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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尔扎克传

_13 斯蒂芬・茨威格(法)
这种情形是女人们特别容易察党的。
有一天,他收到一封需要十几天才寄到的女人写的信。这是一封从俄罗
斯寄来的信,上面签了“无名女郎”的字样。可是,收到这封信的时候——
一八三二年十二月二十八日——巴尔扎克第一次应德·葛斯特丽夫人之邀到
卡斯特兰宫殿去拜访她。这封信他当时没有拆开,可是这封来的不是时候的
信对他的后半生却发生了不小的影响。
这封信涉及到一个奇特的故事,就连巴尔扎克自己也不能用一篇浪漫的
爱情故事的楔子来概括它。这出戏的景就布置在一所看来十分庄严的贵族宫
邸之中——即芜尔喜尼亚的一所别墅里。别墅附近没有城市,没有洁净的农
村,只有农奴住的一排排茅草屋。眼睛所能看到的最远的地方,就有一片广
阔的田野和无数乌克兰森林,所有这些都是属于富有的俄——波男爵德·韩
斯迦·温西斯拉夫所有的。
那些贵族的宫殿里充满了在欧洲所能买到的一切奢侈品。有名贵的油
画,大量的藏书,东方的地毯,英吉利的银碟,以及法兰西的家具,中国的
瓷器。马厩里有好几辆车和儿匹马。但是大群的农奴,仆人,侍女,厨师以
及女教师却不能保卫德·韩斯迦男爵和他的妻子德韩斯迦·夏娃玲娜,也不
能帮助他们消除孤寂的苦闷。德·韩斯迦男爵五十开外,不是很胖。他跟他
的邻居们不同,因为他不是勇敢的猎人,成性的赌徒,或粗鲁的酒鬼。他对
自己的产业并不想花大量精力去管理,他不知道如何去处理他所继承的几百
万财产。即使身为几千个农奴的主人,他不能感觉到快乐。他的妻子因为得
不到任何有趣的刺激或文学上的交流而比他痛苦得多。她出身于波兰一个高
级贵族家庭,年青时有美人之称,大家都称她卢赤芜斯迦伯爵小姐。她能讲
法语,英语和德语,并且酷爱文学。她有西欧人高雅的兴致和趣味,不幸的
是,她却离那些高雅的沙龙有万里之遥。
她在维埃曹尼亚不能够找任何一个可以满足她在文学上的刺激与友情上
的交流的人。邻居是一些对心灵的感发之物没有兴趣的,没有文化修养的地
产业主,而德·韩斯迦夫请到家里来作伴的两个穷亲戚西维玲和维尔辛斯
嘉·登尼斯也并没有给她带来什么乐趣。房子本来就够宽阔的了,而寂寞无
聊却更是广漠无际的。这所房子一年中就有半年为雪所覆盖,好象穿上了一
件从来都不曾脱的衣服,也没有任何一位客人来拜访他家。他们除了春天旅
行到基辅去参加一次舞会。每隔三四年到莫斯科或圣彼得堡去一趟之外,其
余时间过的都是荒凉、无聊的日子。他们结婚十一二年了,德·韩斯迦夫人
给她丈夫生了七个孩子,除了一个夭折以外。男爵比她大几乎二十五岁,并
且是未老失衰,然而她只有三十岁,身体健康而特别有吸引力,只是稍微肥
胖一点。可是,她不久也会衰老,她的生命也会失去光泽。
除了冬天的皑皑白雪和夏天无边无际的田野这一片单调乏味的景色之
外。这所房子也被一种无穷无尽的烦闷与苦恼所包围。这所房子里的居民每
周所希望的唯一事情就是邮件的到来。当时俄罗斯还没有铁路,贵重的东西
都是用马车或雪车从远方送来。这是一件大事情啊!德·韩斯迦夫妇订购了
许多检察机关允许的外国报刊,特别是法国巴黎保守派的《每日新闻》和法
国的所有文学杂志。他们的书商还按期给他来送来许多新出版的重要的书
籍。距离的遥远使每天发生的平常琐事变成意义重大的事,而在巴黎漫不经
心浏览的报纸在这里却被读者从头到尾一点不漏地读着。这个家庭对欧洲的
文化仔细地讨论或评论,比起巴黎的报刊杂志来要仔细得多,认真得多。德·韩
斯嘉夫人晚上就同她的两个外甥女及女儿的瑞士女教师埃尔·亨特小姐一起
交挽她们对日间阅读的意见和感受。有的时候,她的丈夫或她的兄弟也来看
她们的时候,也参加谈论。他们都用争吵的语调去评论戏子、作家和政客,
好象这些人是神仙似的。
一八三一年的一个漫长的冬夜,这种类似的讨论进行得特别激烈。他们
正在品评一个新近成名的叫作德·巴尔扎克·奥瑙利的法国作家。他的姓名
