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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卑鄙的圣人:曹操》

_45 王晓磊(当代)
  【一言乱国】
  就在曹操痛哭他的好兄弟鲍信的时候,远在弘农的陕县,一帮形似鬼魅的人刚刚完成了一场屠杀。董卓女婿牛辅的部将李傕、郭汜刚刚从河南撤回,在陕县张济的大营确认了董卓的死讯。
  董卓死的时候,文武欢呼不已,百姓歌舞于道。长安城中士女卖其珠玉食酒肉相庆。西凉部将胡轸、徐荣等当即谒阙请赦,带领兵马杀至郿坞,将董卓一家老小全部族灭。自坞中抄出黄金三万斤、白银九万斤、玉器珍宝堆积如山。董卓曝尸街头,被百姓点了天灯;而其家人的尸体,都被袁氏门生大火焚烧挫骨扬灰,以报太傅袁隗满门被杀之仇。
  随着董卓的死,凉州部的兵马渐渐分崩离析。有的逃亡在外,有的投降长安,只有李傕、郭汜、樊稠、张济等人还在陕县。而更可恶的是,他们的将军牛辅,身为董卓的爱婿竟不管大家死活,谋害了同为西凉部的将军董越,携带着金银珠宝自己跑了。现在几个大老粗必须自谋出路,考虑到诛杀董卓的王允、吕布都是并州人,所以李傕等下令,将郿县驻军中的并州人全部杀光!
  一时间刀光剑影惨叫震天,所有的并州人乃至匈奴人、屠格人都死在了同伙的刀下。整个大营就像一个屠宰场,千余人遇害,死尸横七竖八倒在血泊中。现在军心浮动,根本无人顾及掩埋,只是忙着从他们身上拔下铠甲衣衫。就在血腥刺鼻的中军帐里,那帮凉州部的将领正在商量下一步的打算。
  “他奶奶的!我就知道这些并州人靠不住,当初就应该把那帮人跟丁原一块宰了。吕布小儿无情无义,简直就是个狼崽子,我就不信他有什么能耐!当初老头子就应该让我带兵保护他,偏偏选了那个小白脸。”郭汜是马贼出身,他打着赤膊、光着满是血污的大脚,倚在一个角落里,与其说是骂吕布,还不如说他在发泄嫉妒的心情。
  “老头子为皇帝小儿何止打了百余仗,不就是烧了洛阳,杀了些人吗?何至于就被王允害死!”在李傕这个武夫心中,火焚国都戕害大臣都只不过是小事一桩,“他妈的!若依着我,当初真该把洛阳城里的人统统杀干净!”
  “王允说了,首恶已除,西凉人无罪。”张济比他们稳重得多,“咱们似乎应该遣散军队到长安去请降……”
  “这种鬼话你他妈的也信。”一个磕磕巴巴的声音打断了他。讲话的樊稠是个胡人,他领兵常驻西京一带,董卓被杀死后,凉州部不少将领投降,只有他因为种族的缘故带兵逃到了陕县。
  樊稠冷冷哼道:“咱们到长安请降马上就会被杀头。我听说老头子的尸体被他们点了天灯,咱们回去准被他们活剐了。”
  张济不赞成他的说法:“你别这么说,徐荣、胡轸都已经投降了,照样统领军队,王允一根毫毛都没动他们。所以我说,咱们还是派人再去一次长安,说不定能讨到赦免书呢!”
  “那是因为他们不是凉州人!”樊稠瞪大了眼睛,“徐荣那厮是辽东郡的人,胡轸是河东人,如果是凉州人那就必死无疑!李傕,你是北地郡的人吧……”
  李傕撅着胡子点点头:“老子是凉州人,谁敢把我怎么样?”
  “张济,你是武威人吧?”
  张济轻蔑地哼了一声。他虽然是凉州武威人,但家族世代为吏,远比李傕、郭汜、樊稠这帮土匪出身高得多。既然自视为世家之后,当然不把这般粗人放在眼里,做事情也规矩得多。
  樊稠也懒得搭理他,又问:“郭阿多,你是张掖郡的人吧?”郭汜最烦人家叫他的匪号:“他奶奶的!我是张掖的土匪,怎么了?你他妈还是屠格胡呢,说起来是并州人的近亲,真他妈应该连你一块宰了。”
  “你他妈说什么?再说一遍我先宰了你!”樊稠把刀拉了出来。
  “就凭你?”郭汜在这些人中身手最好,一猛子蹦起来朝着樊稠的脑袋就是一脚。顿时,一个血糊糊的大脚印子出现在樊稠脸上——稀里哗啦,人也摔出去了,刀也撒了手了。
  “你个王八蛋!”樊稠爬起来,捂着脸骂道。
  “有本事你再骂一句。”郭汜又扑了过来,两个人掐着脖子撕着脸皮就滚了起来。
  “都给我住手!”李傕咆哮了一声,“人家还没来杀咱们,咱们就他妈自己打起来了,成什么样子!再不住手,把你们都剁了!”
  李傕在这些人里跟随董卓时间最长,手里兵也最多,郭汜、樊稠都得给他面子,赶紧住了手,却恶狠狠对视着,依旧对骂不休。
  张济斜眼瞥了瞥他们,轻蔑地问道:“樊卢儿,你说朝廷不赦凉州,是你听说的还是亲眼看见的?是不是因为你是屠格人,非要拉我们跟你一块倒霉啊?”
  “呸!”樊稠吐了一口血唾沫,“亏你们还都是什么圣人鸟人之后,脑子一点儿都不好使。要是王允打算赦免凉州人,就一定要派皇甫嵩安抚凉州,可是他没派,就是有问题。”这一句话算是触到了根本,张济也皱起了眉头:“这倒也是……前番咱们遣使求赦,王允说正月时已经颁布过大赦令,朝廷有制度,一年不能两赦——有这种规矩吗?”
