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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卑鄙的圣人:曹操》

_17 王晓磊(当代)
  “正是犬子。”曹嵩把头压得低低的。
  “嗯,不必谦恭,虎父无犬子嘛……”刘宏略一停顿,突然拍了一下御案。曹嵩吓得一哆嗦,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却听刘宏转而大笑,“哈哈……我想起来啦!你儿子曹操不就是当年棒杀豪强名噪京师的曹孟德嘛!这人是好样的,曹节当年曾对朕保举外任历练,朕怎么忘却了?早就该调回来的呀!曹爱卿,你儿现在身居何职?”
  曹嵩总算松了口气,眼见得上人见喜,赶忙禀道:“犬子原居顿丘县令,因宋后之事撤职在家,算来一年有余。”
  “唔……”刘宏低下了头。曹操这次真是交上好运了:一来桥玄举荐另眼相待;二来刘宏本身就知道他,只是年深日久忘却了;三来他多少对宋后藏了一份愧疚,听说是因宋后一案废弃之人心里自然同情。
  想了片刻,刘宏言道:“传诏,征曹操入朝,暂拜为议郎,日后必有重用!”
  曹嵩虽然盼了半年多这个时刻,但等到真正到来时却还是颇为激动,他慌忙高举笏板跪倒在地:“臣叩谢天恩。臣一定训教小儿,为国效犬马之劳!”说罢连连磕头,心里对桥玄的那份感激劲儿实在是说不上来。
  【悲喜交加】
  光和三年(公元180年)十月十五,下元之日。
  曹操带着祭品到坟地祭祀母亲邹氏。
  “娘,儿来看你了!父亲没事了,现在他好着呢……”他跪在那里对母亲诉说了这一年多的变故。起身后,又赫然瞧见远处曹炽、曹鼎、曹胤的新坟,心中滋味复杂,暗暗想道:“二叔,你处心积虑到头还是一场空,徒留家产富贵自己却享受不到。四叔,你专横跋扈了这么多年,最后还是被打入地狱。七叔呀,你自伤自怜了大半辈子,最终默默无闻,连子嗣都没有……”
  “你们都走了,早年间的恩恩怨怨该做罢了吧,曹家过去的是非荣辱也该随你们而去了。往者已矣,活着的人还需往前看。以后侄儿再没有你们的扶持了,一切都只能靠我自己。其实,人这一辈子能指望谁呢?自己的人生必定要自己去活!可能这世上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对错,但是侄儿我也只有去寻找去探索……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孟德!你咋还在这儿磨磨蹭蹭的!”秦邵跑了来,“你小子又要当爹啦!大伙四处找你呢。”
  “你弄错了,今儿是子疾媳妇临盆。”
  “傻小子,我刚从你家来,你媳妇也要生啦!”
  “哦?这么快?”曹操抛下篮子,赶紧随他回家。
  虽然天凉得厉害,但大伙还是叽叽喳喳地挤在大房家的院子里。
  夏侯惇、夏侯渊、夏侯廉、秦邵、丁冲、丁斐连带各房的亲戚都来凑热闹了。大伙遇生孩子的事儿遇得多了,可从没见过兄弟俩媳妇同一天临盆的。诸人簇拥着曹操、曹德两个准爸爸开着玩笑,可这哥俩哪儿有心思与他们搭讪,搓着手在院里转磨磨,可忙坏了卞秉和楼异,一人跟着一个在后面紧着说吉祥话。
  这时忽地打了一个闪,紧接着乌云密布,轰隆隆的雷声跟着就来了,一阵大风卷起,十月里的寒雨眼看就要下来了。卞秉抬头看了一眼黑压压的天空,笑着对众人道:“都说龙行有雨,虎行有风,这是好兆头呀!”
  这句话还没落音,就听见“生啦!生啦!”一个丫鬟从配房里跑出来,“恭喜二爷!是个大胖小子啊!”
  “好呀!”众哥们齐声喝彩,拍着曹德的肩头。
  曹德早直挺挺愣在那里,夏侯渊一拳打在他身上:“你有儿子啦!还不进去看看!”