挂在每一个人的嘴上。我们所特别指的这个女人因为同情或气愤而格外激
动。这个巴尔扎克先生写了一部伟大的小说《私人生活的场景》。没有哪一
个作家像他这样深深地看到女人的内心,这样地对寂寞失望的女人深深地同
情。他是多么能宽恕女人们的过错和弱点啊!不过、像他这样的人怎么又会
写出像《结婚生理学》这样一部讥笑讽刺的书呢?这样一个能够洞察女人内
心的作家怎么会降低身份写这样的把女人当作嘲笑和戏弄的对象呢?哦,他
的一部新小说《驴皮记》也是一部杰出的作品,但是,巴尔扎克怎么会让他
的被高贵的小姐保琳所深爱的青年主角因为福多尔伯爵夫人这么一个冷残的
妖精而抛弃了保琳呢?像巴尔扎克先生这样的一个天才作家应当对女人有较
中肯的意见。他应该只描写《私人生活场景》里的高尚的灵魂,不应当浪费
笔墨去描写像福多尔伯爵夫人这样的女人,还有的是不应当提及那种奢侈的
宴会。他不能发挥自己的长处!应该有人来指导他,使他走上正路!
一个参加讨论的女人建议:“我们为什么不自己来干呢?我们写信给巴
尔扎克先生去吧。”其余的女人不是大笑就是愤怒地抗议。这是不可能的!
要是德·韩斯迦夫人给巴黎的一位奇怪的绅土写信的话,德·韩斯迦先生又
会怎样想呢?要做就不应当危及到自己的名誉,因为听说德·巴尔扎克先生
是个年青人,他既然能写出《结婚生理学》、他的为人就有点令人怀疑。总
而言之,要提防这个怪异的年青人收到信后干出不得体的事。所有这些疑虑
和意见都只会增加她们冒险的念头。于是她们就商议写一封浮夸的言辞,表
示钦佩的、甜密的、带有浪漫性和情感的信。假如这个崇拜女人而又用同样
的笔调去讽刺挖苦女人的作家也受到别人的愚弄,那真够刺激。当然,这封
信不是由德·韩斯迦夫人来签名或执笔。她的弟兄,或是女教师保埃尔小姐
都可以抄写。为了使这位巴尔扎克先生更加迷惑不解、他们还在信上盖了个
“无名女郎”等字样,不要让他发觉崇拜他的人是某一地方的德·韩斯迦夫
——一个已为人妻的贵妇人。
不过这封信并没有流传下来,我们只能揣测它的内容。另外,我们还可
以见到一封也是署着“无名女郎”的信件,它也是由德·韩斯伽夫人和她的
同伴们联合完稿的。后来通信进入了严肃的阶段,她就禁止自己再在信中出
现这一类的句子:“自从我读了您的作品之后,我发现我自己和您的天才融
为一体。您的光明磊落的灵魂显露在我面前,我会一步一步地跟着您走下去
的。”或:“您的天才在我看来是高出一切的、神圣的”或“您用几句话甚
至几个词来描绘我的整个生活。我崇拜您的天才,我尊敬您,我喜欢当您的
一个姊妹。”
不过,这封信与第一封匿名信的风格应该是一致的。因为我们能够从每
一个字词里感觉到这些合伙人是以怎样的热情去称赞他,也许这封信到巴尔
扎克那里的时候,他的幽默性可能更加强烈。这些诚恳的崇拜、愚弄的和稚
气的幽默的混合物都不能够完全地实现它的目标,因为巴尔扎克受到苦恼和
诱惑。对巴尔扎克而言,收到女人的信并不奇怪,但是这些信一般都是从巴
黎,最远也不过是从法国的一个外省。那时候收到一封乌克兰崇拜者的信,
他是惊异极了,巴尔扎克想到他的名字飘洋过海飞到那么远的地方去了,不
禁骄傲和自豪起来。一直到此为此,他都是隐约地感觉到他的作品在国外有
一定的读者,但他却没有想到就是伟大的歌德也曾踉爱克尔曼谈起过他的《驴
皮记》。正像他第一次收到德·葛丝特丽夫人的信一样,他吸进了贵族的馨
香的气味。能够写这样优美法文的一定是一个俄罗斯贵妇人,能够花许多钱
财邮购各期最新出版的杂志,并从巴黎送到遥远的乌克兰,这一定是一个富
裕的家庭。巴尔扎克幻想着,与他通信的无名的女人一定是一个年青貌美的
贵族女人。在相当长的时间里,他都认为她至少是一个公主。他兴高采烈地
告诉他的好朋友说他收到了一封“俄罗斯或波兰公主”写来的神圣的信,他
拿着这封信给卡罗·珠尔玛或者是别的人看过。
巴尔扎克是绝不会让一位公主等候他的信,然而他的隐藏真实姓名的崇
拜者并没有告诉他的姓名或地址。即使在好长时间以后,她还只是说“我是
您的‘无名女郎’,我将终身保持这个身份。您永远都不要知道我是谁。..”
