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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戒二部曲:双塔奇谋》

_7 J.R.R.托尔金(英)
  因此,他们继续往前,树林慢慢变得越来越稀疏,地形也逐渐往下倾斜。然后他们又快速地往右转,来到一个狭窄山谷中的小河前:这是远方的池塘所流出的同一条河流,现在已经成了一条越过许多岩石,泛着泡沫的激流。他们往西看去,可以看见笼罩在朦胧微光中的大河安都因,草地披覆四周。
  “终于到了,不过,很抱歉,我必须冒犯两位,”法拉墨说:“我希望你们可以谅解一位直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下令杀死或是绑起你们的人,从现在开始须要遮住两位的眼睛。这是上级的严格命令,任何外人,即使是和我们并肩作战的洛汗骠骑也不例外,都不能够看到我们即将踏上的道路。”
  “就请你照着惯例来吧,”佛罗多说:“即使在我们跨越罗斯洛立安边境的时候,精灵们也提出同样的要求。矮人金雳不愿接受,但我们哈比人可是相当不愿惹起争端的。”
  “我将要带你去的地方,无法和精灵的住所相提并论,”法拉墨说:“但我很高兴你可以有风度地接受这个建议,不需要我动用武力。”
  他低声轻呼,马伯龙和丹姆拉立刻走出森林,回到他身边。“请替这些客人绑上眼罩,”法拉墨说:“绑紧一点,但不要让他们觉得不舒服。不用绑住他们的手,他们愿意保证不会试着偷看,其实我宁愿相信他们会主动闭起眼睛,只是,人快摔倒的时候自然会睁开眼,我不能冒这个风险。请你们带领他们,免得他们跌跤。”
  两名守卫利用绿色的领巾遮住了哈比人的眼睛,并且将他们的兜帽戴上,几乎连嘴都遮住了。他们很快的一人牵住一人的手,往前方继续走去。佛罗多和山姆对这最后一段路的了解,都是靠着在黑暗中的猜测。过了一会儿之后,他们发现自己走在一条很陡的往下斜坡上,道路持续地缩窄,他们很快的就必须排成一排往前进。守卫走在他们两人背后,将手放在他们肩膀上,指引着他们在两边的山壁中前进。有时他们会来到比较崎岖的地形上,会被暂时抱起来,然后又重新放回地面去。水流的声音一直在右手边,也变得越来越清楚、越来越大声,到了最后,一行人停了下来。马伯龙和丹姆拉将他们转了好几圈,让他们完全失去了方向感,接着他们又往上爬了一段路,温度变得比较冷,水流的声音也变微弱了。然后他们又被抱着走下许多阶楼梯,绕过一个转角,突然间,他们又听见清楚的水流冲激河床的声音,这水声似乎将他们团团包围,细小的水滴落在他们全身。到了最后,他们终于又被放回地面,他们呆立了片刻,心中忐忑不安,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也没有人对他们说话。
  然后,法拉墨的声音从后方传来。“解下他们的眼罩!”他说。两名守卫很快的拿掉他们的领巾和兜帽,他们眨着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他们站在打磨过的石板上,地上湿湿的,身后彷佛是从岩石中凿出来的大门和石阶。他们眼前则有一道水幕不停的流动着,近到让佛罗多可以轻易地伸出手来触摸这流水。这瀑布面对着西方,落日光芒成束地溅洒在瀑布上,红光被折射成许多道多彩的光芒。仿佛他们面对的是一座精灵的高塔,窗廉上是挂着多彩珠宝和金银的华美景象,这里似乎有着红宝石、蓝宝石和紫晶石,一切都被熊熊的阳炎所吞食。
  “至少我们来的时机刚巧,希望能够弥补你们的耐心,”法拉墨说:“这是落日之窗,汉那斯安南,万泉之地伊西立安中最美丽的瀑布,只有极少数的外人曾经看过这里,可惜的是之后并没有华丽的厅堂可以与之相匹配。请进吧!”当他说话的时候,太阳已经落下,流水中的火焰也跟着慢慢地消逝。他们转过身,进入低矮的拱门,立刻发现自己进入了一个石制的大厅,又宽又广,连屋顶都高低不平。潮湿的墙壁上插着几支点燃的火把,让室内充满着微弱的光芒,其它人则是三三两两的从另一边的窄门走进来。当哈比人的眼睛习惯这黑暗之后,他们发现洞穴比之前想象大得多了,里面装满了各式各样的补给和武器。
  “好啦,这就是我们的避难所,”法拉墨说:“并不是个很舒服的地方,但至少可以让你安全地度过一夜,至少这里不会那么潮湿,你也有食物可以吃,只是不能生火。古代的时候流水流进这个大厅,从那扇拱门流出去;但是,古代的巧匠在上面的峡谷中把河道做了改变,让流水从更高的地方化成瀑布流了下来。为了避免流水再度进入这个洞穴,当时的工匠把所有的入口都封闭了,只剩下少数的几个。现在要离开只有两个出口:一个就是你蒙着眼进来的地方,另一个则是穿过那水幕,落进一个满是尖锐岩石的池塘中。你们先休息吧,我们来负责晚饭!”
  哈比人被带到一个角落,还有两张低矮的床铺可以让他们歇脚。在此同时,人们忙碌地在洞穴中奔波,井然有序的在处理千头万绪的事务。他们从墙壁上取下克难的桌板,把它架在架子上,上面放满了餐具,大部分的餐具都十分朴实,不过每个的作工都十分细致。圆盘子、碗、碟都是用打磨光滑的木头或是褐色的黏土所制作的,偶而可以看到桌上摆着黄铜的杯子或是小盆,一个朴素的银杯则是放在最中间的将军座位上。
  法拉墨和每一个走进来的士兵交谈,柔声地询问他们。有些人是刚执行完追杀南方人的任务,其它人则是负责担任后卫,肃清道路上的障碍。所有的南方人都已经被消灭了,唯一的例外只有姆马克,没有人知道它的下落如何。直到目前为止,他们都还没有发现敌人有任何动作,在路上连半兽人的间谍都没有。
  “安朋,你什么都没发现吗?”法拉墨询问最后走进来的人。
  “没有,大人,”那男子说:“至少没有半兽人。但是,我发现,或是我以为自己看见了某种奇怪的东西。当时天色已经快要黑了,人的视力往往会把东西夸大,或许那只不过是只松鼠。”山姆一听见这描述,立刻竖起耳朵。“但如果是这样,那就是只黑色的松鼠,而且它还没有尾巴。它看起来像是地上的一道阴影一般,当我一注意到它的时候,它就像只松鼠一样飞快地爬上树。您不准我们随意射杀鸟兽,因此我也没有浪费箭矢,反正当时天色也已经太暗了,我实在无法瞄准,那身影也在一瞬间消失在树叶的遮掩中。不过我还是在那边停留了一阵子,因为那景况看起来很可疑,后来我才匆忙地赶回来。我认为我转过头的时候,听见有什么东西对着我发出嘶嘶声,或许是只大松鼠,或许在无名者的阴影之下,有什么幽暗密林来的野兽跑进了我们的森林,根据传说,那边有怪异的黑色松鼠。”
  “或许吧,”法拉墨说:“但如果真是这样,这也是个坏兆头,我们可不想要幽暗密林的动物逃到伊西立安的森林来,”山姆认为他在说这个话的时候,飞快地瞄了哈比人一眼,但山姆还是不动声色。他和佛罗多就这么在火把的光芒下躺着,人们压低着声音四处移动,佛罗多就这么睡着了。
  山姆挣扎着,和自己内心的想法不停争辩。“他或许没问题,”他想:“或许没这么简单,华美的言辞可能包藏祸心,”他打了个哈欠。“我可以睡上一整个星期,最好把握现在这个时间息,就算我死撑着不睡觉,四周都是这么高大的人类,山姆·詹吉啊!你又能够干些什么?我想一点用也没用,不过,你还是得要熬下去才行。”他最后竟然还是做到了。洞口的光芒渐渐黯淡下来,水幕也不再折射外光进入,慢慢消失在阴影之中。水声的节奏单调而持续着,不管是早晨、傍晚或是深夜,它呢喃着让人昏昏欲睡的节奏,山姆不停地揉着眼睛。
  又有更多的火把被点亮了,他们开了一桶葡萄酒,储藏食物的桶子也被打开,人们从瀑布里面取了很多水,有些人开始在水盆中洗手。部下们把一个铜盆和白色的毛巾,送到法拉墨面前让他盥洗。
  “叫醒我们的客人,”他说:“也给他们一些水,是该用餐的时候了。”
  佛罗多坐了起来,伸了个懒腰。山姆并不习惯受人服侍,惊讶地发现一名高大的男子向他行礼,手中捧着一盆水。
  “先生,麻烦你把水放在地上就好!”他说:“对你我来说都比较方便。”
  然后,在那人惊讶的目光下他把头泡进水中,对脖子和耳朵泼水。“你的故乡习惯在吃晚饭前洗头吗?”伺候哈比人的男子问道。
  “不,多半都在早餐前,”山姆说:“但是如果你缺乏睡眠,泼冷水在脖子上的效果和春天的及时雨浇在莴苣上一样。好啦!我清醒多了,准备吃晚餐了。”
  他们被带到法拉墨旁边的位子,为了方便他们吃饭,两人的座位是板凳上面放了小桶子,然后再垫上许多张毛皮的杰作。在用餐之前,法拉墨和所有的部下都转向西方,沉默了片刻。法拉墨示意山姆和佛罗多也跟着照做。
  “这是我们的习惯,我们会面对努曼诺尔,更是向精灵之乡致敬,也是向那精灵之乡以外的世外桃源致意。你们在用餐前有这样的礼仪吗?”
  “没有,”佛罗多突然间觉得自己像个乡巴佬一样。“但是,如果我们受邀用餐,我们会向主人行礼,在吃完之后也会再度行礼,感谢他们的招待。”
  “我们也会这样做。”法拉墨说。
  在经过这么长的野外旅行和扎营,以及在荒野中独处了那么久的时间之后,这顿饭对哈比人来说像是难得的大餐。他们可以饮用冰凉、香气四溢的醇黄美酒,可以吃着面包和奶油,享受腌肉和干果,以及上好的红色乳酪,而且可以使用干净的刀叉和碟子,或是以双手享用这一切。佛罗多和山姆对所有的食物都照单全收,第一份、第二份,甚至是第三份都是如此。美酒流入他们的血管和疲倦的四肢,自从离开罗瑞安之后,他们很久没有这么轻松的感觉了。
  在用餐完毕之后,法拉墨带领两人来到洞穴后一个比较隐密的空间里面,借着一道廉幕和外面隔开。此地安放了一张椅子和两张凳子,壁龛中放着一盏粘土烧制的油灯。
  “你们可能很快又会昏昏欲睡了,”他说:“特别是这位山姆魏斯先生,他在吃饭前连眼都没闭,我不知道他是为了不好意思,还是为了担心我的一举一动。不过,刚吃过饭就睡觉,中间还隔很长一段时间无法用餐对身体实在不好。我们先聊聊天吧!你们从瑞文戴尔一路到这边来,中间一定有很多的故事可以和我分享,或许你们也愿意倾听有关这块土地的故事。告诉我有关波罗莫、苍老的米斯兰达,罗斯洛立安美丽的居民的故事。”
  佛罗多不再觉得昏昏欲睡,反而很想要和大家聊聊天。不过,虽然食物和美酒让他放松下来,但并没有让他丧失警觉性。山姆自顾自地哼着歌,在佛罗多开口之后,起初他只是甘愿于倾听,偶尔会发出同意的声音。
  佛罗多描述了整段旅程中的许多经历,不过,他总是会在关键时刻,把故事带离远征队的任务和魔戒,同时,还刻意强调波罗莫在这趟冒险中的英勇事迹,包括在对抗荒野的恶狼时、在高山上和暴风雪搏斗时,在甘道夫丧生的摩瑞亚矿坑中。法拉墨对于桥上的一战极为动容。
  “逃离半兽人,对波罗莫来说一定很难忍受,”他说:“即使是躲避你所说的那个妖兽炎魔也是一样。不过,他还是最后一个离开的!”
  “他的确是最后一个离开的,”佛罗多说:“亚拉冈也被迫扛下了领导我们的责任。在甘道夫牺牲之后,只有他知道我们该怎么走。如果不是为了要照顾我们这些弱小的队员,我想他和波罗莫都不会愿意离开的。”
  “或许吧,但如果波罗莫和米斯兰达一起葬身在该处会好一点,”法拉墨说:“而不要继续去面对拉洛斯瀑布的命运。”
  “也许,不过,现在换你告诉我你们的遭遇了,”佛罗多说,再度刻意将话题转开。“这样我才能够更了解米那斯伊西尔和奥斯吉力亚斯,以及永不陷落的米那斯提力斯。在这场漫长的战争中,你的城市有什么战胜的希望?”
