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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卑鄙的圣人:曹操》

_61 王晓磊(当代)
  曹操心绪烦乱,召集军师、祭酒商议下一步的对策,荀攸、郭嘉力劝他快些收兵。曹操依旧不肯:“我师虽靡,制彼则有余。穰县几经战乱,城内殊无百姓,张绣兵士大损,还靠何人为他坚守?再者其城池破损粮草将尽,西凉武士本以骑射驰名天下,如今他们连马匹都杀了充饥,还能支撑几日?”
  荀攸皱眉道:“明公此言不假,然困兽犹斗,彼为坚守吾为仰攻,纵敌已疲乏,咱们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军士疲乏日后又当如何呢?”
  “小疾不医养成大患,今日不除张绣,日后决战河朔,必然掣肘于后。”曹操心中忌惮的还是袁绍。
  郭嘉站起身来,未曾讲话先施一礼:“恕在下直言,明公与张绣本非仇敌,皆误于意气之争。”他不便说曹操当初在宛城的荒唐之举,所以措辞格外谨慎,“与其说张绣胸怀割据之志,还不如说他是故意跟咱们赌气,在下看您……您也有几分赌气的意思。”说着他低着脑袋,上翻眼皮瞅着曹操。
  曹操闻听此言扑哧一笑,郭嘉确是能洞悉上意。不过曹操还是摆了摆手:“事已至此唯有一战,既然来打了就要打到底。”
  郭嘉直起身道:“如今张绣兵势颓败,已不能再掀风浪,且容他坐守此间又能如何?即便咱们拿下穰县枭首张绣,所得不过是废城一座、残兵数百,可谓得不偿失啊……况且刘表近在襄阳,倘若起兵则先前修好之功尽弃,连此危城亦不能得。”
  曹操不以为然:“襄阳与穰县近在咫尺,若是骑兵急进,朝出襄阳日落便可来至此间。我围城三月有余,倘若刘表有意救张绣,此刻就是十仗也都打完了,岂能拖到现在仍无动静?放心吧,刘景升已无意前来……”
  他这话还未落音,突见王必未打招呼便闯进帐来,抱拳拱手道:“启禀主公,有斥候来报,刘表起兵一万救援张绣,大队已出襄阳!”荆州牧刘表本无征战天下之心,只愿坐守荆州为霸一方,助张绣立足南阳也只不过是借为阻挡北方兵锋的屏障。但张绣与曹操结怨连番征战,反倒把刘表拖下了水,不得不跟着他打仗。自湖阳之役曹操遣回邓济,刘表颇有感念之意,再不想为了一条看家狗与邻居结怨,遂复与许都通使、放回西京使者赵岐,后又容留祢衡南下。彼此关系大有好转,刘表便有意舍弃张绣,曹操兵困穰县之前,贾诩曾差人到襄阳求救,刘表不置可否草草打发,实际上就是坐观张绣覆亡。哪知张绣心志坚如铁石,曹军围城三月不能夺取,刘表渐渐又生侥幸之心,忆起张绣的种种好处,踌躇再三还是派出了援军。
  曹操刚刚还说刘表不会来,这会儿就被眼前现实狠狠抽了一个嘴巴,甚感脸上无光,喃喃道:“刘景升反复无常,真真庸人也!此番可是他亲自领兵前来?”
  王必道:“刘表坐守荆州并未亲来,差都督蔡瑁统率兵马,张允为先锋,蒯良为参谋。”
  曹操心头一颤,不禁悲从中来——他与蔡瑁乃是孩提时的玩伴,不想世事流转,童年斗鸡走马的朋友如今变成疆场上的敌人了。其实这也无怪,刘表正妻早亡,蔡瑁之妹嫁与刘表作为续弦,他们是郎舅的关系,常言道是亲三分向,更何况臣僚之属,蔡瑁当然得替人家出力。即便如此曹操还是不知不觉叹了口气,又觉自己有些失态,随即讥讽道:“如此紧要之战,刘表竟不能亲帅,可见他不谙用兵之道!”这话其实没什么道理,想当初刘表单骑入襄阳,后来之所以能立足荆州声势做大,文靠着蒯良、蒯越两兄弟,武靠着蔡氏宗族威震一方。现在蔡德珪为将,蒯子柔当参谋,充任先锋的张允是刘表的外甥,这支部队实是荆州的精锐之旅,战力非同寻常。
  郭嘉赶紧就坡下驴:“明公不妨就此收兵务保全功。”所谓“务保全功”不过是一句场面话,穰县未夺又有什么功劳可言。
  曹操自然听得出来,冷笑道:“现在收兵徒叫荆州人耻笑。王必传我将令,分兵驻防南路,我看看他们有什么本事救穰县。哼!蔡德珪啊蔡德珪,我斗鸡斗不过你,打仗可不怕你!”
  郭嘉、王必可不知他们俩是什么交情,闻听此言都糊涂了。荀攸却连连摇头:“若是动仗倒也不惧,就怕他来到近前却不跟咱们打,那可就不好办啦!”
  事实果如荀攸所虑,蔡瑁统领大军进逼穰县,却扎下大营做坐观之态,似乎无意与曹操见仗。可这样的举动比真刀真枪还叫曹操难受,既要攻城又要防备他突袭。倘若穰县到了千钧一发的时候,蔡瑁必然倾全军而至;倘若曹操撤军,他又能在后追击;即便是穰县攻克,这座城池损毁至极不堪再守,他照样能趁乱给曹操重创——蔡瑁用的是以逸待劳之法,意欲坐收渔人之利。
  曹操也改变战略,意欲再次招降张绣以御蔡瑁,可是仇怨结得太深,似乎也不易办到。张绣虽不归降,但怕曹操攻入屠城;蔡瑁其实也有一怕,怕张绣突然降曹,两家并势来袭荆州军必败。张绣怕曹操,曹操怕蔡瑁,蔡瑁又怕张绣。谁也没料到战事会发展到这步田地,三方面相互克制,眼见又成了僵局!
  关键时刻外部环境成了决定性因素。蔡瑁的后方是荆州,东面的孙策戡乱未定,西面的刘璋闭关自守,毫无后顾之忧。可是曹操后方却有袁绍、吕布两个劲敌。僵持不到十日,忽有吕昭自许都携带荀彧、荀衍兄弟密信来至军前。
  “袁绍谋划奇袭许都……”曹操看完密报脑袋里嗡的一声,“我因意气而误事矣!”说罢跌坐在杌凳之上,脸色惨白半天无语。
  吕昭见他这等模样,赶紧凑上前解释:“此乃田丰向袁绍所献之策,袁绍尚未决断,即便他此刻自易县回军也需时日。再说夏侯大爷坐镇许都,程昱、万潜等保守兖州,敌锋未可骤至,大爷您切莫着急。”吕昭是曹府小仆出身,虽然现在归在夏侯惇帐下听用,对曹操的称呼依旧没有改变。
  曹操摆摆手以示不要做声,思索了好久才道:“悔不听荀公达之言,现在当真进退维谷了!我岂不知河北这消息未必是实,但此事给我提了个醒。我离开许都已有三月,这三个月里又有多少大小变故?公孙瓒未灭,袁绍别军即便渡河亦不足惧,但若是袁绍、吕布同时发难我又将如何应对呢?”他这会儿突然清醒过来,进而越想越害怕:此间战事未解,刘表与袁绍又素来交好,倘若袁绍攻我于北,刘表拖我于南,那时候或是吕布、或是袁术、或是关中诸将,只要再有一方与我为敌,许都人心不稳,我曹孟德这颗脑袋就要搬家了。
  曹操不敢再想下去,即刻决定收兵,唤荀攸、郭嘉前来商议退军事宜,又向荀彧回信叮嘱戒备。曹营上下密宣指令,趁夜晚解去穰县之围,留下空营虚插旌旗,人衔枚马裹蹄,暗暗撤兵北归。就这样,第三次征讨张绣又无功而返。
  虽然曹操撤退井然有序,但时至天明两家兵马上发觉事情之变。穰县之危已解,留下贾诩守城,张绣、蔡瑁兵合一处,不过半日工夫就撵上了曹军大队人马。撤退遭袭最是危险,好在曹操早有准备,亲统精锐士卒殿后。饶是如此安排,荆州兵皆是生力军,仅杀个平分秋色,还是未能彻底击退敌军。曹军继续撤退,两家兵马紧随不舍,更糟糕的是此时又逢雨季到来。
  对于擅长统兵的曹操而言,诸般不利因素都可以设法避免,唯有天气是无可奈何的,而这次赶上的还是多年不见的连续阴雨。雨下得并不大,但没完没了很是恼人。断断续续间,一连下了十几天的霉雨,好像老天再也不会晴朗了,加之气温炎热,天地间仿佛变成了大蒸笼,把一切都笼罩在氤氲之中。
  虽然撤退者与追赶者受的是一样的苦,但彼此的情况却大不相同。张绣之军受困已久,如今可得发泄,天气虽差斗志不减;蔡瑁的荆州兵皆是襄樊一带的人,火炉子里长起来的,对闷热阴雨习以为常,几乎不受天气影响;但曹操的兵可就遭罪遭大啦!
