当个作家的念头。
疯狂般地自我锻炼
那时的我,对自己的肉体和精神的一切一切都感觉不顺眼。体格精瘦细高、双臂无力、大蒜鼻子、龅牙、黑黑的脸。意志薄弱,干任何事都没有韧性,又不擅长交际;胆怯、喜幻想,而没有任何实际工作能力……,唉,缺点数不胜数。这样活着还有什么价值,常常抱怨父母没有给我好的遗传。
我开始着魔般地热衷于自我磨砺,下决心从根本上改造自己的性格和体质。但到底有无可能性则没有考虑过,只整天思虑不改造自己,生存就没有意义。
当时刚进入高中,在寒风凛冽的冬天,我敲开坚冰,用刺骨的冷水洗冷水澡。然后裸身在挂满冰柱的学校操场上跑上四百米。晚上吃好饭,赤裸着上身抖抖嗦嗦地打着颤看书。
夏天,考虑如何锻炼耐热的本领,还想摒弃“怕羞”的软弱心理。酷暑天的中午,学生服加上厚厚的棉袍,这样一幅装束去乘火车旅行。车上人们的视线不约而同地注视着这个着装奇异的学生,我顾不上擦一下额头直流的汗水,睨视着车顶棚。“他妈的!”咬紧牙关忍受着盛夏的酷暑和害羞之心。
我坚信若要彻底改造软弱的自己,要想成为坚强的人,那么进行苦行僧似的磨炼是完全必要的。我特别试图矫正因胆小造成的怕羞心理,把自己塑造成大胆强悍的人而下种种功夫。当时我觉得作为一个男子汉,没有比意志薄弱、胆小怕事更见不得人了。
略懂一点汉学的父亲,在我尚未启蒙时,常引用“只要自己扪心无愧,照样我行我素”、“见义不为非勇也”等话来反复教导我。作为男子汉必须要有勇气,这些语言活剥生吞地植入了我幼小的心里,驱策着我去进行想当然的行动。
意识到自己性格脆弱,想锻炼造就自身的动机,大概是产生在十一二岁,正读小学六年级的时候。有一天,我摊着双手立在国道上,试图堵住一辆冒着烟疾驶而来的汽车,待车开到相距五十米左右时也不准备让开,让开的话就是性懦胆小的证明。汽车不得不在我正前方急刹车,驾驶员跳了下来,他一定认为这是一个百般无聊的毛孩子在任性捣蛋。其实我并不是故意为难驾驶员,只不过出于锻炼自己的胆量刻意而为。看到驾驶员变色的脸,猜测他肯定要揍我了,赶快跑离国道,沿着田埂小路一溜烟似地逃开去。可已来不及,他一把抓住我,一巴掌打得我直冒金星。
遭到流氓的殴打
真正的勇气是什么?我开始考虑这个根本问题。还在很小很小的时候,长辈们也没有告诉我真正的答案。当时,我认为铤而走险的行为是勇气的表现,不管对手和场合,干自己内心想干的事是诚实的态度。
中学时代曾立下誓言:“在路边行走,同路人相遇时,决不自己主动避让”,把这也作为训练自身意志力量的一种方法。如果自己首先避让,证明自己意志薄弱。这样,任何人从对面走来,我一概毫不顾忌地径直朝前走去。一般情况下,对方会主动避让。但偶然不避让的家伙也有,结果互不相让,路当中“嘭”的一声,撞个满怀,以致发生口角。
还在念高中时,曾与十来个流氓殴打,被打得鼻青眼肿,半死不活。大凡越是胆小、内心空虚的人越要虚张声势,我也不例外。有一天,我耸起瘦瘦的肩膀,抡着大手杖,与朋友走在河边的原野上。正好走过十几个流氓围着赌博的地方,其中一个招呼我:“老哥,借个火!”虽然我带着火柴,却冷漠地回答他:“没有带。”因为我想,老老实实地拿出火柴,交给对方,显得胆小、卑怯。我走过那个地方五六米后,慢慢地从袋里拿出火柴,点燃了香烟,嘴里吐出的白烟,飘向后方。被那伙人中的一个一眼看到,大叫着站起来说:“小子!站住。”接着一帮人蜂拥而起,冲到我面前。我正想着“逃跑就是窝囊废”,一个流氓上来已与我扭成一团。我正势均力敌对抗时,脚被另外一个人绊住,终于摔倒在田埂中。好几个人伸出手与脚,往我全身又揍、又踢、又踏。我半边脸被埋在土里咬紧牙关忍耐着。后来被扶起时,意识也快要丧失了。与我一起的朋友也受到牵连,两人寡不敌众,被打得狼狈不堪。我仅仅为了无聊的虚张声势,甚至殃及了朋友。
也是在念高中时,在球磨河(日本三大急流之一)洪水泛滥最凶时,曾经独自一人险渡过河。河面比平时增阔了二百来米,紫褐色的污水汹涌地流淌着,看上去河面好像涌起着许多从上滚冲下来的稻草屋顶和木材,忽隐忽现地像箭一样向下流去。我纵身跳入浊水里,岸边围观的人顿时一片哗然,发出:“不行啊!”、“不要蛮干!”的呼声。我对此置若罔闻,奋力向前游去。水流很急,我被迅速地朝下流方向漂去,时而头撞在漂来的木头上。我是学校游泳队员,对游泳多少还有点自信,但这里和游泳池不同,在湍急的水流和旋涡冲击下,一下子感到力不从心。游到河正中时,只觉得精疲力竭,无论如何也游不到对岸了。无奈发疯般地游呀游呀,终于在距六百米的下流上了岸。由于寒冷和疲劳,全身感到麻痹,连爬上岸的力气也没有了。
除此之外,还干过一些其他蠢事。有一天,在大街的闹市上,看到摊贩用高价在兜售很薄的劣质小册子。为了验证一下自己的记忆力,且“见义不为非勇也”。当场上前揭露,结果激怒了江湖商人。他大喝一声:“你这混小子!”就从怀中抽出短刀扑将上来。我闪身躲开,拔腿就逃,后背似乎感到“噗哧”刺来的声音。总算迅速拐进一个胡同,东躲西窜甩掉了他,想想真感到后怕。
天生的素质和成长的环境
我这样过分地自我锻炼着,设法想把自己造成坚强的人。但毫无作用,反而越来越懦弱、忧郁、绝望,每天在焦躁不安中度日。于是,一方面发作性地拼命想努力,另一方面又十分在乎身体上细微的异常变化。稍微有点发热的感觉,就要又是量体温,又是测脉搏,忙得不亦乐乎。因为身体瘦弱,干什么事都没有毅力,担心是否患了肺结核;眉毛掉被二三根怀疑是否会得麻风病;走在路上,感到一点心济,就恐惧是否会发生心脏麻痹,赶紧在路边蹲下。整天生活在矛盾中,自己却没有发觉矛盾所在。
我认为自己之所以堕入神经症的地狱,除了与生俱来的素质外,与我年幼时期的生活环境有很大关系。
我天生性格的特点是有强烈的执拗性。幼小时,我哭起来常常没有止境,被母亲称为“爱哭的孩子”。这种趋向也表现在绘画上。一般儿童花两天时间连续画一张已不容易了,而我却可以一星期、二星期连续画一张画。刚念完初中时,曾一个月画了幅大画,连老师也感到吃惊。这种执着现象随着青春期的到来,转向到自己改造的方面来。只要认为能够改造自己的,任何方法也会去尝试。由于把关心全部指向自身,失去了对其他问题的兴趣,渐渐地脱离了自身生存的环境,人为地禁锢了自己。我的这种无视客观环境,任意按照自己的理想和观点规划自己的行为,外人看来觉得滑稽可笑。简而言之,我是个现代的唐。吉诃德。
