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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童 三盏灯

_2 苏童(当代)
  小碗,别害怕,仗打完了,你出来吧。
  扁金疾步跳到了船上,他先是看见了船头上的那只铁皮油桶,油桶打翻了,灯油淌了一地,你怎么把油桶打翻了?没有灯油你还点什么灯啊?扁金扶起了油桶,然后他看见了船舱,船篷毁于炮火,打鱼船便再也没有遮蔽了。扁金看见了那母女俩,母亲紧紧地搂抱着女孩,但女孩一只手挣脱了母亲的怀抱,那只手顽强地伸出了船舷,挥动一块雪白的布,当然那只小手现在已经安静了,手里的白布也已经垂入了水中。扁金不再对女孩说话,一天来见了无数个死者,他已经能准确地区分活人和死者,他知道名叫小碗的女孩和她母亲已经死去。
  两只黑鱼鹰却活着,一只站在船尾,一只蹲在船头,它们像两个哨兵守护着打鱼船。
  她不是有白布吗?她不是挥白布了吗?扁金对鱼鹰说,挥了白布怎么还会死?
  扁金知道他不该问鱼鹰,鱼鹰跟他的鸭子一样,主人对它再好也不会对你说话。扁金突然觉得眼角那里冰凉冰凉的,是一滴泪,他流泪了,流泪是心里难受的缘故。扁金心里有说不出的难受。扁金想昨天她还是个活蹦乱跳的小女孩呢,他不希望子弹打到她身上,现在他情愿用一百只鸭子换回她的性命,扁金抓起女孩的手,他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把她手里的白布拽出来。扁金迁怒于那块白布,他把它狠狠地揉成一团,扔进了河里,没有用的,白布有什么用?扁金突然嘎咽起来,他说,你还小,你不懂事,子弹从来是不长眼睛的。
  那个伤兵爬过来了,伤兵的身子在剧烈地颤抖,而他的右臂艰难地向前抓攀着什么,扁金看出来他是想抓住船舷上的那只小手,那是女孩小碗的手,扁金不想让他抓那只小手,他用自己的大手盖住了那只小手,你别抓她,她已经死了,扁金哽咽着说,她们都已经死了。
  扁金忘不了那个伤兵的眼睛,他眼睛里的亮光倏地黯淡下去,他眼睛里原来也有一盏灯,但扁金觉得从自己嘴里吹出了大风,大风倏地吹熄了那些灯,也吹断了伤兵那条颤抖的右臂,他看见那手臂沉重地落下去,落在水里,溅起了几星水花,他看见伤兵脸上掠过一道绝望的白光,那张布满血污的脸也沉重地落下去,埋在椒河的河水里。
  扁金狂叫起来,直到此时他仍然不能确信伤兵与打鱼船的关系,但扁金意识到自己的手盖住的不是小碗的手,是那个人游丝般最后的呼吸。扁金有了一种杀人后的恐惧的感觉,扁金跳下了船,他把士兵从水里搬起来,你不是说你是小碗的爹吗?你不是说要回家吗?扁金摇晃着那具沉重的滑腻的身体,他说,你怎么死了?你是傻子呀?死了怎么能回家?扁金失声恸哭起来,他把死去的士兵拖到了船上,你说你是小碗的爹,就算你是小碗的爹好了,扁金说,你想回家就回家好了,可你为什么会死,好像是我害死了你们,我没有枪,我是老百姓,我是养鸭子的扁金呀。
  扁金哭泣着把死去的士兵推进了舱里,他看见三个死者恰巧躺在了一起,三个死者的脸上有一种相仿的悲伤肃穆的表情,一个男人,一个女人,还有一个名叫小碗的女孩,他门看上去真的像一家人,扁金的心现在变得空空荡荡,他注意到船桅上的三盏灯相继熄灭了,暮色从椒河上缓缓地升起来,而那三盏灯却终于熄灭了。椒河两岸一片苍茫,假如你极目西眺,你能看见落日悬浮在河的尽头,天边还残留着一抹金色的云影,但扁金看见三盏灯熄灭了,扁金的心碎了,他的稚笨的灵魂和疲惫的身体已经沉在黑暗中。