  “我们有什么希望?”法拉墨回答:“从很久以前我们就不抱持希望了,如果伊兰迪尔的圣剑重临,或许可以协助我们重拾希望;但是,除非精灵或是人类的援军到来,否则那也只不过是昙花一现而已。因为敌长我消,我们是个人口不断减少的民族,是个已经步入秋天的国度。”
  “努曼诺尔的人类,绝大多数散居在大陆海岸边的区域,但是其中大部分都已经受到邪恶的诱惑而堕落了。许多人沉陷入黑暗和邪恶的诱惑中,有些人则是无所事事,丧失斗志;有些则是彼此征战,互相削弱力量,直到他们被野人所征服为止。”
  “我们在刚铎从不碰触这些邪恶的知识,也不会让无名者在我邦中受到尊崇。西方所迁来的古老智能和美丽,只存在于伊兰迪尔子嗣的国度中,现在依旧没有消散。但是,即使刚铎也面临不同程度的腐败,我们一点一点的退化、偏安于一角,认为魔王陷入了沉睡;但事实上,他只是被赶走,并没有被彻底的消灭。”
  “死亡之气四处蔓延,因为努曼诺尔人的家乡虽然毁灭了,但是他们依旧渴求着万世不变的永生不死。国王建造着比生者住宅还要豪华的陵墓,对于古代的先祖名讳,记忆得比自己子孙之名还要清楚。毫无子嗣的国王枯坐在衰败的王宫中,思索着继承人的问题,在密室中衰老的人们试验着强效的不死药,或是在高而寒冷的塔中观测星象,而安诺瑞安一系的国王,没有留下任何的血脉。但是,宰相们相形之下却显得更为睿智、更为幸运。睿智,是因为他们从海岸边征召我族中活跃的血族,也从山脉中找寻饱经历练的同胞。他们和北方骄傲的民族签下了和约,他们虽然经常攻击我们,却是自傲、勇敢的民族,也和我们之间有着远亲的关系,和野蛮的东方人或是残酷的哈拉德人完全不同。”
  “因此,到了第十二代宰相西立安的年代时(我父则是第二十六代),他们骑马前来援助我们在赛勒布兰特上的血战,消灭了侵占我们北方省分的敌人。他们就是洛汗人,牧马王,我们将该处的疆土分封给他们,并且将那边改名为洛汗国,因为那里本来就是我帝国中地广人稀的一个省分。他们就成了我们的忠实盟友,对我们一直十分的支持,只要我们有需要,他们就会前来支持;同时,他们也协助我们守卫北方边境和洛汗隘口这个要冲。”
  “他们从我们的历史和文化中尽可能地学习,在必要的时候,他们的王族也会使用我们的语言。不过,在大多数的状况下他们还是坚持祖先的文化和记忆,使用自己的北方语言。我们和他们一直十分友好,他们是高壮的男子和美丽的女子,都同样的骁勇善战,金色头发、明亮的双眸,勇气十足的民族。他们让我们想起了远古时候,人类活力十足的初民。根据我们的历史记载,这些骠骑们的确和我们拥有相关连的血缘,他们的祖先也和努曼诺尔人一样是来自于人类最早的三个家族,不是金发哈多,或许是精灵之友。他的子嗣拒绝听从主神的召唤,留在这块大陆上,没有渡海前往西方。”
  “因此在我们的历史记载中,就将人类分成了上民,西方之人,也就是努曼诺尔人;以及中民,曙光之民,也就是洛汗人和他们依旧居住在北方大地的同胞;最后就是野民,黑暗之人。”
  “但是,就如同洛汗人变得更文明、更温和的同时,我们也变得更像他们,再也无法声称自己是什么上民了。我们也成为了所谓的中民,曙光之民,但却还拥有别的记忆。因此,我们虽然和骠骑们一样热爱战争和荣誉,以及任何本身良善的事物,它们算是种磨练,也是种手段;我们却也依旧认为战士不应该只知道杀戮和使用武器,但也照样最推崇战士,因为这是我们在这黑暗时代中的需求。我的哥哥波罗莫,是骁勇的战士,也是刚铎的第一勇士;米那斯提力斯已经有许久没有这么勇敢、身先士卒的战士了,也没有人能够像他那样吹响皇家的号角。”法拉墨叹了口气,陷入沉默中。
  “大人,你的故事中似乎都没有提到有关精灵的事,”山姆鼓起勇气问道。他注意到法拉墨似乎用着非常尊敬的语气来描述精灵;即使法拉墨彬彬有礼、提供了美酒佳肴,但真正赢得山姆信任和尊敬的,还是他的这种态度。
  “山姆魏斯先生,我的确没有,”法拉墨说,“因为我并没有特别研究精灵的历史,但是你也触及到了我们逐渐从努曼诺尔人退化为中土居民的一个关键。如果米斯兰达确实和你们同行,而你们也和爱隆交谈过,那么你们应该知道:努曼诺尔人的祖先伊甸们,在第一场大战中和精灵们并肩作战,也因此赢得了海中王国的奖赏,可以从那边眺望到精灵之乡。但是,在这黑暗的年代中,中土世界上的人类和精灵在魔王的诡计下彼此猜忌,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地走上不同的道路。人类现在会怀疑和畏惧精灵,却又对他们一无所知,我们这些刚铎的居民也变得和其它人类一样,像是洛汗人一样,即使他们也同样是黑暗魔君的敌人,依旧会害怕精灵,对黄金森林充满了恐惧。在我们之中依旧有人千方百计的想和精灵往来,甚至有些人会秘密前往罗瑞安,却极少有人会回来。我不是这样的人,因为我认为凡人不应该主动去寻找这些长生不死的种族。但是,你们和白女皇交谈的经验依旧让我十分羡慕。”
  “罗瑞安的女皇!凯兰崔尔!”山姆大喊着:“你应该见见她才对,真的,大人!我只是个哈比人,在家乡的工作是个园丁,但我不擅长吟诗作对,或许偶尔会来上一两首打油诗,但是真正优美的诗歌就不行了,所以我没办法对你彻底描述一切,这得要变成诗歌才能够表现其万一。你得要去找神行客,啊,就是亚拉冈啦,或者是老比尔博先生,才能够听到这些歌曲,但我真希望我能够为她做一首歌。大人,她真的很美!漂亮极了!有些时候像是花海中的高大神木,有些时候又像是纤细美丽的白色雏菊,如同钻石般的坚硬、如同月光般的柔软,好似阳光一样温暖,冰冷如同霜雪一般,傲气如同远方覆雪的山巅,快乐如同戴着花冠在春天跳舞的女子……不过,这都只是我自己的胡言乱语,都无法描述她真正的美貌。”
  “那么她一定真的非常美了,”法拉墨说:“美到让人觉得危险。”
  “我对于你所谓的危险不太了解,”山姆说:“但是我刚刚才想到,人们多半会把自己背负的危险带入罗瑞安森林,也因此才会在那边遇到危险。或许你的确可以称她为危险,因为她拥有极度让人慑服的力量;你如果对她贸然采取任何的行动,可能都会像是船只撞上岩石一样破碎,或是像哈比人在河中溺水一样,但是,你不能因此责怪河流或是岩石。说到波罗莫──”他停了下来,胀红着脸不敢再继续。
  “怎么样?你刚刚要说波罗莫如何?”法拉墨追问道:“你准备要说什么?他把自己的危险带进罗瑞安?”
  “是的,大人,请您见谅,我认为您的哥哥的确是个好人,但你应该也对他有些了解。从瑞文戴尔出发以后,我就一路观察他,仔细注意他的一言一行;请您原谅我的小心眼,不过我这都是为了主人的安全,对波罗莫没有任何不敬的意思。我个人认为,他在罗瑞安第一次清楚地了解自己,意识到我早就猜到的那个想法:他真正想要的东西。从那一刻,他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魔王的戒指!”
  “山姆!”佛罗多大吃一惊地喊道。他刚刚正陷入沉思,才醒神却发现自己已经太迟了。
  “天哪!我干了什么好事!”山姆脸色煞白,接着又涨成猪肝色。“我又来了!老爸常常对我说:你如果想要张开大嘴,最好把脚塞进去!他这次又对了。喔,天哪,天哪!”
  “听着,大人!”他转过身,鼓起所有的勇气面对法拉墨。“请您千万不要因为仆人的愚蠢而占我主人的便宜。你之前的话一直都冠冕堂皇,一直谈着有关精灵什么的,让我丧失了戒心。但是,我们常说冠冕堂皇者必有其可取之处,此刻正好是证明你真正人格的机会!”
  “看起来的确是,”法拉墨非常轻柔、非常慢地说,脸上露出奇异的笑容:“原来这就是一切谜团的解答!被人认为早已被摧毁的魔戒。波罗莫试着抢夺这枚戒指?你们逃了出来?然后一路奔逃,竟然来到我的面前!在这块荒野中,你们这两名哈比人落在我手里,而我还有一群部队听我的号令,戒中之戒就在我的面前。这真是太幸运了!这是刚铎大将法拉墨展现高洁德行的机会!哈!”
  他站了起来,高大而严肃,双眼中闪动着光芒。
  “对波罗莫来说真是太严酷了!这是太严苛的考验了!”他说:“我的心情变得更沉重了,你们两位远方的旅人,竟然背负着人类的重担!可惜的是,你们对于人类的判断力并没有我对于半身人一样的准确。刚铎都是言出必行的人。我们极少开口,但只要誓言一出,我们就会谨守诺言,死而后已。我之前说过,就算在路边发现它,我也不愿拿走它,即使我渴望这拥有无比力量的物品,就算我当时并不知道它是什么,但我也会把这句话当作誓言,谨守我的承诺。”
  “我并不是利欲熏心的人,或者这么说,我知道有些危险是人类必须躲避的。安心坐下!山姆魏斯,不要担心,如果你刚刚是不小心说漏了嘴,就把它当作命运的安排吧。你的那颗心不只忠诚,更刁钻精明,看得比你的那双眼睛要清楚。或许你现在会觉得很奇怪,但这件事情让我知道却是毫无影响的,甚至对于你最敬爱的主人是有帮助的,如果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我甚至可以给予他协助。不要担心,但是,也请你不要再提到这东西了,一次就够了!”
  哈比人回到座位上,非常安静地坐着。人们重新又转回头去吃吃喝喝,以为刚刚将军和小客人们聊得太起劲了,现在已经恢复了平静。
  “好吧,佛罗多,我们终于对彼此都开诚布公了,”法拉墨说:“如果你是由于其它人的要求,才不情愿地收下这东西,那么我对你致上敬意及同情;而且,我也对于你竟然能够拥有这种自制力,可以将它收起来而不去用它,也感到十分敬佩。对我来说,你代表了一个全新的种族,更带来了一个全新的世界。你的同胞们都像你一样吗?那么你的国度一定是个和平安祥的地方,园丁在那边一定极受尊敬。”
  “我们那里并不是天堂,”佛罗多说;“但的确很尊敬园丁。”
  “不过,即使在花园里面,人们也一定会觉得疲倦的,就像是这世界上的所有生物一样。你又离家很远,疲惫不堪,今晚就聊到这里为止,睡吧,两位,把握时间好好休息,不要担心!我不想要看它、碰触它,甚至是更了解它(我目前所知道的就已经够了),否则那危险将会尾随着我,可能让我在考验中败给佛罗多先生。两位可以尽管休息──不过,如果你们愿意的话,在那之前,请先告诉我你们想去哪里,要做些什么。因为我必须观察、等待和周详的思考。时间过得很快,明天一早,我们就必须赶快前往指定的会合地点。”
  虽然起初的震惊已经过去了,但佛罗多还是觉得自己在微微地发抖,他突然间觉得自己的双肩彷佛有千斤般沉重,他已经没有办法再强打起精神了。“我得要找条路进入魔多,”他用微弱的声音说:“我准备要前往葛哥洛斯盆地,我必须要找到火之山,并且将这东西丢进末日裂隙中。甘道夫是这样告诉我的,我不认为我有能力到达那里。”
  法拉墨极为惊讶地打量着他。然后,突然间,法拉墨抱住摇摇晃晃的佛罗多,温柔地将他抱起,并且将他放在小床上,替他盖好被子,他立刻就陷入了深深的沉睡中。
  旁边的另外一张床是给他的仆人睡的。山姆迟疑了片刻,然后深深一鞠躬:
  “晚安,将军大人,”他说:“大人,你接受了考验。”
  “是吗?”法拉墨说。
  “是的,大人,你也证实了你的人格是最高洁的。”
  法拉墨笑了:“山姆魏斯先生,你真是个唐突的仆人,不过,我还是认为有德者的称赞是最值得珍惜的。不过,您的赞美其实对我没有多大的意义,因为我本来就没有受到任何的引诱或是有冲动做出别的决定。”
  “啊,好吧,大人,”山姆说:“你说过我的主人有种精灵的气质,你的看法很正确。请容我补上一句,你也有种特殊的气质,大人。这让我想起,想起──好吧,巫师甘道夫。”
  “或许吧,”法拉墨说:“你看到的气质,可能是来自遥远的努曼诺尔。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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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七节 禁忌之池
  佛罗多一醒过来,就看见法拉墨低头打量着他。一瞬间,他心中充满了过去的恐惧,连忙坐直身子,不停地往后缩。
  “没什么好担心的。”法拉墨说。
  “天已经亮了吗?”佛罗多打着哈欠问道。
  “还没,但夜色已经快结束了,满月已经开始落下。你要来看看吗?我还有另外一件事情需要你的意见。很抱歉吵醒你,但你愿意过来吗?”
  “好的,”佛罗多站了起来,一离开温暖的被子和毛皮,他就不禁打了个寒颤,在这个没有火焰的洞穴中似乎有些寒意,而在这一片死寂中,水声显得格外吵人。他披上了斗篷,跟着法拉墨一起离开。
  山姆突然间由于某种警戒心而醒了过来,当他一看到主人的空床时,立刻跳了起来。然后他就看到两个黑暗的身影,佛罗多和一名人类,站在黑暗的拱门前,该处现在洒满了苍白的光芒。他急忙跟了过去,路上跨过不少打地铺的人类,当他走到洞口的时候,发现原先的廉幕已经变成了闪闪发亮的丝质布廉,许多珍珠穿在银线上:那是皎洁的月光所变的魔术。但是,他并没有停下来欣赏这景象,而是转过另外一边,跟着主人穿过洞壁的狭窄出口。
  他们一头栽进一个黑暗的信道中,然后又往上走了很多阶潮湿的楼梯,最后来到一个在岩石中挖出的小小平台,此地在头顶上一个天井,透过的月光下显得闪闪发亮。从这里开始,阶梯分成两个,一个继续往上走,似乎通到瀑布的边缘,另一个则是转向左边。他们沿着后者继续前进,它弯弯曲曲的往上攀升,像是塔楼中的阶梯一般。
  最后,他们脱离了岩石中的黑暗,可以自由地往四下看去。他们正站在一个没有任何依靠的平坦岩石上,在他们的右手边,也就是东方,激流落在许多的阶梯上,然后,它落入一道开凿出来的光滑渠道,化成冒着白沫不停下落的水流,发出喋喋不休的喧扰之声,正从他们的脚底下通过,落入左边的黑暗开口。一名男子站在悬崖边,一言不发地往下看。
  佛罗多转过身,看着那左弯右拐的水流,然后他抬起头,望向远方。天空安静而冰冷,黎明似乎即将来临。在更远的地方,一轮圆月正慢慢地落下。苍白的雾气围绕着底下壮丽的山谷,这是一个填满了银色雾气的海湾,底下奔流着夜晚的安都因大河,在之外则是一片墨黑,许多白色、冰冷、遥远得如同鬼牙一般的白点点缀在其间;这是伊瑞德尼姆拉斯,刚铎的白色山脉,上面挂着不融化的积雪。佛罗多站在那高耸的岩石上沉默了片刻,一阵寒意流过他的背脊:不知道在这片黑暗的大地上,队友们究竟在何处躺卧,又或是安息在河方?为什么把他叫醒,带到这边来呢?
  山姆也急着想要知道,因此又等不及开始喃喃自语,当然,他以为这只有主人听得见:“佛罗多先生,这的确是个很美的景色,但是让人有种心寒的感觉,更别提那种冷入骨髓的冷风了!到底有什么事情?”
  法拉墨听见了,立刻回答道:“月落刚铎,这是伊西尔在他去世以前,眼中所见的美丽景象,那是古老的明多陆安山,这景色值得你稍稍发一下抖,不过,这并非是我带你们来此的主因。至于你,山姆魏斯,我并没有带你来,你只是为了自己的小心翼翼付出代价而已,相信喝杯酒就可以压过你的紧张,过来,和我们一起看吧!”
  他走到黑暗边缘的哨兵身边,佛罗多跟着照做,山姆则是站在原地,光是这块高耸、潮湿的平台就让他觉得够不安了。法拉墨和佛罗多一起往下看,他们可以看见底下的白色水沫喷进一个巨大冒泡的池塘中,然后,沿着岩石间的椭圆形池子卷动着,直到它们再度找到一个狭窄的出口,哼着歌声流入更平坦的地形。月光依旧照在瀑布的底端,在池中的波澜上反射着光芒。此刻,佛罗多发现有个小小的黑色身影站在池边,不过,就在他眼前,那身影潜入水中,落入瀑布激起的大量泡沫中,像是一枚飞箭一般干净俐落地将水面切割开来。法拉墨转身对身边的人问道:“安朋,这次你觉得这会是什么东西?松鼠,还是翠鸟?在幽暗密林的池塘中,是否有黑色的翠鸟?”
  “不管它是什么,总之绝对不是翠鸟,”安朋回答道:“他拥有四肢,潜水的样子很像人类,看起水性非常好。他到底在找什么?想要找路穿过水幕进入我们的藏身处?看来我们似乎被发现了。我身上带着弓箭,我也在池塘的两边安排了和我一样百步穿杨的射手。将军,只要你一声令下,我们马上会把他射死。”
  “可以吗?”法拉墨很快地转向佛罗多。
  佛罗多一时间没有回答,突然间,“不行!”他说:“不!我求你们不要这样做!”