  曹军打了三个月的攻城战,师劳无功又颓然撤退,连兵带将本就气势低迷,再加上这样的鬼天气,众人压抑得喘不上气来。无奈之下曹操下令缓慢撤退步步为营,每天行进不到十里,脚下淌着泥水,还得随时注意后面的骚扰。这种时候只有耐住性子稳扎稳打,只要行军速度一加快,撤退马上就会变成溃退。
  这段日子里满营将士的衣衫几乎没干过,又是雨、又是汗、又是泥,黏糊糊湿漉漉贴在身上,到晚上脱下来一看,在衣衫上起了一层白毛,而后背也生满了痱子。更加要命的是连着几天的雨道路也变得泥泞不堪,一脚踩下去又湿又滑,只得把草鞋脱去赤足前行。连着走几天这样的路,不少士兵的脚趾头都溽烂了,前一日的脓血未干第二天又在泥里挣命,疼得龇牙咧嘴一瘸一拐。就这样连着走了几天,曹军尚未撤出南阳这一郡之地,所幸河北方面并无动静,袁绍似乎没有采纳田丰的奇袭策略。
  这一日,天气越发糟糕,比之先前又热了不少,而霉雨还是不见停歇。曹操一早督率兵马行军,击退了张绣的两番追袭,但兵士疲乏至极,只行了六里地便不得不安营休息。
  时至正午霉雨不停,可气温却闷热难当,连一丝风都没有,热烘烘的水汽晕得人脑袋发涨。中军帐里一片氤氲,乐进、夏侯渊等武将都脱了个光膀子,空身背着剑,一个个露着浑身的腱子肉;荀攸是端正之士,但这会儿也不得不解开衣衫,显出瘦骨嶙峋的胸膛;郭嘉可不管那么多,不但脱了上衣,连裤子都扒了,反正他也不打仗,就穿了条裤头,可又怕坐下生痱子,干脆赤脚在帅案边蹲着。曹操身为当朝司空三军统帅自不能失仪,但也敞开怀,手里攥着一卷自己编纂的《兵法节要》,看是看不进去了,无非是想办法转移一下炎热感——这哪还像一场军事会议。
  曹洪手扒帐帘望了一会儿,突然转身抱怨道:“他娘了个蛋的!敌人没有布帐,都是竹草搭棚,比咱透气舒服得多!”
  “这就是教训啊。”荀攸叹了口气,“以后再赶上这样的天气,务必事先做好准备,另外还得有些避暑的药草才好。”
  乐进挺着光溜溜的大肚子,气喘吁吁道:“张绣那厮是不是疯了?这两天日夜骚扰我军,没有这么打仗的,咱们不得安歇,可他自己就不累吗?”于禁接茬道:“说是袁绍来袭,这都过了几天了,一点儿动静都没有,这不是虚惊一场嘛!早知如此还不如拿下穰县再退呢。”
  朱灵哼了一声,撅着地包天的大下巴驳道:“我看撤兵就对了,真在穰县赶上这样的天气,即便攻城也攻不下。”
  于禁听出他故意作对,擦擦额头上不住涌出的汗水,冷笑道:“没打的仗,你怎么知道攻不下?”
  曹操本就心烦,听这俩人到了此刻还不能同心协力,把手中竹简往桌案上一拍。于禁、朱灵见他动怒,赶紧低下头不敢说话了。曹操环视这“肉隐肉现”的军帐,心绪烦乱至极,最后指了指蹲在一旁的郭嘉道:“奉孝,你说说现在该怎么办?”
  郭嘉光着身子还不忘了拱手行礼,低声道:“天气这种事情,着急也没用,蔡瑁、张绣不退,咱们终究是被动。在下没有任何办法,只希望明公能横下心来慢慢走,老天总不能始终不晴吧?再者越往北咱们越有利,只要出了南阳郡,他们也就不敢追了。”
  说了等于没说,但除了忍耐确实毫无办法。就在此时闻帐外一声禀报,王必、繁钦领着一个身披蓑衣的人走来。蓑衣人看见曹操赶紧摘下斗笠,露出年轻的白净面庞,跪倒帐外施礼:“末将乃夏侯将军麾下校尉王图,率领一千兵马并携带蓑衣前来助阵!”曹操以前未见过王图,但听他带来蓑衣颇为高兴,笑道:“请起!快快进来避雨吧。”
  王图起身走进来,顿觉这大帐里人肉味、土腥味、湿热气一并往脸上涌,又不好当着曹操的面抱怨什么,屏住呼吸道:“在下还有一件重要军情禀报,主公是不是……”说着话他左顾右看似有顾忌。
  曹操见他这样小心,便知又不是什么好消息,叹了口气道:“有事但说无妨,是不是袁绍起兵了?”