  扁金后来做了一件令人不可思议的事情。你想像不出他是怎么把一条打鱼船从岸边推向河心的,后来扁金打着寒颤走进冰冷的河水里,他用尽了全身力气把船推向了河心。离开这儿吧,这儿不是一个好地方。扁金对着船头的鱼鹰说。船头的鱼鹰沉默不语,扁金又对着船尾的鱼鹰说,带着他们离开这儿,到不打仗的好地方去吧。
  打鱼船在暮色中顺流而下,两只鱼鹰不知道它们的船会漂向何处,去哪个好地方呢?其实扁金也不知道。
  那是雀庄战役结束后的第一个黄昏,打归战场的士兵和车辆姗姗来迟,他们途经雀庄的时候看见一个形迹可疑的人,那个人拖着一只木条箱在河滩地上走,对所有的警告置若罔闻,士兵们看不清木条箱里装了什么东西,有人想过去盘问他,但好几个士兵都认出了扁金,他们说,别去管他,那人是雀庄的傻子。

  战争的火球在雀庄留下了许多焦状物和黑色擦痕。连续几天出了太阳,满地的积雪化成了泥泞,满地的泥泞被阳光烤干了,土地便露出了土地的颜色,晒场是黄里泛红的,村巷是灰中透黄的,河滩是黑色的,但是村外那片广袤的红薯地里的黑上却变成了红色。
  曾经被枪炮声吓昏了的家禽牲畜现在醒过神来,它们饿坏了,成群结队的跑到晒场上来寻觅食物。晒场上除了散落的子弹壳,没有任何柔软可食的东西,饥饿的猪羊鸡鸭们开始追逐扁金,向他发出各种乞食的叫声。它们似乎也没有错,偌大的村庄里中只有扁金一个人,它们不向他要吃的又向谁要呢?
  可是扁金顾不上别人家的畜生,他自己的一大群鸭子还半饥半饱的,从河里捞来的螺蛳小鱼只够喂他自己的鸭子,所以扁金一路走着一路驱赶着那些讨厌的畜生,扁金很忙碌,他要趁着好天气洗洗木条箱里的一堆东西,十几顶棉帽,好多只棉鞋,那些棉鞋棉帽都沾着血迹,不洗干净怎么能戴在头上,怎么能穿到脚上呢?但是要把它们全部洗干净真不容易,扁金蹲在河边拼命地洗,腰都蹲酸了。
  扁金把洗好的东西整齐地晾在河滩地上,那些棉鞋,那些棉帽,它们在阳光下仍然散发出一股暖暖的甜腥味,那是钻进了棉花深处的人血的气味,扁金逐个地把那些棉鞋棉帽嗅了一遍,他想这股怪味还真不容易洗掉。但那又有什么呢?你要知道它们比娄福的棉鞋好上一百倍,比娄守义的狗皮帽好上一百倍,扁金爬上草垛守护着他的东西,冬天的椒河水就在他视线里流淌。扁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肮脏的漂满垃圾的河水,几天来大堆死去的牲畜、烧焦的木头和腐烂的衣物浩浩荡荡穿过椒河,战死的士兵们早就被一车车地拖走,但河面上仍然有死尸顺流而下。扁金看见了他不想看见的东西,他想看见的东西一时却想不出来。后来他看见一块白布条在水边漂浮着,扁金就想起来了,他想看见的就是这块白布条,不,是手摇白布的女孩小碗,以及女孩家的那条船和船上的三盏灯。
  三盏灯已经熄灭,那条打鱼船不知漂到哪里去了,椒河水很长,流经三城七县二百多里地,谁知道那条船漂到哪儿去了呢?有关女孩小碗的记忆总是伴随着震耳欲聋的枪炮声,想起女孩小碗扁金就感到难过,有一些看不见的子弹在他体内疯狂地爆响了,扁金的手便狂躁地在身上摸索着,他想把那些可恨的子弹拔出来,但扁金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的,他的全身甚至骨头都被那些子弹炸疼了,扁金痛苦地蜷缩起身子,他无法理解他体内的那些砰然作响的子弹,他安然地躲过了雀庄战役的枪林弹雨,可这么多的子弹是怎么钻进他身体的呢?