当然这不仅是由于与生俱来的性格,而且与幼年时代成长的生活环境、父母的教育方法、学校的教育都有很大的关系。我父亲是穷乡僻壤的小地主,担任小学教员。在充满乡村旧弊的家庭里,长子肩负着光宗耀祖的重任,因而我和弟妹们有着明显不同的差别,常受到特别的优待。加上小时身体瘦弱,故更受到特别的保护。父亲只要求我努力学习就行。我每天除了学习,其他的家庭杂活都不需干,同小伙伴出去玩,回家迟了也受到责备。母亲给我系腰带,保姆为我洗脏脚,生活得无忧无虑。在这种情况下,我小学时的学习成绩名列前茅,这也是父母引以为骄傲的。可是,除学习以外,我在其它方面似乎都是笨拙的。运动会上赛跑,我的成绩倒数一二。器械体操也是拙劣透顶,杠杆上曾反复掉下来,右腕肘脱了臼。总之,在学习方面看来,比其他孩子聪明。在小学四年纪就能看报纸、小说了,但在实际生活方面却远远落后于人,是个片面发展的少年。
在小地主家过分保护的环境下成长,还较顺利。一旦离开乡村,到了城市,进了高中,住进学生宿舍后,不适感就接踵而来。没有集体生活体验的我,怎么也难以适应宿舍生活,会产生强烈的孤独感,与同龄的伙伴在心灵上难以沟通。因为老是担心被旁人视为胆小鬼或窝囊废,整天忧心忡忡,处于不自然状态。当时,发生了一件同寝室同学发疯的事件,对我家带来很大的打击。一个数学方面很有天赋的男同学,渐渐变得行为古怪起来。我在专心学习时,他咚咚地敲着橱子的薄板妨碍我。我向他指出,他则微笑着回答:“像你这样一来认真,早晚要成为百科全书了,啊!啊!”最后把一瓶墨水浇在我的头上、脸上、西服上。我忍耐不住,只好向宿舍长提出调换房间。不久这个同学被诊断为精神分裂症,住进了精神病院。为此,很久一段时间恐怖感盘旋在脑子里:“会否与那个男生一样发疯,也许已经不正常了吧?等等”,不断反问自己。
新宿舍里,有位自封为左翼理论家的学生,他以不容反驳的腔调对我说:“脸色苍白的知识分子无所不能,快清算一下你的小资产阶级情调吧。我们和工会战士一起组织了一个‘资本论’研究会,你也参加吧。”我勉勉强强跟着他参加了二三次研究会的学习,终于感到没兴趣回绝了。于是那个同学就威胁我:“你背叛了我们,真是个卑鄙的家伙,若向学校当局告密,不会饶了你。”我因与他朝夕相处,感到不是滋味,只好向宿舍长提出到校外借房子住宿。
但借了房子也并非为我安居的场所。同住的三个高中生,学习非常刻苦,隔窗望去,他们总是端坐着在用功,连出外散步也很少。我对自己的懒惰感到内疚,难道就这样服输吗?鼓励自己振作起来学习,但很快就疲劳不支了,连书上的铅字也模糊难辨了。扔掉钢笔,躺在塌塌米上抱头沉思,悲叹:“我完了,我完了!”
以神经衰弱为借口,逃避现实生活
我自认为患了严重的神经衰弱,不能学习,睡不着觉,学生生活充满痛苦,毫无乐趣,经常焦躁不安、头疼、消化不良、疲劳。最近报刊上记载的种种神经衰弱症状,感到似乎全与自己的情况相符。又进一步在医学杂志上看到,自己患了严重神经衰弱是一种不易治愈的毛病。我想,因为神经衰弱,学习及其他的事都不能做,只要神经衰弱治好了,学习能够顺利进行,难读的书也能够痛快地阅读,该有多好!
实际上,这是自己欺骗自己的心理状态,当然自己没有意识到。就是说,不能协调与所处环境的关系,为此苦恼不堪,且热衷于改造自己的可笑行为,荒疏了正常的学习,并把这一切怪罪于“神经衰弱”。自己安慰自己,自己为自己辩护:“我是病号,而且是重病号,理应受到人满为人们的同情和保护,没必要像其他青年一样忍耐着坚持那令人讨厌的学习。”
已经成为青年人的我,企图重新回到孩提时代的受保护环境。除了把自我当成重病号之外别无他途。所幸的是,社会上“神经衰弱”这个病名很流行。扛着医学头衔的专家们发现了许许多多治疗神经衰弱的注射疗法和其他疗法。“神经衰弱是一种棘手的疾病”这一论调也作为社会的一般常识而为大家所认同。我躲进“神经衰弱”这个隐身罩里,似乎找到了最好的借口。
当然不是有意识地自己欺骗自己,而是在无意识中欺骗了自己。一般的人,自己内心的活动,只意识到极其表面的部分,内心深沉的心理活动全然不清楚。比如,为了满足自己的名誉欲望,就考虑怎么牺牲自身利益而为他人服务;为了赚钱,就考虑怎么为社会工作;或者喜欢饮酒是为了交际;为了培养英雄气概等等,都是实在的任性、自私的想法。只有深刻挖掘自身内心,具有观察分析体验的人,才了解自己心理的深层活动。
实在活得太累,我打算休学一年。因为坚信自己患了严重的神经衰弱,所以提出休学,也有了自己原谅自己的理由。于是请求校医,请他病情诊断书。告诉他,自己由于神经衰弱已完全不能坚持正常的学习。想不到那个校医是个很有主见的人。他说:“你的神经衰弱不属于什么毛病,只要多参加体育活动,多干干事情,忧郁的情绪就会烟消云散。”
我听了大吃一惊,于是就“能参加体育活动,就不来要求休学了。我低热不断,上次在大学医院诊断肺叶上有点坏了”地信口胡扯起来。
校医让我大口呼吸,用听诊器检查了背和胸,说:“没有什么异常啊!你如此讨厌念书,就休息一年吧!不要过了段时间又想上学呵。”随手开出了“因肺尖部有肺炎,休养一年”的病情证明单。
一想到明天起不用去学校上课了,脸上露出了好久未有的笑容。我马上打点行装准备回乡。可越走近家乡的火车站,心情却越感到沉重和不安,担心未经父亲许可会遭到他的反对,故先造成事实,再迫使他同意这样的内心打算。果然不出所料,一回到家把休学之事一讲,父亲勃然大怒,手脚颤抖着站起来,拿起刀架上的日本军刀大喝道:“杀了你,我再去寻死!”母亲一边哭着,一边抱着父亲的手说:“人生没有办法啊!”
父亲发怒自有他的道理。我念小学时,得力于父亲独特的英才教育,成绩名列前茅,被称为学校有史以来的最优学生。实际上这不是我特别聪明,而是父亲不让我干其他任何事情,只要我一心学习的结果。但父亲认为学习好,直接关系到将来飞黄腾达。他对我的将来寄予着莫大的期望。
作为小地主家的养子、家庭里受到父母的压制、社会上仅是个微薄收入的小学教师的父亲,把他自己未竟的梦想,寄托给了孩子,为我设计了所谓“登龙门”之路:东京大学毕业,将来成为有名望的高级领导人或政治家。因此我的存在,成了父母一切希望的所在。由于我中学成绩优异,旧制高中只念了四年就进了大学,作为父母希望之寄托的我,突然休了学,放弃了学业回到家乡,这使父亲的震惊、激怒、绝望到了何等地步是可想而知的。
但当时的我,怨恨父亲的不理解,对他不关心孩子意志的自由,把我当作他达到自己欲望的工具而牢骚满腹。父亲却认为,他这样含辛茹苦为我安排了上进的道路,而我却招呼都不打一声就休了学,这是多么任性、多么荒唐啊!
我的休学,给家里蒙上了阴影。家庭已和孩提时代不同,不再是我避难的港湾,我对母亲絮絮叨叨的抱怨感到心烦。我这在他人眼里看来没有任何异常、自己却万分痛苦的神经衰弱是种多么吃亏的毛病啊!