  “你问我,我他妈问谁去?”
  “咱们又错了……”李傕龇牙咧嘴双手加额,“不应该把并州人都杀了,现在他们携恨绝不会再赦免了……王允、吕布都是并州人,恐怕这会儿他们已经调兵遣将了……徐荣、胡轸已经投诚了,他们表功心切也准会杀过来……”一股恐怖的气氛环绕了这座血腥的大帐,没有军粮了,没有靠山了,没有统帅了,朝廷也不会再赦免了。所有气势汹汹的将领突然都沉寂下来,死亡的阴云就笼罩在他们头上。
  “我们跑吧!”李傕打破了沉默,“回到凉州,吕布一时半会儿杀不到那里。”
  “我带着队伍回去当土匪。”郭汜拍拍脑袋,“不行,现在张掖在马腾、韩遂手里。我跟他们打过仗,恐怕不会让我入伙了。”
  “爹死娘嫁人,个人顾个人吧!”李傕一声嚷,所有的将领司马都慌了,眼看这帮人就要瓜分辎重粮草各自而去。
  “你们这帮废物,都给我安静!”一声断喝镇住了慌乱的诸将。只见从人堆里挤出一个文士模样的家伙。此人四十多岁,个头不高。面相温和,白皙的面庞,修长的胡须,身穿皂色文士服,青巾包头,甚至还有一些驼背——怎么看都不像一个官拜讨虏校尉的武官。
  “贾文和,您也是武威人,这里也牵扯到您的身家性命,对此有何高见啊?”张济素知这个贾诩谋略过人,见他终于肯站出来了,赶紧笑着问道。贾诩似乎是嫌这里太血腥,捏着鼻子嗡嗡道:“你们这些人都是白痴,一点脑子都没有。”
  郭汜骂道:“谁他妈没脑……”
  “你还想活命吗?”贾诩眯着眼睛直勾勾看着他。也不知为什么,素来骄横不可小觑的郭汜,见到他那张毫无表情的脸竟不敢再抱怨了,低声嘀咕道:“我没脑子我没脑子,您说您的……”
  贾诩慢慢在帐中踱着步,缓缓道:“长安城中至今没有消息,恐怕就是要尽诛咱们凉州部的人。你们要是弃众单行,到时候就是一个小小的亭长都能拿住你们,这么干绝对不行。”
  “那你的……你的主意呢?”郭汜磕磕巴巴道。
  “我的主意?”贾诩捋捋胡须,“一不做二不休,倒不如咱们率众而西,一路上收集凉州各部的散兵,攻打长安城!”
  “兴兵攻阙!”张济吓了一跳。
  “不错,咱们打着替董公报仇的名义攻打长安。如果能够成功,咱们可以奉天子以征天下,谁敢敌之?若是攻不下来嘛……到时候咱们再跑也不晚。”
  “行!就他妈这么着了。”郭汜第一个站起身来,扯着脖子嚷道,“刀架到眼前咱还不拼一把吗?这就是王八吞骆驼,吞进去是开天辟地头一遭,吞不进去大不了脖子一缩继续当王八。”
  “你当我不当。”樊稠冷笑道,“既然干咱就干到底,大不了死在长安,我就不信王允、吕布有什么本事。”说罢他眼盯着李傕。
  李傕无奈地点了点头:“好吧,事到如今也只好如此。京师不赦我等,当以死决之。若攻克长安,则天下能得;不克,且抄掠三辅妇女财物,西归乡里,这笔买卖也不算赔!”
  郭汜嚷道:“说干就干,现在就起兵。”
  “慢着,你们兵还是少。”贾诩打断他,“先派人回凉州鼓动乡人,就说朝廷要把所有凉州人都杀光,我就不信没有人来投军。”
  “好,一切听文和兄安排。”李傕恭恭敬敬道。
  “都说完了还有什么可安排的,难道杀人还要我教吗?你们看着部署吧!还有,快把这里收拾收拾吧。太血腥了,简直是个坟场子,我可得出去透透气了。”说罢,贾诩踏着血污溜溜达达出了大帐,而身后疯狂的叫嚣声传得好远好远……
  第十二章 曹操腰杆硬了,追着袁术打
  【招贤纳士】
  贾诩一席话,凉州诸将可谓从善如流,立刻一同举兵攻打长安,朝廷差出徐荣、胡轸率部抵挡,结果徐荣战死、胡轸投敌。吕布组织并州军二次对阵,仍因寡不敌众铩羽而归。
  至初平三年(公元192年)六月,在铲除董卓仅仅两个月之后,长安城陷落。太常卿种拂、太仆鲁旭、大鸿胪周奂、城门校尉崔烈、越骑校尉王颀战殁,吏民抵抗至死者达万余人。筹划刺杀董卓的司徒王允、司隶校尉黄琬被害,仆射士孙瑞因处事低调勉强逃过一劫。西凉军入城后再次掠夺宫廷与民间财物,将昔日曾被董卓抢夺过的珍宝重新瓜分。李傕自封为车骑将军、郭汜为后将军、樊稠为右将军、张济为镇东将军。长安又沦陷到了西凉铁蹄之下,与先前不同的是,李傕、郭汜这伙人只关心钱财和军队,不关心政治,以贾诩为尚书处理朝政。但是他们比董卓更加粗鲁残暴,更加视人命如草芥!