  雀庄战役的幸存者扁金突然沉浸在一种意想不到的痛苦中。几天来扁金的脖子、胳膊和胸前新添了许多淤血和疤痂,那都是他自己弄伤的,扁金怎么弄都不能消除他体内的那些子弹。后来他发现了唯一能够减轻痛苦的方法,他闭上眼睛堵住耳朵去想,想女孩头上的绿围巾,想那条打鱼船上的三盏灯,想起这些他的身体就变得松软了,体内的那些子弹也渐渐地沉寂了。
  你知道扁金的生活必将改变,现在他生活中不仅仅只有那些鸭子了,鸭子对扁金的影响终于无法与女孩小碗匹敌。有一天扁金发现他晾在河滩上的棉帽棉鞋落满了鸭屎,扁金就追赶着鸭子大发雷霆,你们就会拉屎,你们就会嘎嘎乱叫,扁金在河滩挥舞着拳头吼道,你们怎么没让子弹打死?你们一百只鸭子也顶不上小碗一个人!
  腊月二十八那天,村外的官道上开始出现了疏散归来的车马人群。人们急于归来是因为春节临近,虽然平原上的战争未见偃旗息鼓的迹象,有万人的军队从西南向东北方狂流般地挺进,战车马蹄腾起的黄尘狼烟在十里以外仍然清晰可辨。但是你想想吧,雀庄有多少人会愿意在异乡他壤燃放除夕的爆竹呢?所以村长娄祥带着七八户思家心切的村民先回来了。
  离了很远扁金就看见了那几辆马车,他欢呼了一声,他扔下手里的一只棉鞋朝乡亲们跑去,但跑了几步就站住了,扁金看见村长的身影就想起自己做错的事,他想起自己曾睡过村长母亲的大棺材,村长是个出名的孝子,为了这件事他肯定能拧下自己的耳朵,而他的鸭子也惹了祸,鸭子们把村长家洁净整齐的院子弄得满地污秽,村长的女人最不能容忍牲畜在她家拉屎,村长又怕他女人,为这件事村长也绝不会轻饶了他。扁金撒腿就往村里跑,他要赶在村长回家之前把他留下的痕迹抹掉。
  扁金冲进村长娄祥家,他做的第一件事情全部围绕着那口棺材展开,他想在棺村里放回十几个红薯,但这么着急上哪儿去找红薯呢?扁金一时没有主意,就匆匆地到灶旁抓了几块木拌子扔进棺材里,木拌子与红薯看上去很不一样,扁金情急之中就拖过一捆干草盖在上面,他知道他无法让棺村里的东西恢复原状了,他没有办法,没有办法就只好拉上了棺盖。扁金要做的第二件事就是如何把村长的灯油桶灌满,这似乎容易一些,他很快地解开裤带对着灯油桶撤了一泡尿,然后把桶放回到村长的大床底下。剩下的那些鸭屎其实是最好办的,扁金抓过一把破笤帚扫地,他用的力气太大了,那些干结的鸭屎甚至飞过院墙,落到了外面的村巷里。
  扁金跑出村长家时稍稍松了一口气,他爬到一棵树上观望着远处的乡亲,那几辆马车刚到村口,扁金坐在树上,他想不如就在树上迎接乡亲们。直到此时他才发现自己是坐在娄守义家的老桑树上,他眼前的大瓦房就是娄守义家的大瓦房。扁金的心倏地往树下坠去,他的身子也一起坠到了树下,现在他意识到那大瓦房顶上的窟窿才是他惹下的大祸,他想爬到那房顶上去,但他知道自己连茅草屋顶都不会苫补,怎么会苫补大瓦房的房顶呢,扁金急得大汗淋漓,他想起娄守义有五个力大如牛的儿子,还有三个凶神恶煞的女儿,他们肯定饶不了他,他们每人踢他一脚就能要了他的命,扁金蹲在老桑树下茫然失措,一种巨大的恐惧压得他直不起腰来,后来扁金就捂着脸蹲在那里,他听见体内的那些子弹又乒乒乓乓的爆响了,他的全身上下甚至骨头都开始疼了。