  “河北并无异样,不过……”王图从怀里掏出一纸帛书放到帅案上,“徐州吕布复叛,起兵袭击小沛,刘备不敌,派人至许都求援。这是荀令君亲笔书信,详述事情经过,请主公示下。”
  天气湿热墨迹都花了,曹操辨认字迹细细观看。原来吕布起兵的罪魁祸首又是白波旧将杨奉、韩暹。这两个朝廷叛贼自被曹操击败后先投靠了袁术,再叛归吕布。有道是贼性难改,加之吕布约束不严,杨奉、韩暹时常率领部下掠夺百姓,还越过州界至小沛为害。刘备定下计谋,假称朝廷原谅二人往昔之罪,将他们诓骗至营中,于酒宴之上将二人斩杀。杨奉、韩暹一生三叛,死于刘备之手也是罪有应得,吕布也并未深究,只将二人余部草草了事。哪知刘备自以为已与吕布反目,适逢吕布遣人往河内张杨处购置马匹,刘备便派部将张飞半路劫走。吕布得知怒不可遏,又经陈宫剖析点拨,渐悟自己已中曹操稳军之计,即刻派高顺率领精锐攻打小沛,又遣出张辽联络沿海臧霸、吴敦、孙观等豪强为后援。刘备两战失利困守城中,派人至许都向朝廷求援。
  得知是吕布作乱不是袁绍来袭,曹操心里安宁多了。这几天他与荀攸、郭嘉私下计议过,回军许都后稍事休整就去灭掉吕布,以解除对抗袁绍时的东线隐患,只苦于吕布已在名义上归附朝廷,没有出兵的口实。而此事一出吕布情同造反,大可以名正言顺地出兵了。不过想了片刻,曹操又觉忧虑——眼前的危机尚未解除,而大耳刘备打仗的本事很不叫人放心,若是这样慢吞吞地行军,只恐未回许都,吕布已经攻破小沛杀进豫州了。
  荀攸在一旁看出曹操心思,伏到他耳边低声提醒道:“吕布尚不知陈登归顺,可速速致书广陵,令陈登假借协助高顺之名突袭下邳,小沛之围立时可解。”陈登为内应这件事帐中诸将还不知道,荀攸不敢当众明言。
  曹操心有不甘。陈登是楔入吕布阵营的一颗钉子,若有一日曹操兵进徐州,陈登突然反水可以给吕布致命一击,若现在就用他,效果可就大打折扣了。但身在南阳鞭长莫及,曹操只得行此下策,无奈地喃喃道:“就依军师之言,我修下一封书信,叫军吏火速送回许都,叫文若按信行事……”
  话未说完,王图便打断道:“主公,只怕军吏送不回去书信了。”
  “唔?”曹操一愣,“什么意思?”
  王图跪倒在地:“在下领兵过来时,已有荆州兵马绕行至安众县地界,似乎有意截断我军归路。在下凭借骑兵之势强行突击而过,这才来到您面前。恐怕他们现在已经布置妥当,若无大队军兵掩护,单靠一个信使绝对过不去。”
  荀攸眼睛一亮,“荆州兵绕道扼我军归路?难怪张绣这两日连续强袭我军,原来要掩护蔡瑁绕道至安众。”众将闻听无不愕然。乐进第一个瞪圆了眼睛,挺着大肚皮嚷嚷道:“他妈的!前有堵截后有追兵,这不是把咱往死路上逼吗?若依我言,咱们转身灭了张绣,回头再跟荆州佬玩命!”他这一闹,其他人也急了,你喊我叫乱作一团。
  “哈哈哈……”曹操突然仰天大笑,“蔡德珪蒯子柔!你们妄自聪明,惜乎不通兵法,这次我可赢定了,哈哈哈……”明明形势更加不利,他却说赢定了,诸将不明就里都呆住了;荀攸、郭嘉明白其中道理,不禁随之莞尔。曹操笑罢多时,喜滋滋问道:“大家听好,现在有个要紧的差事,我必须给许都传一道命令,有谁敢率领兵马闯过蔡瑁重围往许都送信?”
  “末将愿往!”还不等乐进、朱灵来抢,王图脱口而出。
  曹操原未把这个小将当回事,听他讨令这才留心打量。但见王图二十出头白皙俊美,柳叶眉杏核眼,高鼻梁薄嘴唇,哪里像个厮杀汉?曹操不太放心:“王将军,这突围送信可大有危险啊!”
  “末将虽无孟贲、夏育之勇,不过自认为可以担当。既然我能从安众闯过来,就能设法再闯回去。”王图说话很实在。
  曹操点点头。既然夏侯惇能拔擢此人,想必这个王图有些本事,想至此心下豁然:“好!你仍旧带领所部一千兵马突围,务必要将我的指令送到许都。这件事办好了,我封你个中郎将!”
  “谢主公!”王图安然领受。
  “事成之后再谢不迟。”曹操点手又唤繁钦,“休伯,给文若的信我说你写。”
  繁钦当即跪倒帅案侧面,拿起空白竹简与刀笔——天气太潮湿,若用墨笔半个时辰也干不了,只有先用刀刻,再印上墨才能保证字迹清晰。曹操轻弹额头想了一会儿才张口:“今贼来追吾,虽日行数里,吾策之,行至安众必能破敌……”
  乐进实在憋不住了,插口道:“主公有何把握在安众能够破敌?”
  曹操神秘兮兮地一笑:“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继续写……命夏侯元让率领许都余部火速救援刘备!”
  乐进又不禁提醒道:“夏侯将军率师一走,许都立时空虚,倘若河北起兵咱们又赶不回去,岂不是塌天大祸?”
  “不用你插嘴!”曹操白了他一眼,继续说,“元让去后,劳烦令君与任峻、丁冲暂且维持一时。一应外患勿忧,当防朝中肘腋,数日之内吾必还京……大致就这样吧,休伯你再润润色。”诸将面面相觑,实不知曹操何以信心满满。在这么不利的情势下何以能破敌?即便破了敌人,又如何才能疾速回守许都呢?不过他既然不肯说,谁也不好再问。
  “信写完后交与王图收好,诸将领兵佯攻张绣,掩护他离开此地。”曹操伸个懒腰站起身来,走到了帐口伸手去接从天而降的牛毛细雨,“下吧!下吧!其实这下雨天也没什么不好的。”说着说着他又笑了……
  第十四章 曹操与袁绍彻底闹翻
  【回归许都】
  曹操不在许都时,朝廷一应事务皆由尚书令荀彧处理,京畿留守部队则凭建武将军夏侯惇调遣。二人犹如曹操的分身,抵御外敌防止内乱,加之司隶校尉丁冲以及留守司空府的掾属协助,诸人监控天子百官的一举一动,确保所有权柄牢牢把持在曹操手中。
  按说曹操离京作战已不是一回两回了,但以往的情势都不及这三个月惊心动魄。原本风平浪静的局面在他离开后阴云骤起,先是从河北传来田丰献计的消息,接着是曹操大军撤退遭困,后来又是吕布反叛。虽然荀彧和夏侯惇对外严格保密,但还是有不少官员嗅出了反常,有人断言袁绍已大举发兵,有人猜测是刘表率师北上,更有甚者编造流言蜚语说曹操在南阳全军覆没。一时间人心惶惶蠢蠢欲动,就连深居宫中的皇帝刘协都听到了风言风语,竟然招荀彧入宫,询问曹操是否还活着。
  传言造成的不安比事实夸大十倍,如此下去必然激出事变。鉴于这种情况,荀彧索性趁着朝会把军情事实向天子和百官澄清,大家见他谈笑风生神情自若也就不再慌乱了,至于少数编造流言别有用心的人闻知军情也规矩了不少。不过莫看荀彧表面上不慌不忙,其实心里急若油煎,他反复召集司空掾属布置事务,又请夏侯惇将卫戍部队围城屯驻,这才心中稍安。过了两天,王图自安众突围归来,所部一千兵死伤殆尽,拼了性命才捎回曹操的命令,荀彧看罢书信又吃一惊。
  夏侯惇的卫戍部队是许都的保障,倘若调出则后防空虚,袁绍兵至许都必有围城之险,即便都城不至于立时失陷,可是许下屯民辛苦一年种出的粮食可就保不住了。但如今曹操回军缓慢,刘备处又告急,兖州所能调集的兵力不过杯水车薪,根本无力援助。一旦小沛有失,吕布将长驱直入与夏侯惇决战于许下,后果一样是不堪设想。问题的关键在于曹操能不能迅速回来,许都可以一两日无兵,但只要超过半个月,恐怕不等敌人来袭,朝中的异己分子就先闹翻了天!