  如果山姆胆子够大,他可能会抢先说:“没问题!”虽然他看不见,但是他从众人的对话中,就可以猜到他们发现了什么。
  “那么,你知道这是什么罗?”法拉墨说:“来吧,既然你已经看过了,告诉我为什么要饶过他。在我们之前的所有谈话中,你完全没有提及这个猥琐的同伴,我也暂时不加追问,这可以等到我们将他抓到,带到面前来再说。我派出了最精锐的猎手去找寻他,但是他都躲了过去,除了在此地的安朋之外,完全没有其它人发现他的踪迹,而他还是在昨晚才注意到的。不过,现在,他所做的比在这块土地上捕捉兔子还更危险许多,他竟然胆敢来到汉那斯安南,这下他只有死路一条了。我对于这个生物感到非常好奇,他行踪这么隐密、如此狡猾,竟然敢在我们藏身地之前的池塘中游泳,难道他以为人类晚上睡觉的时候都不会警戒吗?他为什么会这样做?”
  “我想,有两个答案,”佛罗多说:“首先,他对于人类所知甚少,即使他这么狡猾,但你的藏身处是如此隐密,他可能根本不知道有人类躲在里面。其次,我想他是受到一种强大的诱惑所吸引,超越了他的自制力。”
  “他被吸引到这里来,是吗?”法拉墨压低声音说:“那么,他知道你的重担吗?”
  “的确知道,他自己就曾经拥有它许多年。”
  “他是持有者?”法拉墨惊讶地猛吸一口气:“这又牵扯到了更多的谜团,那么他在追逐这个东西罗?”
  “或许吧,这对他来说十分珍贵,但我说的并非是这个。”
  “那这家伙到底在找些什么?”
  “鱼,”佛罗多说:“你看!”
  他们低头看向那黑暗的池子,一颗黑色的小脑袋出现在池子的另外一边,正好在岩石另外一边的阴影中;池中传来一阵银色的闪光,以及一阵涟漪。他游到另外一边,似乎拥有如同青蛙一样的敏捷度,同时爬出水面。他立刻坐了下来,在池边啃着刚刚发出银色闪光的物体,最后的一丝月光现在已经落入池子的另外一边。
  法拉墨柔声地笑了。“鱼!”他说:“这种欲望可能比较没那么危险吧,或许也不一定,汉那斯安南的鱼可能会让他付出一切。”
  “我已经瞄准他了,”安朋说:“将军,我到底该不该射呢?根据我国的律法,未经允许前来此地只有死路一条。”
  “等等,安朋,”法拉墨说。“这件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佛罗多,现在你有什么看法?我们为什么要饶过他?”
  佛罗多说:“这个生物相当可怜,他也只不过是肚子饿而已,而且也不清楚自己所身处的危险;还有甘道夫,你口中的米斯兰达,他也会要求你不要因为这些原因而射杀他,他也不准精灵这样做。我不太确定到底为什么,就算我猜得出来,我也不能在这边公开说。但这个生物以某个角度来看,似乎和我的任务息息相关,在你找到我们,并且将我们带走之前,他是我的向导。”
  “你的向导!”法拉墨说:“这事情变得更奇怪了!佛罗多,我愿意替你做很多事情,但是这次我不能容许这样的状况发生:让这个狡猾的家伙自由自在地来去自如,他可能稍后再和你遇上,甚至是被半兽人抓走,在威胁和痛苦之下透露出他所有知道的事情。我们必须杀死他,或是抓住他,如果无法很快地抓到他,我们就必须杀死他。但是,如果我们不借着羽箭,要如何抓住这个来去无踪的生物?”
  “让我静悄悄地接近他,”佛罗多说:“你们可以弯弓搭箭,如果我失败了,至少可以先射死我,我不能够逃走。”
  “那就快点去吧!”法拉墨说:“如果他能够活着逃出,这家伙下辈子都必须担任你忠实的仆人了。安朋,带着佛罗多到池边,动作快一点,这家伙鼻子和耳朵都灵得很,把你的弓箭给我!”
  安朋哼了一声,领路走下那阶梯,然后又绕到另一个阶梯,最后来到一个被树丛掩盖的隐密出口。在静悄悄的通过入口之后,佛罗多发现自己身处在池子南边的岸上。天色现在极为漆黑,瀑布显得灰白,仅能够反射西方天空残余的月光,他看不见咕鲁的踪影。他又往前走了一段距离,安朋悄然无声地走到他身后。
  “继续走!”他对着佛罗多的耳朵说:“小心你的右边,如果你掉进池子里面,除了你那捕鱼的朋友之外就没人能够帮你了。也不要忘记,附近还有弓箭手,虽然你看不见他们。”
  佛罗多蹑手蹑脚地走向前,像是咕鲁一样的用手触摸地形,并且稳住自己的身体。在大部分的状况下附近的岩石都十分平坦光滑,略带一些湿滑。他停下脚步倾听着,一开始他什么也听不见,只有附近瀑布毫不止息的流动声;接着,他才听见不远处之外有个充满着嘶嘶声的低语。
  “鱼,好鱼儿,白脸已经消失了,宝贝,好不容易,宝贝。我的宝贝已经不见了,是的。肮脏的哈比人,臭哈比人,把我们丢在这里,咕鲁,宝贝也跟着走了,只剩下可怜的史麦戈。不,宝贝,可恶的人类,他们会拿走它的、会抢走我的宝贝。小偷。我们恨他们。鱼,好吃的鱼,让我们身强体壮,让眼睛发亮,手指有力,是的。勒死他们,宝贝。只要有机会,就把他们全勒死……好鱼,
  好好的鱼!”
  他就这样一直不断的重复着,几乎和瀑布一样无止无休,中间只被他进食所发出的噪音所打断。佛罗多打了个寒颤,带着怜悯和厌恶的情绪听着他喃喃自语。他真希望这一切可以停止下来,他永远不需要再听见那声音。安朋就在不远的地方,他可以溜回去,要求他让射手发射;在咕鲁大快朵颐的时候,这些人或许可以靠得够近,可以一举射杀他,只要一支正中目标的箭,就可以让佛罗多永远摆脱这可恶的声音。可是,不行,他必须负起照顾咕鲁的责任,主人必须因为仆人的服务而照顾他们,即使这服务是出自于恐惧。如果不是咕鲁,他们可能早就在死亡沼泽中迷途,佛罗多知道,甘道夫也不会希望这样的。
  “史麦戈!”他柔声叫唤。
  “鱼,好吃的鱼,”那声音说。
  “史麦戈!”他又更大声了一点,那声音停了下来。
  “史麦戈,主人回来找你了,主人在这里。快来,史麦戈!”对方没有回答,只发出一声柔和的嘶嘶声,彷佛深吸了一口气。
  “快来,史麦戈!”佛罗多说:“我们有危险了,如果人类发现你在这里,他们会杀死你。如果你不想死,就快点来,快来主人身边!”
  “不!”那声音说:“主人不好,留下可怜的史麦戈,和新朋友走掉。主人可以等,史麦戈还没吃完。”
  “没时间了,”佛罗多说:“把鱼一起带走,快来!”
  “不!一定要吃完鱼。”
  “史麦戈!”佛罗多无比着急地说:“宝贝会生气了,我要拿走宝贝,然后告诉它:让他吞下骨头,呛到不能呼吸,永远不准再尝到鲜鱼了。来吧,宝贝在等待你们!”
  黑暗中传来猛然吸气的声音,咕鲁四肢并用地从阴影中爬了出来,像是只被召唤的听话狗狗一样。他嘴巴里叼着一只吃到一半的鱼,手上则拿着另外一只。他走到佛罗多身前,几乎和他面对面,开始嗅闻他的味道。他苍白的眼睛开始闪亮,然后从嘴里拿出鱼,站了起来。
  “好主人!”他低语道:“好哈比人,回来找史麦戈了,好史麦戈来了。现在走吧,快点走,是的,穿过树林,趁天黑的时候。是的,来吧,我们快走吧!”
  “是的,我们很快就会出发了,”佛罗多说:“但不能马上就走,我会遵照之前的承诺和你一起走,我也再度作出承诺,但不是现在。你还没有逃离危险,我会救你,但你必须相信我。”
  “我们必须相信主人?”咕鲁怀疑地说:“为什么?为什么不马上走?另一个粗鲁的哈比人呢?他在哪里?”
  “在上面,”佛罗多指着瀑布说:“我必须带着他走,我们得要回去找他才行。”他的一颗心开始往下沉,这实在太像是欺骗了。他并不担心法拉墨会让咕鲁被杀死,但他很可能会将他抓起来,绑住他,对这个天性狡猾的可怜家伙来说,这看起来就像是佛罗多骗了他。他可能永远都无法让咕鲁理解,这次他是为了用唯一的方法拯救咕鲁才会这样做的。他还能怎么办呢?他只能对双方都尽量保持信心。“来吧!”他说:“不然宝贝会生气的,我们要回到河流上游。来吧,来吧,你走前面!”
  咕鲁爬到池边不远的地方,不停地嗅闻着,露出怀疑的表情,他弯着腰抬起头来看着。“有什么东西在那边!”他说:“不是哈比人。”接着,他猛然转过头,突出的双眼中闪动着绿色的光芒。“主人,主人!”他带着嘶嘶声说道。
  “狡猾!骗人!说谎!”他吐了口口水,伸出细长的手臂,扭动着手指;就在那一瞬间,安朋黑色的身影扑向他,一只强而有力的手掐住了他的咽喉,将他压制住。他如同闪电般地不停扭动,全身湿漉漉、粘搭搭的他,动起来就像是蛞蝓一样的刁钻,又像是恶猫一般的又抓又咬。但接着又有两个人类从黑暗中钻了出来。
  “不准动!”一个人说:“不然我们会把你全身插满箭,让你变成刺猬!不准动!”
  咕鲁软瘫下来,开始哀嚎啜泣,他们不太温柔地将他五花大绑。
  “轻点,轻点!”佛罗多说:“他的力气没办法和你们比,尽量不要弄伤他。如果你们小心一点,他会比较安静的。史麦戈!他们不会伤害你的,我会和你一起去,你就不会受伤的。除非他们杀了我!相信主人!”
  咕鲁转过头,又对他吐口水。旁边的人将他抱起来,用头罩将他眼睛盖住,将他带走。
  佛罗多紧跟在后,觉得胸中有着极大的罪恶感。他们穿越了树丛中的开口,沿着楼梯和信道再度回到洞穴中。洞穴中又点亮了两支或是三支的火把,人们开始骚动。山姆也在那边,他对那些人所扛着的东西投以怪异的眼光。“抓到他了吗?”他问佛罗多道。
  “是的,不过不是我,我没抓到他。一开始,他是因为相信我而过来,我不希望他被绑成这样。我希望最后一切会没事,但这过程让我觉得很不舒服。”
  一名男子走了过来,对哈比人比了个手势,示意他们走到洞穴后方的隔间去。法拉墨坐在那里的椅子上,头上壁龛中的油灯也再度点亮了。他示意两人在旁边的凳子上坐下来。
  “替我们的客人送酒来,”他说:“也把那俘虏带到我面前。”
  酒送了上来,安朋也带着咕鲁走过来,他拿掉了咕鲁脑袋上的头罩,将他扶起来,并且站在后面支撑着他。咕鲁眨眨眼,眯着眼睛打量着眼前的危机。他看起来浑身湿答答的,浑身都是鱼腥味(手上还抓着一只鱼)像是个可怜的小东西。他稀疏的头发则如同海草一般挂在脑袋上,鼻翼不停地煽动着。“放我们走!放我们走!”他说:“绳子弄痛我们了,是的,好痛啊,我们什么都没做。”
  “什么都没做?”法拉墨用锐利的目光扫视着这可怜的家伙,但他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没有愤怒、没有同情、没有惊讶,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做?你难道没有做过任何理应被绑起来,或是承受更严重处罚的罪名吗?你很幸运,这并非是由我决定的。不过,今夜,你来到了擅入者死的地方,这池塘里面的鱼要让你付出很大的代价。”
  咕鲁立刻丢下手中的鱼。“不要鱼了,”他说。
  “代价不在于你捕捉的鱼上,”法拉墨说:“只要你来到这边,看到那池子,就是唯一死刑。靠着这边这位佛罗多的恳求,我才让你活到现在,他说你至少还做过一些好事。不过,你的说法也得让我满意才行。你叫什么名字?你什么时候来的?你准备去哪里?你有什么目的?”
  “我们迷路了,迷路,”咕鲁说:“没名字,没目的,没宝贝,什么都没有,只有空肚子。只有饿饿:是的,我们很饿。几只小鱼,几只臭臭的瘦小鱼给可怜的我们吃,他们就说要杀人。真睿智,真公正,真是好公正!”
  “我并不睿智,”法拉墨说:“不过,倒还算是公正,至少是我们的小小智能可以容许的公正。佛罗多,松开它!”法拉墨从腰间拿出一柄小刀,递给佛罗多。咕鲁误会了他的意思,害怕地趴在地上。
  “来,史麦戈!”佛罗多说:“你必须相信我,我不会抛下你的,实话实说,这对你会有好处,不会伤害到你的。”他割断了咕鲁手腕和脚踝上的绳子,并且将他扶起来。
  “过来这边!”法拉墨说:“看着我!你知道这个地方的名字吗?你之前来过这里吗?”
  咕鲁缓缓抬起头,不情愿地看着法拉墨。外界的一切似乎都静止下来,他就这么目不转睛地瞪着刚铎男子清澈的双眼,一阵寂静。接着,咕鲁低下头,又趴在地上,浑身发抖地说:“我们不知道我们也不想知道,”他哀嚎着说:“以前没来过,以后也绝对不会来了!”
  “你的心中有许多锁上的门窗,后面还有更多黑暗的房间,”法拉墨说:“但是,我知道你这次说的是实话,这是聪明的作法。你准备怎么样赌咒,让我相信你永远不会回来,也不会带着活人回到这个地方?”
  “主人知道,”咕鲁瞥了佛罗多一眼。“是的,他知道,如果他愿意救我们,我们可以对它发誓,是的,”他爬到佛罗多的脚边。“救救我们,好主人!”他哀嚎着说:“史麦戈向宝贝发誓,真心发誓。永远不会来,永远不说,永远不会!不,宝贝,不要!”
  “你满意吗?”法拉墨说。
  “是的,”佛罗多说:“至少,如果你不愿接受这种誓言,你就必须执行你的律法,这已经是最沉重的誓言了。但我也答应过,如果他来到我身边,就不会受伤,我可不愿意做个言而无信的人。”
  法拉墨坐着沉思了片刻。“很好,”他最后终于说:“我把你交给你的主人,德罗哥之子佛罗多,让他决定该怎么处置你!”
  “可是,法拉墨大人,”佛罗多鞠躬道:“您还没有说明你到底准备怎么对待佛罗多,在你说清楚之前,他也没办法替自己或是同伴拟定任何的计划。你之前说等到早上再说,现在已经快天亮了。”
  “那么我就宣布我的决定吧,”法拉墨说:“佛罗多,至于你,在我王赐给我的权力之下,我宣布你可以自由自在的于刚铎古老的国境中来去;唯一的例外是此地,不管你或是你的同伴,都不可以再踏进此处。这命令将持续一年又一天,然后就将终止效力;除非,在那之前你愿意来到米那斯提力斯,晋见城主和刚铎的宰相,然后,我就愿意在他面前说明这一切,并且让这命令终身有效。在这段时间之内,不论你将谁纳入庇护,都将被视同为我对它的保护,以及在刚铎的护卫之下。你同意吗?”