所以,他没有办法写信去感谢她,他也似乎没有任何方法可以见到她。
最后,他还是找到了一个巧妙的办法。当时《私人生活场景》的增订本正在
排印。他增加的一篇故事《赎罪》还没有献词。他就指示印刷家他在标记书
名和作者姓名的一页上印上信上的印纹和“无名女郎”,并在下面标上“一
八三一年二月二十八日”等字样。如果她从她的书商那里收到这本新书,并
且读了这本新书的话,她一定会觉察到他选择了一种较慎重的方式去向她表
示谢意。
不幸的是,德·柏尔尼夫人还继续凭朋友的友谊替他校对稿件,她明显
地不喜欢什么“无名的神女”去损害她所保护的作家的事业。在她的一时兴
起之下,巴尔扎克“内心感情的无声信号”就在付印前被删掉了。而维埃曹
尼亚的一群玩闹剧的女人们也是依然不知道她们的奇特书信已使巴尔扎克激
动起来,并且幻想到她们的一切了。
她们并没有指望他回信。她们只是向天空随便地射出一支箭,而并不注
重它是否射中了目标。她们猜想这封信对巴尔扎克先生能产生什么样的效
果,而消除了两三个星期的烦闷之后,她们又想出更多的计策去刺激他,去
鼓励他对他自己的使命感而使他兴奋。她们又写了一封信,这也就是第二封
信,可能还有第三封信,她们至少已经达到了一个目的。她们发现了一个可
以代替玩恩布尔牌或魏斯特牌的新游戏——给德·巴尔扎克先生写信。
这是一个有意思的游戏,但是跟一切游戏一样总会玩得厌烦。她们想知
道她们那充满技巧的、富于幽默的共同完成的信究竟达没有达到目的。她们
想知道这些,但是用什么方法可以发现巴尔扎克先生是感到气愤或是受到奉
承时的喜悦呢?碰巧得很,德·韩斯迦夫人跟她丈夫打算春天到西欧去旅行,
也许在瑞士她可以更方便的通信,甚至有希望能够收到这位著名作家的一封
回信。
好奇是取得发明成功的一个重要因素哟。十一月的一天,德·韩斯迦夫
人决定跟她的好朋友们再给巴尔扎克去一封匿名的合作信。在真情流露和确
切的精神交叉过后,她们就更疑惑了。德·巴尔扎克先生是否希望收到更多
的无名女通信人的信呢?在经过精心的修饰润色后,她就叫他一定要设法让
她知道巴尔扎克先生到底收到了这封信没有。因为她不想让他知道她的姓名
或她的住址,在这一瞬间,她想出了一个办法,在一张报纸上登了则个人的
启事;“您在《每日新闻》里的一句话使我确信您已经收到了这封信,并且
我也可以放心再给您写信。请您在报纸上发一个启事,并签上‘致无名女
郎’..德·巴·奥。”
德·韩斯迦夫人翻开一八三三年一月八日的《每日新闻》,并在广告栏
里找到了一段话,她的心里一定特别的激动;“巴尔扎克先生收到了您给他
的来信。一直到今天,他才能借用这张报纸告诉您这件事,他很抱歉不知如
何把他的信寄到什么地方去。致‘无名女郎’..德·巴·奥。”
她的内心波涛汹涌,无疑是因为伟大的巴尔扎克表示愿意给她写信而感
到很兴奋。不过,接着她就感到羞愧,因为他会过分重视维埃曹尼亚家庭的
情况。事情已经由幽默可笑的阶段发展到危险的阶段了。她的丈夫是个心平
气和,从不发怒的乡间绅士,他极重视名誉,他一直被他的妻子蒙在鼓里,
完全不知道他的妻子和她的两个外甥女以及瑞士的女教师所玩的游戏。其
实,只要这游戏还是继续用“无名女郎”的假名,这游戏就会无伤大雅的。
假使她现在要把这游戏变成严肃的事情,她就必须瞒过她丈夫,也不让跟她
一起玩游戏的同伴知道。
德·韩斯迦夫人很苦恼。她有一个预感,她觉得自己将会干一件跟她的
地位和她个人的节操都相违背的冒险事情。然而她又觉得偷尝禁果的滋味可