不久,村里有人因我病休在家,嘲笑我父亲英才教育的失败。“那个孩子脑子有点异常,不去上学了”的流言使胆怯的母亲忍受不了,她甚至对我说:“咱们一起死了算了。”
我白天外出怕见到人,有半年时间过着白天蛰居在家、夜间外出的猫头鹰般的生活。似乎感到连小孩子,甚至连猫、狗都在嘲笑我。
最后发展到常常发生呼吸停止的症状,一天发作几次。痛苦得在房间里打转。为什么会如此痛苦呢?当时不明白,后来分析起来有如下的原因。姑且不论,我表面的心理,而内心深层燃烧着强烈的向上之心,跳跃着作为一个社会人力求发展的欲望。因这个欲望只有在奋发努力之时才得到满足,才感到心安理得,这好比行驶的自行车只有在前进时才能保持稳定一样 ;而我休学回到家乡,任何事也不干,病病歪歪地与向上的欲望正朝相反的方向退化。例如想去乘驶往东京的列车,却登上向鹿儿岛的快车。因此,为坐立不安的苦痛常常袭来感到是理所当然的。这也可以说是老天对于自欺欺人者的一种惩罚吧!
打着医学晃子的骗人疗法
生来愚钝的我,对事实的真相全然不知,总认为治好神经衰弱是解决问题的先决条件。只要听说是治疗神经衰弱有效的药,就央求母亲不管怎样买来服用。附近城镇的医生都看遍了,但毫无疗效。
我主观猜测呼吸不畅可能是鼻腔有病变,还动了三次肥厚性鼻炎手术和一次排浓症手术,但结果仍然是白吃苦头。大概地方上的乡间医生水平不行吧。看来非到城市里去看有名望的医生不可了。
这时,我在街上的书店里,买了一本某医学博士撰写的,名为《性神经衰弱及其疗法》的小册子,背着人悄悄地阅读起来,使我仿佛恍然大悟。他写到,神经衰弱的大部分人的起因是青年期的手淫所致,因为手淫继而发生了容易疲劳,记忆力、阅读能力的衰退,头痛、失眠、焦虑不安、劣等感,心动过速等症状,且过度手淫还会发生性器官发育不全、遗精、勃起不坚、性交障碍等种种后遗症。强调了手淫的危害性。他说这种由性引起的神经衰弱,一般的治疗是无济于事的,只有连续注射他发明的激素制剂两个月,同时结合电疗,最严重的症状也能治愈。书末还收录了被治愈者的感谢信。
不暗世故、自我封闭的我,也坚信自己得了这样的性神经衰弱。乡村长大的青年,对于有着医学博士头衔的专家发表的夹杂着医学术语振振有词的论述,不会产生一点疑义恐怕也在情理之中吧。受到所谓现代教育的青年,对于新兴宗教这类东西,会认为,它是迷信而进行抵制,但却不由得会信服那些医学精心打扮的骗人花招。
我决定无论如何也要上东京,接受这种综合的激素疗法。与母亲一商量,她不同意我的打算,说:“为了你,家庭已经很贫困了,哪有钱呢?”但我哪肯死心,反复缠着她,威胁说:“这样下去我早晚会发疯的。”
实际上,神经衰弱者给父母带来的苦恼不亚于不良少年。神经衰弱者和不良少年,都非常任性,不考虑周围人的痛痒,这点是相同的。只是不良少年表现为意志薄弱,没有向上心;神经症者表现为向上欲望强烈,这点与他们不同。一方是不良的反社会行为,而另一方是因神经症症状而自身苦恼。
母亲终于屈服了我的要求,把最后一点积蓄一文不留全交给了我:“你父亲知道后,不知会怎样发火呢!”我目送着满眼泪痕的母亲,发誓:“这次一定要治愈回来!”踏上了去东京的路途。后来据说脾气暴躁的父亲得悉后把母亲打得鼻青脸肿,说了句:“徒劳的!”
的确如父亲所判断的,但母亲对儿子愚昧的爱,却使我有幸在东京邂逅了令我迷途知返的引路人森田博士,带来了人生转折的最大幸运。
接受某博士的综合激素治疗后,由于一时的暗示作用似乎感到好一点,但不多久又感到毫无效果,且浪费了大量的金钱。我处于彻底绝望之中,曾夸下海口一定要治好回家,现在哪还有脸回乡呢?
我像梦游人一样游荡在神田的旧书街头,在书店发现了森田博士写的《神经衰弱和强迫观念的根治法》一书,以此为契机结识森田博士的原委,在《生的欲望》那本书的卷末已介绍过了,在此不再赘言。
失败后的醒悟
一年后再度拜访森田博士,住进了他的医院。那是与一般医院完全不同的住院治疗,是接受真正的人生教育,一次难得的再教育。经过博士的开导,认识了实际的自我,明白了自己被无谓的迷茫束缚住了。
下面记述几则当时印象最深的事例:
我向博士提出要求住院后,博士问我:“你准备考大学吗?”当我回答:“没准备,因为估计考不上,想等住院治愈以后,再复习一年,明年参加考试。”他加强了语气:“今年就得去参加,否则不准住院。”
当时感到这个医生太严厉,事实上这却是我人生转折的开始。博士告诉我们,对于神经衰弱,把它当作病来治疗,反而治不好;把自己当作普通的健康人来对待,倒容易好。就是说,从今开始把我视为一个正常的普通学生,再不被当作病人了。
入院后经过一星期的绝对卧床,允许到院子里散步了。有一天,森田先生坐在石凳上,对患者谈话。新来乍到的我,站在最后倾听着先生的话,是我有生以来从未听到过的话。他独到的见解使我难以理解,我歪头思索感到好奇。先生看到了我,问道:“怎么样?水谷君,我的话懂吗?”
我耿直地认为不懂的东西就应该老实回答不懂,于是说:“不懂。”先生重新解释了一遍刚才的话,再问我:“懂吗?”我仍然冷漠地说:“不懂。”他又作解释,又问我:“懂了吗?”对此我还是回答:“一点也不懂。”因为我认为应该自始至终老实回答,想不到先生激怒了:“我辛辛苦苦为大家讲解,而你一个人老是固执己见地说:‘不懂,不懂’,把我的话中途打断,你不但妨碍了我,也影响了正在听讲的其他人,这种场合,纯朴的人一般顺应着他人的心意,回答‘大致上能明白’。这样即使不理解,随着听下去也会渐渐明白,这就是顺从真正的诚实。然而你却认为人必须诚实,硬要坚持自己认为的道理,这是与顺从正好相反的固执,像你这样固执的家伙没法治疗,你立刻出院吧!”