  传言就在城破之日,吕布率领手下兵将勉强杀至皇宫青琐门下,招呼王允速速逃跑。王允执意不肯走,对吕布大呼:“蒙社稷之灵,上安国家,吾之愿也。如其不获,则奉身以死之。朝廷幼少,恃我而已,临难苟免,吾不忍也。努力谢关东诸公,勤以国家为念。”吕布见他不走,只得自己夺路而逃。
  司徒王允临死前还在翘首期盼关东诸公,希望他们能回心转意勤王救驾。可是他却不晓得,当年信誓旦旦的关东牧守们早已忘记了朝廷,皆在各自的地盘上筹措个人的王霸之业……
  就在王允为大汉王朝殉葬的时候,曹操却沉浸在自我的憧憬之中。他手扶着濮阳城的女墙,俯视着下面耀武扬威的军队,心中的喜悦已溢于言表。在丧失膀臂鲍信之后,他痛定思痛,重新部署了平乱战略,亲帅兵马因地设伏,并抓住农民军日耕夜息的特点,昼夜发动会战,终于将黄巾军全面击退。此后他率部东逐,分遣曹仁、乐进、于禁诸部紧追不舍,收复了任城失地,终于在年底全面将黄巾军打溃,受降义军达三十余万,从中挑选精锐男丁编为青州兵。而且平乱过程中,他又获得了男女流民百余万口,有了这些人耕作产出,军粮问题也无需发愁了。
  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曹操的嫡系部队、收编的鲍信人马、刚刚组建的青州兵以及李氏豪强的乡勇聚在一处,就在濮阳城下誓师演武。而各个郡的太守再没有一个敢无视他曹某人的威严,纷纷率领人马至此,共赴这场盛典。而就在曹操身边,州郡官员恭恭敬敬侍立两旁,时刻等待着他的调遣。
  毫无疑问,整个兖州已经被曹操雄厚的实力所征服。他已经成为继刘焉、袁术、袁绍、公孙瓒之后,又一个独霸一方的铁腕人物。就连袁绍也不得不承认,赶紧派人捧来“诏书”,正式任命他为兖州刺史。
  此时此刻,眼望着军兵在将领的指挥下变换出各种队伍与阵形,曹操志得意满,脸上始终挂着笑。而抬首举目而望,眼光所及之处皆是他自己的地盘,一片片的田野、一丛丛的密林、一座座的山峦,这种号令一方的畅快感简直无可媲及。昔日在洛阳北部把门的时候,他何曾预料到自己会有这么强大的一天。
  “使君之威可谓震慑四海啊!”
  “有此兵力何患袁术、公孙之辈!”
  “在下愿效犬马之劳。”
  “曹使君真社稷之臣也。”
  “此非独使君之荣光,亦我等之荣光,兖州百姓之荣光!”
  ……
  赞美声萦绕在曹操耳畔,他扭头看了看,是李封、薛兰、许汜、王楷这一干州寺旧官。说得倒是好听,但是真正心服了吗?曹操即刻试探道:“诸君,我有意来日发兖州之兵会猎青徐,拓东方之地,你们以为如何?”一旁荀彧、戏志才、陈宫相顾而笑,他们摸得透曹操的心思,他所道来日出兵是假,借机指鹿为马倒是真的。
  “我等愿从将军之意!”这些官员哪个敢说不。
  忽有一个低沉的声音与众不同:“此举万万不可!”
  所有人都是一愣,见说话的原来是别驾毕谌。那些官员尚未得曹操信任,生怕他拔虎须连累自己,赶紧纷纷指责他败兴。毕谌却毫不理会,朗朗直言:“使君进兵之意实在是太过仓促。一者兖州方息内乱,民生凋敝不可用兵;二者青州兵训练未熟,戎装上阵难免遇敌而溃;这第三嘛……”他看到曹操冷峻的目光正盯着自己,便不敢再说下去了。
  人总是形形色色,这时候偏有胆大敢捅马蜂窝的,一旁的万潜瞧他不敢说了,高门大嗓接过了话茬:“这第三也是最要紧的一条,使君口口声声自托于朝廷,以忠良而自诩,怎么可以夺人之地干犯他州之地呢?”这两句话说得太重了,简直把曹操的私心批得体无完肤,在场之人都脑袋压得低低的,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曹操则紧紧逼视着他们俩,森然问道:“这就是二公的看法吗?”
  “是。”万潜不卑不亢作了个揖;毕谌虽感胆怯,但也点了点头。
  “哈哈哈……”曹操突然转怒为喜,“说得好!说得好啊!”
  除了荀彧三人,大家都呆住了,不知他是不是说反话。
  曹操冲万潜、毕谌深施一礼:“两位真是金玉良言,曹某感恩不尽。”他回头瞅了瞅呆立的众人,“兖州之业草创,南有袁术东有公孙,皆非顷刻能敌,我怎么可能现在就去攻打青徐之地呢?我曹操不喜欢一味顺从,要的就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样才能治理好兖州之土。因为这不光是我曹某人的事业,也是列位大人的功名,更是天下人的安危!望列公三思……徐佗,你将这件事记下,回去后取我家私有的锦缎送与万、毕二公。”
  万潜、毕谌可出了一身冷汗,此刻便不再推辞这实惠,躬身致谢;而那些一味顺从之人却满脸难看。曹操也怕他们面子过不去,伸手挽过李封道:“叔节,此次平灭黄巾,你们李家出力非小,实为兖州百姓谋利匪浅。设使人人皆可推心置腹同舟共济,天下事不难矣!”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目光很自然地扫向许汜、王楷。
  这三个人皆欣然微笑,但心里还是愤愤不平。许汜、王楷是刘岱旧部,曹操一到兖州,就将二人升为中郎将,可实际的兵权却被削弱了;李封与族兄李乾的观点始终不同,不甘心自己私盐变成曹操的官盐。他们都觉得曹操不过是做作表演,不能真正相信。
  这时,城外的兵马操练已毕,所有的兵丁高举旌旗刀枪,呼喊保卫兖州,场面异常热烈,声音震撼天地。曹操摘下兜鍪向兵士招呼了一番,又回头道:“好了,该看的咱们也看了,大家各自回去处理公事吧。一会儿咱们在馆驿与各位太守及属官一并饮宴,我还有件重要的事情要办,就先行一步了。”
  徐佗笑着提醒道:“今日诸位郡将大人都到了,您还有什么事情要办啊?不如先与大家见见面吧。”
  “你不知道,鲍信曾向我推举过一位毛玠先生,我已经派程立、魏种携带厚礼相请,辟他为从事。这会儿人恐怕已经到了,我得赶紧去见见啦。”说着曹操笑盈盈看了一眼戏志才,“志才兄,《吕览》有云‘圣王不务归之者,而务其所以归’,没错吧?”