  荀彧与曹操共事多年,大多数情况下还是相信曹操能力的。他深知战事不容耽搁,务必要将吕布阻于豫州之外,便一切按照信上吩咐行事,草诏令夏侯惇火速率领卫戍之军救援刘备。夏侯惇走后,荀彧详思信上“一应外患勿忧,当防朝中肘腋”之语,渐渐了然——现有卫将军董承、偏将军刘服拥兵千余尚在许都城外,辅国将军伏完也曾在东归之时统领过宫中数百杂役,许都空虚之际他们才是最大的不安因素。想至此他马上请典农中郎将任峻抽调精壮屯民暂充军队;责令司隶校尉丁冲严格戒备颍川四境;又让符节令董昭权领河南尹之职,与许都令满宠率领兵士日夜轮班在城内巡查;致书光禄勋郗虑严控宫廷杂役,隔绝外臣见驾,防止变故发生;又请荀悦、谢该等饱学之士陪王伴驾讨论学术,以转移皇帝的视听……
  荀彧坐居省中奋笔疾书,一份份诏书、一道道密令行云流水般传递出去。待到方方面面安排妥当,只累得荀令君眼花缭乱头昏脑涨,可是精神上仍不敢有丝毫松懈。偏这个时候又有人给他添麻烦,已经辞官的赵达久不得曹操辟用,跑到荀府门口哭着喊着要他见,胁肩谄笑恳求荀彧替他说好话,又念叨了一大堆宫中秘闻,什么谁向皇上进谗言了、谁暗地里说曹操坏话了、谁与董承秘密来往了。荀彧素来厌恶这等打小报告的人,这等要紧时刻哪有心思听他啰唣,一气之下叫家丁将赵达乱棍赶走。
  按照荀彧的设想,即便曹操在安众得胜,也需十日左右才能回京,若战事不利,一个月都是有可能的,这对于自己是莫大考验。哪想只忐忐忑忑过了四天,曹操便率兵回来啦!
  荀彧、董昭等大喜过望,亲自出城迎接。远远望见曹操一马当先绝尘而至,后面荀攸、曹纯、王必、繁钦等引领着虎豹骑紧紧相随,荀彧眼泪差点儿掉下来;董昭跪倒在地:“明公啊,您莫非从天而降!”
  “哈哈……”曹操仰天大笑,打马来至二人近前,“文若、公仁,有劳你们为我殚精竭虑了。”
  二人仔细观瞧,见曹操满面灰尘浑身是干泥巴,绝影宝马脏得都看不出颜色了。再看后面荀攸等人乃至所部士卒纷纷下马,也全都跟泥猴一般,这副模样到底是赢是输呢?荀彧忍不住问道:“保守京师乃臣子职分所在,曹公不必谬奖,不知南阳战事如何?”
  曹操捻捻脏兮兮的胡子道:“穰县虽未攻克,但是安众一战大破刘表、张绣联军,杀敌不少啊。”他说着话咧嘴一笑,乌黑的脸上显出一嘴大白牙,样子颇为滑稽。
  荀彧拭去额头汗水,惊愕地问道:“我以为您说到安众破敌仅是安慰我的话,不料果然实是。可是、可是……那种情况下,您怎么料定必能破敌呢?”
  “岂不闻置之死地而后生?”曹操露出得意的神情,“我军士气虽然低迷,但阵容未乱军辎未失,人数上还有优势,这样的部队岂能轻易拦截?得到蔡瑁拦路的消息,帐中诸将无不动怒,我便知群情愤恨此战必勇!咱的兵多为豫兖之人,荆州兵阻路如同不让士兵回家,有道是哀兵必胜,他们岂能拦得住?兵法有云‘归师勿遏’,那蔡瑁、张绣胜券在握却行此下策,足见他们不过是小聪明,其实根本不通用兵之道。”
  “他们还有一个致命伤,”荀攸驼背走来接着说,“倘若敌我对调,明公若与夏侯将军前后堵截敌军,此战未必会败;但若是张绣和蔡瑁行此办法就绝无胜算!”
  “道理何在?”荀彧自知谋略不及这个比他大两岁的侄子,听得有些糊涂了。
  荀攸缓缓道:“那张绣与刘表非是一党,他们的兵马互不统属。张绣被围于穰县城内,襄阳近在咫尺却拖延三月才发救兵,蔡瑁又坐观形势,彼此之间嫌隙已生。要是一同在后面黏住我军还可勉强同仇敌忾,一旦分开就各怀异心了。蔡瑁在前面堵、张绣在后面追,前面的指望后面多出力,后面的希望前面挡住咱,总揣着保存实力的侥幸心理,这仗还能打赢吗?”
  道理原来这么简单,荀彧不禁莞尔:“原来指挥撤退之军才是最显用兵手段的啊!”楚霸王项羽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可鸿沟之盟只是撤退一战败于刘邦之手,辛苦打下的江山就全丢了。董卓征湟中义从不利,被困于榆中的河边,他假借捕鱼堵河为堤,自堤下金蝉脱壳,自此扬名天下,才有了祸乱朝廷的本钱。世俗之人常以胜败论将才,殊不知指挥军队撤退才是最难的事情。
  曹操说起安众那一仗,眼中流露出兴奋:“我定下计策,向全军将士晓以利害,使大家斗志激昂。然后休兵一日,拆掉王图送来的所有蓑衣用来垫路,一鼓作气直扑蔡瑁本阵,荆州兵顿时溃乱。然后又叫大家占据高处布置奇兵,把后面赶来的张绣也打退了。”
  荀攸摇摇头:“说得简单,其时也有不少凶险。打荆州兵倒不在话下,张绣却是劲敌。两军战乱之中,他部下张先一眼看见主公了,率领骑兵突上山坡,多亏小将史涣拼死奋战,许褚又掷出大枪将张先戳死,才保护主公毫发未损。”说到这儿他二目曈曈似有余悸。
  “不错!”曹操倒很乐观,“这次史涣功劳不小,牛盖、贾信等人也不错,还有闯重围的王图。元让提拔的这几员小将都不错,再过几天等他们回来了,我都要给他们升官。”
  “再过几天?!”董昭还以为大军在后面呢,这才觉得事情不对,“大队人马还未回来吗?”
  荀攸解释道:“主公恐你们在京师不安,得胜之后选了一千虎豹骑星夜兼程先回来了,大队兵马还在南阳慢慢行进呢……”他一路上快马奔波,有些迎风流泪,不禁在清癯的脸上抹了两把,泪水与满脸尘土搅在一起,被他摸出两个泥道子。
  荀彧见了不禁莞尔道:“这一路辛苦了,快快进城吧。明日朝见天子,只要百官看到曹公,大家就都踏实了……”荀彧还是心善,他本想说“那些蠢蠢欲动的人也安心了”但脑筋忽转,那样一说曹操必然细加盘查。有了议郎赵彦的前车之鉴,不知又要葬送多少条性命!
  荀彧虽不说,曹操却心里有数:“我看莫要等到明日。今天尚早,我回去梳洗一下就去面君。”他知道朝中必有人乱造谣言,但是河北军情不明、徐州吕布未破,他不能在这个时候斤斤计较动摇人心。他面沉似水将马缰绳交与许褚牵着,自己溜溜达达当先而走,随手抠着衣甲上干硬的泥疙瘩道:“天下之大各有不同,南阳阴雨连连,过了沛国又活活把人干死!沾了一身泥,再暴晒一顿,这铠甲都快要不得了。”说到这儿他又忍不住笑了,“我回军之际士卒在沛国境内高喊干渴,附近又寻不到水源,我就策马上了一个山冈,虚指前方说‘远处有一青梅树林,看似果叶繁盛,加速前进嚼梅汁止渴’,大家想到要吃青梅,顿觉酸意口内生津,走了一会儿竟然都不渴了,哈哈哈……大伙骑在马上都扯着脖子向前望呢……”
  “好一个望梅止渴!”董昭连连赞叹。他是骗人的行家,却自认编不出曹操这样的瞎话。
  曹操停下脚步叉腰望着巍峨的许都城,心里感慨良多:总算回来了,虽然只带回一千人马,但只要我出现在许都城中,上下人等就会安定,野心之辈便不敢造次!祢衡那等井底之蛙何等愚昧,口口声声骂我是欺君罔上的奸臣,殊不知没有我立于朝堂之上,人心就会离散,朝廷必将覆灭。不管别人怎么看我,我曹某人真正是大汉王朝的脊梁!只要我在,许都城就在,天子就在,朝廷就在,大汉朝就在!