先生的斥责震聋发聩,从来还没有人这样严厉地教训我。顿时感到连自身也抛弃了我,感到所有的人都在轻视我。我已无生存的空间,因为白天禁止呆在房间里,只好去浴室拿了毛巾,躲在楼梯下阴暗的角落,任眼泪尽情地流下。
我把这件事记在日记里,先生写了这样的评语(森田先生对患者的日记,用红铅笔给予批注):“你躲在角落擦着毛巾痛哭是纯朴的表现,悲伤的时候就是应该老老实实地悲伤。因你的固执不是用在‘ 必须正直’这样的自己为中心的思考方法上,而发挥在工作事业上,一定会有所成就。世界上的成功者,没有一个不是固执的。”
从那时至今几度星移斗换,我作为一个社会人,随着经验的积累,更加深切地感受到这些话的正确。我能在完成繁忙的本职工作外,出版了五六本著作就是有赖于这个固执。我每天写上一二页,花费半年、一年时间完成一本。夸奖我的朋友说:“真是了不起,得有能耐啊。”其实不是能耐,而是性格的结果。曾经几次想不干记者这个行业,但终究下不了这个决心,却在不知不觉中,感悟到了自己工作的意义,想不干的念头再也没有了。
过去以为由于自身的缺点,是造成劣等感的原因,而现在明白了缺点也即是自己的特长。缺点和特长是同一事物的两个方面,没有缺点也就丧失了个性,缺乏了人情味。我作为一个人,尽管神经质、笨拙、迟钝,这些依然如故,但这些的反面,表现为内省力、诚实、对工作执着的优点却一直存在。
由于抛弃了过去自我改造的努力和设法筹措自己心理活动的企图,没有了思想负担而变得轻松自如,丰裕生活充满欢乐,不再为自我改造而徒然地浪费精力,相应地对工作倾注了更多的能量。学生时代的朋友见到我说:“你与学生时代相比完全变了。”这也可以说,舍弃了自我改造努力的同时,开始实现了真正的自身改造。
第一章这样来治疗社交恐怖
一.社交恐怖治愈的病例
山野井(公司职员):
我很久以来苦于社交恐怖和书写痉挛,在人多的场合感到非常困难。现在这样站着时,感到向横隔膜处压迫似的不舒服。社交恐怖,已被折磨了十多年,特别是在面对上级或有利害关系的特殊人物时更感到恐怖。现在想来也是很自然的,对没有利害关系的人当然不会恐怖,可是以前却不明白。
从二十岁左右起,变得不能在人前讲话,声音打颤,甚至怕看到他人。渐渐地对他人的表情和态度十分敏感,只要他人稍微出现一点异常脸色,就会揣测是否对自己有恶意。
为了设法从这种状态中摆脱出来而竭力挣扎,但越是挣扎,越是陷入痛苦的境地。顺便说一下,我在公司工作的同时,晚上还在业余学校学习。但在学校的成绩仍然不错,保持在第一到第三名之间,为此我更加在乎成绩得失。在朋友和师长面前虽总有一种超越他人的优越感,但在嫌恶的人面前有总是战战兢兢地缺乏自尊心,处于连三岁小孩都不如的状态。
在公司见到讨厌的人,实在痛苦不堪。希望自己坚强起来,冷水浴摩擦啦、腹式呼吸等都尝试过了,但毫无作用,反而每况愈下。“还是死了好”这样的念头每每在脑中徘徊,甚至还设计过死亡的方法。
这是前年发生的事,由于公司的工作繁忙,长时间写字,手部疲劳的缘故,写字时手突然颤抖起来。从未患过其他毛病的我,很感到担忧,于是出现了越是为此焦虑,则越是颤抖的神经症症状。现在想来因疲劳而使手发生颤抖也是正常的事,却因为主观愿望高,以情绪为中心,故总希望任何时候都能顺畅地写字,否则的话就认为不正常。这样一来,书写痉挛越发厉害了。我越来越为自己的前途悲观,社交恐怖也更加严重,整天处在一般人难以想象的剧烈的苦痛之中。
阅读了森田先生的著作,想住院接受森田疗法的治疗,但遭到家人和亲戚的反对,不得已只好到一个叫伊香保的地方去休养。到了目的地,连一封报平安的信也不能看,到了只能请保姆代劳的地步,静养当然无济于事。回东京后,刚准备在大学医院接受物理疗法治疗,一听医生说:“治可以治好,但要复发”,马上沮丧失望了。后来一个当医生的亲戚劝我辞了公司的工作去乡下休养一段时间,但我总感到于心不甘,于是根据父亲听来的消息住进了森田先生的医院。
住院后,遵守医院的规章,取得了一定的效果,内心感到些许宽慰。但对于能否治好社交恐惧仍然没有信心,书写痉挛也没有完全治愈。我反而想,光治书写痉挛而治不好社交恐怖的话,将更加糟糕。因书写痉挛,公司可以允许我长期休假,一旦治好书写痉挛就非上班不可了。
先生知道我准备辞职去乡下的打算后,劝告我:“不去上班的话绝对治不好。”我无可奈何只好下定决心坚持上班。为此要得到公司领导的理解,必须去同领导面谈。当走进公司,敲响董事室房门时,那种内心的不安、焦躁苦闷,一般人是无法想象的。
但是进了董事室,寒暄一二句后,住院的效果马上就表明出来了。起初讲话时声音有些颤抖,渐渐地变得痛快流利起来,且能恰如其分地表达自己的意思。这样愉快的谈话,我还未体验过。那天回家后给森田先生写了出于肺腑的感谢信。过去全然不能写的钢笔字,现在不是能写了吗?我感到十分得意。回到乡下,家人看到我的变化都觉得惊奇万分。
已能敏锐地感到周围各种事情的变化,难以压抑地这也想干,那也想干。后来去公司上班后,社交恐怖和书写痉挛一天不一天好转。工作效率比患病前还要高。已可以与同事心情愉快地交谈。尽管复杂的工作不太熟悉,但已不受情绪支配。应该干的工作即使讨厌也坚持着去干。住院前从退缩的思考方法出发,沉浸在消极的情绪里,现取而代之以积极的精神面貌待人处世,燃烧着想成为伟大的人,想成为富翁的向上欲望,遇事都能出色完成。
森田博士:
书写痉挛在这里治好的,山野井君已是第二例了。过去因为此症的病理不明了,没法治疗。然而根据我的研究,他的病理与神经症相同,可以轻易地治愈。像头痛、红脸恐怖这类神经症症状,患者本人说治好或治不好,旁人是无法确认的,只好凭借其本人的说法来判断。但对于书写痉挛的治疗效果,一看患者写的字就可以了解了。
普通职员山野井君在会见公司领导,前一天就感到预期焦虑,到了这天则越发不安,来到董事室敲门时,已到了一筹莫展的地步。实际上这也是一般人的心理状态,而山野井君把这看成“一般人难以想象的事情”,说明他理解上不够全面。肚子饿了要吃饭,见了上司会紧张,无论是谁都是不可避免的,这可以说是一种平等现象。树立了这种“平等观”,对人就富有同情心。有这样的句子:“下雪天,人家的孩子在收酒桶。”这是一句出于平等思想的充满同情心的句子。即使是酒店的小学徒,在寒风刺骨的下雪天收酒桶也是一件很辛苦的事。尽管自己怕冷不会去干这种苦差事,但若认为小学徒习惯了,对大雪天收酒桶不会在乎。这种思想表现了这个人的“差别观”(或叫“歧视观”-译者注)。一旦被“差别观”束缚住,就人为地筑起了同他人的壁障。不善妥协和调和人际关系,就渐渐发展成严重的强迫观念。
一切事物都存在差别和平等这两方面,像每个人脸上都横生着两个眼睛,这是平等的。但眼睛的生法却是千变万化的,由此有美、丑、威严和和蔼等表情之分,这就是差别。我所主张的“事实惟真”抓住了平等和差别两方面,坚持“事实惟真”,就不会被狭隘的思想所束缚,不会成为强迫观念。
孵化小鸡时,小鸡从蛋中、母鸡从外面同时啄壳,这种现象称为“碎啄同时”。如果母鸡在小鸡尚未成熟时就啄破了壳,或者小鸡成熟过了头还未从壳里出来,都可能窒息死亡。就是说为了小鸡健康的生长,恰当的时机使碎与啄同时进行是必需的。
山野井君过了四十余天的住院生活,恰如蛋在逐渐孵化中,直到出院,壳还没有被啄破,不得已去与领导见面,这才开始实现了“碎啄同时”心机一转的过程,迎来了崭新的世界。在这以前的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感受着难言的痛苦,可以说“与身俱来的痛苦吧”。过去也常常见到上司,但越来越觉得不自然和苦恼,而现在“碎啄同时”到了成熟的时机。
让其时机成熟,有件重要的事情是,我特别重视了山野井君出院的日期。治疗期开始规定为四十天,但到了期限,还为治愈。为此我也感到棘手,只好先让他出院,改变一下环境。“心机一转”的条件还未到来的话,他会再次要求住院,不得不继续接受治疗。我问了他出院后的打算,他回答:“因为无法正常工作,打算辞去工作回乡下,过轻松的日子。”于是,我问他:“现在去公司上班或回乡下,哪方面对你前途发展有利?怎样做符合你的理想?”对此,他回答:“当然去上班工作有前途,可是现在这种状态,一点工作也干不了,出于无奈才考虑回乡下的。”我加强了语气:“一个人如果违背了自己的希望,生活态度逐步退缩的话,社交恐怖和书写痉挛就无法治好。我们生存下去,因为我们还有希望。治疗强迫观念的目的,就是为了希望,为了更好地生存。舍弃了希望,活着也失去了意义,当然治病也没有必要了。”
山野井君是个过于顺从接近于盲从的人,听了我的话,老一套被我的言语所束缚,这次也马上采纳了我的意见,放弃了回乡下的打算,继续去公司上班。越是希望治愈社交恐怖和书写痉挛,却越是治不好。他可能会埋怨我:“这样能治好吗?”埋怨的同时,觉悟到若在森田先生处治不好,也没有地方可去治了。如此一来,索性采取横竖横、破釜沉舟的态度了。这时“心机一转”的条件成熟了,“大疑必有大悟”。住院时间虽长,再痛苦也是值得的,一旦觉悟,巨大的能量就涌现出来。
日高(警官):
我也是因社交恐怖而苦恼。学校毕业后曾做过一年的中学教师。那时,与学生见面感到痛苦,每天一起床,就为此而苦恼。对学生在教室里吵闹,自己平息无方,亦感到悲观失望。经过先生的住院治疗,考虑问题的落脚点有了改变,过去在宿舍里连洗涤衣服等事不能干,现在可以顺利地完成了;以前在路上遇到上司,往往绕道回避,现在主动地上前与其打招呼了。每天生活得非常愉快.