  “咳、咳……”戏志才咳嗽几声,缓了口气道,“将军举一反三,我这点儿学问卖弄不出来了……咳、咳……”
  “我也是班门弄斧罢了……您好像咳嗽了一个多月,一定得保重好身体。”曹操拍了拍他的肩膀,便带着徐佗下城而去。
  “送使君。”李封、薛兰等人纷纷趋身施礼相送,心里却极不痛快:曹孟德自入濮阳越来越重用私党了,私自任命夏侯惇为东郡太守,举魏种为孝廉,请程立出来效力,荀彧、戏志才处理州事,陈宫、乐进、于禁分割州兵,连公文往来都被徐佗垄断了,现在又不问情由找来一个毛玠,这样下去我们这帮人的立足之地何在?难道就心甘情愿给人家当副手吗?
  曹操却没有工夫考虑这些,离开城楼马上快马回府。在这半年征战中,他一直耿耿于怀的就是鲍信之死。为了弥补这个遗憾,他将鲍信的家人接到濮阳,抚养其子鲍邵、鲍勋,给予他们曹真一样的待遇。此后他又想起鲍信临死前曾推举过陈留毛玠,赶紧叫魏种、程立两个本土人携带重礼前去辟用,尚未见面就先任命为治中从事。
  都说百闻不如一见,这位毛玠却是百见不如一闻。当程立、魏种兴冲冲把他领进来的时候,曹操只望了一眼就觉得后悔了。这位毛玠不到四十岁,身高倒有七尺,身穿着粗布衣,面色蜡黄,鹰钩鼻子薄片嘴,稀疏的肉梗子眉毛,胡须又短又黄。所谓的慧眼倒是不小,但却是一双暗淡无光的死鱼眼,空洞无神,更有一对下坠的大眼袋,夸张一点儿讲,快要坠到下巴了!
  曹操自身容貌不佳,但对别人的要求倒是很高,见他这般长相,心里就厌恶了三分,可还是很客气地起身道:“闻毛先生前来,有失远迎,当面请罪。”
  “不敢不敢。”这毛玠说话的声音嗡嗡的,鼻音很重,听起来就像一口破钟。
  “请坐。”
  毛玠大模大样就坐下了,正襟危坐垂着他那双死鱼眼,一句话都没有说。论理来说,既然接受了刺史的辟用,再老气的人也得稍微客套客套,但这个人连场面话都懒得说上一句,不言不语在那里一坐,气氛顿时就冷了下来。
  程立见状,赶紧没话找话:“孝先兄,人皆道你有慧眼,我看我也不差。当初刘公山几次想要辟用我,我都没来。可是一见到昔日的曹县令,马上就甘愿驱驰,你说我这还不算慧眼吗?”
  毛玠揪着他那两撇小胡子,笑而不言。
  这样冷淡的场面曹操有些不快了,这个人有什么资本恃才傲物呢?于是做作地问道:“毛先生,鲍信曾对我举荐您,还说您曾到刘景升、袁公路帐下,都不甚满意,敢问先生平生之志愿。”
  “在下平生从未考虑过什么志愿,”毛玠略微抬了抬眼皮,用那双死鱼眼瞅着曹操,“现在若说志愿嘛……就是一心一意办好上司交代好的差事。”
  这算什么志愿,办好差事是普通小吏该做的事情,费了这么大的力气,难道就招来一个小吏?曹操有些不客气了:“先生未免太过谦虚,如果我随便指派你差事,您能办好吗?”
  “在下勉励为之。”
  “好,我现在交您一个差事……敢问先生,在下身处兖州四战之地,如何才能成就霸业呢?”曹操这就是故意为难他了。
  只见毛玠缓缓起身,不紧不慢道:“今天下分崩,国主迁移,生民废业,饥馑流亡,公家无经岁之储,百姓无固安之志,难以持久。今袁绍、刘表虽士民众强,皆无经远之虑,未有树基建本者也。夫兵义者胜,守位以财,宜奉天子以讨不臣,修耕植以畜军资,如此则霸王之业可成也。”
  奉天子以讨不臣,修耕植以畜军资!
  闻听这样的至理之言曹操惊愕异常,匆忙起身作揖:“先生一言若当头棒喝、指点迷津,下官方才多有怠慢,请您莫要挂怀。”
  “不敢不敢。”毛玠推手相让。
  “快快请坐。”
  毛玠二次落座,还是大模大样正襟危坐,垂着他那双死鱼眼,依旧又冷了场。曹操觉得这个人有意思了,原来这是个不爱说话的死脑筋,一肚子都是学问却不善吐露,赶紧主动问道:“人道先生有慧眼,不知何意?”