  材长娄祥发现扁金的时候欣喜若狂,娄祥跳下牛车,张开双臂扑过来,像鹰捕小鸡一样抓住了扁金。
  娄祥说,你个傻子,你还活着嘛,都说子弹不长眼睛,谁说子弹不长眼睛,它就是不打傻子嘛。
  扁金说,我不是傻子。
  娄祥说,谁说你傻子?傻子能从枪炮下活过来?谁说你傻子他自己就是傻子。
  扁金说,子弹打到我了,就是拔不出来,我身上到处都疼,疼死我了。
  娄祥伸过手在扁金身上捏了几下,哪儿挨子弹了?你这身皮比牛皮还结实呢,娄祥抓着扁金的耳朵说,你个傻子,又跟我胡说八道了。
  别拧我耳朵。扁金满脸惊惶地瞟了眼村长的大手,我没去你家。扁金突然叫起来,我的鸭子也没去你家拉屎。
  你去我家干什么?你的鸭子跑我家拉屎?怕我拧不下你的耳朵?
  别拧我耳朵。扁金仍然叫喊着,他的脑袋始终躲避着娄祥的大手,他说,我没拿过你家的灯油,小碗也没拿,你家的灯油桶还在床底下放着呢。
  娄祥突然不说话了,他的光头凑到扁金面前,他的犀利的目光刺得扁金双颊通红,好你个傻子,娄祥冷笑道,我就猜到你干了坏事,给我说实话,你到底干了什么坏事?
  扁金垂下头,他用两只手紧紧地护注了两只耳朵。他说,我没睡过你家的棺材,棺材是给死人睡的,我没睡过。棺材里的红薯有油漆味,我也没吃过棺材里的红薯。
  娄祥的嘴里吐出了脏话,他的大手终于掰开扁金的十指,他的两只大手同时揪住了扁金的两只耳朵,同时狠狠地拧了几下,然后娄祥就急如火星地奔回家了。
  扁金捂着耳朵站了起来,他觉得耳朵快掉下来了,但他还是忍着疼痛朝村长的背影喊了一声,村长,我告诉你,娄守义家的房顶让子弹打了个窟窿!
  许多村里人朝扁金围过来,他们七嘴八舌地向扁金打听雀庄战役的各种细节,扁金一句也听不进去,扁金粗鲁地推开人群往外走,你们像老鼠一样逃走了,你们的房子却没起火,我在这儿守着我的鸭子,可我的鸭棚让他们毁啦。扁金说,你们知道吗,我在祠堂里睡了好几天啦。有个孩子拉住扁金的衣角问,扁金,你怎么没让子弹打着呢?扁金甩掉了孩子的手,他突然哽咽了一下,想哭而又忍住了,扁金哽咽着说,你们知道什么?子弹都藏在我的肉里,我都快疼死了!
  在雀庄人看来扁金说话从来都是语无伦次傻里傻气的,他对雀庄战役的描述虽然莫名其妙,但还是引起了一阵嬉笑声。他们疑惑不解的是扁金最后的呐喊,你们不是好人,扁金扯着嗓子在村口呐喊,你们一百个人也顶不上小碗一个人!