森田博士:
患红脸恐怖和社交恐怖的人很多,日高君、山野井君都是这样的病理。看到他们现在的健康状况,你能够想象他们曾患过社交恐怖症吗?
现在在座的古庄先生,喝茶时因拿茶杯的手颤抖,把茶水泼溅到外面,为此而苦恼,故只好避开需要喝茶的场合。这是与“书写痉挛”同样性质的症状,可称为“茶痉”。我代他把这症状介绍给大家,是为了告诉大家,只有如实暴露自己的阴暗面,由于有了忏悔心,才能够尽快治愈。如果自己主动向大家坦白,将会治愈得更快。
古庄先生,恐怕对我向大家介绍你的“茶痉”。感到难为情吧,在人前感到害羞是理所当然的心理。若明白这一点,手的颤抖可以彻底治愈,像日高君、山野井君,以及所有治愈的人,都愿意把自己在人前张皇失措、演说时声音发抖等现象如实地坦白出来。
再则,山野井君不但自己完全治好了病,而且帮助治疗许多其他的神经症患者。我这里几乎所有治愈的患者,都像山野井君那样指导尚在受神经症折磨的患者。
我一直感到遗憾的是,一般医生不愿了解神经症的本质。像所有被治愈的患者都明白的那样,神经症实际上不是病,也不是什么神经方面的衰弱所致,那是主观意识上的精神性的产物。因此,只有体验过神经症症状的人,才会懂得它的真髓。没有亲身体验,即使是医生,也不容易明白他的本质。可以说,主观性的精神性的东西是不容易理解的,不过像用显微镜检查一样,虽然麻烦但依据推理、判断功能,没有亲身体验也可以理解其真谛。
我的著作,尽可能使用明白易懂的语言,有关著作内容的真实性和深刻性,与使用语言难易没有任何关系。一般医生把我写的〈〈神经衰弱和强迫观念的根治法〉〉那样的著作视为通俗读物而不屑一顾,而对〈〈神经症的本质和治疗〉〉这类稍有些繁杂的书则因为麻烦染而不愿认真地阅读。
特别是日本的学者虚荣心强,认为通俗和实用是做学问的大忌。比如一个医生不会说德语就不像医生亦是出于这种成见。
古代有过一段不会写万叶假名就不是学者的时代。以后很长时期内,学者们又认为不会写汉字要受到旁人的歧视,因而写文章不用日常使用的语言,正是这种因素妨碍了文艺和学问的进步。在那样的时代,女性不是学者,故不受这种清规戒律的限制,可以任意使用俗语和假名文字。〈〈源氏物语〉〉、〈〈草纸枕〉〉等著作能够诞生,反而依靠女性开创了文学。这是文学博士藤冈的观点,我也有同感。出于这种教训,所以对脱离了实际生活、妄自尊大等所谓的学者风度尤其是有害无益的。
三.赤裸裸地暴露自己
中岛:
九年来我因红脸恐怖和社交恐怖而烦恼,为了摆脱痛苦,曾尝试过“大灵道”、“合气功术”,并加入教会寻求宗教信仰,但都失败了。最后还接受过断食疗法,也无济于事。无奈中住入了先生的医院,住院后我经常喜欢与病友闲聊,浪费了时间还强词夺理,被先生讥讽为“闲聊会会长”,想想真是悲哀。
住到了四十七天,先生对我说:“你给其他患者带来了坏印象”,命令我出院。实际上在此三天前,我已经打算认真遵守医院规章了,故感到很遗憾。但一出院,马上发觉自己已有了很大改变,过去的痛苦。这些变化,不是因为我脸皮变厚了,或习以为常,只是我采取了害羞时任其害羞,痛苦时任其痛苦,该做的事情照常坚持去做的态度。
森田博士:
患脸红恐怖和社交恐怖的人很多,社交恐怖者常常诉说的“在人前害羞”啦,“难为情”啦等心理状态,实际上是无论谁都具有的情感,可以说在人前毫无顾忌的人是变态者、意志薄弱者、精神病者;在害羞时任其害羞的是普遍的一般人;如固执己见地认为“难为情的话对自己是损害”、“害羞的话于事不利”等想法的人实际上是社交恐怖者。
出于信仰,加入了真宗,就会自然而然地诵念:“南无阿弥陀佛”。相反,原先不信仰、心存怀疑的人,假如先念诵:“南无阿弥陀佛”的话,也会自然地产生信仰。这种场合,念佛是一种具体实践,而信仰则是一种感觉或情感。实践和情感和为一体,成了同一个事物。因为想拥有信仰的人,起初不相信没有关系,只要先念佛经就行。像喜欢小孩的问题,通过抱小孩或替其换尿布的具体行为来体现喜欢小孩的感情,亦是实践和情感合二为一。
同样,神经症者当发挥了忏悔之心和牺牲精神,症状亦同时得到了治愈。即使不怎么相信也无妨,先试着干起来就行。试图把自己感到害羞,感到胆小的心理隐藏起来,就发展成为社交恐怖。若把自己的害羞、胆小公开坦白出来,社交恐怖也随之消失了。
有个口吃恐怖的病例,当他在一定的场合,赤裸裸地暴露了自己,一下子被治愈了。我故意就一个问题批评他理解错了,他一本正经地为此进行了大篇的辩解。由于这个偶然的机会,“心机一转”,长时间的口吃恐怖一朝就得以治愈。
不要被暂时的现象所束缚
神山:
尽管很害羞,但还是想一心一意治疗.我在十五岁左右,感到鼻子不舒服,以为因此引起了头部的症状,所以作了两次的鼻部的排脓症的手术,因毫无效果,对治疗鼻子失去了信心.
我好胜心很强,考试时虽然头胀痛得厉害,但忍耐着坚持学习,结果出乎意料取得了好成绩.我想毕业后生活轻松了,可能症状会好一点,想不到反而比学生时代更严重了.