  正在曹操胡思乱想之际,就见有一个布衣之人从城门跑出,推开守门卫兵,跌跌撞撞地跑到他身边纳头便拜:“哟!曹公您回来啦!旗开得胜马到成功,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威名赫赫大破贼虏!在下恭迎您的大驾!”
  曹操低头一看,原来是赵达。这厮自以为得了曹操的承诺,未加详思就把官给辞了,等着司空府的辟用。哪知左等不来右等不来,才知叫曹操耍了,所以想方设法再来钻营。曹操望着这个无耻小人,冷笑道:“哟!这不是大名鼎鼎的赵议郎吗?您怎么无缘无故把官辞了?前些天我还跟令君谈您的事儿呢!朝中少一大贤啊!”
  诸人闻听此言无不仰天大笑,那赵达也真没皮没脸,明知曹操故意挖苦自己,还是一脸谄笑,伸手抓起曹操战袍,一边拍打一边念叨着:“瞧您这一路风尘,在下给您掸掸土!顺便有几件小事在下想向您禀报。前天我跟议郎吴硕说闲话,他问我您是不是战败了,听说他还跟王子服问过这样的话……”
  荀氏叔侄都是疾恶如仇的人,实在看不了这样恶心的言语举动。荀攸不待曹操发话,一把拉住身后的许褚:“仲康!你把这个无耻之徒给我赶走!不走就活活打死!”
  许褚还真听他的话,蹿上前一把抓住赵达腰带,生生举了起来往远处一扔——赵达摔了个四脚朝天,脑袋磕了个大包,裤腰带也折了,鞋也甩出去老远,疼得满地打滚:“哎哟!我的祖宗哟……”
  “滚!”许褚在他腰间又补一脚,“再不滚我一巴掌拍死你!”
  “我滚我滚!祖宗别打了……”赵达再不敢上前,连滚带爬提着裤子溜了。
  众人见状又是一阵哄笑,董昭却不禁摇头:“这么做不好吧。”
  “对待无耻小人就该如此!”荀彧颇感解气,“前日我布置城防的时候,他就跑来扰我,说长道短的传闲话。这种人最没德行!”
  曹操对许褚所为非但毫不阻拦,而且笑得比谁的声音都大——他并非不宠信谄媚之人,但是拍马屁也得拍出点儿水准来,而且拍马屁者还得有一技之长。昔日秦宜禄也是谄媚小人,但机灵能干;徐佗也很谄媚,但能恪尽职守;繁钦远比赵达谄媚,但是打点文书笔走龙蛇,人家谄媚得有才华!似赵达这等公然吮痔献媚的人,除了传闲话什么都不会,只能让人感到恶心。
  董昭却不这么看问题,他凑到曹操身边道:“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对待赵达这样的也不要太无情了。想那楚汉之际,若不是项羽在鸿门宴上随便说了几句闲话,高祖爷怎能除掉内奸曹无伤呢?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常言道‘无风不起浪’,闲话可以不全信,但也不能全不信呢。”
  听了董昭这番,曹操眼睛一亮,赞同地点了点头……
  【袁曹反目】
  第三次征讨南阳虽没有全面胜利,但却在安众县大挫张绣、刘表的联军。更为重要的是,通过这一仗曹操彻底看清了刘表的真实嘴脸。他虽久负盛名位列八俊,实际上不过是个乱世庸人,根本无志向抱负可言,只是想保住他的荆州。为了确保自己那一亩三分地,他左右摇摆毫无立场。曹操放回邓济主动示好,刘表知道彼此可以相安无事,便立刻舍弃张绣;可当曹操三个月不能攻克穰县,刘表见张绣有能力充当北方屏障,又马上翻脸不认人,转而援助张绣。胸无大志也罢了,信义又如此低劣,长此以往最终结果必然是既得罪曹操又失去张绣。南方的对手如此胆怯猥琐,曹操还有什么可顾忌的呢?
  另一方面,袁绍虽没有采纳田丰奇袭许都的建议,但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曹操已预感到,决裂的时刻就要到了。按照曹操预先的设想,等大军自南阳回到许都,稍事休整后马上进军徐州,争取一举消灭吕布,以剪除袁曹决战时的东线隐患。但令曹操始料不及的是,在他离开安众后,张绣竟率领败兵去而复返,又让曹军吃了一场败仗,大部队拖延了小半个月才回到许都。
  “大胆张绣,安敢如此欺我!有朝一日我必除之!”曹操在大堂上踱来踱去,气得不住喝骂。这次出征的将领及掾属自知过失,都来至司空府,跪在院中请罪。
  曹操骂了半天,恶狠狠扫视了一番众人,喝问道:“张绣在安众已然兵败,所剩不过两三千人,荆州军又已经撤退。可你们加一起有将近两万兵呐!十个打一个还打不过吗?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
  听这样质问,于禁、乐进、朱灵等都羞愧地低下了头。他们平素骁勇善战,但却输给了比自己少十倍的敌人,虽然损失不大,但面子丢得太大了。沉默了半天,最后还是卞秉低声道:“安众得胜后,我们以为敌人不会再来了,哪知张绣去而复返,都快出南阳郡了又偷袭咱们一场。我们有罪……太大意了……”
  其实曹操这会儿不过是拿他们撒火。莫说这帮人,就是他自己也未能料到张绣会再来,若是料到他也不会急急渴渴先走,即便走也要做好安排,所以这场败仗曹操也是负有责任的。
  他没由来地转悠了一阵子,跟着一屁股坐在了堂口,低头瞧着这帮人,见郭嘉也在其中,没好气地问道:“奉孝啊奉孝,亏你平日给我出谋划策,这回怎么也不中用啦?”
  平素嘻嘻哈哈的郭嘉如今也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耷拉着脑袋道:“我已经打听清楚了,这次又是……又是贾诩的主意。”
  “祸国老儿,当初就该把他宰了!”曹操不禁骂了一句。第一次讨张绣,贾诩设稳军计突袭曹营;第二次讨张绣,贾诩献计暗度陈仓,偷袭了舞阴;这一回贾诩又来个去而复返。张绣虽勇,但其势力太弱,能在弹丸之地跟曹操较量三个回合而不灭,全凭着贾诩的智谋。所以曹操恨这个老儿比恨张绣更甚。
  “唉……棋差一招,”郭嘉感叹道,“贾文和可谓鬼谋之士,他把咱们给看透了。见到咱们突然撤退,就料定是北方出了事,追击一旦失败您必然离师还朝,所以才敢鼓动张绣二次追袭。”
  “现在明白了,你早干什么去了!”曹操白了他一眼。
  “在下也疏忽了。”郭嘉脑袋压得更低了,喃喃道,“多亏有一位当地豪士李通帮忙,他率领乡勇从后面夹击张绣,不然咱损失的东西更多。”其实这一仗损兵无几,却被张绣劫走了不少辎重粮草。他本缺兵少粮,有了曹营的东西就又可以在穰县多支持一阵子。
  “哼!”曹操叹了口气,扬了扬手,“都起来吧,跪又有什么用。本来我还想给你们其中一些人加官呢,现在谁都别指望了,你们不配!那个李通在哪儿了?”