  佛罗多深深一鞠躬。“我同意,”他说:“我也愿意接受您的指挥,希望我的效劳对这样一位高贵的人物能够有所帮助。”
  “这的确有极大的帮助,”法拉墨说:“现在,你愿意将这个生物,这个史麦戈纳入你的庇护之下吗?”
  “我愿意庇护史麦戈!”佛罗多说。山姆大声地叹了一口气,当然,他不是对法拉墨的决定感到不满,事实上,他对此极为赞同。如果在夏尔,同样的事情可能要说更多话、鞠更多次躬。
  “那么我必须对你宣布,”法拉墨转向咕鲁说:“你目前还是死罪的待罪之身,但是,只要你和佛罗多一起行动,就可暂时免去我们的处罚。但是,如果你被刚铎的任何子民发现你离开了佛罗多,那任何人都可以立刻诛杀你。如果你不再服侍他,愿死亡很快降临于你身,不管是在刚铎之内或是之外。现在回答我,你要去哪里?他说你是他的向导。你要带领他去哪里?”咕鲁没有回答。
  “这件事情我不容许你保密,”法拉墨说,“回答我,不然我就要收回之前的缓刑!”咕鲁依旧不吭声。
  “让我来替他回答,”佛罗多说:“他照我的要求,带我来到了黑门之前,但我们发现无法通过该处。”
  “没有任何的信道可以进入无名之地,”法拉墨说。
  “因此,我们转了个方向,走上往南的道路,”佛罗多继续道:“他说在靠近米那斯伊西尔的地方,可能有一条信道。”
  “这里叫米那斯魔窟,”法拉墨说。
  “我并不清楚,”佛罗多说:“但是,我想那条路会一直通往山中,进入山的北边山谷,也就是古城所在的地方。这条路会进入一个山中的深沟,然后就进入──之后的土地。”
  “你知道那条道路的名字吗?”法拉墨问道。
  “不,”佛罗多回答。
  “那路叫作西力斯昂哥。”咕鲁猛吸了一口气,开始自言自语。“这名字对吗?”法拉墨转身问他。
  “不!”咕鲁回答,然后他又发出低声的尖叫声,仿佛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是的,是的,我们听过一次,但那名字有什么重要的地方吗?主人说他一定要进去,所以我们一定得找条路才行。没有别的路了,没有了。”
  “没有别的路了?”法拉墨说:“你怎么会知道?谁曾经彻底的探索过那黑暗的国度?”他若有所思地打亮了咕鲁很长的一段时间。不久之后,他又开口了:“安朋,带走这家伙,对他好一点,但不要松懈。史麦戈,你也不要跳进瀑布里面,底下的岩石会把你撕成碎片的。赶快离开,去吃你的鱼去!”安朋将瑟缩的咕鲁带到一旁去,阻隔外界的廉幕又再度拉了起来。
  “佛罗多,我认为你这么做很不聪明,”法拉墨说:“我不认为你应该和这个家伙一起走,他一肚子坏水。”
  “不,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坏,”佛罗多说。
  “或许不全是坏心眼,”法拉墨说:“但是,恐惧会吞蚀他的心灵,他体内的邪恶也在不停地滋长,他不会把你们带到什么好地方去的。如果你愿意让他离开,我可以安全地把他带到刚铎边境任何一个他指定的地方去。”
  “他不会接受的,”佛罗多说:“他会像以前一样紧跟在我后头,我也对他承诺了许多次,要保护他,跟着他前往他准备去的地方。你不会要求我对他失信吧?”
  “不,”法拉墨说:“但我其实私底下很想请你这样做,因为,当一个人看到朋友将自己和厄运绑在一起的时候,劝告他背信似乎不能算是种恶行。可是,我还是做不到──如果他愿意和你继续走下去,你只能接受他。只是,我并不认为你的目的地是他所说的西力斯昂哥,就算如此,他对于该处也有许多事情没有告诉你们。我可以清楚地从他心中感觉到,千万别去西力斯昂哥!”
  “那么我又能够去哪呢?”佛罗多说:“难道要回到黑门之前束手就擒吗?你对那个地方究竟知道多少,竟会让你如此害怕?”
  “没有什么确定的情报,”法拉墨说:“我们刚铎人已经不再进入东方的道路上,年轻人甚至一辈子也没有来过这里,我们也都没有进入过黯影山脉,我们对它的一切所知都是来自古代的情报和旧日的谣言。但是,我们确信,在米那斯魔窟之上的道路中,居住着某种邪恶的力量,只要一提到西力斯昂哥的名字,老一辈的人和饱读历史的学者都会大惊失色,不愿多说。”
  “米那斯魔窟的山谷在很久以前就落入了邪恶的魔掌,即使在魔王被驱赶到远方的时候,那里就是个充满恐怖与威胁的土地,当时伊西立安的大部分还在我们的掌握之中。正如同你所知道的一样,这座城市曾经一度是个骄傲、美丽的要塞,也是我们城市的姊妹城。但是,它在魔王第一次掌权的时候就被堕落的人类给攻占了,在魔王被推翻之后,这些人漫无目的四处流浪。据说他们的领袖是堕落入黑暗之道的努曼诺尔人,魔王赐给他们拥有权能的戒指,它将他们慢慢地吞蚀:让他们成为活生生的鬼魂,拥有恐怖邪恶的力量。在魔王离去之后,他们占领了米那斯伊西尔,并且居住在此处,他们将该城和整座山谷中都填满了腐败之气。表面上看起来似乎空无一物,但实际上这废墟中却居住着无形体的恐惧,九名君王隐身在该处,经过他们的秘密筹备之后,魔王又再度回归,他们也变得更为强大。然后,九名骑士从恐惧之门中窜出,我们毫无抵抗他们的方法。千万别靠近他们的要塞,你将会被他们发现,那是个充满了永不松懈的恐惧之处,他们永远不会放松戒备。千万别往那个方向走!”
  “但你能够告诉我其它的方向吗?”佛罗多说:“你刚刚也说了,你自己也没办法带领我进入那山脉,更别提越过这些山脉了。可是,我必须遵从爱隆等人在会议中的指示,我一定要越过那座山脉,如果无法进入该处,至少必须搏命一试。如果我因为这条道路的危险而转回头,那么,我能够找到任何地方收留我吗?人类?还是精灵?你愿意让我带着这东西回到米那斯提力斯吗?就是这个东西让你兄长为之疯狂!它又会对米那斯提力斯造成什么样的影响?难道未来将会出现两座米那斯魔窟吗?它们可以透过腐败的大地彼此相视而笑!”
  “我不愿意这种情况发生,”法拉墨说。
  “那么你要我怎么办?”
  “我不知道,只是,我不愿意你走向死亡或是严刑拷打的道路,我也不认为米斯兰达会选择这条路。”
  “既然他已经离开了人世,我就得靠自己找出一条路来,我们也没时间浪费在四处搜寻上了,”佛罗多说。
  “那么,我只能让你踏上这绝望和无助的旅途了,”法拉墨说:“不过,至少请你记得我的警告:小心这个向导史麦戈,他之前双手沾满了血腥,我可以看得出来。”他叹气道。
  “唉,佛罗多,看来我们必须要分别了,你不需要我温言软语的安慰,我也不认为我们在这个世界上有任何再会的机会了;但是,在你走之前,请替你自己和你的同胞带走我的祝福。你先去休息,我们替你们准备一些吃的东西。我其实很想要知道,这个狡猾的史麦戈到底是怎么找到这东西,又是怎么弄丢它的,但我现在还是不要打搅你比较好。如果,万一你能够生还离开魔境,有一天,当我们靠着高墙,在太阳下笑谈过去的伤悲时,你一定要告诉我。在那之前,或许是在努曼诺尔的真知晶石所无法看见的未来,我只能说:珍重再见!”
  他站起身,对佛罗多深深一鞠躬,拉开廉幕,走入洞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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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八节 前往十字路口
  佛罗多和山姆又再度回到床上,沉默地休息了片刻,身旁的人类则是忙着处理跟随新的一天到来的工作。过了不久之后,他们又送上清水让他们盥洗,并且带他们来到另一张打理好的餐桌边。桌旁有三个人的位置,法拉墨和他们一起用早餐。自从前天的战斗之后,他就未曾阖眼,但看来并没有疲态。当三人吃完早餐之后,一起站了起来。
  “愿你一路不受饥饿所扰!”法拉墨说:“你们的补给实在不是很多,所以,我又命令部下将一些适合长途旅行的食物放进你们的行李中,当你们还在伊西立安之中的时候,就不会有饮水的问题;但是,千万别饮用伊玛拉德魔窟──活死谷中流出的泉水,你们必须切记这一点。我所有的斥候和哨兵都已经回来了,有些甚至曾潜到魔多大门前。他们都发现了一个奇怪的迹象,四处都空无一人,道路上没有任何移防的迹象,也没有脚步声、号角声或是弓弦声,无名之地似乎在等待些什么。我不知道这代表了什么意思。但是似乎一切就快有了定论,风暴将临,趁这个机会赶路吧!如果你们准备好了,就马上出发。太阳很快就会驱赶走阴影的。”
  旁人将哈比人的背包送了上来(比之前重了一些),另外还有两柄打磨过的坚固手杖,底端包着生铁,上面还有着紧紧绑覆的皮绳。
  “我没有什么适当的礼物,可以送给即将分别的你们,”法拉墨说:“但是,请你收下这些手杖。它们对于在野外行走的人或许有些帮助。白色山脉中的居民经常使用这种手杖,不过,这是我们刚为了配合你们的身高所削出来的。它们是用美丽的拉比西隆树所打造的,也是刚铎的木匠最爱用的木材,我们对它加上了寻找和物归原主的功效,愿这功能在黑暗的大地中并不会完全失效!”
  哈比人深深一鞠躬。“您真是太客气了!”佛罗多说:“半精灵爱隆曾经说过,我会在路上找到出乎意料之外的友谊。我的确没有料想到会有你这样的情谊,能够获得你的友谊,就足以将邪恶转为善良。”
  他们终于已经做好了出发的准备。咕鲁被从某个藏身的洞穴中带了出来,他似乎比之前冷静多了,只是,他依旧躲在佛罗多身边,不敢面对法拉墨的目光。
  “你的向导必须蒙上眼罩,”法拉墨说:“但我特许你和你的仆人山姆魏斯不用这样做。”
  当他们走上前要罩住他眼睛时,咕鲁发出吱吱声,紧抓着佛罗多不放。佛罗多接着说:“请把我们三个人的眼睛都遮住,最好先遮我的,或许这样他才会明白我们没有恶意。”
  他们照做了,被领着离开汉那斯安南的洞穴。在那之后,他们通过了许多的走道和阶梯,感受到晨间清新的空气吹拂在脸上;他们继续被蒙住眼,又上上下下了一段时间。最后,法拉墨命令众人将他们的眼罩除去,他们又再度站在树林中。在这里听不到瀑布的声音,因为他们现在眼前是一座小溪流过的山谷,他们可以看见西方有光芒穿过树林,仿佛世界突然到了终点,众人面对着空旷的天空。
  “我们在此必须分离了,”法拉墨说:“如果你愿意接受我的忠告,你们最好还不要往东走,你们可以直接往前走,这样至少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可以在森林的掩蔽之下。在你的西方是一座巨大的山谷,有些地方十分陡峭,有些地方则是相当的和缓,靠着悬崖边和森林的边缘走。我想,在你们刚开始赶路的时候可以在白天前进,这块土地处在一种虚伪的安祥中,所有的邪恶都暂时离开此地。再会了,好好保重!”
  他照着同胞的习俗拥抱两名哈比人,将手放在他们的肩膀上,亲吻着他们的额头。“请带着所有善良之人的祝福离开这里!”他说。
  他们以最虔敬的姿态深深一鞠躬,然后法拉墨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带着两名侍卫走到一段距离之外。他们惊讶看着这些披着绿衣的人们,竟可以用这么快速的动作前进,几乎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了。法拉墨之前所站立的位置显得空荡荡的,彷佛渡过了一场幻梦一般。
  佛罗多叹了一口气,转头继续往南前进。仿佛为了嘲讽之前所有的礼仪一般,咕鲁正在树根底下挖掘着泥巴。“肚子又饿了?”山姆想道:“我们该出发了!”
  “他们终于走了吗?”咕鲁说:“这些可恶的臭人类!史麦戈的脖子还很痛,是的,好痛。我们走吧!”
  “是的,我们走吧,”佛罗多说:“不过,如果你只会批评那些对你宽宏大量的人,那不如还是闭嘴吧!”
  咕鲁说:“好主人!史麦戈只是在开玩笑,他最会原谅人了,是的,他最会了,即使好主人的小骗局也是一样。喔,是的,好主人,好史麦戈!”
  佛罗多和山姆没有回答。他们扛起背包,拿起手杖,走进伊西立安的森林。他们这次沿路休息了两次,同时也取用法拉墨替他们准备的食物:干果和腌肉,足够他们吃很多天,还有能保存一段时间的新鲜面包。咕鲁则是什么都没吃。
  ※       ※       ※
  太阳升起,在众人不注意的时候越过头顶,又悄悄地往西方落下。从西方投射来的光芒变得略带金黄,他们一直走在绿色的庇荫中,四周一片寂静,鸟儿似乎都飞得远远的,或是不敢出声。
  黑暗提早降临到这沉默的森林中,在夜色完全笼罩大地之前,他们就疲倦地停了下来,因为,他们已经从汉那斯安南走了超过二十一哩以上的距离了。
  佛罗多躺在一棵老树的树根上沉沉睡去,山姆则是没有那么放心,他醒过来许多次,但都没有发现咕鲁的行踪。在其它人一准备休息之后,咕鲁就立刻溜走了,他也没有交代到底是准备在附近的地洞中睡觉,还是准备四处找东西吃。
  不过,天一刚亮,他就跑了回来,叫醒所有的同伴。
  “快起来,是的,快起来!”他说:“还要往东往南走很远,哈比人必须快一点!”