  “恭喜恭喜!”丁冲举起酒葫芦就往曹德嘴边送。
  曹德好半天才缓过神,叫道:“我有儿子啦……我有儿子啦!济世安民,我曹家要济世安民!曹安民!这孩子就叫曹安民!”说着一溜风跑进了房门。
  “等等!除了七叔的孝再进去……真是书呆子!”夏侯渊笑道。
  这时豆大的雨点已经飞下来了,众人的衣服立刻被打湿了。卞秉打摸着秦邵身上的湿点子道:“诸位亲朋,这雨要下大,大家都到堂上去吧!”就这么着,他边笑边劝把大伙都让到前面堂屋去了。
  曹操可没有走,他焦急地站在檐下边避雨边等候,楼异紧随他身边站。眼望着雨越下越大,打在地上噼噼啪啪作响,他心里急得像开锅油似的。早请医生来看过,明明说他小妾刘氏下个月才会临盆,可却早产了,而且折腾了快一个时辰还生不下来。嘈杂的雨声太大,他拢着耳朵听房里的动静,隐隐约约只听到刘氏的呻吟声还有丁氏忙乱的说话声。
  曹操这时候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紧紧拉着楼异问:“女人生孩子是这么费劲吗?”
  楼异眨么眨么眼,结结巴巴道:“我、我……我连媳妇都没有,我哪儿知道去?”
  “嗐!”曹操甩开他的手,就在檐下来回来去溜达开了。
  这会儿风越刮越大,一股迎面吹来,把他的衣服打湿了一大片,楼异赶忙帮他整理衣衫。
  正在这时,听见“哗啦!”一声,门开了——是丁氏。
  “怎么样?”曹操赶忙问。
  “夫君……你快进来看看妹妹吧……”丁氏的眼里似乎噙着泪花。
  曹操慌忙推开楼异,冲了进去,七婶子、接生婆和两个丫鬟紧紧簇拥着床榻,刘氏面色惨白满额汗水,而衣被下面……是血!好多的血!那些血完全湿透了被角,正顺着床榻往下流!
  “你怎么了?”曹操扑到跟前抓住刘氏的手。
  刘氏已经筋疲力尽,摇着头说不出话来。
  “这到底怎么了?”
  收生婆慌得手忙脚乱:“这孩子是倒坐胎,生不下来呀!再这么下去一尸两命呀……”
  “你胡扯!”啪!曹操甩手给了收生婆一个嘴巴,七婶子赶忙把他拦住道:“阿瞒不要怪她,快看看你媳妇,跟她说两句话……”说着眼泪下来了;丁氏与刘氏一起长大,虽是主仆但情同手足,见七婶掉了眼泪,她哪儿还忍得住?好在这会儿卞氏也从曹德那头赶过来了,拉着两个人劝,总算没嚎出声来。
  曹操也顾不得她们,拉着刘氏的手说:“咱不生了,不生了!别使劲,别为难自己了。”
  刘氏摇摇头,兀自咬牙坚持着。
  又这样折腾了好久,接生婆哭道:“不行……这不行!再这样都保不住了。少爷您劝劝她吧!”可是不论怎么说刘氏还是努力想把孩子产下来。曹操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哆哆嗦嗦劝着自己的女人。
  这时外面乱了,只听有人大叫:“大少爷!大少爷!恭喜啦……”这次大声嚷嚷的却是秦宜禄!
  “里面生孩子,你不能进去!”楼异拦着他。
  秦宜禄喊得都差了音儿了:“大少爷!恭喜啦!皇上下诏征您为议郎!您可以回京啦!”
  “哇……”孩子竟生下来了!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接生婆赶紧抱起:“奇了!真奇了!这孩子憋了这么久还真保得住……是个小子!恭喜了,男孩!”
  众人顿时忙活起来,给接生婆递水,给孩子洗,给刘氏擦汗。七婶子接过洗干净的孩子亲了又亲,又递给丁氏抱着。曹操却没瞧儿子一眼,他眼见得刘氏已经奄奄一息了。
  “夫君……我……就是想……给你生……”刘氏的脸色已经白得跟纸一样。
  “别说了,好好养。”曹操紧紧握着她的手,心中一片酸楚。
  刘氏摇摇头,泪水跟着滚了下来,眼珠在眼眶里打着晃:“我……不行了……”这三个字真说得曹操撕心裂肺,他叫道:“把孩子抱来!”丁氏匆匆忙忙抱着孩子跪到跟前,“看看,咱们的儿子……”
  刘氏这时候什么都看不清了,只断断续续道:“夫君……你要……昂起头……好好过……”丁氏哭得跟泪人一样,一个劲儿喊着妹妹。
  刘氏已经说不出话来,但撑着一口气就是不肯咽,眼光恍惚看着孩子。丁氏看出了她的心思,擦去泪水道:“妹妹放心,姐姐今后不生不养,这孩子就是我的亲儿子,绝不让他受委屈。”
  刘氏听罢眼睛一闭,胳膊一垂——咽气了!