  毛玠微微颔首:“在下微末之士,又谈何慧眼?这其实是友人谬奖。不过在下游历各地,有一些选任官吏的心得倒是真的。”
  “愿闻其详。”
  “大汉天下沦落至此虽是董贼暴虐,却祸根已久。宦官主政、外戚干权,所选拔官吏多有不实。官者以道德而正世俗,吏者以才干而理民事,这两处要是处理不当,便不能使百姓归心。考梁冀、王甫所任之官皆为谄佞,这样的官再由他们选吏,也必然是污吏酷吏。大汉长年用这等不堪之人,岂能没有黄巾之乱?”毛玠顿了一下又说,“咱们以此为鉴,多多慎行。现在将军已经总涉兖州之事,接下来就应该好好考察一下官吏了。首先观出身门第,看看世家子弟有没有依仗权势不法欺人的,看看贫寒出身的有没有贪赃纳贿的。留其善者,弃其劣者,这还仅仅是第一步。”
  曹操连连点头赞许。
  “然后,再观其能。可以看一看文宗案卷,考察一下那些留有的官吏,是不是案宗处理得当,有没有过错失误。当然,人非圣贤孰能无过,那就看看理事失误多不多,该不该失误。择其优者或提拔或常任,劣者或贬或迁。”毛玠睁着他那双死鱼眼,嗡嗡着鼻子又道,“再接下来将军就要留心了,要仔细观察官吏言行,再从那些处事得当的人里优中取优。看看他们是不是据理审势,有没有真知灼见,能不能直言相争,这样的人挑出来,就是将军后备的要员人选,随着势力事务的增加,将这些人提拔出来补缺,然后再寻新的人才。如此往复,称职官员层出不绝,民事处理得当,那用兵便可无忧了。”
  “哎呀!”魏种连伸大拇指,“先生真是不愧慧眼二字。我看当这个小小州从事屈才了,您可堪一位选部尚书!”
  曹操不禁感叹:“若是先生当年代梁鹄为选部尚书,我岂会仅到洛阳城北当一个小县尉。”
  “将军之言差矣。”毛玠却摇头道,“用官选吏贵在资历见闻,再有能力的人也应亲历其事积累经验。若是在下担当昔日梁鹄之任,将军连个洛阳北部尉都当不上,先寻个小县历练两年,看看政绩再说吧。”
  “哈哈哈……孝先兄直言不讳!”曹操心中赏识,这会儿听他嗡嗡的声音好似黄钟大吕洪亮动听,也不像破钟了,“我观您不屈权威秉公而行,有古人之风。那就请您替我考选官吏,把好这一关吧。”
  “诺。”毛玠既不谦让,也无虚礼。
  程立笑道:“我看时辰不早了,将军不可怠慢了诸家郡将。今天不妨谈到这里,我们先带孝先兄到署衙去,顺便将官衣印信付与他,今天就好好休息一下,过两天再迁家眷。将军您也速速更衣,馆驿那边可能都准备好了。”
  “好,那咱们改日再谈。”曹操彬彬有礼将毛玠送出大门,才回转后堂更换深服。
  锦绣的新礼服裁制得丝丝入扣,由新纳的秦氏娘子与爱妾环儿为他穿上,真是可心可人。曹操越发觉得神采飞扬,亲自拿起小梳子,梳理自己的胡须,一边收拾还一边哼着小曲。
  卞氏挺着大肚子歪在一旁,忍不住笑道:“你今天可真够得意的,莫非吃了蜜蜂屎,都快美到天上去了。”
  “那当然了,兖州大定,兵强马壮,又得了一位贤士。”曹操摇头晃脑道,“前番我纳荀彧之言,收兖州之人望,固中原之冲要。接下来的一步,我看要依照毛孝先之言,奉天子以讨不臣,修耕植以畜军资。”卞氏可不懂这么多,只道:“这都是你们大男人的事。”
  “半月之内就要生了,又要辛苦夫人了。”曹操信步过来,摸摸她的肚子,“你说这是男孩还是女孩?”
  “奴家想要个丫头,都生两个秃小子了。”
  “我还是盼儿子,人言文王有百子嘛。”曹操憨皮赖脸道。
  “光生孩子还忙得上别的事嘛,你别不害臊了。”卞氏笑着朝他脑门上一戳。
  “奉天子以讨不臣,修耕植以畜军资……”曹操嘀咕道,“若这孩子仍是个男娃,就起名叫曹植吧。”
  “一切都听你的。”卞氏微笑道。
  曹操又摸摸卞氏的肚子,才笑呵呵去了。
  【祸根深埋】
  濮阳馆驿在城外十里,这时候已经屯驻了一些兵马,都是各郡太守带来的队伍,前来参与曹操的阅兵。他们各据一些势力,原本是没把这个从天而降的刺史放在眼里的,但是后来曹操大破黄巾,收编义军三十万众,要是再不规规矩矩就是自找倒霉了。所以听说曹操巡阅兵马,赶紧各自带了一部分人来以示虔诚归顺。
  陈留太守张邈、泰山太守应劭、东平太守徐翕、山阳太守毛晖、济阴太守吴资眼瞅着酒宴摆上,却谁都不敢入席,纷纷带领属官在馆驿外垂手而立,恭候曹操到来。等了约有小半个时辰,才见旌旗耀眼仆从林立,这位大刺史骑着高头大马而来,左边楼异、右边王必,两个大汉贴身护卫,身后还有曹纯督着二百虎豹骑紧紧跟随,个个顶盔贯甲罩袍束带,手持刀枪威风凛凛——这是摆宴还是示威啊?
  曹操还算客气,下马作了个罗圈揖。其实这些人只有张邈与他相厚,但不论哪一派的,都是二百石的高官,毕竟顶着大汉命官的名义,还得不亲假亲不近假近地寒暄一番。
  各郡部署有万潜、荀彧他们招待,曹操脸挂笑容与郡守们携手走入馆驿正堂,却见一人已经大吃大嚼半天了——张邈之弟张超。
  张超身为徐州下辖的广陵太守,本不该在兖州停留。但是他在酸枣举兵以来,后院就起了火。广陵郡有一陈氏家族,乃昔日太尉陈球之后。昔日沛国相陈珪,和他的儿子陈登,以及族兄弟陈瑀、陈琮都颇受当地百姓爱戴。后来徐州刺史陶谦派掾属赵昱到西京觐见,董卓一高兴,又赏赵昱为广陵太守。
  这么一来,陈氏家族占据郡县,赵昱受朝廷任命,人家有主有臣,把张超挤得无家可归,只有带领兵马屯驻在陈留,守在兄长身边。更可气的是他的膀臂臧旻受命出使刘虞,半路上却被袁绍录用,当了名义上的青州刺史,率部与田楷对敌。眼瞅着别人都出息了,他心中郁闷,不等诸人到宴就先喝起来。
  大家都是温文尔雅的,独见他不讲礼数坐在那里,都不禁皱眉。张邈见兄弟失礼满脸通红,忙呵斥道:“孟高,你太失礼了,快给曹使君请罪!”