  ※       ※       ※
  第二天和前一天过的几乎没有什么两样,唯一的差别是那种沉默的感觉变得更深沉了,空气变得更凝重,树下开始有种让人呼吸紧迫的感觉。彷佛远方开始有雷雨在凝聚。咕鲁经常停下脚步,嗅闻着空气,他会自言自语,并且催促大家赶快前进。
  等到他们来到了跋涉的第三阶段时,下午已经快要过完了,森林变得比较开阔,树木也都变得更大、更松散了些。高大的冬青树矗立在宽广的草原上,中间还间或穿插着白杨木,以及一些刚冒出绿芽的古老橡树;草地上则是散布着白屈菜和银莲花,白色和蓝色的花瓣都闭了起来,陷入沉睡之中。在草地上还有许多盖满了落叶的地方,中间生长着风信子,它们小小的钟型花朵已经开始穿透这些落叶,茂盛地生长着。四周看不见任何的飞禽走兽,不过,在这些空旷的地方,咕鲁会变得相当害怕,他们现在必须小心翼翼地走着,从阴影中躲到另一个阴影内。
  光线很快的开始消逝,他们这才走到森林的边缘。他们坐在一株苍老的橡树底下,看着它伸出纠结的树根攀爬于悬崖边。他们眼前则是一个深邃、幽暗的山谷,在另外一边,森林又再度茂密起来,在暮色下透露出灰蓝色的光芒,继续往南边延伸。在他们的右边,刚铎的山脉在火红的天空下反射着光芒;左边则是无尽的黑暗,那是魔多的高墙,狭长的山谷就正是穿破那黑暗,极端倾斜地落入安都因的河谷中。山谷底部有一道激流,在这一片寂静中,佛罗多可以听见底下传来水流撞击岩石的声音,在附近则有一条道路蜿蜒而下,切穿没有任何夕阳的光芒可以照到的灰色迷雾中。佛罗多认为远远的似乎看见有些古老的高塔和残破建筑,隐隐漂浮在那一片迷雾中。
  他转过身问咕鲁:“你知道这是哪里吗?”他说。
  “是的,主人,危险的地方。这是通往月之塔的道路,主人,通往河边的那座废墟都市。那座废墟都市,是的,非常危险的地方,到处都是敌人。我们不应该接受人类的建议,哈比人已经离那条道路很远的距离。现在必须往东走,走那边。”他对着黑暗的山脉挥舞着细瘦的手臂。“我们不能走这条路。喔,不行!残酷的人会从塔中往这边走。”
  佛罗多低头看着那路,至少,目前路上没有任何的旅客。它看起来十分的孤单,一路通往云雾中的废墟。不过,空气中有股邪恶的感觉,仿佛似乎有什么隐而不见的邪恶事物在搞鬼。佛罗多看着远方夜色中的高塔,不禁又打了个寒颤,底下的水声似乎变得十分冰冷而残酷,那是魔窟都因河的声音,来自死灵之谷的邪恶之河。
  “我们该怎么做?”他说:“我们已经走了这么远的距离,我们应该在那边的树林里面找个可以躲起来的地方吗?”
  “躲在黑暗中一点用也没有,”咕鲁说:“哈比人现在必须靠着白天来隐藏行踪,是的,白天。”
  “喔,拜托!”山姆说:“即使我们必须半夜起床,现在也得先休息一下。如果你知道怎么走,眼前还会有很长一段时间天不会亮,你可以带我们走相当长的距离。”
  咕鲁不情愿地同意了,他朝着森林的方向转去,沿着森林的边缘往东走了一段距离。他不愿意在这么靠近邪恶之处的路边休息,因此在经过一番争执之后,他们全都爬上一株大橡树,在它分岔的枝丫上睡了起来,不只可以有效地隐藏行踪,躺起来还蛮舒服的。夜色降临,在树叶之间也变得完全黑暗。佛罗多和山姆喝了一点水,吃了一些面包和干果,咕鲁则是立刻蜷缩起来,开始睡觉,哈比人完全没有阖眼。
  ※       ※       ※
  在咕鲁醒过来时,可能已经过了半夜,两名哈比人都发现到他目光灼灼的看着他们。他倾听了片刻,闻了闻,这正如同他们所注意到的一样,似乎是他探测时间的方式。
  “我们休息够了吗?我们睡饱了吗?”他说:“走吧!”
  “我们没休息够,我们也没睡饱,”山姆抱怨道:“但我们还是必须跟着你走。”
  咕鲁立刻从树上跳了下来,四肢着地,哈比人们则是慢慢地爬下来。当他们再度回到地面之后,咕鲁立刻领着他们往东走,踏入那块黑暗的大地。他们看不见什么东西,因为夜色极端的深沉,他们在被树根绊到之前几乎无法发现它们的存在。地面变得越来越崎岖,行走在其上也变得更为困难,但咕鲁似乎一点也不受影响。他领着两人穿过杂草和树丛,有些时候还可以绕过某个幽暗的深坑或是地堑,有时则是走进伸手不见五指的溪谷而又再度走出。不过,在这段过程中,他们都一直持续地往下坡走,每一个斜坡都变得更长、更陡。当他们第一次休息的时候,回头依稀可以看见原先离开的森林,如同一块广大的阴影一般横躺在大地上,如同黑夜中的黑夜一般漆黑。最后,咕鲁转过身对哈比人说:“很快就要天亮了,哈比人动作必须快一点,在这些地方最好不要待在空旷处。动作快!”
  他加快脚步,其它人疲倦地紧跟在后。很快的,他们就开始爬上了一块高出来的丘陵,上面大半长满了荆豆和越橘树,以及矮而锐利的荆棘;不过,偶尔也可以见到许多焦黑的开阔处,布满近来的野火所留下的疤痕。当他们越来越靠近丘顶时,荆豆树丛也变得越来越密集,他们看起来非常的苍老、高大,靠近地面的地方看起来有些枯瘦憔悴,但上方则依旧十分壮硕,上面绽放着许多在微光中散布着光明的黄色花朵,在暗夜中飘送着幽香。这些树丛高大到可以容许哈比人直接走在树下,踏在那些干燥的土地上。
  在这个宽广的山丘另一边,他们继续前进,并且借着荆棘丛来隐藏自己的行踪。这些荆棘由于生长得太过靠近地面,甚至又被四处生长的欧石南茎给盖了过去。在这一团纠结里面竟然别有天地,出现一块广大的空地,地上铺满了掉落的树枝和杂草,顶上则是盖满春天的新叶和新芽。他们在这块空间中躺了片刻,疲倦得无力进食,只能看着顶上的缝隙,注意着天色缓慢改变。
  但是白天迟迟不肯降临,只有一个死气沉沉的褐色黎明出现在他们面前。在东方低垂的云朵之下,是暗红色的天空,这并非是曙光的颜色。在眼前苍茫的大地上,伊菲尔杜斯黑暗的身影似乎对他们皱着眉头,而那笼罩在暗夜之中模糊的形体,也在那暗红光芒的辉映之下显得格外邪气逼人。在他们的右边,是一块高大的山壁,在阴影中显得格外黑暗。
  “我们接下来该怎么走?”佛罗多问道:“魔窟谷的开口,是否就在那团黑暗之中?”
  “我们需要这么早就担心吗?”山姆说:“我们今天白天应该不会再赶路了吧?我甚至连这是不是白天都不知道!”
  “或许不会,或许不会,”咕鲁说:“但我们必须赶快到达十字路口。是的,到十字路口。就在那边,是的,主人。”
  ※       ※       ※
  魔多发出的暗红色光芒慢慢的消失了,东方接着冒出大量的云气,让曙光也变得十分黯淡。佛罗多和山姆吃了一些食物,躺了下来,但咕鲁则是十分不安分。他不愿意吃他们的食物,只是喝了一点水,然后,他就在树丛中喃喃自语的嗅来嗅去,接着,他就突然消失了。
  “我猜是去找东西吃了,”山姆打着哈欠说。这次该他先睡,他很快就陷入梦乡。梦中他以为自己又回到袋底洞的花园,似乎在找些什么东西;但是他背上背着一个沉重的包袱,让他直不起腰来。不知道怎么搞的,这花园看起来似乎杂草丛生,非常凌乱,荆棘和野草也从围栏边开始恣意蔓延过来。
  “我知道这都是我的工作,可是我好累啊,”他一直不停地说着。突然间,他想起自己要找什么东西。“我的烟斗!”他大喊一声醒了过来。
  “蠢蛋!”他对自己说。当他张开眼睛时,还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躺在花园里面。“烟斗一直都在背包里面!”然后,他才发现自己的烟斗或许是在背包中,但身上却没有任何的烟草,而且,他离袋底洞更不知道有几百哩之远。他坐了起来,四周似乎毫无光明,主人为什么让他一路睡到晚上,却没有醒叫他呢?
  “佛罗多先生,难道你没睡觉吗?”他说:“这是什么时候了?看起来很晚了!”
  “不,没有很晚,”佛罗多说:“但是,天色却是越来越暗,依我的判断,现在甚至还没中午,你也才不过睡了三个小时。”
  “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山姆说:“有暴风雨要来吗?如果是这样,这可能是我这辈子看过最猛烈的暴风雨。真希望我们能够找个深坑躲起来,而不是就在树丛里面睡觉。”他倾听着四周的声音。“那是什么?是雷电,还是鼓声什么的?”
  “我不知道,”佛罗多说:“这已经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了。有些时候,地面似乎在震动,有些时候,似乎连你的胸口都跟着一起跳跃。”
  山姆看着四周。“咕鲁呢?”他问:“难道他还没回来吗?”
  “没有,”佛罗多说:“一点他的消息都没有。”
  “好吧,我不怪他,”山姆说:“事实上,我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想要摆脱过一个人。在经历了这么多冒险、走了这么远,正当我们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就迷路走丢,这还真符合他的风格哪!不过,我很怀疑他是否真的能帮上我们的忙。”
  “你忘记之前在死亡沼泽的旅程了,”佛罗多说:“我希望他不会遭遇到什么不测。”
  “我希望他不要又玩什么诡计,总之,我希望他不要落入别人手里。因为如果这样,我们很快就会有麻烦了。”
  就在那一刻,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又传来了隆隆的巨响,现在听起来更清楚、更低沉。脚底的大地似乎也开始跟着颤抖。
  “看来,我们现在就有麻烦了。”佛罗多说:“我担心这就是旅程的终点了。”
  “或许吧,”山姆说:“可是我老爹常说,保得一条命,不怕没希望。他后面还经常加上一句:更重要的是吃东西。佛罗多先生,你不如先吃点东西,然后再睡一会儿吧。”
  ※       ※       ※
  当天下午,或者说是山姆推测当时大概已经差不多下午时分了,他打量着四周,只能看到一个阴沉、没有阴影的世界,缓缓融入毫无生气、苍白的迷蒙之中,感觉起来十分的拥挤,却一点也不温暖。佛罗多辗转反侧地睡着,嘴中时常喃喃自语,山姆认为他听见两次甘道夫的名字。时间似乎用极慢的速度流逝,突然间,山姆听见身后传来嘶嘶声,原来是四脚着地的咕鲁用闪闪发光的眼睛看着他们。
  “醒来,醒来!爱睡虫,快醒来!”他低语着:“醒来!没时间了。我们必须走了,是的,我们必须立刻出发。没时间了!”
  山姆怀疑的瞪着他,他似乎十分害怕,或者是非常兴奋。“现在就走?你又在搞什么把戏?时间还没到。现在甚至连下午茶的时间都没到,当然,我的意思是说在悠闲的可以用下午茶的地方──算了!”
  “愚蠢!”咕鲁嘶嘶地说:“我们不是在什么悠闲的地方。时间快没有了,是的,很快,没时间了,我们必须离开。醒来,主人,快醒来!”他摇着佛罗多,佛罗多从梦中猛然惊醒,紧抓住咕鲁的手臂坐了起来。咕鲁甩开他的手,不停地后退。
  “他们不可以这么愚蠢,”他嘶嘶地说:“我们必须走了。没时间了!”
  之后,他嘴里翻来覆去就是这么几句话。之前他去了哪里,他又在想些什么,让他变得如此急躁,他都不愿意说。山姆觉得非常怀疑,也表现在脸上;但佛罗多则是面无表情,让人不知道他心中在想些什么。他叹着气,背起背包,准备踏入那不断凝聚的黑暗中。
  咕鲁蹑手蹑脚地带着他们走下山边,同时尽可能不让外人发现他们的踪迹,只要一遇上空旷的地形,几乎一定是弯腰快跑前进;不过,在这么微弱的光芒下,即使是目光锐利的野兽,恐怕也很难发现到这些穿着灰色斗篷的哈比人,更别提他们轻手轻脚的动作了,他们就这么不惊一草一木的飞快消失在黑暗中。
  ※       ※       ※
  他们马不停蹄地赶了一个小时的路,就这么在天地四方紧紧迫来的沉重阴霾之下前进,这一片寂静只有偶尔被远方所传来的雷声或是遥远山谷中的鼓声所打断。他们从之前躲藏的地方不停往下走,然后直接转向南,咕鲁在这崎岖的地形中尽量朝着远方的山脉前进。在不远之处,他们现在可以看到一道如同高墙一样的树林,当他们越来越靠近的时候,这才发现这些似乎是极为古老的神木群,每株都是参天大树,虽然顶端枯萎断折,但底下却依旧安然无恙。彷佛强大的雷暴只是摧毁了它们的顶端,不足以掀翻它们的深根。
  “十字路口,是的,”咕鲁低语道,这是自从他们离开之前的藏身处之后,他所说的第一句话。“我们必须往那边走,”他往东转去,领着众人走上斜坡,然后才看见他们即将踏上的道路。那是条往南的小径,蜿蜒地进入山脚下,直到它隐入一座浓密的森林中为止。
  “这是唯一的路,”咕鲁低语道:“除了这条路之外没有别的路,没有路了。我们必须前往十字路口,动作快!安静点!”
  他们仿佛像是深入敌境的斥候一般地小心翼翼、悄悄踏上那条路,沿着多岩的路边躲躲藏藏地前进,他们自己一身灰,正好天衣无缝地融入岩石中,脚步声也轻得如同猎食的野猫一般。经过很长的一段时间之后,他们终于到了森林中,发现自己身处在一块顶上毫无遮蔽的空地上,直视着空旷的天空。在这些神木巨大树干之间的空隙,看起来彷佛通往黑暗世界的拱门一般让人不寒而栗。在这块空地的正中央,四条道路交会在一起;他们身后的是通往魔多大门的路,眼前则是通往南方的长路,在右边则是从奥斯吉力亚斯而来的小径;最后一条,则是一直往山脉中延伸,通入黑暗中的东方道路,也就是他们准备踏上的道路。
  佛罗多满心恐惧地站在该处,这才意识到有种光芒开始闪烁,他看见那光芒照在身旁山姆的脸上。他转过身,透过众多的树木,看见那条通往奥斯吉力亚斯的道路,像是一条缎带一般绵延往西方。在那个方向,越过被暗影笼罩的阴郁刚铎,太阳正在缓缓坠落,终于找到云朵的边缘,散发出它最后的光芒,又仿佛落入燃烧着邪恶之火的大海中。这短暂的光芒照在一个巨大的盘坐雕像之上,这雕像看起来十分庄严,如同之前在亚苟那斯峡谷中所看到的一样。岁月侵蚀了它的外表,邪恶的手也在其上留下了痕迹。它的脑袋被砍掉了,却被放上一颗粗糙的原石,上面用着十分简陋的颜料,绘制出一张咧嘴大笑的邪恶脸孔,额头中央还有一枚红色的眼睛。在它的膝盖和宝座上,四处都刻满了魔多爪牙所使用的粗鲁原始文字。
  突然间,佛罗多在西沉的阳光照耀下,看见了国王的头颅,它倒在路边。“山姆,你看!”他大喊着说:“你看!国王又再度戴上了皇冠!”
  它的双眼已经被挖空、胡子也被弄断了,但在它高耸的额头上,却出现了银色和金色的冠冕。一种开满了小白花的爬藤缠绕在国王的额头上,彷佛在向倾倒的国王致敬,而在它雕刻出来的头发间,生长着黄色的景天花。
  “邪恶是不可能永远战胜的!”佛罗多说。接着,这景象就突然间消失了,太阳落入地平线,仿佛是油灯突然间被遮住一般,大地陷入了无比黑沉的夜晚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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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九节 西力斯昂哥的阶梯
  咕鲁正拉着佛罗多的斗篷,恐惧不耐地发出嘶嘶声。“我们必须走了,”他说:“我们不能够站在这里。快点走!”