以使她得到满足,并且她也抵抗不了一封著名作家的亲笔信的极大的诱惑
力。她甚至有个快乐的愿望,她能够幻想着成为巴尔扎克生活小说中的女主
角。
正如一般女人一样,她一时也拿不定主意,只好延期作出这不可避免的
决定。事实上,她确实马上就给巴尔扎克去了一封回信,但是这封信的口气
却跟从前的不同。她不敢再坦露自己激情并告诉他,不久她将打算进行一次
可以使她接近法国的旅行。虽然她愿意通信,但她只有在确信这不会有任何
差错而危及到个人的安全之下才可以这样做:“我非常希望收到您的一封回
信,但是我必须非常的小心谨慎,我不得不采用许多迂回曲折的方法,以不
使我这样做会冒险给我自己带来麻烦。另外,我也想知道我寄出去的书信的
命运了,我希望您用最快的方法让我知道,您是怎样打算我们之间的一次严
肃的、没有阻挠的通信联系。我完全相信您的话,希望您发誓不要试图去发
现我的姓名和地址,因为别人要是知道我给您写信的话,我一定会带来许多
麻烦。”
这次的语调完全跟上次不同。这是德·韩斯迦夫人的自白,我们可以从
这推理出她的性格。她是一个在冒险活动中也会保持头脑清醒的女人。即使
她走错了一着棋,她也不会气馁,而是继续昂首阔步,让理智去指挥她。
德·韩斯迦夫人也在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一旦巴尔扎克在《每日新
闻》里答复了她的话,她的虚荣心、好奇心和她的冒险本能就紧密地联结在
一起去促使她跟巴尔扎克的关系更加亲密。但是在维埃曹尼亚收到一封来自
巴黎的信,这的确是一件非常稀奇的事,这封信到她手之前,一定会有人注
意到。邮差到来的时候,全家人都兴奋起来,每一个收信件的人或邮包的人
都是别人猜疑的对象。因此,任何不光彩的事不可能不被她的丈夫和她的亲
戚知道,她必须找一个绝对适合她的计划而又不会背叛她的,第三者来参加。
幸好她身边就有这样的一个合适人选,那就是她称她莉勒黛的保埃尔·亨
利爱特的瑞士女教师。女教师已经跟随她好几年了,并且出身于一个富有的
中产阶级家庭。她生活在远离自己家乡朋友的地方,没有机会见到有修养的
男人,因此就非常忠实于他的雇主和他们的女儿。可能她们这个小团体所玩
的游戏给巴尔扎克写信中的最初几封不出自她的手。德·韩斯迦夫人打算要
让通信带有更多的个人私交成分而不让她的两个甥女知道的时候,只有这个
瑞士女教师是最合适的中间人。没有人觉察到一封从巴黎来的寄给保埃尔·亨
利爱特信会是巴尔扎克的信,而这位忠诚的女人也不会不同意她的计划,因
为她没有任何理由说明她给女主人做的事是一个不道德的事。她因于对德·韩
斯迦夫人的忠诚而导致她去实行一个至少对男爵不忠诚的计划,这种矛盾当
初她并未察觉,后来德·韩斯迦夫人跟巴尔扎克的关系已经超出正常关系的
时候,她的良心被震动了。她的下半生部因为曾经充当过一个不光彩的计划
的中间人而感到深深地自责和内疚。感情上的矛盾大概在很早就发展了,而
她从来都不能不对巴尔扎克私心的怨恨,尽管巴尔扎克在《聪梅贝持》里使
她流传千古。当德·韩斯迦先生去世的时候,她的难以自抑的罪恶感就像山
洪般地爆发了。在葬礼完毕之后,她就宣布她坚决要离开这个家。于是她就
躲在一个修道院里去为她曾经帮助别人犯了一个重大的罪过而忏悔。
享利爱特的帮忙使通信继续下来。巴尔扎克也知道了应该把信寄到什么
地方,而德·韩斯迦夫人也被这精彩的游戏刺激了,她越来越急切地等着他
给她的回信。
两封信的接着到来,给德·韩斯迦夫人带来极大惊奇与喜悦。其中的一