  屋里哭声立时响成一片,唯独曹操没有哭,他从丁氏手里接过儿子,对呱呱哭叫的孩子道:“你娘为生你死了,你亲亲她吧。”说罢把婴儿的脸在刘氏脸上蹭了一下,扭头对众女眷道:“她叫我昂起头好好过日子,这孩子就叫……曹昂!”
  曹操抱着这个刚出生的小生灵,仿佛感到无比的沉重。悲欢离合的感受完全交织缠绵在一起,萦绕着他的胸膛,此刻他的心里是何等的复杂?明天,明天又会是什么样子呢?
《卑鄙的圣人:曹操》(第二部)
  第一章 新一轮宫廷斗争开始了
  【曹操返京】
  汉灵帝光和三年(公元180年),弄权多年的大宦官王甫覆灭后,二十六岁的曹操也因通晓古学,再次受到朝廷征召,即将分别家乡的妻儿,前往洛阳担任议郎——给汉灵帝刘宏充任顾问,名义上虽说光鲜气派,却是个毫无实权的职位。
  离开老家沛国谯郡①的前一天,曹操逗了一会儿襁褓中的儿子曹昂,实在是闲得无聊便拉着弟弟曹德,又找来好友丁冲蹴鞠。
  “我这次前往洛阳,什么时候再回来可就说不准啦,来来来,咱们尽兴踢一会儿!”此时尽管正值深秋时节,但曹操奔来跑去,半个时辰后已是汗流浃背,浑身酸痛。眼见绣球好像箭似地划过天际,曹操瞅准机会,又来了一个“倒踢紫金冠”。
  曹德可慌了神,迈着小碎步追出去老远,还是没接住,球一股脑儿翻进林子里不见了。秦宜禄与楼异两个仆人见了,赶紧跑进林子里寻找。丁冲干脆就放弃了,喘着粗气往地上一坐,从怀里掏出酒来玩命灌。曹操解开衣服,叉着腰哈哈大笑:“你们这帮人差远了!”
  曹德喘息着摇摇头:“都是奔三十岁的人了,体力不及少年时。”曹操其实也有些喘,却兀自挺着腰杆道:“别说丧气话……子曰‘三十而立’,那还是建功立业的年纪。此番出任议郎,我还要从头做起。”
  在林子边的树荫下,丁氏和卞氏两位夫人坐着闲话。
  丁氏怀里抱着出生不到半年的儿子曹昂,其实这孩子不是她亲生的,他的生母刘氏乃是丁氏夫人的丫鬟、曹操的小妾,为了生这个儿子难产死了,临死前把小曹昂托付给了丁氏。丁氏精心照顾,真把他当成了亲骨肉,无奈就是缺一口奶罢了。卞氏歌姬出身,气质比那位贤妻良母的丁氏要活跃得多,她扇着团扇,气定神闲地看着他们几个蹴鞠。
  曹操又把绣球踢丢了,便信步来到她们身边道:“热死了……哎呀!这帮家伙不行呀!”丁氏耷拉着眼睛道:“人家根本就不会蹴鞠,出来就是为了陪你解闷的,你还挑三拣四的。如今家里产业也多了,公爹这一封信,德儿兄弟又置房子又置地的,你也不知道帮帮忙,明天要走了还不干点好事。大热天还把他们拉出来陪你遭罪,真不把麻烦当回事儿!”说着她拍了拍怀里的孩子,“昂儿昂儿听娘说,长大了不学你爹爹……”
  一旁的卞氏笑道:“姐姐,他都要走了,您就饶了他吧。”
  曹操撩起衣角擦擦头上的汗,丁氏见了又道:“你也太不知道疼人了,都是当爹的人了,一点儿正经都没有,衣服是叫你擦汗使的?不是你洗的你永远也不上心。”
  曹操皱眉道:“你这是干吗呀?在家教训我两句也就算了,出门一趟你还这么多话,我不就擦擦汗吗?”丁氏只管孩子不再理他,卞氏却道:“夫君,你也真不晓事,姐姐是舍不得你走啊!”