  郭嘉站起身来答道:“他和乡勇在城南十里驻扎,没有您的命令不敢接近许都。”
  “嗯,还挺守规矩的。”曹操点点头,“我封李通为振威中郎将,再拨粮草军械与他,让他到汝南郡征兵驻防。有这个人戒备在南,张绣兴许还能老实点儿。”
  “主公英明。”郭嘉试探着朝曹操笑了笑。
  “亏你还笑得出来,真没心没肺……”话虽这么说,但曹操见到他嬉皮笑脸的样子还是消了不少气。
  就在这时,忽见荀攸溜溜达达自前院踱了过来,微笑道:“胜败乃兵家常事,明公何故为此小挫而动怒,张绣穷途末路已不能为害了。叫他抢去些粮草,也只不过多苟延几日罢了。”
  曹操手捻须髯道:“失些粮草倒不打紧,可张绣拖延了大军行进。南阳一役兵士疲乏至极,不好好休整一番怎么去打吕布?这几日我心绪颇为不宁,元让已到小沛多日,仍不见捷报传来,陈……”他想说“陈登至今也无动静,不知是何居心”,却见荀攸冲他摆手,才想起这院里的人大多数不知内情。虽说都是自己人,但难免知道了到外面随口闲话走漏消息,害了陈登事小,取不下徐州事大。他赶紧就势改了口,“陈……抻延日久,真不叫我放心。早一日修整好军队,我便能早一日亲赴徐州。”
  荀攸信步走到近前:“明公切莫着急,夏侯将军麾下之兵久不经战,一时不胜也并不奇怪。况程昱、李典已经率部自兖州前往增援,我料一两日之内必有消息。”说着话他向曹操眨么眨么眼睛,“还是叫大家各自回营休息吧,养足了精神咱们也好再打仗。”
  荀攸的嘴最严,凡重要消息必向曹操秘密禀报,绝不在人前吐露半个字。曹操一见他这般举动,就知道又有事了,向众人挥手道:“以后带兵务必谨慎,都散了吧……奉孝留下……”
  诸将纷纷告退,三人走到堂上落座,荀攸这才开口:“现有河北部将路昭、冯楷叛投咱们,率领数百兵卒已近许下。”
  “嗯。”曹操并未感到奇怪。当年讨伐董卓时路昭本属河内太守王匡帐下,王匡杀西京使者胡母班等,激起路昭不满,曹操又与张邈联手除掉王匡,河内余部便归路昭调遣。后来张杨、於夫罗兵进河内,路昭不敌投靠到袁绍麾下。想必是袁绍一直没把他看做心腹嫡系,才气恼不过叛逃过来。
  “这倒给咱出了个难题。”郭嘉摆弄着纤细的手指,“倘收留路昭、冯楷,必然结怨于袁绍,为了这几百兵卒不值得;可如果不收留,或遣回或诛杀,又有损朝廷和明公的声望。主公要好好考虑呀!”
  “哼!”曹操冷笑一声,“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考虑的?反正迟早要跟袁绍翻脸,不在乎这一天两天的,路冯二将准降!”他心里很清楚,袁绍一旦消灭公孙瓒,大河以北再没有可夺之地,又不可能拓地外藩,只能转身来打他,决裂的时刻已经到了。
  荀攸提醒道:“若战袁绍,必先去吕布。徐州之役宜早不宜晚。”他这话与刚才在众人面前所言截然不同,“咱们与袁绍必有一战,但袁绍要灭调公孙瓒才能大举犯我,反之咱们也得除掉吕布才能打他。现在咱们得跟袁绍比速度,谁先除掉眼下之患谁就能率先准备决战;落后者将陷入被动,一步被动步步被动,那可就不好办了。”
  “此言不假。但是咱们士卒疲惫,还要休养几日才行。心里踏实住了,稳扎稳打,一定能赶在袁绍前面。”曹操眼中迸出奕奕的神采,“公达,速叫二将入城,我要探一探袁绍的底细。”
  路昭、冯楷闻知曹操召唤,赶紧就地屯兵,两人驰快马赶至许都城中,来到司空府拜谒。将近十年未会,路昭由一员小将历练成中年将领,为人处事也圆滑了,见到曹操仓皇跪倒:“罪将参见恩公!”
  这话说得颇有学问——称自己为“罪将”表示以往跟随袁绍是悖逆的,唤曹操为“恩公”说明自己没有忘记曹操除掉王匡的旧日恩情。
  曹操微然一笑,亲自将他搀起:“路将军何必再提以往之事,总叫这个‘恩公’,真折杀老夫了。你们既肯弃暗投明,以后咱们都是朝廷的人了。”
  “不敢不敢,在下唯恩公马首是瞻。”路昭分外恭敬,又引荐与他同来的冯楷。
  曹操还没见过冯楷,看他比路昭年轻几岁,相貌粗陋武夫模样,料想此人也非袁绍嫡系,笑道:“二位联袂而来,老夫甚感欣慰,请坐下讲话吧……不知二位将军为何突然来归?”
  “末将不敢欺瞒明公。”路昭倒是直言不讳,“大丈夫生于世间必求建功立业,我二人亦然。可袁绍立足河北重用当地士人,沮授为三军总监,田丰掌管吏治,郭图处置机要,以颜良、文丑、张郃、高览为将,排挤外乡之人。我们俩本泰山郡人士,早年跟过王匡,又曾蒙曹公恩惠,所以在河北难受重用……”
  不待他说完,冯楷就迫不及待插了嘴:“袁绍那厮欺人忒甚!想当初韩馥旧将麯义为其先锋,对抗公孙瓒广有战功。袁绍竟因其功高萌生猜忌,生生将其迫害致死。此番围困易县,派我们率几千兵马牵制张燕。虽说黑山贼乃乌合之众,但寡众悬殊根本不敌,这不是故意叫我们去送死吗?”
  曹操心里暗笑——好个袁本初,以猜忌之人对抗黑山贼,打赢了就阻外侵,打输了就除内患,这办法倒也高明。惜乎内患没有除彻底,反把他们逼到我这里来了。
  “唉……”路昭叹了口气,“我们与张燕交了一仗,寡不敌众大败亏输,所余数百弟兄。实在是心灰意冷不愿意再保袁绍了,所以来到此间投靠曹公,望您不要见怪。”
  曹操心里有些别扭,如今的局势依旧是袁绍强自己弱,但凡还有出路的人是不会倒向自己这边的。不过转念一想,许都这个朝廷本来就给末路之人一个最后归宿,以天子名义把大家召集起来,他们势孤来投无可厚非。再者路冯二将肯推心置腹,倒也光明磊落,于是道:“二位将军无需气馁,我表奏你们为都尉之职,提供军资军粮,你们可以重招旧部为朝廷出力。”
  路昭与冯楷对视一眼,连忙再次跪倒:“谢曹公赏识!”二将毕竟是从讨董时代摸爬滚打过来的,绝非泛泛之辈,他们把时局变化看得很清楚。虽然受袁绍猜忌已久,但始终咬牙忍耐,就是因为无处投奔。若是一两年前,他们绝不敢投靠曹操,弄不好曹操就会把他们俩的脑袋送回河北。可现在局势不同了,袁曹势必反目,二人也把准了曹操的脉,这才敢来许都。但他们没有料到,曹操竟如此优待,还允许他们自主领兵,心下万分感激!