  他们当时不知道那是扁金在雀庄留下的第一次呐喊,也是最后一次呐喊。

  养鸭人扁金在腊月二十八的夜里离开了雀庄,也许是腊月二十九的凌晨,这已经无关紧要,村长娄祥那天气冲冲地步遍雀庄附近的每一个角落,却没有看见扁金和他的鸭子的影子。王寡妇的儿子在椒河边捉螃蟹,他告诉娄样扁金赶着鸭子顺河滩走了,他说扁金一边走一边还在哭呢。
  村长娄祥以为扁金在天黑以前会回家,但扁金再也没回家。说起来扁金在雀庄也没有什么家,他带走那群鸭子就把家也带走了。后来是娄福娄守义他们回家了。他们不会不回来,雀庄人谁也不愿意在外面过年嘛。扁金离村那天,娄祥在他家的柴堆上发现了一只棉帽和一双棉鞋,他是个闯过码头见过世面的人,一眼就认出那是军用品,而且他很快猜到它们是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娄祥咒骂着扔掉了棉帽和棉鞋,刚扔掉又捡了回来,他是个识货的人,这么暖和实用的棉帽,这么结实耐穿的胶底棉鞋,娄祥实在舍不得扔掉它们,他知道那是扁金赎罪的一份礼物。
  收到棉帽和棉鞋的还有娄守义一家。娄守义起初喜出望外,但后来弄清了那些棉鞋棉帽和房顶上大窟窿的联系,娄守义的脸便气白了,几只烂鞋烂帽来换我家的房顶?娄守义咬牙切齿地骂道,这个傻子,这个傻子怎么会没挨子弹?他就是被子弹打成个蜂窝,也解不了我心头的恨!
  不管是村长娄祥还是娄守义,他们都舍不得扔掉扁金的礼物。大年初一的早晨,娄守义去娄祥家拜年,看见娄祥头上戴着和自己一样的棉帽,脚上穿着和自己一样的棉鞋,他们两个盯着对方愣了一会儿,突然一齐会意地笑起来。
  娄守义说,这帽子很好,有两个护耳,冬天不冻耳朵。
  村长娄祥说,棉鞋也很好,又结实又暖和,我还没穿过这么好的棉鞋呢。
  过年那几天村长娄祥常常想起扁金,他不知道扁全为什么像个老鼠一样逃离雀庄。过年了,别人都回家了,他却像个老鼠一样地逃啦。娄祥想起扁金以前也做过不少让人痛恨的事,有一次他差点把人家的猪拖迸椒河呢,以前他从来不害怕,从来没跑过,这次为什么怕成这样?娄祥后来很自然地联想到雀庄战役的枪林弹雨,他猜扁金大概是让子弹和炮火吓破了胆。
  直到这年秋天,雀庄的乡亲们没有谁再见过养鸭人扁金。秋天的时候娄福跟着一条稻米船去椒河下游贩米,船过桃县地界的时候,娄福看见了养鸭人扁金,扁金赶着一群鸭子在椒河岸边走。娄福说他认出了扁金,扁金却不认识他了。娄福问他去哪儿,扁金说他不去哪儿,他要找一条打鱼船。娄福问他要找什么样的打鱼船,扁金说是一条有三盏灯的打鱼船。娄福说从来没见过有三盏灯的打鱼船,他问扁金找那条船干什么,扁金就不说话了,扁金像个哑已一样赶着鸭子走,后来扁金就埋下头,像个哑巴一样赶着鸭子在椒河边走。
  什么打鱼船?什么三盏灯?娄福回村后说起这件事就咯咯地笑,他对乡亲们说,我早就说过扁金是傻子,你们偏不信,现在你们该相信了吧?
  现在我们该相信了,扁金和他的鸭群仍然在椒河边走,他们大概会一直步到椒河下游,走到椒河水与其他河流交汇的丘陵地区。这其实是一条异常险恶的行走路线,我们知道平原上的战争是一只巨大的火球,它可以朝四面八方波动,秋天的时候,战争的火球恰恰正在向丘陵地区滚来。
□ 作者:苏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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