封是既尽力去刺激又设法去迷惑维埃曹尼亚别宫的主妇。巴尔扎克严肃地写
出了他的一封封信,即使他说自己“常被朋友们提醒从您那里收到的书信的
可疑”。他愿意自己“被自己的感觉迷惑”,并且描述了她的信所带给他的
激动的心情“您是我最甜蜜的梦中情人”
在紧接着一段里,他就用了甚至超过她的夸张的口气说:“假如您可以
知道您的信对我产生的效果的话,您就可以看到一个钟情的男子的感恩,一
个儿子对母亲的纯洁的爱恋之情。一个年青人对一个女郎的诚挚感激和尊敬
以及他对于一个持久的热烈的友情的希望。”
这一类的句子是由巴尔扎克带着他年青时的浪漫气味,用最恶劣的作风
表达出来的。这种句子就注定了他会被一个把命运寄托在遥远的乌克兰乡村
的孤单女人所迷惑。
他真是太多情了,虽然他还不曾见过她,但他要把他的一部小说题上献
词献给她。她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要拿同样的真诚去回报他。不过不幸的很,
她的快乐又很快被厌烦的情景所笼罩。几乎在同时,她又收到了巴尔扎克的
第二封信,也是给她最后的一封信,但是这两封信的笔迹却完全不同。那么,
到底哪一封信是巴尔扎克写的呢?他是不是也像她们最初几个人合作给他写
信似的也由第二人或第三人来给她写信、拿她开心呢?他到底是跟她一样在
玩一个游戏,还是真诚的呢?她坐立不安,把这两封信反复地对比,希望能
得出什么结果。最后,她还是决定写信给他,请求她解释前后两封书信不同
的笔迹和自相矛盾的语气。
这一次就轮到巴尔扎克难堪了,在紧张的工作之中,他不可能给崇拜他
的女人一一回信答复,于是他就想出一条妙计,既让这些女人高兴而又不至
于浪费他宝贵的时间。他就把这些信交给卡罗·珠儿玛,由她以他的名义加
以答复。而巴尔扎克给德·韩斯迦夫人写回信的时候却忘了这一点。珠儿玛
呢、住在外省的幽静的城市里,有很多空闲时间,她也喜欢探知这些情感的
流露,于是拿巴尔扎克的特殊笔调去回复。她大概把“俄罗斯或波兰公主写
来的神圣的信”和她着手处理的一般信件混淆了,就只用一般的方式,把这
封信也按平常的方式处理掉了。
巴尔扎克知道自己犯了一个错误。如果换了别的人,不是老老实实地讲
出实情,就是不知所措。但是巴尔扎克从来就没有过不知所措,也从来有告
诉“无名女郎”关于自己的实情。从开始通信到最后的那一刻为止,他们都
保持着不诚恳的状态。在巴尔扎克这样一个伟大的小说作家看来,跨越“不
可能”绝不是一个很大的障碍,于是他就厚着脸皮转了一个弯、巧妙地跳过
了真实的情况,请求她不要怀疑这种情况的真实性:“您对我的两种不同的
笔迹感到疑惑不解并希望我能给出自己的解释。其实,一年的日子里我会有
许多不同的笔迹..这种笔迹的多样性是来自我的一种幻想的能力。”
他请求她一定要相信,他绝不是在欺骗或戏弄她。那时候巴尔扎克已在
写他的放纵的《笑林》,却请求她相信他是“一个成为女人优雅感觉的牺牲
品的可怜的该子”为了配合他的书信解释,他开始羞答答地信任她,而说他
在全世界”只了解一个女人的心”。他在十几张信笺上作空洞无物的忏悔,
谈到他的文学风格和巨大的上作压力,说是这工作逼迫着他“去放弃女人们
的爱情”,虽然女人是他的一切。
他也提到了他的孤独生活,我们也不得不钦佩他的高明;“我在您身边
就似乎在我幻想旁边似的犹豫不决,您是我一切梦境的希望,您不知道像您
这样一个甜密的人、一切美好形状集中在您身上的人对一个孤独的作家的生
活有多么重要的意义。”