  曹操扬扬手示意他们落座,开始打听袁绍军情:“前不久河北有消息传来,说田丰向袁绍献计奇袭许都,可有此事啊?”
  “有。”路昭点头肯定,“不过袁绍纠缠幽州战事没有应允。”
  冯楷补充道:“有人说是因为袁绍幼子袁买病了,袁绍不忍离开,所以没有出兵。听说把田元皓气得直哆嗦!”
  曹操简直想笑,袁绍何等样人,岂会因为儿子病了就耽误用兵?这等风言风语也不知是谁编造出来的,可见哪里有人哪里就有无聊的闲话。袁绍不肯出兵定是顾忌公孙瓒反攻,而且田丰的这个办法并不巧妙,自河北发兵奇袭许都,长途跋涉且不论,兵少了拿不下许都的坚城,兵多了又起不到奇袭的效果,此计实非上策。不过冯楷既然这么说了,曹操便抓住不放,故意把袁绍说得恶心:“哼!因孺子而废良谋,足见袁绍昏庸无能难成大事。”
  “不错不错。”二将随声附和。
  “听说公孙瓒已完全受困,不知他还能支持多久?”这才是曹操目前最关心的。
  路昭回答:“以在下所料,一载之内袁绍灭不了公孙瓒。”
  “何以见得?”曹操甚感诧异。
  “曹公有所不知,公孙瓒早在易水沿岸筑起连营堡垒。方圆六里,城墙有六七丈高,上设强弓硬弩滚木雷石,城墙之外深挖土堑数十重,还有鹿角丫杈阻挡冲要,士卒凭高据险。城内箭楼数以百计,公孙瓒及其妻妾所居主楼更有十余丈高,磐石为料铸铁为门,内积军粮三百万斛,足可坚守数载!因为这易京堡垒,袁绍急得一筹莫展……”
  曹操初听之时甚觉骇然,可细细想来又不禁摇头:“易水……哼!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回还……这样的布置袁绍虽攻不进去,可他自己也冲不出来了。再坚固的城堡也怕久困,困久了人心就会有变,我恐他坚持不了一年。”曹操昔日视公孙瓒为对手,如今却又视之为盟友,他多坚持一日,曹操就能多准备一天。
  路昭又道:“张燕也不容小觑,虽无大城依托,尚有贼从数十万,也是袁绍的威胁。”
  曹操越发不以为然:“我跟黄巾军打了半辈子交道,他们的本事我最清楚。劫掠财物骚扰城防,打硬仗可不行。张燕说是有数十万众,其实大部分都是家眷,打起仗来往后退的多往前冲的少,大人哭孩子闹,军营里面能晾尿布,这帮人岂是袁绍对手?”
  其实黑山军并不是不想缴械投降,只是袁绍不给他们活路。袁绍与曹操截然不同,他的统治建立在河北豪强的基础之上,纵容土地兼并和佃农政策,因此对付农民起义军毫不留情。自他立足河北,就先后消灭了刘石、黄龙、左校、郭大贤、李大目、于毒等黄巾及黑山别部,动辄斩首数万级,皆屠其屯壁。这种强硬的态度固然保障了土豪的利益,使之财力粮食充盈,但也失去了与张燕妥协的可能。这与曹操抑制豪强、收编义军、建立屯田的政策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群雄逐鹿以来,曹操阵营有豪强之叛而无百姓造反,袁绍阵营屡有百姓造反而无士族反叛,其根本原因也在于此。
  该打听的都打听清楚了,曹操低下头一阵茫然——看来公孙瓒的死期不远了,张燕也绝对阻挡不住袁绍的兵锋。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这一决战是在所难免了。本初啊本初,陈留举兵之日我何曾想到,相交二十多年的朋友竟会走到今天这一步!算了吧,你有你称王称霸的梦想,我也有我中兴大汉的志向,天无二日水火难容,咱们之间的情义就此一刀两断吧……
  见曹操二目低沉不说话,路冯二将也不好主动说什么,起身告辞又觉唐突,便一言不发坐在那里等着。就这样沉默了好久,王必突然出现在堂口:“启禀主公,有河北使者到。”
  “有请。”曹操头也不抬答应了一句。
  路冯二将闻听有袁绍派来的使者,八成有关他们叛逃之事,虽然心中关切,也不得不起身:“我等在此多有不便,暂且告退,再听候明公召唤。”
  “不必啦!”曹操腾地站了起来,“我与袁绍嫌隙已成,大河南北早晚一战,无需再这么遮遮掩掩自欺欺人了!你们就光明正大地坐在这里,我倒要看看袁绍能奈我何!”
  二将心里乐开了花,回归座位,摆出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这时就见王必领着一个黑衣使者缓步来到堂口。王必抬手说了句:“请进。”那人客气地拱了拱手,低头趋步上堂,不待走到曹操近前就连忙作揖施礼,态度恭谨至极:“在下冀州从……”话说间眼睛一瞥,看到路冯二将,身子不禁一颤,说着一半的话都忘了。
  冯楷腰板挺得直直的,冷笑道:“哦……原来是阴先生啊,你此来可是向曹公索要我二人头颅的?”
  那使者唯恐路氏兄弟对自己不利,脚底下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两步,好半天才安定自己的心绪,重新向曹操施礼道:“在下冀州从事阴夔参见曹公,并替袁大将军问您的好。”那声音颤颤巍巍的。
  “好。”曹操冷冰冰地,“大将军差你前来有何赐教?”
  “有书信在此。”阴夔从曹操阴森森的口气中领悟出一丝不祥,便一句多余的话也不敢说,慌慌张张从怀中取出一卷竹简交与王必,可由于手抖得太厉害,竹简竟掉在了地上。王必俯身拾起,毕恭毕敬递到曹操手中——三公府邸规矩甚多,外人是不准亲自将东西交到曹操近前的。虽然入府前已经解去了佩剑,但来者若是暗怀利刃或武艺高强之人,便可能在递交东西时突然行刺,那也是不可不防的。
  袁绍乃四世三公自视甚高,又挂着大将军的名分,即便对曹操有什么要求也不会派人送信,一定是修表交付省中,继而再转到司空府,务保名正言顺。即便实在有什么不能明言的事,也是派手下心腹致书曹操掾属,双方隔着窗纱说话,从来没这么直截了当过。曹操料想这封信必定与路冯二将有关,哪知打开一看,上面并未提及叛投之事,而是叫他迁都鄄城!
  鄄城在兖州济阴郡,朝廷任命的郡首恰恰是袁氏族人袁寂,虽然还属于曹操的地盘,但北临冀州、东近青州,一举一动都在袁绍的监控之下。只要袁绍愿意,他随时可以挥师过河抵达鄄城,曹操根本防御不住。袁绍要求迁都鄄城,言下之意很明确:曹孟德,我给你两条路,要么投降,要么交战。你要是知趣的话我给你留面子,你还当你的三公,把都城迁到鄄城,朝廷和军队由我接管。你要不肯迁,咱们就兵戎相见,我的地盘比你大、兵马比你多,到时候一举灭了你!
  曹操看罢不禁苦笑:本初啊本初,时至今日咱们俩依旧是心有灵犀,我摆出如此阵势,你送来这样一封信,连决裂的时机挑得都这么一致,惜乎开弓没有回头箭……想至此他把竹简往书案上一摊,望着阴夔道:“这就是你家大将军的不对了。如此重大的事不上疏朝廷决议,竟私下写信给我,岂不有失人臣之礼?你可知信上都写了些什么吗?”