不仅头部,连肠胃也使人担心.十七岁时被大学医院诊断为“腹膜炎”,医生要求绝对安静休养.后在庆应医院检查结果为:“不是腹膜炎,是神经症”,让服用镇静药。但我仍然对“腹膜炎”耿耿于怀,回到家乡后,还常常跑医院。
这时,在妇女杂志上读了沧田百三先生写的体会文章,介绍了森田先生的著作。学习之后,治好了眉头酸痛和失眠症,自己的针线活也能够做了。但头部的疲劳还是没有消除,只好住进了先生的医院。现在努力地工作着,这二三天特别愉快,头部疲劳已不成问题了。
森田博士:
神山小姐考试时候能集中精力学习,且成绩很好,但空闲时情况反而不好,实际上这是最自然不过的现象。你说:“现在很愉快,头部的疲劳已不成问题”。这主要是自己的精力驱使着在忙忙碌碌地工作的缘故。就是说,在外面紧张工作时感到健康,一旦闲散下来,精神松懈时,全身活动迟钝,身体反而感觉不好。这和肚子饿了想吃饭,肚子饱了不想吃一样的生理现象。神山小姐这二三天拼命地干活,感到很愉快,这是一时性的生理表现,而且是种单纯的虚张声势的勇气,不是真正诚实的态度。这样的话,空闲下来感觉不舒服,又要悲哀了,将反复徘徊于悲观和乐观之间。
不过神山小姐表示:“尽管很害羞,但是……。”我很赞赏这种豁出去的精神。刚开始行动时,局促不安非常痛苦,但随着自己本来面目暴露难为情的情绪烟消云散,这说明害羞心理已到了极点。神山小姐用自己豁出去的精神,使情绪发生了转折,所以我说,愉快也好,痛苦也好,是与肚子饿或肚子饱一样的现象,用不着为此高兴或悲伤,能明白吗?
神山:
明白了。
五、不是练习,是实践
山野井:
下面谈一位最近受我指导社交恐怖的青年的事情。那青年在旧制初中五年纪时退了学,到去年底,四年来几乎都闲居在家里,因为怕见人,白天从不外出,有担心身体衰弱,只好在晚上骑自行车外出。他父亲十分担忧,来与我商量。我告诉他:“你儿子患的是神经症,不久会好的。家庭贫穷的话,到了非工作不可的处境自然会出去工作,打算等到那时也行。不过想早点治好,可以到森田先生那里住院治疗。是服从境遇自然地好转呢?还是主动地进行治疗?两种方法可供选择。”
去年他父亲去世了,哥哥继承了父业,那青年到了非自我努力而图生存的时候了。迫于生计,长期隐居的他白天也只好外出了,随之他的社交恐怖也好转了。
前些日子,我陪他去报考工业大学。我们虽知道电车乘到五反田站,学校在附近的叫谷山的地方,再怎样走着去就不知道了。我停住步问他:“怎么走?”他一副无所适从的样子,意思叫我问路:“问一下警察就可。”我催促他去问,结果他马上了解了到学校的路线。这个青年过去从来不敢做问路之类的事,而这次迫不得已却很好地做了。
一边走,他一边问我:“这是练习吗?”“不,决不是练习,是不得不做的事情,是实践,包括刚才的问题。”
神经质性格的人,存在倒过来思考问题的倾向。这青年在我家用餐,表现出非常的客气,但过分的客气,我亦感到很不自在,真没办法。由于社交恐怖心理作祟,光在意自身的一举一动,反而不去考虑他人的麻烦了。
森田博士:
山野井君刚才讲的情况很有趣,那青年提出:“现在干的是练习吗?”当然不是练习,是实际生活的内容,可以说是实践。住院的患者中,与这个青年相同想法的人很多。比如晚上工作的内容是织抹布,马上认为这是一种针线活的练习,看上去可能会认为他观察很正确,实际上是很愚蠢的认识。做抹布的目的是为了使用。有的患者在日记中这样写道:“完成了做饭的练习”,太好笑了。住院仅仅四十天里,让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们,进行针线活和烧饭的练习,是打算将来培养从事什么工作的人呢?住院的目的是为了将来体会“事实惟真”的想法,学习“服从自然,顺应境遇”的生活态度,最大限度地发挥自身的适应能力。
胡乱地进行烧饭练习的话,会给每天享用的人带来麻烦。为了练习不可烧出过硬、过烂或半生不熟的饭,而必须做出上等质量的饭来。兼好法师说过这样的话:“射弓者勿可带两支箭,必须一箭命中,否则存在着侥幸心理,射了一支还有一支,结果也射不中。”什么练习啦、尝试啦都不许可。这也是针对现今教育弊端的。
世界上,有的人拥有两项博士头衔。从前我也计划成为医学博士,再成为文学博士。兼好法师在《陡然草》里写道:“某个人想成为法师,既学骑马,又学吹笛,说世上的任何东西都必须学,结果一生一事无成。”这样的人充其量是个万事通,决没有丰富的适应能力。
六、怎样才能与人有共感
坪井(僧侣):
中学毕业后,我当了僧侣,有许多感触。但并非是成了僧侣,因为说是做了僧侣可以念大学。然而和尚的世界不像我想象得那么单纯,且我又有社交恐怖,故感到生活得很艰难。
初次参加法事仪式,有生以来第一次穿上长长的华丽法衣,胸口扑扑直跳,脸涨得通红,完全怯场了。传过来的五六个碟子,该如何拿好,也不知所措。法事活动开始,我在和尚中地位最低,所以必须干在前头。由于毫无经验,只好悄悄观察他人的动作。做了避免不应有的疏忽,战战兢兢地模仿着。站起坐下,做着各种动作。可是模仿的动作总比他人要不自然,又害怕人们嘲笑我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和尚。这样一想,动作越发粗笨起来。到了该撒花的时候,头脑已一片混乱。应该撒三次的,却撒了一次,最后搪塞着仅仅完成了撒花的手势而已。坐下来,太靠近了诵经桌,头狠狠得撞在了桌角上。因耻辱一下子脸又涨红起来了。
我现寄住的地方,是日莲教的宿舍。每两星期有一次演讲会,每日有一次街头布道活动。我想反正也难以成正果了,索性就得过且过吧。可到了大学高年纪,不容我是否愿意,硬让担任了干事。干事是个什么都必须插手的差事。无奈来到靠近电影院的街头布道,在众目睽睽下实在是受尽折磨,只有涨红着脸,忍耐着。
我四处向施主化缘,半工半读着。因为红脸恐怖,实在不堪化缘带来的痛苦,曾下过不再做僧侣打算回老家的决心。经师傅劝说,才打消了念头。不久前,忍耐着痛苦,到上百处施主家化缘。尽管很不容易,总算坚持下来了。
森田博士:
刚才谈到法事活动开始时的话,很有趣。这样具体得述说经过,会引起情感丰富人的共鸣。能进行具体的谈话,说明这个人的进步。红脸恐怖尚未好转的人,只能纯粹抽象地诉说:“什么太无聊”啦、“在上司面前很拘束”啦、“感到死一般地痛苦”啦等,实际上都是些谁都会感受到的司空见惯的情绪,或者说是毫无头绪的不着边际的事情,以此企图博得旁人的同情。神经症的人,如果不再抽象地、主观地诉说自己的痛苦,而能设法具体地表述事实情况,那么就这一点,也可以说明他已好转了。
野村(医师):
最近先生精力充沛、健康地工作着,令人高兴。不久前先生出席了某个报纸谈会,我想先生不会不知道那一些杀人事件的传闻吧,然而看了一下座谈会的记录,先生的话却不多,只在最后对谈话作了一些总结。
先生最近还出席了以“春天和神经衰弱”为题的《文艺春秋》杂志举行的座谈会。我原以为“神经衰弱”是先生的专门研究科目,一定会发表许多高见,可翻开杂志,先生的话却一句也没有,诸冈博士倒说了许多。我们弟子们在一起议论:“难道先生在外面的场合不太讲话吗?”