即使是他不知道她的姓名,没有见过她的画像,他就在他的第三封信里
对她说;“我爱您,我的‘无名女郎’!这怪异的事情只是因为一个荒凄的
孤独生活的很自然的结果..我愿意这样就开始我的冒险生涯,恐怕世上只
有我一个人愿意这样。”
这些过早的真情吐露给人的第一个印象就是矫揉造作的姿态,留下很坏
的气味,人家不能不怀疑巴尔扎克在细心地给自己编造一个痴情浪漫的生
活,这就大大地远离了他的真情。从我们能够看到的德·韩斯迦夫人的书信
风格来判断(在巴尔扎克去世后,她小心地烧毁了她给他的大部分信件),
除了疯狂的哀怨和令人作呕的奉承以外,这些信就根本没有别的什么内容。
我们也不能够从她写给她兄弟的信里找到足以表示她特殊性格的证据。巴尔
扎克无意之中给这种无从解释的事情作了一些暗示性的标志:“我不得不自
己来创造出各种各样的感情。”
他要给自己的生活增添一篇新的爱情故事。因为他的第一个爱情念头就
被德·葛丝特丽夫人的拒绝所毁灭,于是他就试图一箭射中他的新的崇拜的
人。他的行为本身就符合那个时代的风尚,因为在这浪漫主义的时代里,巴
黎和欧洲的读者们大都希望他们的作家不仅能写出富有刺激性的小说,而且
自己也得成为一篇小说的主角,这篇小说的题材也得以上流社会的言情故事
为准,这样,作家才能赢得大多数读者持久的欢迎。拜伦的冒险生涯和他跟
桂西奥里伯爵夫人的结合,李斯特和德·阿古伯爵夫人的私奔,德·穆塞·萧
邦跟桑德·乔治的联系,阿尔飞埃里踉阿尔班尼伯爵夫人的不同寻常的联系,
这些故事跟他们们的作品或音乐一一样、都刺激了读者的极大兴趣。巴尔扎
克希望创作出文学名著以及取得尊敬的社会地位上,也不愿落后于他的同行
们。因此,他就把他的心坦露在无名公主面前并且发出伪装的誓言去俘获他
的时候,这并非是出于天生幼稚的精神所致,而是故意想建立起浪漫的关系,
创造出他的感情。
我们只有把他最先写给德·韩斯迦夫人的信看作是部小说的序幕,我们
才能够知道,他继续写信给德·韩斯迦夫人并不是他的灵感的缘故,而是因
为事情顺利发展的结果。他的无名女主角只是因为距离的遥远和地位的高贵
而使这游戏更富有魔术般的效果。男主角就是巴尔扎克自己,他只是一个青
年人,一个伪装了的,一直追求在撒播了种子的小经上获得丰收而却被爱情
拒绝的年青人。
如果我们继续来研究巴尔扎克给德·韩斯迦夫人的“自我肖像”的话语,
就会看到另一张图画。他一个人孤独地生活在一个广阔的大都市里,在这里
面,他找不到任何人去倾吐他的衷肠。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他的心向往着什
么东西,他的每个梦幻都要破灭,结果都是一场空。他觉得每个人都不了解
他,甚至误解他,谁也不欣赏称赞他的多情的天性:“我是流言蜚语的牺牲
品,您简直都想象不到别人是如何对我进行攻击和污蔑的。”在巴黎以外的
地方,人们只斜着眼去看他:“只有我的孤独,我的愈来愈重的工作,我的
悲哀始终是确定的。”他在烦恼的时候,他就投身于他的工作,埋头苦干,
好似“投身到火山口去寻找安息之所的安柏多克罗斯似的。”①
他是一个“可怜的作家”瞧不起金钱,鄙视名誉,只追求爱情,正如巴
尔西发寻找圣杯似的:“我唯一的能给我带来悲哀的爱好就是女人。..我
观察过女人,研究过她们,知道如何去结识她们并温柔地爱她们。但是我却
被远方的伟大的高贵的公主误解。我不得不把我的欲望和幻想寄托于我的写
作中。”
没有人希望把爱情闷在心里,也不希望总被爱情误解。他之所以被人误