  曹操赶忙拦住:“自家兄弟,不见外是看得起我。”话虽讲得漂亮,但他对张超的看法很大。当初在酸枣县会盟,张超不跟张邈一致,反拥兵不进,与刘岱、桥瑁、袁遗这帮人搅在一起,曹操几次想斥责他,但碍于张邈的面子没好发作。今天看他胆敢如此,拦着张邈,半开玩笑道:“孟高兄弟大模大样往这里一坐,我还以为是哪家郡守呢。”
  张超这人张扬惯了,拱手道:“孟德兄,小弟广陵太守来赴此宴。”曹操请大家入席,又不冷不热地说笑道:“我以为孟高贤弟已经戡平广陵,大展宏图了呢!没想到叫人家逼得无家可归了。”
  张超的脸色由白转红,但压抑了一阵,又润色如常:“小弟确实无能,沦落至此落魄得很,还请孟德兄原谅。”
  “愚兄玩笑而已,不必介意。”曹操听他肯说软话便满意了,殊不知方才一言相戏,已经给自己埋了一场大祸!
  大家见一进来就闹了个小风波,赶紧各自捧酒相敬,把这不愉快的气氛冲淡。曹操感谢大家到来,挨个敬他们酒,走到应劭身边的时候特意拉住他的手:“久闻仲远兄博学多才,以后还要多多讨教。”
  “不敢不敢,使君对在下有相救之恩,在下敢不尽命?”
  “过去的事情莫要再提了。”曹操一推手,“不知仲远兄最近制何典章大作?”
  提起著作应劭颇为兴奋,捋捋飘逸的胡须,笑道:“今西京二度陷落,朝廷颓败纲纪不存。我有意修编一部《汉官仪》,说不定日后天子东还,需要重树礼法的时候能够派上用场。”
  你这想得也太遥远了吧?曹操虽这样想,但还是高高举酒:“大学问大学问,操难望项背,兄长请饮。”
  一圈酒敬下来,曹操回到自己的位子,忽然想起一件事,偏身对张邈耳语道:“孟卓兄,你得罪袁本初了吗?”
  张邈一愣,含含糊糊道:“前两个月他致书到陈留,措辞骄纵蛮横。我觉得他颐指气使太过凌人,就会书驳斥了他一顿。”
  曹操点点头道:“这就对了……听说他在磐河以麯义为先锋大破公孙瓒,现在腰杆子硬了,说话也就不似先前那么规矩了。他给我下诏书,策命我为兖州刺史的时候,让我办一件事。”
  “什么事?”
  曹操冲着他耳朵低声道:“袁绍叫我杀了你。”
  哗啦——张邈一哆嗦,手中的酒全撒了。
  “孟卓兄,你紧张什么啊?”曹操灿然一笑,“我当即就给他驳了,咱们何等交情,我以后出征还要以妻子相托呢!袁本初也忒无义,当初你也与他兄弟相称,多少年的老交情,就因你说了他几句话就要杀你,这个人实在是……”曹操觉得自己话多了,不该说这些挑拨是非的话,便赶紧收了口。
  张邈按捺住紧张,强笑道:“那就多谢孟德了。”
  曹操此刻似乎是被胜利冲昏了头脑,张邈与他本不分内外,如今他一时多口搬出这件事,张邈便觉得心中不安了。彼此的关系不但没有拉近,反而制造出了一道隔阂。曹操却浑然不觉,兀自侃谈道:“昨天刚刚得到消息,孙文台战死了。”
  张邈摇摇头:“孙文台也算一员良将,可惜了。”
  “刘表部下黄祖布下诱敌之计,用暗箭伏击将其射死。”曹操说得得意洋洋,端起酒来抿了一口,“他这一死,袁术恐怕无意再南下了,说不定马上就要掉头北上。出豫州攻河北必经咱们兖州,尤其你所在的陈留更是冲要之地,孟卓兄要多加留心。”
  “诺。”张邈随口答应,却不再多言了。
  正在这时,徐佗忽然走了进来道:“启禀使君,外面来了四个青州人,说是您的故交,要拜见您。”
  “哦?这我得去看看,各位少陪了。”曹操施礼而起,侍立的楼异、王必怕有歹人行刺,也赶忙跟了出来。
  曹操走出厅堂一看,个个都识得,是自己任济南相时下辖的几个县令,张京、刘延、武周、侯声,一色的青衣纶巾,背着包袱。昔日曹操任济南相,奏免贪纵,这后来任命的都是大清官,今天见到他们来了格外高兴:“诸位县令大人,是你们啊!”