森田博士:
在那种场合,我总是让别人多谈些,不到万不得已,不喜欢一个人自己高谈阔论。那个会上诸冈博士讲得最多,记者提出问题,他可以马上举出在西方和中国文献上的例子加以说明。
我的思考方法,如同大家所知道的,把着眼点放在实际和实践方面,不太主张絮絮叨叨的说明。关于神经衰弱的问题,我想谈的东西的确很多,但因与一般的学说大相径庭,我的发言会同其他博士们的理论发生冲突,故我想还是不说为妙。
座谈会上,记者就失眠提出了问题,刚想就我的观点同一般通俗说法的不同之处作一点说明,齐藤博士马上讥讽我:“你又来吹毛求疵了”。如此一来,话不投机半句多,谈话的兴趣荡然无存了。我好意想给世人洞开迷茫,却成了攻击的目标,为此深感失望,就说些无关痛痒的话,支吾一番算数。传媒世界,尽说些一本正经的东西,新颖的内容恐怕也不会有了。
七、坚强来自软弱到极点时
(一)脸皮薄,胆子大
佐藤(医师):
我从孩提时就很怕羞。我的故乡人福岛把这说成“脸皮薄”,就是指不善于与人交际的人。但也有这种说法:“脸皮薄的人胆子大“,大概是形容某些赢弱的女性,在一定的场合下反而能发挥男人都望尘莫及的强韧吧。
我曾出现过正视恐怖。刚当上医生时,为一个变态的精神病患者诊断,他正好与“脸皮薄”类的人相反,是个几次被判刑的可怕家伙。他露出遍体鳞伤刀疤吓唬我,并且咄咄逼人地对我说:“我哪里是神经病?”我虽想作为医生不应屈服这种人的气焰,可由于“脸皮薄”,终于不敢抬头去正视他。
从此,不愿意到那个患者的病房去。平时精神恍惚,不敢正面凝视他人。尤其被那个患者说了声:“医生,您眼睛不好哇,老是晃眼。”之后,我越发不敢去那个患者的病房了。正视恐怖,后来自然而然地好了,但羞于见人的本性依旧,很是苦恼。
森田博士:
“脸皮薄的人胆子大”这种说法,巧妙地点破了人类心理的一方面。流传于世的谚语,往往透射着真理的光辉。自古以来人们通过直感获悉的现象,也属于心理学家范围了。精神病学家悉心研究才发现的人类心理事实,实际上人类自古以来就明了了。
与此类似的还有“谦恭的人固执”的说法。大家仔细观察一下他人的活动,在走廊等处,恭敬的致礼、问候的人,常常是些人际关系中不肯调和、妥协的人。
“脸皮薄”有两种,一种是有不肯服输、要努力进取的上进心,仅仅因为在人前感到不自在而回避退缩,这可以从孩子、女性或意志薄弱者身上看到。
还有一种“脸皮薄”,表现在神经症的人在恐怖的场合,出于强烈的好胜心,认为在人前必须堂堂正气,不应有害羞心,拼命努力却难以如愿。结果自卑感越发严重,陷入愁肠百结的境地。
“脸皮薄的人胆子大”是怎样一种情形呢?比如普通的女性,意识到自己是一个女人,天生的弱者,没有必须要坚强、不能软弱的对抗心理。像在夫妻吵架、强盗入侵、发生火灾等场合,虽无虚张声势,却全力以赴,以必死的精神显示英勇顽强。这属于第一种类型的“脸皮薄”,因为耻辱时任其耻辱,任其软弱到极点,一旦需要之时,反而表现出坚韧不拔。
意志薄弱者和精神病患者,由于附加了各种不同的条件,与“软弱到极点”不同,他们自不量力,看不清方向,常干些突发的没有谋划的意外行动。有时出乎意料地表现顽强,但也有意外的软弱。“疯子的力气大”是因为精神上缺乏抑制作用,能全力施展的缘故。战争中一马当先建立功勋的士兵,复员后沦为小偷被抓住的例子也有。都是由于意志薄弱、抑制力缺乏所致。滑铁庐卢大战时,有两位英军勇士,趁着夜幕,携带炸弹潜入敌人阵地,完成了重要的任务。两位勇士在惠灵顿长官前受奖,其中一位发言时竟抖索着说不出话来。据说惠灵顿长官当时说了这样的话:“知道畏惧者才是真正的勇士”。有恐惧说明抑制力强,一边任其恐怖,一边不得已完成必要的自身工作,才是真正的勇士。
(二)精神病人的力量是敌不过的
森田博士:
佐藤君的“正视恐怖”,起因为聂于变态患者,而自己作为一名医生不应该服输这样的思想矛盾所造成的。我也曾受到变态患者的骚扰,我知道力量上是敌不过这些精神病人的,因此也决没有斗败他们的意图。对乱喊乱叫的患者,不去过分重视他。我的冷漠态度,反而使患者也冷静下来,只说些想说的话,不信口开河了。狗在街上和其他狗相遇,若卷起尾巴底下头地过去,其他狗也不会来追赶或嘶咬。我对付这类患者也模仿这种方法,夹紧尾巴,没有丝毫与其对抗的心理,软弱到了极点,社交恐怖者倘也理解这种奥妙,就不会受到他人的敌视,且能取得最终的胜利。明白了这点,病即痊愈了。
我谈一下自己的体验,在根岸医院(精神病院)工作时,刚跨进病房,一个患者将盛着漱口水的瓶狠命地扔了过来,瓶子从我身边擦过,落在后面墙上,顿时摔得粉碎。又有一次,这个患者把我按在床上,胡乱大我腰部。但他施暴时也懂得分寸,扔瓶子时没有要将人致伤地乱扔,打我时也没有在要害部位乱打。
那种场合,我作为医生,对患者完全没有抵抗,任他所为。这样令人不快的事,我之所以坦然处之,与多少掌握一些柔道也有关系。先必须弄清对手攻击的情形,在自身完全没有危险的前提下,任其患者所为。后来,这个患者对我反而特别顺服。据说,他曾对人讲:“这个医院内真正的医生,只有森田。”出院后还对我寄予好感,经常送来物品和寄来信件。
另外,有次诊视时,有个患者突然从侧面向我踢来,我顿时从椅子上摔下来。还有次被打得眼冒金星。总之都是精神病人所为,我一点也不感到恼火。
我想忠告社交恐怖者一言,自己胆小、有劣等感是天生的,无可奈何的事。当用尽各种手段、方法仍无济于事时,就开辟了新的道路。这就是“任其软弱到极点”的意思,物极必反。无论自身面对的处境或者工作方面,应该做的事,再困难也要去完成。因为“黔驴技穷”,随着临界点的“突破”,当在人前无论何种态度处世都无所谓时,转机就来了。
山野井:
如前所说,我出院后,硬着头皮去见公司的领导时,紧张得心扑扑乱跳,说话声音都颤抖,任其紧张,照样做我应做的事,一下子说话顺畅起来了。我体会到这就是先生所说的“突破”。当时我为社交恐怖的治愈而高兴得不得了,但后来症状又出现了。无奈之中继续带着症状干应该干的事,自然地让自己软弱到极点,终于真正地好转了。现在有时尽管心情不宁,我也不在乎。顺利时候感到高兴,不顺利也认为是理所当然,不感到特别的痛苦。
森田博士:
再稍就这个问题探讨一下吧。我们做某件事情时,一般有两种态度:一种是主动地表现出勇气百倍的样子,实际上是虚张声势做作出来,反而不自然。遇到复杂的交易和谈判时,靠虚假勇气支撑的结果是屡遭失败,最后悲观地认为自己无能,越来越陷入愁肠百结的境地。
另一种是被动的、不得已而为的态度,这是毫无虚伪的做作。认识到自己的软弱,谈判场合反而表现罕见的潜力,即使不赢,至少也不输。采取这种态度,胜了高兴,败了也不以为然,没有悲观情绪。
所谓“软弱到了极点”,不是会越来越懦弱下去吗?实际上决不会这样。我们具有欲罢不能的上进心,意识到自身的软弱,反而会背水一战,下必胜的决心;意识到自己头脑迟钝,会比正常人加倍的努力。意识到自己不近人情,会更谨慎处世,不怨天尤人。