  佛罗多不情愿地背离西方,跟着向导走向黑暗的东方。他们离开这一整圈的树木,躲躲藏藏地走在路上,朝向山脉前进。这条路笔直的前进了一段距离,很快就开始弯向南方,直到它来到从远方就可以看见的乱岩堆中。乱岩堆低头俯视着他们,露出邪恶的气息,似乎比阴郁的天空来得更加黑暗。道路在它的阴影笼罩之下继续前进,绕过它之后又开始再度往上攀升。
  佛罗多和山姆怀着极为沉重的心情前进,再也没有多余的心力去担忧所面对的危险了。佛罗多低着头,他胸前的重担又开始将他往下拉扯,在他们一通过十字路口之后,在伊西立安几乎被忘记的重担,又开始提醒佛罗多它的存在。此时,他站在陡峭的道路上,疲倦地抬起头,正如同咕鲁之前所说的一样:他看见了戒灵的城市。他弯下身子,借着路旁的岩石隐藏身形。
  这个狭长的山谷,是个充满了阴影的深谷,直接切入山脉中。在另外一边,也就是山谷的另一个尽头,在伊菲尔杜斯的黑暗宝座上,矗立着米那斯魔窟的城墙和高塔。天地都笼罩在黑暗之中,但这座死城中却有着光芒,这并非是许久以前被囚禁在光鲜大理石墙壁中的月光,更不再是昔日在山谷中绽放光明的升月之塔。这里所散发出来的光芒,的确很像是月亮在蚀亏的时候所散发出来的苍白光芒,像是鬼火,如同带着腐败气息的浓雾一般,完全无法照亮四周的任何景物。在高塔和城墙上有着许多的窗户,像是无数通往虚无的黑洞,但高塔的最顶端依旧阴森地转动着,先是朝一个方向,然后再转向另一个方向,那是个观看着黑夜的巨大鬼影。三人站在那边,不由自主地被这鬼气森森所感染,无助地呆立当场。咕鲁第一个恢复镇定,他再度紧张地拉着所有人的斗篷,只是不愿发出任何声音,他几乎是硬将众人往前拉去,每一次的步伐都是极不情愿的,时光的流逝似乎也变慢了,每一次抬起脚仿佛都要经过数分钟的挣扎。
  他们就在这样万般无奈的状况下来到了那座白色的桥梁,在此,道路发着微弱的光芒,通过山谷中央的溪流继续往前,曲折地通往城门:那是个在北墙上张开的血盆大口、河两岸都有着宽广的平地,草地上点缀着白色的花朵。这些花朵也发着微光,虽然美丽,却让人不寒而栗,彷佛是某种噩梦中扭曲变形的形体。它们还发出一种类似停尸间的诡异气味,一种腐败的味道充满在空气中。那座桥梁就这样连结两岸,在桥头有着精工打造的人兽雕像,但一切都看起来丑恶、腐化。底下的水流十分寂静,它还冒着水气,只是,这些环绕着桥梁的水气却是冰寒澈骨。佛罗多觉得自己的脑中一片空白,五官六识全都天旋地转,突然间,仿佛有种超越他意志的力量接管了他,让他伸出手,盲目地跑向前,脑袋左右晃动着。山姆和咕鲁都奔上前,正当主人走到桥边,即将摔落桥下时,山姆飞快地抓住主人的手臂,扶住了他。
  “不是这方向!不,不是这方向!”咕鲁低语道,但他齿缝间发出的嘶嘶声像是剪刀一般撕裂了这沉静,他立刻害怕得趴在地上。
  “撑过去,佛罗多先生!”山姆对着佛罗多的耳朵说:“醒过来!不是那个方向。咕鲁说不是,我难得同意他的看法。”
  佛罗多揉着额头,将视线移开山坡上的城市。发着闪光的高塔让他十分向往,他必须和内心冲上山坡的念头不停的抗衡。到了最后,他终于勉力转过身,同时还感觉到魔戒违抗他的意志,正拉着练子紧紧向前;而且,当他移开目光的时候,他似乎失去了视力,眼前的黑暗一时间变得完全无法穿透。咕鲁趴在地上,像是只吓坏了的小狗,已经消失在这黑暗中。山姆扶着步履蹒跚的主人,尽可能地紧跟在后。在河边不远处,路旁的石墙有个缺口,他们穿过这个缺口,踏上一条狭窄的小径。在山姆的眼中,这条小径起初依旧闪着微光,直到他们脱离了那死亡花朵的花海之后,小径才黯淡下来,悄悄地蜿蜒直上山谷的北坡。
  哈比人沿着这条小径艰苦的前进,完全无法看见前方的咕鲁,只有在他停下脚步回头挥手的时候,才知道他人在何方。那时,他的眼中闪动着白绿色的光芒,似乎是反应着魔窟的妖光,或者是他心中的某种情绪。佛罗多和山姆一直都觉得,魔窟的黑洞和诡异的妖光追随着他们,即使他们在山坡上不停地赶路,也忍不住内心的冲动,不停地回头观望,又强迫自己将目光移回到眼前的小径上,他们无法加快脚步,只能缓慢地前进。当他们终于脱离了河中冒出的恶臭雾气之后,他们的呼吸才终于变得比较顺畅,脑袋也不再那么昏昏沉沉的了,只不过,现在他们的四肢都无比的酸痛,仿佛扛着千斤重担走了一整夜一样,也像是逆着瀑布的水流往上游一般。到了最后,他们不不得已只能被迫停下来,佛罗多停下脚步,在岩石上坐了下来,他们现在终于已经爬到那乱岩堆之上。在他们眼前是山谷边的一块空地,小径绕过这堆岩石继续前进,接下去的地形更为险恶,狭窄的小径右边就是万丈深渊;这条小径越过陡峭的南面山壁,持续往上攀升,消失在一团黑气之中。
  “山姆,我一定得休息一下才行,”佛罗多低语道:“山姆哪,它好重,好重喔!不知道我还能够带着它走多远?反正,在我们继续赶路之前,我一定得休息一下才行!”他指着眼前那狭窄的险路。
  “嘘!嘘!”咕鲁急忙跑了回来。“嘘嘘!”他手指放在嘴上,用力地摇着头。他拉着佛罗多的袖子,指着眼前的道路,但佛罗多动也不动。
  “不行,”他说:“还不行。”疲倦和超乎常人想象的压力,如排山倒海一般地涌来,他的四肢百骸似乎都因诅咒而变得无比沉重。“我要休息,”他喃喃道。
  一听见这句话,咕鲁的恐惧和激动的情绪就变得无比的强烈,竟然让他再度开口,他遮着嘴唇、嘶嘶地说话,仿佛不想让隐形的窃听者听见。“不能在这里,不行、不能在这里休息。笨蛋!眼睛可以看见我们,当他们到桥边的时候会看见我们。快走!往上爬,往上爬!快来!”
  “来吧,佛罗多先生,”山姆说:“他又说对了,我们真的不能待在这里。”
  “好吧,”佛罗多用虚弱的声音说,彷佛在半梦半醒之间。“我愿意试试。”他疲倦无比的站起身。
  已经太迟了!就在那一刻,他们脚底下的岩石开始剧烈地晃动,震耳欲聋的闷响声又再度穿越地面,在山脉中不停的回响;然后,一道刺眼的红光突如其来的射出,在遥远的东方之后,这道红光射进天际,将低矮的云朵全都染成血红色。在这充满阴影和苍白微光的山谷中,这红光激烈得让人难以忍受。在葛哥洛斯盆地中涌出的火光照耀下,这里险峻的山脉更显得无比的阴森,接下来是一声巨大的雷响。
  米那斯魔窟跟着回应了,它的回应是一道道的闪电从塔中射向空中的云朵,蓝白色的电蛇从高塔和邻近的山丘奔出,舔舐着低矮的云朵,大地发出哀鸣,从城市中发出一声刺耳的哀嚎,结合了秃鹰冷酷的嚎叫和马匹恐惧与愤怒的嘶鸣声,城中传来了撕心裂肺的刺耳之声,缓缓地升高,直到超越人类听力的极限。哈比人踉跄摔倒在地,手捂着耳朵不能动弹。
  在这恐惧的声响结束之后,紧接着的是一长段让人觉得无比痛苦的沉默,佛罗多承受不了这种压力,缓缓地抬起头。在狭窄的山谷彼端,几乎与他视线平行的那座邪恶都市,它利齿森森的大门已经敝开了,从门中走出了一支前所未有的部队。
  这个部队全都穿着漆黑得如黑夜一般的铠甲,靠着地面微弱的反光和墙壁的形状,佛罗多勉强可以看见他们:一排一排、一行一行的小人影,寂静无声地快速前进,如同黑色的浪潮一般不停地涌出。在他们队伍之前,领军的是一群秩序井然,如同影子一般的骑兵队,领头的则是一名比所有骑士都要高大的形体,全身墨黑的骑士,只有头上有个像是头盔的皇冠,闪动着危险的光芒。他缓缓走近桥边,佛罗多的目光紧跟着他,完全无法做出别的动作,这,这莫非就是九骑士之首再度回到人世,带领他的邪恶大军前往战场?是的,眼前的就是那在幽界行走的堕落之王,他的冰刃曾经刺杀魔戒的持有者。之前的伤痕开始隐隐作痛,一股冰寒之气流向佛罗多的心脏。
  正当这些念头如同利剑刺穿佛罗多,让他不能动弹之时,骑士突然间就在桥头停了下来,身后的所有部队也跟着静止不动,一时间天地一片静默,如同死亡般的沉重。或许是魔戒在呼唤那死灵之王,因为他似乎犹豫了片刻,感应到有其它的力量进入了他的山谷。浑身散发着恐惧之气的邪灵,用隐而不见的双眼扫视着四周。佛罗多等待着,像是毒蛇眼前的青蛙一样动弹不得;在他等待的时候,他突然确切的感觉到一股比以往都要强烈的欲望──戴上魔戒!但即使这诱惑力无比的强大,他还是不想要向它屈服。他知道魔戒只会出卖他,即使他戴上魔戒,也没有面对魔窟之王的力量,时候还没到。他自己的意志不再回应这召唤,但却恐惧地发觉到有股力量从外界袭来,操纵了他的手,佛罗多眼睁睁地看着那力量(就像是他在观看着过去的历史流逝一样)让他的手缓缓移向脖子上的项练;然后,他自己的意志开始介入,慢慢地强迫他的手退回去,命令它去寻找胸口的另一样事物。在他的手中,那东西感觉起来又冷又硬,那是凯兰崔尔女王赐给他的小玻璃管,这段时间以来一直被视若珍宝的藏在胸前,直到此刻才被想起。当他一碰到它的时候,所有魔戒的影像都被驱逐出脑海。
  他叹了口气,垂下头去。
  就在同一刻,死灵王转过身,策马奔过桥梁,他所有的黑衣部队也紧跟在后。或许是那精灵的斗篷欺瞒过了他的双眼,或许是那小小敌人的心智,在精灵的协助下抵抗了他的意志,但他必须赶路。时机已经到来,主上已经下令他必须带着部队即刻投入西方的战场。他很快地如同阴影融入黑暗中一般消失在路的另一头,在他身后,无数的黑色身影依旧不停的通过桥梁。即使在埃西铎的全盛时期,这座山谷中也没有出现过这么强大的兵力。安都因河从来没有目睹过这么邪恶和浩大的阵容,而且,这只不过是魔多诸多兵力的其中一支罢了。
  佛罗多打了个寒颤,突然间,他的思绪飘向法拉墨。“风暴终于爆发了!”他想:“这样的刀山剑林将要前往奥斯吉力亚斯。法拉墨来得及渡河吗?他早已猜到了,但他知道确切的时间吗?在九骑士之首亲征的时候,谁又能够守的住渡口?还有其它的部队会来……我已经太迟了,一切都已经绝望了,都是因为我在路上的拖延,一切都完了。即使我完成了这个任务,也不会有任何人知道,我将无法把这消息和任何的活人分享,一切都将化为乌有。”他被这种绝望的情绪彻底击溃,开始啜泣起来,而魔窟的部队依旧毫不留情的继续前进。然后,彷佛从远方,穿越了夏尔的回忆而来,在某个阳光灿烂的早晨,门一打开,他就听见山姆的声音说:“醒过来,佛罗多先生!快醒来!”即使那声音加上“早餐好了!”他也不会感到多惊讶。山姆的语气的确相当急躁:“醒来了,佛罗多先生!他们都走了。”他说。
  一声沉闷的响声,米那斯魔窟的大门关了起来,最后一排的长枪已经消失在路的彼端。高塔依旧对着山谷露出狞笑,但其中的光芒已经消失了,整座城市又再度落入黑暗的沉默阴影中,但它依旧虎视眈眈的看着这山谷。
  “醒来了,佛罗多先生!他们都走了,我们最好也赶快走了。这个地方还是有种力量留下来,它有眼睛或是可以看见四周的变化,我们在同一个地方待得越久,它就越有可能发现我们。快来,佛罗多先生!”
  佛罗多抬起头,慢慢地站起来。绝望并没有离开他的心头,但之前的软弱已经过去了。他甚至露出凝重的微笑,明白自己心中已经决定了一切,正好和之前的想法完全相反。该做的就是要做,即使法拉墨、亚拉冈和爱隆、凯兰崔尔、甘道夫都无法和他分享这一切,他也不在乎。他一只手拿着手杖,另一只手握着凯兰崔尔送给他的礼物,当他注意到清澈的光芒从手中流泄而出时,他将它放到胸口,贴在胸前。然后,他转身离开现在只残余着微弱灰光的魔窟,准备继续往上走。
  看来,在米那斯魔窟的大门打开时,咕鲁似乎一路爬进了黑暗之中,把哈比人们留在后头。他现在又爬了回来,牙齿不停地打颤,手指搓动着。“笨蛋!愚蠢!”他嘶嘶地说:“动作快!他们绝对不可以认为危险已经过去了。并没有。快点!”
  他们没有回答,只是跟着他走上危险的小径。即使在经历过这么多危险之后,他们还是不喜欢这样的处境,但幸好这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的,小径转了个弯,山边又再度平缓,他们又来到了一个岩石间的狭窄开口,他们已经来到了咕鲁所提到的第一段楼梯。四周几乎伸手不见五指,但咕鲁回头时,眼睛在黑暗中发出微光,指引着他们之前几步的道路。
  “小心!”他低声说:“阶梯,很多阶梯。一定要小心!”
  他们的确需要非常小心。佛罗多和山姆起初觉得两边终于有了山壁,安全多了,但那阶梯陡峭得几乎跟梯子一样,当他们越走越高的时候,也越来越在意身后的一片漆黑。每一阶都十分的狭窄,彼此的宽度参差不齐,让人难以落脚。阶梯的边缘磨损得十分严重,有些甚至破碎不堪,多踏一脚就碎成飞灰。哈比人挣扎着前进,到了最后,他们只能用手抓着上面的阶梯,强迫自己疼痛的膝盖不停弯曲伸直,阶梯却似乎永无止尽的一直切入陡峭的山中,眼前的山壁依旧变得越来越高。
  到了最后,正当他们觉得自己再也无法忍受的时候,他们看见咕鲁的眼睛又回头望着他们。
  “我们到了!”他低声说:“第一层阶梯完了。聪明的哈比人可以爬这么高,非常聪明。再爬几阶就好了,是的。”
  佛罗多跟着头晖脑涨、浑身酸痛的山姆爬上最后一阶,就一屁股坐在地上,揉捏着脚和膝盖。他们正处在一个黑暗的道路上,似乎还不停地往上延伸;唯一的差别只是它的坡度比较和缓,而且没有阶梯。咕鲁并没有让他们休息太久。“还有另外一道阶梯,”他说:“更长的阶梯,我们走完下一次的阶梯就可以休息,之前还不行。”
  山姆发出哀嚎声:“你刚刚说会更长吗?”他问。
  “是的,嘶嘶的,更长,”咕鲁说:“但是没有这么难爬。哈比人爬完了直直梯,接下来会是弯弯梯。”
  “在那之后呢?”山姆说。
  “到时候就知道了,”咕鲁柔声说:“喔,是的,到时候就知道了!”