解,原因在于“我的爱情太强烈了。”
他还写道:“我准备好去遭受重大打击。我甚至愿意一年之中跟我所喜
爱的仙女享受一天的欢乐。这就可以使我满意,我也要对女人忠诚。我已经
三十五岁了,我在渐渐地衰老,这工作需要越来越多的努力,它正在消磨我
的精力,我已经浪费了我宝贵的年华,然而我实际上却是一天所获。”
为了使他的小说迅速发展,巴尔扎克就让他那伸缩自如的感情到适应他
认为是属于德·韩斯迦夫人的品德和智慧,他觉得德·韩斯迦夫人不会回报
他的。她希望艺术家要有纯洁的心灵和怜悯的感觉。因此,他追求女人往往
都是带有悲剧色彩。他的绝望的同时马上像拜仑一样弥补了他的过错。在布
置好了后方的阵地之后,他把自己装扮成一个诚恳,纯洁,孤单和天真可靠
的年青人展开了猛烈的攻击。在他的第一封信里,这个女主角只是“最甜密
的梦中情人”;在第二封信里,他把她当作“一张梦幻的画面”来抚模:在
第三封信里,他就说道:“我爱您,我的‘无名女郎’!”在他的第四封信
里,他就“更加深情地”爱她,虽然他并未有见过她,而且他坚信,总有一
天他会遇到他梦里的理想的女人:“假若您知道我是用一种久久追求的、热
情的、我的忠诚去报答您。”
又有了两封信之后,她又变成了“使我第一次觉得安慰”人。这种描写
其实是对德·柏尔尼夫人和卡罗·珠尔玛的可耻地忘恩负义。他称呼她“亲
爱的纯洁的爱人”,“我的宝贝”,“我的天使”。她是他的命运的主人,
而且是唯一的主人,虽然他不知道她长得什么样,甚至连她的年纪也不知道:
“如果您愿意的话,明天我就把我的笔折断,其他的女人也就不再会听到我
的声音了。我祈求您宽恕我的爱人。她已经五十八岁了,就像我的母亲。您
这么年青,您不会妨忌她的!请您接受我献给您的一份感情,请您把我的热
情当做宝物一样珍惜!请您让我从梦境中走出来,使我的欲望能实现!”
① 古代哲学家,投进火山口自杀。
只有她使他才实现了爱情的奇迹,只有她才能够填补他那颗已经对爱情
绝望的心灵的空虚。等到他知道她的教名时,他就把他的身体和灵魂永远地
奉献给了她:“只有您才能使我快乐。夏娃,我的生命和灵魂都属于您,我
愿作您的仆人。请把我杀死,不要让我再痛苦地活在世上。我用我的整个生
命和灵魂来爱您,请求您别拒绝我。”
为什么巴尔扎克会在纸上写出这样疯狂的、使我们觉得他太不诚恳的话
语,唯一可能的解释就是他正在创造一篇爱情故事,这也像他每次试图装做
多情的年青人似的陷入了感觉错误的、心灵失衡的状态。他使自己的女主角
达到理想化的境地之后,为了使图像色泽和谐,他也给他自己画出了一个同
样完美的理想化的肖像。仔细的研究他的书信之后,我们惊异地发现当他期
待的个人接触渐渐来临的时候,他对温存的爱情欲望出现了一种越来越重的
带有强烈色彩的情调。他的精确的计划,使德·韩斯迦夫人的欲望被他那表
面上的坦白和热情的明证给点燃起来。德·韩斯迦正式决定她要继续保持无
名女郎的身份和捉摸不清情况的状态之中、她那匿名的旗子就在好奇的微风
中飘荡。德·韩斯迦夫人突然地督促她的丈夫带她到西欧去旅行,而巴尔扎
克也激动地给他妹妹写了一封带戏谑语调的信:“你不相信一个女人把她丈
大拉出乌克兰,叫他带着她进行一千五百里的旅行来私会她的情人吗?这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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