认识到敌不过精神病人的力量,懂得在伟人面前不能趾高气扬,只能夹紧尾巴,软弱到底。社交场合自我介绍时,不能充分表达内心的思想,能够心安理得吗?肯定会自责,感到懊悔不已。但因为天生的软弱,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夹紧尾巴,是恐怖的表现;遗憾、不服输是欲望的表现。这种“恐怖”和“欲望”间的冲突越大,能忍受这种痛苦坚持下去的人,是了不起的人,是伟大的人。
而否定“恐怖”、舍弃“欲望”的人,是似是而非的修道士或是强迫观念者。正因为有内心矛盾,人才会进步。比如不能在人前流畅地表达,内心却十分希望表达得充分的时候,他会千方百计在语言表达上下一番功夫。如此一来,活跃了思想,文章也精炼了,人生观也革新了。正是在“恐怖”和“欲望”两方面强烈的互相作用下,真正得到人生修养的熏陶。
大西(学生):
去年春天,我因社交恐怖住过院,一度治愈。暑假里回乡下,生活懒散使病情复发,又住进了学生的医院。东京大学文科的学籍保留着。准备着手写毕业论文,因为缺乏自信,一直没有动笔。先生告诉我:“总之要先着手干起来”,我反复强调神经症状尚未治好,论文没法写,希望先生谅解。
这个寒假回到家里,我对父亲讲起这个情况,遭到他的斥责,逼得走投无路,没有办法只好下决心动手写论文。虽起步晚了一些,一旦动手起来,渐渐地打开了思路,总算完成了。
森田博士:
大西君是固执的典型。固执的人,拘泥于没有自信的自我,不管我怎么告诫他:“先应着手干起来”,他总是无动于衷。大西君说父亲发火才下决心,但即使写论文,或者赶赴战场也不需要下什么决心。下了决心,就会产生多余的思想纠葛。不需下决心,只服从于自己置身的环境,动笔写论文就行。首先被父亲斥责后才下决心这种想法本来就不正确。
大西君是固执的“冠军”,而另一个“冠军”是水谷君,他是与固执相反的盲从的典范。我叫他鞠三个躬,他照此躬行;我劝他参加入学考试,他没有二话。大西军的“固执”和水谷君的“盲从”,是两个极端,都离“领悟”目标有很大距离。
我忠告大西君:“先着手干起来”,他听后说:“回家考虑考虑再说”,陷入了“现在着手写的话会怎么样?”、着手写不下去,怎么办“等思虑中,连询问我一下的念头也不转。他忘记了我是一个在精神科学方面有一定知识的医生,认为照森田说的去写论文,结果会怎么样,森田是不知道的,自己的事情只有自己最清楚。
这种态度出于很肤浅的想法。孔子说:“思而不学则殆”。这句话很适用于大西君。
如果大西君追问我:“即使着手干了,仍然写不成时,怎么办?”我会作如下解释:“把决心啦、自信啦统统抛开,只要自己坐在桌前,摊开稿子、钢笔和参考书,尽管寂寞,仍像小孩做游戏一般干下去即可。每天干上十分钟、半小时都行,尽可能不断地坐在桌前,有时写上二三行,有时顺手抓到一本参考书打开来懂也好,不懂也好,胡乱地读起来就行。或一星期,或两星期忍耐着坚持下来就可以。”对此光想象可能不太好理解,实际做起来就会明白,会产生意想不到的效果。
概括一句话,会也好,不会也好,应该干的事,不管愿意是否,无论如何也要去干。这时光凭勇气、自信等假装的信念是无济于事的。
照我的话去做,素质好的人,可以忠告他:“去参加吧!”这时本人会担忧“脑子这样不好,而且没有准备,即使考也不及格”。这是他自我意识的表露。“既然森田这样说了,碰碰运气考它一下再说吧”。简单说来,这是“尝试”,动听点说来“是托付给森田了”。这种“自我意识”和“尝试一下”的愿望,清楚地在内心中表现为对立,而在行动上表现为顺从。由于“顺从”,自身就开始会得到很大的进展和锻炼。
然而,大西君先作主观断定“自己不行”,通过自我意识作用,即使去尝试一下比神灵启示更确实可靠的森田教诲,作一次举手投足的辛劳也不愿意实施。
与此相反,水谷君却认为森田讲的都是正确的,完全抛弃了“自我”,只知道“照森田说的,应该参加考试”去实践起来。不讲策略,埋头苦干地突进,这称为“盲从”,不能做到有顺从适应性那样地工作。
九、与上级交往时的态度
黑川(军人):
住院前最痛苦的是,看书不能理解其内容,记忆力差。也有社交恐怖,受着各种苦恼的折磨。入院后想聆听先生的教诲,认为即使遭到先生的申诉也无所谓,尽力地去接近先生。
当然现在在上司或了不起的人面前,依然感到不安,没有事是不愿意去找他们的。但遇到有事,尽管不安,涨红着脸,也要去找他们,把事情顺利地处理好。
森田博士:
在了不起的人面前,为什么会不安?让我们思考一下这是什么原因。上司或了不起的人都是能给自己谋利益和带来幸福的人,遭到这些人嫌恶的话,应该带来的幸福也会失之交臂,或者可能夺走已有的自身幸福,这种担心就会生发出恐惧。
对方会带来幸福,由此产生了尊敬心理;担心被夺走幸福,引发了畏惧情绪。
哪怕不是了不起的人,对自己倾心的异性,亦会顾虑遭到对方轻视,怕得不到企盼的钟情而羞愧不安。另一方面,对下级或一般的异性,因没有与之切身的利害关系,就不需要恐惧和害羞,所以当自身满足于现在的地位和生活条件,无求于他人、不羡慕什么时,这个人就没有感到畏惧的对象了,也没有羞耻感了。功成名就的人,大体如此;而另一方面乞丐和流浪汉却认为:“反正像我们这些人,谁也不会关注。”那样,绝望或自暴自弃的人,同样不会在乎人们会有什么看法的。
我与黑川君相同,在大人物面前感到不安,这是我们本身具有的性格,我常把这称为:“纯真的心”。
这里的患者,正因为尊重和信赖森田才住院的。对森田可怕是理所当然的,带着敬畏森田的心情,同时倾听森田的教诲,希望得到他的指导。当因畏惧想逃离的心理和接近盼望想得到的幸福的心理鲜明对立时,我们的行动就变得微妙,变得更加适用现实,变得随机应变,即所谓不即不离的态度。
想接近恋人,又感到难为情,这样的两种对立心理活动,我称之为精神的拮抗作用,或叫调节作用。这种对立心理的双方活动越强烈,精神的能量越旺盛。
神经症者的思考方法,或是被错误的精神修养束缚的人,试图否定和压抑恐惧、害羞等心理活动,一方面又粗暴地鞭策自己想接近的欲望,拿出虚假的勇气去勉强努力,结果精神活动反而趋向萎缩和偏执。
想为了不害怕,勉强地虚张声势,固执地强迫自己去接近,丝毫不顾忌他人的麻烦,就会变得厚颜无耻。
与此不同的是,想对立的两种心理活动活跃时,即使想接近对方,也不挨靠得太近;对方感到厌倦时,稍稍回避又不离得太远。听到对方讲话声,或有空暇时,情感变化微妙时,马上来到对方身旁,处于“不离”状态。就是说既不粘住,也不远离。进退自如,才能保持非常合适的功能,成为“亲近而不钾睨,敬重而不疏远”的境界。
这两个对立的心理活动产生的根源,在于想变得伟大,想进步这样专心致志的欲望,源于一颗向上进去的心灵。
这里刚住院的患者,有的回避我的视线,有的则靠近我身边却丝毫不顾忌我的情绪,心安理得地提些无聊的问题。但随着住院时间的延长他们自然会体会到“不即不离”态度的玄妙。
黑川君接近我,希望听取我的指导,这不因为我是个伟人,而因为我是个医生,只有把治病之事全托付给医生,除了遵照医嘱外别无他途。
医生嘱咐打针、吃药,尽管疑虑是否会有危险,但他是以治病为职业的医生,只好甘心情愿拼着命,任医生摆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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