  “我记得你说过那边有个隧道,”山姆说:“是不是有条隧道可以通过?”
  “喔,是的,有条隧道,”咕鲁说:“哈比人可以在休息之后再去那边。如果他们可以走过那些阶梯,几乎就到顶了。非常接近,只要他们能通过。喔,是的!”
  佛罗多忍不住浑身发抖,之前的攀爬让他全身燥热,但他突然间觉得浑身冷汗直流,似乎从山顶有道冷风不断地往下吹。他站直身子,全身发抖地说:“好吧,出发吧!”他说:“这里实在不适合久坐。”
  这条路似乎绵延好几哩,冷风一直毫不留情地吹过来,让他们一直顶着寒风前进。这座山脉似乎利用死亡的吹息来挑衅他们,不想让他们前往一探究竟,或是想要将他们吹入身后的黑暗中。他们只知道似乎走到了尽头,因为右手边感觉不到任何山壁。他们什么也看不见,他们只能感觉到四周都被灰沉沉的阴影所包围,但偶尔会从低垂的云朵中迸射出暗红色的光芒,在那一瞬间,他们会看见前方和左右两边都有着高耸入云的山脉,仿佛是顶天的大柱一般。他们似乎直爬上了几百尺,来到了一个岩棚,左方是一个悬崖,右方则是一个深谷。咕鲁领着他们靠近悬崖底下,暂时,他们似乎不是再继续往上爬,但地面却变得更为崎岖,在黑暗中显得无比的危险。路上堆满了大小不一的落石,他们只能非常缓慢、十分小心地前进。山姆和佛罗多都已经失去了对时间的感觉,也不记得自己已经进入了魔窟谷多久的时间,黑夜似乎永远不会离开。一段时间之后,他们又再度看到眼前有一座高大的阻碍隆起,并且跟着再度出现另外一座阶梯。他们又停了下来,稍后开始继续往上爬。这是段极为漫长、让人感到疲倦的过程,但这次的阶梯并没有切入山中,而是在后倾的悬崖上如蛇一般蜿蜒的往上,其中一段甚至紧邻着直上直下的断崖,佛罗多靠近一看,看见底下是通往魔窟山谷的无尽深渊。底下的道路都散发着诡异的光芒,一路延伸通往无名之境。
  阶梯一直蜿蜒着向上,最后终于在经过一段直直的攀爬之后,来到了另一个阶段。眼前的道路避开了主要的信道,沿着它自己在山脉中切开的空隙,穿入伊菲尔杜斯的空隙中。哈比人依稀可以看见两边有着高耸不平的岩石,之间还有着比黑夜还要深沉的缝隙,无数道寒冷的空气不停地咬啮该处。这时,天空的红光似乎变得更为强烈,只是他们完全不确定这倒底是否代表着这个布满阴影的地方终于要面对清晨,还是索伦正用他那邪火折磨之后的葛哥洛斯盆地。
  佛罗多抬起头,在更远的地方似乎看见了这条道路的尽头,在山巅上映衬着红色的天空,好象有一道在两座山肩之间切割出来的深刻裂缝,山肩上则是各有一个像是兽角形状的岩石。
  他停下脚步,更仔细地打量着,左边的岩角比较高细,里面发出某种红光,或者也有可能是天空的红光透过其中的孔洞照过来。他现在可以清楚地看见,那是一座高耸的黑色塔楼。他碰碰山姆的手臂,指向前方。
  “我不喜欢它的样子!”山姆说:“你所说的秘密信道,最后还是有人守卫,”
  他转过身面对咕鲁低吼道:“我想你早就知道了,对吧?”
  “是的,所有的路都受到监视,”咕鲁说:“当然是这样的,但哈比人一定要试试才行,这可能是监视最薄弱的地方。或许他们都去参加大战役了,或许这样!”
  “或许吧,”山姆咕哝道:“好吧,至少这看起来还有很远,我们还要爬很高才会到那边,而且还要走很长的一段隧道。佛罗多先生,我想你应该要睡一会儿。我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是白天还是黑夜,但是我知道我们已经走了很长的一段时间。”
  “是的,我们必须休息了,”佛罗多说:“让我们找个可以避风的角落吧,累积一些体力,准备最后一程。”因为他觉得这应该就是最后一次了。山外那块土地的恐怖和要在那边执行的任务,似乎都是很遥远的事情了,现在暂时不会困扰他,他脑中只有一件事情,就是如何穿越眼前似乎无法穿透的障碍。只要他能够完成这不可能的任务,似乎远方的那个工作就会变得更容易执行了些。至少,这是他在身心俱疲、处在西力斯昂哥的阴影之下时的想法。
  ※       ※       ※
  他们在两块巨岩之间坐了下来,佛罗多和山姆坐在比较靠里面的地方,咕鲁则是趴在靠近出口的地方,哈比人在这里吃了踏入无名之境前的最后一餐,或许这是他们聚在一起的最后一餐。他们吃了一些刚铎的食物,又加了一些精灵的干粮,最后再喝了一些水;不过,由于他们节省喝水,因此只能够勉强沾湿嘴唇。
  “不知道我们以后会不会再找到水喝?”山姆说:“可是,我想他们即使在那边也要喝水吧?半兽人会喝水,对吧?”
  “是的,他们喝水,”佛罗多说:“但还是别说了,他们所喝的东西不是我们能喝的。”
  “那么我们就更应该装满水壶,”山姆说:“可是这里根本一点水也没有,我连水声都没听到,而且,法拉墨还说过不可以喝任何魔窟的水。”
  “他所说的是,不要喝任何从伊姆拉德魔窟中流出的水,”佛罗多说:“我们已经不在那个山谷里面了,而且如果这里有泉水,也只是流进那山谷,不是流出那山谷。”
  “我可不会这么想,”山姆说:“至少在我渴死之前都不行,这个地方有种邪恶的感觉。”他嗅了嗅。“而且还有一种奇怪的味道,你注意到了吗?有种怪怪的味道,我不喜欢这味道。”
  “我不喜欢这里的任何东西,”佛罗多说:“不管是阶梯或是石头、气味还是骨头,地、水、风似乎都受到了诅咒,但我们是注定要通过这条路的。”
  “是的,的确是这样,”山姆说:“如果我们在出发前对此地早有任何了解,现在就不会在这里了,但我想世事多半就是这样吧。在传说和故事中的那些英勇行为,佛罗多先生,那些我以前称之为冒险的事迹,我以前认为这都是那些伟大的人物主动去找寻的,因为他们想要寻找刺激,想要在单调无聊的生活中找到一些乐子。但是,真正真实或铭刻人心的故事并不是这样发展的,通常,人们都是误打误撞的闯入历史漩涡中,或者可以说他们的道路就是被如此安排。我想,他们和我们一样,有很多回头的机会,只是他们选择坚持下去。如果他们真的回头了,我们也不会知道,因为他们将会被历史所遗忘。我们都听过那些继续坚持下去人们的故事,但并非都是好结局──至少,对于故事内的主角和外面的读者来说不是好结局。你知道的,就是回到家,一切都没事,只是稍稍有了一些变迁,就像比尔博先生一样。但是,这些并不是最好听的故事,虽然能够掉进那样的故事是我们梦寐以求的!不知道我们现在到底是掉进了什么样的故事中?”
  “我也不知道,”佛罗多说:“但我也不能确定,这才是故事的真正情节。你随便找个最喜欢的故事当例子好了:你或许可以知道,或甚至是猜到这是什么样的故事,是快乐结局,还是悲剧收场,但是,故事中的主角就没有这么好运了,你也不会想要让他们先知道结局。”
  “是的,主人,当然罗。就以贝伦当例子罗,他根本没想到自己会从安戈洛坠姆的铁王冠上取下精灵美钻,但他还是做了,那个地方比我们现在的地方还要黑暗、还要危险许多。但是,当然,那是个很长的故事,超越了欢乐、悲伤和遗憾,精灵美钻最后才来到埃兰迪尔手中。对了,主人,我之前从来没想过这件事情!我们有──在女皇给你的玻璃瓶里面,其实有那美钻遗留的光线耶!对啊,我们其实还在同一个故事里面耶!这故事还在继续中──难道伟大的故事永远不会结束吗?”
  “不,故事永远不会结束,”佛罗多说:“但里面的人物来来去去;当他们的情节结束之后,他们就会离开,我们的情节迟早也会结束的。”
  “到那时,我们就可以好好休息一下,睡个好觉!”山姆苦笑着说:“佛罗多先生,我真的只想这样而已,我想要的只是普通的休息,睡一觉,醒来在花园里面辛苦的工作一天,我想这可能就是我辛勤工作一辈子的目标,那些重大的计划根本不符合我的性格。不过,我还是想要知道,未来到底我们会不会被放入歌曲和故事之中?当然,我们是在故事中了啦!但我的意思是说,要化成文字、在壁炉边说的故事,或是在好多好多年以后,可以从一本有着红色和黑色字的大书里面念出来。那时人们会说:‘我们来听听佛罗多和魔戒的故事!’而他们会说:‘好啊,我最喜欢这个故事了,佛罗多非常勇敢,对吧,爸爸?’‘是的,孩子,他是哈比人之中最出名的人了,这应该就可以解释一切了。’”
  “这已经解释了太多啦,”佛罗多笑着说,这是一个发自内心的清朗笑声。自从索伦来到中土世界,在这块土地上就不曾听过这样的声音了。山姆突然间感觉到,仿佛所有的岩石都在倾听着,高耸的山壁也倾压过来。但佛罗多完全不把这当一回事,他又再度笑了。“是啊,山姆,”他说:“听你这么一说,让我心情好得很,仿佛这故事已经写完了一样。但是你还漏掉一个重要的人物:坚毅的山姆魏斯。‘老爸,我想要听更多山姆的故事,老爸,他们为什么不把他的戏份加多一点呢?我最喜欢他说话了,每次都让我笑呵呵。如果没有山姆,佛罗多恐怕就走不远了,对吧,老爸?’”
  “好啦,佛罗多先生,”山姆说:“你不应该搞笑的,我可是十分认真的。”
  “我也是,”佛罗多说:“我现在也还是,我们想太多了。山姆,你和我,还卡在故事中最糟糕的部分,而且,很有可能有人在这边会说:‘爸,不要再念了,我们不想听了!’”
  “或许吧,”山姆说:“但我可不想成为说那个话的人。已经做过的事情被记录在故事中也就算了,对啊,甚至咕鲁在故事里面都有可能成为大好人,至少比你的表现会好一些。照他自己的说法,他自己以前也很喜欢故事,不知道他认为自己是好人还是坏人?”
  “咕鲁!”他大喊道:“你想要当英雄吗──这家伙又跑到哪里去了?”
  不管是在入口还是在附近的阴影中都找不到他的踪影,他不吃他们的东西,只是照惯例喝了一小口水,然后他似乎就像以前一样蜷缩起来睡觉。他们上次以为他的消失是因为想要去附近找东西吃,但这次很明显他又趁着两人说话的时候溜走了,但这次又是为了什么?
  “我不喜欢他什么也不说就偷溜走,”山姆说:“至少现在最不应该这样。他不可能在这边找到吃的东西,除非他想要吃石头。哼,这里甚至连青苔都没有!”
  “光担心他也没有用,”佛罗多说:“即使我们知道是哪条路,没有他,我们也走不远,看来我们也只好忍受他的怪癖。如果他爱玩把戏,就只能让他玩了。”
  “都一样,但我宁愿让他在我的监控之下,”山姆说:“而且,如果他在玩什么把戏,我更希望能够看清楚他在干什么。你还记得他从来没说清楚这里到底有没有守卫吗?现在我们在这边看到了一座塔楼,或许是空的,或许不是。你想他会不会去找里面的驻军了?可能是半兽人还是什么的──”
  “不,我不这么认为,”佛罗多回答:“即使他有什么诡计,我想他也不会这样做。至少我认为他的计谋绝不会是去找半兽人,或是任何魔王的仆人。为什么要等到现在,为什么要花费这么大精神,这么靠近他害怕的土地之后再这样做呢?自从我们和他结伴之后,中间有不知道多少次都可以让他出卖我们。不,如果他真的有什么诡计,那一定是他自己的秘密计谋,外人完全不了解。”
  “好吧,佛罗多先生,我想你说的没错,”山姆说:“不过,这并不能让我放心。我不想要犯下任何错误,我并不怀疑他会兴高彩烈地把我们交给半兽人,他可能还会亲吻对方的手;但我忘记了还有他的宝贝,的确,我想这整件事情都可以归类到‘宝贝要给可怜的史麦戈’。他的阴谋中可能唯一的重点就是这个,只是,我不明白他把我们带到这里来,到底能够怎么样执行他的阴谋?”
  “搞不好他自己也不知道,”佛罗多说:“我也不认为在他迷糊的脑袋里面,会有一个完整清楚的计划,我想他只是想要不让宝贝落入魔王手中,尽量拖延时间。因为,如果魔王拿到了魔戒,这会是他和全世界的最后一场灾难。就另一方面来说,他拖延时间的目的,也是为了等待适当的时机。”
  “是的,这是胆小鬼和肮脏鬼之间的争执,就像我之前所说的一样,”山姆说:“不过,越靠近魔王,胆小鬼就会变得越像肮脏鬼。记住我说的话:如果我们能够走完这条路,他绝对不可能就这么让我们把魔戒带进去。”
  “我们还没走完哪,”佛罗多说。
  “是的,但在那之前我们也不可以有任何的松懈。只要我们一闪神,肮脏鬼就会很快地攻击我们。不过,主人,现在你打个盹还是安全的,只要你人在我身边。如果你能够眯眼一会儿,我会觉得很高兴的。我会替你注意一切;只要你靠在我身边,让我可以抱着你,就绝对不会有人可以不让山姆发现而碰你一根汗毛。”
  “睡觉!”佛罗多叹气道,他的口气彷佛是在沙漠中看见绿洲的幻影一样。
  “是啊,我即使在这边都睡得着。”
  “主人,那就睡吧!躺在我的大腿上睡吧。”
  几小时之后,咕鲁从另一个方向鬼鬼祟祟地回来了。眼前的山姆靠在岩石上,脑袋歪着,呼吸十分沉重,佛罗多躺在他的大腿上熟睡着。山姆的褐色小手放在他苍白的额头上,另一只手则是放在主人的胸前,两人的表情都十分的祥和。
  咕鲁看着他们,他瘦削、饥饿的面孔上掠过一种奇怪的表情,他眼中的光芒消失了,变得微弱、灰败,苍老而疲倦;他的脸上似乎笼罩着痛苦的阴影,摇着头,回头看着山顶,似乎陷入某种内心的挣扎中。然后他又转回头,伸出一只颤抖的手,非常小心地碰触着佛罗多的膝盖,几乎可以说是一种爱怜的动作。在那么一瞬间,如果两名睡着的哈比人看得见,他们会认为眼前站着的是一名疲倦的年老哈比人,经历了早该归于尘土的漫长岁月、所有的朋友和亲戚也全都失去,年轻的活力也早已不复记忆,只剩下又老又弱的臭皮囊。只是,在那一碰之下,佛罗多动了动,发出低微的喊声,山姆立刻惊醒过来。他先看到的景象是咕鲁“准备对主人动手”,至少,在他的心中是这样想的。
  “喂!”他粗鲁地说:“你在干什么?”“没有,没有,”咕鲁柔声说:“好主人!”