  “拜见国相大人。”四人跪倒施礼,口中喊的还是昔日官号。
  “快快请起!”曹操笑得嘴都合不拢了,“看样子你们是来投奔我的,欢迎欢迎。”
  张京羞赧道:“青州黄巾肆虐,公孙瓒又派兵割据,我们几个不才,实不能保境安民,丧失城池无所归属。闻公安定兖州,招贤纳士特来投奔。”
  “好好好,你们都是我昔日的同僚,哪有不留之理?今后还要请你们帮忙,刷新此间吏治。”曹操此刻不方便多说,叫徐佗赶紧领他们进城安置,自己则回到厅内继续招呼各位郡守。
  “什么事?”张邈虽与曹操相厚,但人心隔肚皮,此刻也怕他摆下鸿门宴,赶紧询问。
  “没什么,几个故吏相奔。”曹操见他颇为拘禁,亲自为他满了一盏酒,又客客气气敬了大家。
  不知什么时候,陈宫已经不声不响地走了进来,他伏到曹操、张邈中间,低声道:“二位大人,刚刚得军报。刘表自破孙坚之后,遣兵东进断绝袁术粮道。袁术南下不成有意北上,已派部将刘详连结匈奴於夫罗,看来是经咱们兖州之地至河北攻击袁绍。”
  “来得好,他是要帮公孙瓒撑腰啊。”曹操眯了眯眼睛,“我与袁公路早晚一战,既然他来了我就好好欢迎他,杀他个措手不及。”
  陈宫又补充道:“为了这一步袁公路没少费心思,公孙瓒命单经屯驻平原,徐州陶谦也有了动向,他的部队似乎要进入咱的地盘。”
  “哦?这是要对袁绍来个大包围啊!”曹操满上一盏酒,“好啊,陶谦也搅进来了,又多了一个敌人。”
  “废物再多也是废物!”陈宫笑道。
  “说得好!致书袁绍,咱们联合起来,先破公孙瓒、陶谦,然后我再回手,得好好陪袁公路玩玩了。”
  张邈却插嘴道:“此事非同小可,还是先……”
  “你放心吧,即便我先北后南也耽误不了几天,总之绝不能借道与袁术。”曹操颇为坚决,“孟卓兄,众家割据之所以不能成势,就是因为他们远交近攻此消彼长。而咱们不一样,兖州冀州譬如唇齿,我与袁绍实是背靠背与敌厮杀,怎能容别人伤我背后的朋友呢。”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张邈的心里直打鼓:你与我是朋友,你与袁绍也是朋友,现在朋友要你杀朋友,你要得罪哪一边呢?袁绍可比我势力大多了……
  曹操可没察觉自己的话有什么不妥,回身对陈宫道:“你速速与荀彧、志才、程立、魏种回府商议出兵事宜,再叫徐佗草拟给袁绍的书信。待酒宴散了,我与万潜、毕谌也马上过去,今夜咱们好好商量一下对策。”说着他一挑眼眉,“孟卓兄,你也过来谈谈吧。”
  张邈不敢接这个茬:“我郡里还有些事,回去静候调遣就是了。”
  曹操听他这么说有些不痛快,但也没说什么,看陈宫还没走,便责备道:“公台还不快去。”
  “诺。”陈宫抱拳施礼,还是没有走的意思,“还有一件事……那个……那个……”
  “说!”曹操白了他一眼,“你怎么也吞吞吐吐的?”
  陈宫低声道:“长安派京兆金尚出任……出任兖州刺史,现在他带着随从已到兖州地界。”没有正式的名分,这就是曹操的软肋。他当兖州刺史是袁绍代为任命,可是人家这个金尚是从西京拿着皇帝诏书来的,曹操相形之下便名不正言不顺。他拿起酒来一口灌下,抹抹嘴道:“派人迎面拦截,把他给我轰走!”
  “这不好吧……”陈宫一皱眉,“这个金尚金元休乃是京兆志士,素有贤名。您是不是可以把他找来谈谈,大家共举大事,想必他也不会……”
  “糊涂!”曹操瞪了他一眼,“他来后之后,我往哪里摆?派人把他轰走!”
  “诺。”陈宫很为难,因为金元休名气甚大,与韦甫休、第五文休合称京兆三休①,确实是个人才,生生把人家赶走影响太坏,便搪塞道:“他要是不肯走呢?”
  曹操真急了,将酒盏往案子上摔:“那就杀了他!”
  这一声喊出来,在座之人全吓坏了。他们都非曹操嫡系,本来就是提心吊胆来的,听他这一嗓子还以为这是鸿门宴,纷纷离位,好半天没动静才战战兢兢又坐下。
  陈宫第二次见曹操凶残之相,仍觉触目惊心,忙唯唯诺诺去了。张邈把这番对话听得清清楚楚,脸色已如死灰一般……
  【三逐袁术】
  西京朝廷为了避免中原混乱,尊马日磾为太傅,请他与太仆赵岐持天子之节前往袁绍、袁术处和解。
  由于形势已变,大家都想与西京套上关系。这一次他们没像胡母班那样被杀,还受到了充分礼遇,但对于天下的和解没起到任何作用。
  时至初平四年(公元193年)春,随着袁术率师北上,更大规模的中原混战拉开了序幕。后将军、南阳太守袁术,派遣孙坚南下夺取荆州。本来战事一路得胜,但孙坚疏于防备遭刘表部下江夏太守黄祖暗算,在南郡襄阳县岘首山被伏击而死,年仅三十七岁。随着孙坚的死,刘表切断了荆州至豫州的粮道,使袁术占领整个荆州的计划彻底失败。袁术南下不通便转而北上,收留了被曹操逐出的兖州刺史金尚,将大军进驻陈留郡封丘县,并串通黑山余部以及流亡单于於夫罗共同谋取兖州,进而与公孙瓒联合,对袁绍形成南北夹击之势。
  曹操曾对袁绍承诺,使兖州成为保护河北的第二道防线,到这一刻竟然真的应验了。为了阻止袁术侵害河北,更为了保证兖州的自身安全,曹操配合袁绍迅速击破公孙瓒、陶谦东面的联军,然后以最快的速度西归,痛击袁术的先锋部队刘详。
  刘详一部本就只有几千人,远道而来将士又乏,见敌人竟能如此迅速地回援,军心就已经波动起来。还未交战,袁兵便大感不支,他们在南方未见过布阵使用那么多骑兵,更没有在开阔之地对抗强敌的经验。最前头的弓箭手还未搭上箭,曹军就已经快冲到面前了。眼见黑压压一片人,举着银光闪闪的长枪气势汹汹杀上来,哪儿还有放箭的胆量?有的人干脆抛下弓箭扭头就跑,一人跑百人跑,也不知谁嘴欠,喊了一声:“要命的来了,快逃呀……”那声音尖得吓人,后面的人更不知道怎么回事了,还没见到敌人就莫名其妙地跟着往后逃。
  两条腿哪里比得上四条腿快,乐进、于禁、曹仁的先头骑兵已经刺入阵中,袁军立时被挤倒一大片。几千人的队伍只顾逃命,早没有了阵脚,地理不熟难辨东南西北,自己人搅着践踏起来……
  曹操早就预料到会是这样,亲统大队青州兵兜着前队的屁股往前冲,敌人逃得倒是不慢,连影子都踩不着。卞秉就在曹操身后,越冲越觉可笑,不禁多嘴道:“我也随将军打过不少仗了,还未见过这么不堪一击的敌人。这些废物算得了什么,我看光叫前队乐进他们去杀就够了,大军根本用不着动手!”