  阴夔也不明就里,只记得袁绍交给他这封信时面沉似水,叮嘱他务必亲自交与曹操,他这一路上心头忐忑,却不敢随便偷看。这会儿见曹操如此发问,汗水涔涔而出,结结巴巴道:“在下不知。”
  “很好,”曹操嘿嘿冷笑道,“大将军说许县卑下、洛阳残破,要曹某迁都鄄城。”
  阴夔闻听此言,只吓得三魂渺渺七魄茫茫。饶是他脑子快,赶紧施礼道:“差矣!在下这就回去见大将军,请他重新修表上奏。”说罢转身就要溜。
  “站住!”曹操一声断喝。
  阴夔吓得腿一软,回过头战战兢兢道:“曹公您……您还、还有何吩咐?”
  “修表就不必了,我也无需写什么回信。就劳你回去转告大将军,许都朝廷安稳、宗庙确立、城池坚固、兵精粮足,迁都之议万难从命!若是别有用心之人窥觊神位……”曹操“锵啷”一声抽出青釭宝剑,“我曹某人就凭掌中利器与他兵戎相见!”说罢,高举利剑奋力一劈,霎时间咔嚓声响、木屑纷飞,袁绍的书信连同书案一并被斩为两段!
  阴夔惊得抱头鼠窜,竟一脑袋撞在柱子上。冯楷凑上前一把抓住他脖领,喝问道:“曹公教你的话你记住了没有?”
  “记住了,记住了……”阴夔一身冷汗连连点头。
  曹操将宝剑还鞘,手捻胡须道:“放开他……他是大将军差来的使者,不可失了礼数。”君子绝交不出恶声,即便以示决绝,曹操也不会为难一个使者,“阴先生,也请你代我向大将军问好。”
  “诺。在下一定把话带到。”阴夔点头哈腰,哆哆嗦嗦走下了大堂,刚踩到院中便似逃命的兔子一般跑了。
  曹操望着他的背影不禁摇头:“本初何故用此怯懦之人啊……”
  路昭解释道:“这阴夔乃南阳阴氏望族之后,因此得袁绍录用。”所谓南阳阴氏,乃光烈皇后阴丽华一族。光武帝刘秀未得志之时,曾有志曰“仕宦当作执金吾,娶妻当娶阴丽华”,后来驾坐金銮,果然将她迎娶。阴后的兄弟阴识、阴兴也都是开国功臣,官至九卿、加封侯位。此后阴氏遂为南阳望族,颇受朝廷优待。
  曹操闻听这个解释更是叹息不已:“袁绍一族四世三公,总以为只有望族之人才配辅保他。其实富家出败子,田野埋麒麟,用人怎么能不辨贤愚光看出身呢?”
  这话正说到二将心坎里,路昭又愤愤道:“袁绍视我等为草芥,而明公对我兄弟恩同再造,我们必定好好辅保明公,有朝一日踏平河北,将那帮害民贼斩尽杀绝!”
  “你们要保的不是我,是当今大汉天子!”曹操刻意纠正道,“我想独自静一静,你们回去吧……王必!你去告知荀令君,拨予粮草辎重,好让他们重招旧部。”
  “诺。”三人齐声答应,说说笑笑而去。
  一个人静下来,曹操开始考虑平灭吕布之事。河北的战事已接近尾声,留给曹操的时间不多了。诚如荀攸断言,谁能先一步消灭眼前之敌,谁就能先一步投入决战准备,掌握主动权。曹操的兵力本就不及袁绍,要是再失了先机,那后果便不堪设想了。吕布一定要打,但是目前士卒疲惫的状况也需考虑,最好是休整十天半个月再出兵。
  “主公!我等有军情禀报。”不知什么时候荀攸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吕昭。
  “嗯?”曹操看到吕昭不禁一愣,“子展,你不是在元让军中吗?何时回来的?小沛战事如何呀?”
  “小沛……小沛……”吕昭满脸征尘,支支吾吾欲言又止,最后看了看荀攸,“还是军师您说吧。”荀攸见他推给自己,不禁摇头叹息,似有难言之隐。
  曹操一见他俩这模样就知战事不利:“刘备失守还是元让败了?”
  俩人又对视了一眼,最后还是荀攸开了口:“小沛尚在包围之中。高顺又围城打援,我军兵败,后退二十里。建武将军他……他……”
  夏侯惇出事了!曹操身子一颤,感觉就像有人从脑后给了他一闷棍,连忙抓住荀攸的手腕,沙哑地问:“元让怎么了?”
  “被敌人射……射瞎了一只眼睛。”
  曹操惊得半晌无语……突然狠狠一拍大腿:“出兵!明日就出兵!我要给元让报仇!”
  第十五章 卧底暗助曹操,一举击溃吕布
  【割发代首】
  由于第三次征讨张绣受挫,曹操不得不让大军在许都休养几日再开往徐州赴战。无奈形势逼人,夏侯惇败于高顺之手,而且在战乱中被流矢射瞎了左目。军中统帅受伤,无人主持大局,只得后退扎寨。而刘备仍被困于小沛城中,情势岌岌可危。
  对于曹操而言,夏侯惇太重要了。自举兵以来夏侯惇不畏艰险、身先士卒,一直与曹操并肩奋战,既是军队的第二统帅、得力干将,又是他的堂弟、亲家,不啻于他一条膀臂。曹操震惊之余,又忌惮河北战局发展的疾速,于是不等部队休整完毕便传令开拔,亲率两万兵马征讨吕布,只留曹洪领少数兵马保卫许都。
  主帅一声令下,可苦了三军儿郎。士卒刚从南阳霉雨中跋涉回京,皆已疲惫至极,现在又要东征,满营上下怨声载道,行军速度甚是缓慢。曹操亦知士卒疲乏,但此乃形势所迫,他也没有办法,只能强耐性子催兵向前。时至秋季麦田几熟,豫州屯田更是出产颇丰,只需再候一时便可收割。大军直赴小沛救援,时而要横过麦田,曹操恐兵士破坏,又传下命令——士卒无败麦,犯者死!
  这一路上曹操的心情糟糕到了极点。夏侯惇中箭未知生死,刘备被困命悬一线,眼瞅着这些疲乏的兵士行动缓慢,心里着急又不好多加催促,时不时还要注意躲避麦田。他无可派遣,气得时而骂吕布、时而骂高顺、一会儿骂张绣、一会儿又骂刘表。但是着急解决不了问题,几日行下来,将将赶到梁国地界,离小沛还差一半路程呢。
  荀攸与郭嘉时刻跟随曹操左右,几日下来已把劝慰的话说了好几遍,后来也几无可言了。眼瞅着前面又是一大片麦田,避无可避只得穿行。士卒小心翼翼躲闪,骑士纷纷下马扶麦,生恐犯了军法。可这样一来行进愈加缓慢,大队人马拥堵不堪。曹操回头望了一眼洋洋洒洒的队伍,又是一阵皱眉:“损害麦田乃是坏屯民之利,但这么慢吞吞地走,几时才能到小沛?”
  郭嘉见曹操又着急了,赶紧笑呵呵借题发挥:“主公看到了没有,风吹麦浪似波涛,屯田可尽皆丰收喽!我听荀令君言说,今年的收入预计有百万斛之多,是去年的两倍。有了这么多粮食,仓廪充盈军国丰饶,何愁吕布不平、袁绍不灭?在下先恭喜主公啦!”
  郭嘉颇能揣测上意,嘴巴又甜,几句话还真把曹操给说乐了:“此乃枣祗之功也!若不是他提议修改佃科五五分成,屯民哪能这么积极种田?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予民利则于己利,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待我平灭吕布之后,定要修表加封枣祗,树其不朽之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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