  山姆说:“就算是吧,你这个老坏蛋,之前偷偷摸摸跑到别的地方去,是做什么坏事?”
  咕鲁缩回了手,眼中又再度隐隐闪动出绿色的光芒,他看起来似乎化身成一个人面蜘蛛,趴在地上,双眼突出地看着对方。刚刚那一瞬间已经消逝了,无法再追回。“偷偷摸摸,偷偷摸摸!”他嘶嘶地说:“哈比人真是有礼貌,是啊。喔,好哈比人!史麦戈带他们来到其它人都不知道的秘密道路。他虽然很累、又渴,是啊,很渴很渴,他还是带领着他们到处找路,搜寻可能的出路,他们就只会说偷偷摸摸,偷偷摸摸。真是好朋友,喔,是的宝贝,真是好啊!”
  山姆觉得有些后悔,但依旧不是很相信对方。“抱歉,”他说:“我很抱歉,只怪你不该把我从睡梦中吵醒。而且我是不应该睡着的,所以我才会有些惊慌。可是,佛罗多先生很累了,我请他眯一下,结果就变成这样了。抱歉。但是你刚刚到底去了哪里?”
  “偷偷摸摸,哼……”咕鲁说,眼中的绿光依旧没有消失。
  “喔,好吧,”山姆说:“随便你爱怎么说都可以!我想反正这也不会离事实太远。现在我们最好一起偷偷摸摸的走。什么时候了?是今天吗?还是已经过了一天了?”
  “已经是明天了,”咕鲁说:“你们已经睡过一天了。很愚蠢,很危险,如果不是可怜的史麦戈偷偷摸摸的看守你们。”
  “我觉得自己很快就会厌倦偷偷摸摸这个字眼了!”山姆说:“不过,别在意,我会把主人叫起来的。”他温柔地抚弄着佛罗多的头发,弯下身轻轻的呼喊着他的名字。
  “佛罗多先生,快醒来!快醒来!”
  佛罗多动了动,张开眼,露出微笑。“山姆,你叫得有点早了吧?”他说:“天还是黑的呢!”
  “是的,这里一直都是黑漆漆的,”山姆说:“咕鲁回来了,佛罗多先生,他说这已经是隔天了。所以我们必须继续往前走,那是最后一阶了。”
  佛罗多深吸一口气,坐了起来。“最后一阶!”他说:“嗨,史麦戈!找到吃的东西了吗?你有休息过吗?”
  “没吃的、没休息,史麦戈什么都没有,”咕鲁说:“他只会偷偷摸摸。”
  山姆发出啧啧的声音,但还是忍住不再多说什么。
  “史麦戈,不要替自己取绰号,”佛罗多说:“这样不聪明,不管是真的还假的都一样。”
  “史麦戈必须要接受别人给他的东西,”咕鲁回答:“好心的山姆魏斯先生给了我这个绰号,他是那么见识广博的哈比人。”
  佛罗多看着山姆。“是的,主人,”他说:“当我突然醒过来,发现他就在我身边的时候,我的确这样叫他。我说过我很抱歉了,看来我得要收回这句话。”
  “算了吧,不要太在意,”佛罗多说:“不过,既然我们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方,史麦戈,你和我都一样,告诉我,我们在前面的路上可以自己找到方向吗?我们已经看到了那条路、也找到了进去魔多的方法,我想之前的承诺已经算是完成了。你已经照着你所承诺的做了,你不需要再受到任何的牵绊:你可以回去找东西吃,可以自由自在地休息,不管你想怎么样都可以,只是不能去投靠魔王的奴仆。有一天,我或是那些记得我的人,可能会给你一些奖赏。”
  “不,不,时候还没到!”咕鲁哀嚎着说:“喔,不行!他们不能够只靠自己找道路,对吧?喔,真的不行。隧道就在眼前了,史麦戈必须继续下去。不能休息,不能吃东西。还没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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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节 尸罗的巢穴
  如同咕鲁所说的一样,现在或许已经是白天了,但哈比人们完全看不出有任何的改变;唯一的差异就是原先天空是处在完全的黑暗中,仿佛被浸在深沉的黑墨水之中,而现在,天空则是变成如同深夜一般的颜色,在许多空隙中还有着灰色的微光。不过,大地依然还是笼罩在无边无际的阴影中。咕鲁走在前面,哈比人则是肩并着肩穿越那被两旁高耸的风化岩石所夹的道路,看起来像是在两座雕像的监视之下通过一样。四周完全寂静无声。在不远的前方,大约一哩左右之处,是座高大的灰色山壁,应该也是这座山脉的一部分。它看起来十分黝黑,不停的往上攀升,直耸入天,遮挡住眼前所有的景物。岩壁之下则是灰蒙蒙的阴影。山姆嗅了嗅附近的气味。“恶!这味道好臭!”他说。“之前的臭味越来越浓烈了。”他们此时正身处在阴影之下,在这正中央有一个洞穴的开口。
  “这就是进去的地方,”咕鲁柔声说。“这就是隧道的入口。”他并没有说出它的名字:托瑞克昂哥:尸罗的巢穴。从其中传出了一种浓烈的臭味,这并非是魔窟山谷中的腐败迄未,而是一种恶心的恶臭,仿佛有各种各样的难以名状的秽物堆积在洞穴中,在黑暗之中蕴育着。
  “这是唯一的路吗,史麦戈?”佛罗多说。
  “是的,是的,”他回答道:“是的,我们必须走这条路。”
  “你是说你之前进过这个洞?”山姆说:“呼!不过,你也有可能不介意这种臭味。”
  咕鲁的眼中异光闪动。“他不知道我们介意什么,是吧,宝贝?不,他不明白。但史麦戈可以忍受很多事情。是的,他曾经走过这条路,喔,是的,从中间通过。这是唯一的道路。”
  “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发出这种臭味,”山姆说:“这好象是─那种,算了,我不想说。我打赌这是半兽人住的地方,里面的东西大概堆了几百年。”
  佛罗多说:“不管是不是半兽人,如果这是唯一的路,我们就必须走进去。”
  ※       ※       ※
  他们在洞口深深吸了一口气之后走了进去。走不了几步,眼前就变得一片漆黑。自从摩瑞亚那黑暗的矿坑信道之后,山姆和佛罗多就没有遇见过这么完全的黑暗了;而且,甚至它还让人觉得更深沉、更浓密。在矿坑内,还有空气流动、回声和广大空间的感觉。这里的空气沉滞、凝重,声音仿佛会被吸收一般。他们似乎走在一个完全由黑暗的本质所构成的恐怖世界当中,这黑暗所吐出的呼吸不只会让人的眼睛看不见,更可以抹去脑中一切关于颜色和形状的记忆。
  这里是永夜,永不改变的黑夜,这里的一切都是黑夜。不过,在刚开始,他们还可以感觉到四周的不同;事实上,他们四肢的触觉似乎被放大到让人感觉到难过的程度。他们可以确切的感觉到墙壁是光滑的,地板上除了偶有的阶梯之外,是十分平坦的,一直沿着固定的角度往上攀升。这条隧道十分的宽敝,宽到两名哈比人肩并着肩走路的时候只能用指尖碰触到两边的洞壁,他们感觉自己被黑暗和整个世界彻底的分隔开来了。
  咕鲁先走进去,好象就在几步之外。在他们还有心情他顾的时候,可以听到他的呼吸声就在前面。但是,过不了多久之后,他们的感官变得更加迟钝,触觉和听觉似乎都麻痹了;他们依旧必须摸索着往前进,只靠着当初进来的一股意志力支撑,希望不久之后就可以穿透隧道,来到另一边的洞口。在他们走了不久之后(这只是个推断,因为时间的流逝和距离似乎都失去了意义),山姆走在右边,触摸着墙壁,可以清楚的感觉到那个方向有一个开口:他嗅到一种比较没有那么沉重的气息,接着又走了过去。“这里不只有一条岔路,”他勉强的低语道,他似乎很难吸到足够的空气来说话。“这真是像极了半兽人会居住的地方!”在那之后,先是他,再来是佛罗多,都经过了三四个这样的开口,有些比较宽,有些比较小;但他们所走的路毫无疑问的是主要干道,因为这条路完全不转弯,也是最宽的。可是,这倒底有多长?他们还要忍耐多久,还能忍耐多久?
  空气的凝重与时遽增,他们在这一片黑暗中似乎又遭遇到某种比空气要强韧、致密的阻力。当他们一路向前的时候,可以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拂过他们的脑袋,或是擦过他们的双手。这可能是什么寄生植物,或是某种触须。他们在黑暗中根本无法确定这些是什么东西。而且,那臭味依旧不断变浓。它不停的增加,到了最后,哈比人所有的知觉似乎都被这唯一的气味给蒙蔽了,也让他们更加痛苦。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三个小时,他们究竟在这个晦暗无光的洞穴中度过了多长的时间?几小时─几天,甚至可能有几星期。
  山姆走到佛罗多身边,两人的双手紧握在一起,好不容易才找到继续走下去的勇气。到了最后,佛罗多摸索着左手边的墙壁,突然间来到了一片虚无之前。他差一点就跌进这一片空旷之中。在此,岩石间有一道比之前所遭遇到的任何地形都要宽阔的裂口,里面窜出的气味如此浓烈、威胁感更是让人毛骨悚然,佛罗多忍不住开始干呕。就在那一刻,山姆也一个踉跄,险些跌入眼前的空洞中。佛罗多勉强压抑着恶心和无边无际的恐惧,紧抓住山姆的手说。
  “站起来!”他声音嘶哑的说。“这都是从这边来的,那种臭气和威胁感。快点走!快点!”他鼓起最后一丝的勇气和意志力,将山姆拉起来,强迫着自己的四肢不停移动。
  山姆蹒跚的跟在后面。一步、两步、三步,最后他们终于跨出了第六步。或许他们通过了这散发出恐惧、不可见的开口,或许是别的原因;但他们只知道,突然间,两人的行动变得比较轻松了些。彷佛是之前的敌意松开了魔掌。他们继续挣扎着前进,依旧手牵着手。但是,他们几乎立刻就遭遇到了另一项难题。隧道似乎分成两条岔路,在这一片黑暗中,他们完全无法分辨究竟是哪一条比较宽阔、或哪一条比较笔直。他们到底该往哪边走?是左边,还是右边?他们完全没有任何可资判断的依据,但只要一个闪失,立刻可能危及性命。
  “咕鲁到哪里去了?”
  山姆喘气道。“他为什么没等我们?”
  “史麦戈!”佛罗多勉强试着呼唤对方的名字。“史麦戈!”但他的声音嘶哑,几乎一出嘴唇就立刻难以分辨。没有任何的回答、没有回音,连空气都毫无变动。
  “我想他这次真的走了,”山姆嘀咕着。“我想这就是为什么他要带我们来这边的原因。咕鲁!如果我们还会再见面,你会后悔的。”
  这时,他们在黑暗中摸索着,发现左方的开口被挡住了:如果这不是条死路,就是有块大石头掉在路中央。
  “不能走这条路,”佛罗多低声道:“不管对或是错,我们都必须走另一条。”
  “而且还要快点!”山姆喘着气说。“这里有什么比咕鲁还要邪恶的东西。我可以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监视着我们。”
  他们往前走不过几码,身后就传来了一种声音;在这一片凝重的寂静中,这让人感到无比的恐惧:一种冒着泡,咕噜咕噜的声音,拖的非常长的嘶嘶声。他们转过身,但还是什么都看不见。他们只能如同雕像般的站立不动,瞪着黑暗中的未知。
  “这是个陷阱!”山姆说,他立刻握住剑柄,当他这样作的时候,他想到在古墓岗上遭遇到的可怕景象。“我真希望汤姆在附近!”
  他想着。然后,在一片黑暗的包围下,在满腔怒火和绝望的激汤下,他似乎看见了一道光芒:起初它强到难以忍受,彷佛是久不见天日的人直视阳光一样痛苦。然后那光芒出现了颜色:绿色、金色、银色、白色。在遥远的地方,仿佛是由精灵之手所绘出的图案,上面显现出凯兰崔尔女皇站在罗瑞安草地上的情景,她手中拿着许多的礼物。至于你,魔戒持有者,他听见她说,遥远但却十分的清晰,我替你准备了这个。那咕噜声越来越靠近,中间还夹杂着某种关节摩擦的尖锐声音。在它之前先传来的是一股臭味。“主人,主人!”生命交关的危急让他嘶哑的喉咙发出了声音。“女皇的礼物!星之光!她说这会是你在黑暗中的照明。星之光!”
  “星之光?”佛罗多彷佛大梦初醒一般,一开始完全不能理解对方说的话。“是啊,我为什么没想到?当所有光芒熄灭时的照明!现在,真的只有这光明可以帮助我们了。”
  他的手缓缓伸向胸口,慢慢的高举凯兰崔尔赐给他的小玻璃瓶。一开始,它像是穿透浓密云层升起的星辰一样微弱、闪动;然后,它的光芒逐渐增强,佛罗多心中的希望也开始跃动。它开始发亮,接着化为银色的火焰,一颗闪动的光之心,仿佛埃兰迪尔亲身下凡,让额头上精灵宝钻的光芒照耀在大地。黑暗开始退缩,这光芒似乎构成了一个闪亮的透明圆球体,握着它的手也闪动着白色的火焰。佛罗多惊讶的瞪着这棒极了的礼物,讶异于自己随身带着它这么长的时间,竟然没有发现它的力量和光芒。直到他们来到魔窟谷之前,他在路上几乎完全忘了这个东西的存在。而且,他一路上完全不敢任意使用它;因为他担心这光芒将会暴露他们的行踪。
  Aiya Earendil Elenion Ancalima!
  他大喊着,自己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这似乎是另外一个力量借着他之口,在此地不受恶臭压抑的念诵着。但是,中土世界也有其它的力量,古老而强大的夜晚之力量。在黑暗中漫步的她曾经听过远古时代的精灵呼喊,所以对此并不在乎,也不能让她感到退缩。正在佛罗多开口的时候,他可以清楚的感觉到有股威胁和意志在打量着他。就在隧道中不远的地方,在他们之前差点摔倒的开口和现在所在的位置之间;他意识到有许多双眼睛慢慢的现形,两大团密集复杂的眼睛─这原来就是洞穴中杀气的来源。
  星之光的辉芒在那许多面的复眼上被折射、打碎,但在那双眼之后有种苍白、致命的火焰开始升温,这是个在某种邪恶意识中酝酿已久的火焰。那是被诅咒的妖物之眼,充满着兽性,却又有着以伤人为乐的邪恶智能,边打量着眼前逃跑无望的猎物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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