  “多嘴!你懂什么,这是先头小敌。我击刘详,袁术必然来救,热闹的还在后面呢。”果然,一时间鼓声如雷,漫山遍野的敌人霎时间杀到,看样子比曹军声势大得多,却是什么服色都有。“好极好极!”曹操不惧反喜,“传令下去,大军齐进,就追着刘详给我打,别的敌人理都别理!”
  青州兵都是农民军出身,又没有经过长期训练,战斗力其实并不强。但是这会儿的军令很明确,只要瞅准了前队的马屁股往前杀就行,这么简单的事情还做不来吗?
  不一会儿的工夫,曹军就迎面楔入了浩浩荡荡的敌军队伍里。这些敌人不单有袁术嫡系,还有於夫罗的兵,还有乱糟糟的黑山军,战斗力有强有弱,阵势本就不同,松散包围而来又没有统一的调遣。刘详是袁术部下,当然奔着袁术本阵逃,曹军自然涌到袁军主力跟前。袁军见自己的先锋败了,就有点儿腿肚子转筋;左右包抄的黑山军不过是跟着起哄的,哪有替袁术拼命的心;於夫罗是吃过曹操亏的,远远列阵于袁军后面,等着坐收渔利。
  这样可就热闹了,黑山兵军机涣散战力颇低,只庆幸曹军没冲自己来,竟眼睁睁看着他们从身边冲过,自己根本不卖力气,顶多就是举着刀枪从一旁干比划两下;袁军一溃再溃,前面的只知逃跑,把后面大队都冲乱了;最后面的匈奴人也没办法了,他们是骑兵却布在了后面,想帮忙就得先踩袁军。有人盼着帮忙,有人就是不管,有人想帮都帮不上,数万大军竟成了群龙无首的一盘散沙。
  曹军此刻士气大振,冲在最前面的乐进一见敌人建制已乱都往后躲,干脆哪儿人多就往哪儿冲吧。后面的青州兵就管跟着前队走,曹军好似一条巨龙,在阵地中横冲直闯。惨淡的日光下刀群枪林簇拥闪耀,袁军被冲得四散奔逃,只能任曹军恣意砍杀。黑山军早就敌我难辨了,有往东的有往西的,惨叫声、告饶声、哭爹喊娘声响彻天际,自相践踏死者无数,天灵盖被削得满天飞,死尸在地上被踩成肉泥,到处都是黑红的血泊。袁术带着一部分兵马夺路杀出,向封丘城逃跑;於夫罗早就没影了,他见势头不妙生恐损伤自己人,连招呼都没同袁术打一声,不声不响带着他的骑兵蔫遛了……
  曹军这一场大战才打了个把时辰,但敌军的尸体铺满大地,一眼望不到边。其实绝大部分不是他们杀死的,都是敌人自相践踏和误杀的。卞秉掌管辎重,见军械铠甲满地都是,这一次可发了,紧张下令收敛。曹操把手一摆:“东西跑不了,现在不能让那些逃散的兵再集结起来,马上给我包围封丘城!”
  大军像潮水一般涌向封丘。袁术的胆子都吓破了,大败一场逃散过半,小小县城岂能守住?不等曹军绕城合拢,袁术打开南门带队就跑,什么粮草帐篷全都不要了,屁滚尿流逃离封丘城。
  曹操把剑一举:“军令不变继续追!”
  打仗打的是士气,只要士气一丢便不能再战。逃的人越逃越泄气,追的人越追越起劲,曹军浩浩荡荡追着败军依依不舍。袁术慌慌张张蹿到襄邑县,不等自己人马全部进入就关了城门,他哪知这是自投险地。襄邑本是曹操与卫兹讨董卓的起兵之地,还不等曹军追来,衙役百姓瞧出袁术大败而归,立刻就在城里搞起了巷战。袁术被闹得晕头涨脑,登城一望——曹操又要围城了!只得再次弃城而走,这回不少残兵都留下投降了。
  曹操遥遥望见袁兵逃了,抬头看日已转西,料他地形不熟不能夜遁,赶忙下令:“接着给我追!”
  事情到了这一步,那些当兵的与其说是打仗,还不如说是起哄。几万人扯着嗓子又喊又骂又玩笑,根本就忘了疲劳,冲着袁术逃跑的方向就追。袁术肠子都悔青了,连他自己都弄不清为什么要北上了,眼见纠集的近十万大军就剩下几千人了,也顾不得身在何处,只管向着豫州方向逃命。转眼间天色渐晚,只有一座破败的古城映在晚霞中,地形不熟毫无选择,只得硬着头皮往里闯,进了城便紧闭城门,只要是还跑得动的人全都上了城楼御敌。曹操追到时天色大晚,士卒也闹得差不多了,不可能再攻城,立刻下令包围城池下寨。
  别人倒也罢了,乐进正在兴头上,连军法都不尊了,闯入大帐喊道:“请将军速速派我攻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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