  曹操默默蹲下来,叹了口气:皇帝刘宏在宦官王甫的鼓动下废宋皇后,改立何后。宋氏被冠上了巫蛊谋反的罪名,曹家因为与宋氏结亲而跟着倒霉,一门士人无论少长全部罢官不说,曹操的三个本家叔叔曹炽、曹鼎、曹胤相继亡故。最后因为他父亲曹嵩买通大宦官曹节相助,才算是平了冤案。朝廷又因为曹操通晓《诗经》,以能明古学,征他入朝为议郎,这其中桥玄帮了很大的忙。如今他也是当爹的人了,仕途的希望却依旧渺茫。
  丁氏夫人听他叹气,抬头道:“如今这年月更比不得当初,当初咱们家那么多大官,如今只有公爹一人,又不得势力了。你这个小小议郎不好当。”
  “学好文武艺,货卖帝王家。孔子尚说待价而沽,我这等岁数无论如何也要谋个前程才是。”曹操拿衣服当扇子扇着。
  “我说不叫你去了吗?”丁氏白了他一眼,“我是叫你小心!你再像过去一样招出祸事来,我们这一大家子可怎么办好?我那死去的妹妹呀……”
  曹操听她哭刘氏,连忙劝道:“你这是怎么闹的?教训我怎么把你自己教训哭了?”卞氏也道:“姐姐莫哭,公爹不已经官复原职了吗?咱夫君又是有本事的,何愁将来没有个好前程?咱们就在家盼着他好呗!他就算成不了气候那也是命,急也急不得!他是什么脾气,到了外面自己都管不了自己,咱着急又有什么用?好男儿志在四方,叫他出去闯呗!”
  曹操笑了,对丁氏道:“我说大奶奶,你听见没有,你这妹子见识多高。有此贤妻,丈夫何愁不死于谏?”
  “别胡说八道!”俩老婆都把眉毛立起来了。说话间曹德也走过来了,空着手还是没找到球,摇头道:“阿瞒你可真行!这哪是蹴鞠呀,成了捉迷藏了,我可不找了。我看算了吧,明儿你就要启程了,回去早早歇着。”曹操站起身瞅瞅弟弟,道:“子疾,你说说,我这议郎应该怎么个当法?”
  “我又不当官,管你那么多?”
  “兄弟,你是不当官,但是你读书比我读得多。你说这有没有专门给当官的人看的书?”
  “当官的人看的书……”曹德笑了,“当官若是真有窍门就不往外传了,自己谋仕途去了!”
  “唉……皇上也太小气,大老远征我入朝,才给个小小议郎。”
  “都是咱们曹家名声不好呀。”曹德把头低下了,“要是经籍世家,从征议郎到拜九卿,最快的半年时间。咱家就别提了,莫说你当个京官还叫人家踹出去了,就是咱爹,位列九卿有十年了吧?就差一步到三公,这一步就是迈不上去。”
  曹操的祖父曹腾乃是宦官,当初因为帮助外戚梁冀迎立孝桓帝而臭名远扬。其实那也罢了,可是曹操的父亲、曹腾养子曹嵩却不修文德,整日里谄媚那些宦官,当初保着大宦官王甫,结果拍马屁拍到马掌上,反而摔了大跟斗。后来起复是好事,但又是托了大宦官曹节的人情,这总让曹操兄弟心里惴惴的。
  曹操点点头道:“这没出身,再没人提携,可怎么混呢?”
  曹德一听反倒笑了:“哥,你是聪明人,这点儿道理还不知道?我告诉告诉你。”他却不说什么了,扭头冲着远处林子大喊:“宜禄!宜禄!你小子出来!”一听见喊声,秦宜禄赶紧蹿了出来,一路小跑到他们兄弟近前:“大爷、二爷,您有什么吩咐?”
  “这大冷天的蹴鞠,竟有人说我们哥们不雅,你说这事好不好?”
  秦宜禄笑道:“怎么不雅啦?您二位高兴不就成了嘛!这圣人都说窈窕淑女,君子好‘球’,您哥俩这么好球,这不是君子吗?说你们不雅的人那是胡说八道。”
  “哈哈哈……”诸人无不大笑,“好一个君子好球!”
  曹德看了哥哥一眼,又对秦宜禄道:“你知道是谁说不雅吗?就是我们老爹说的。”
  “老爷说的呀。”秦宜禄吓了一跳,支支吾吾道:“那、那……那他说得对呀!这蹴鞠也得端端正正的呀,这敞胸露怀的是不太好。虽说几位女眷都是自家人,还是避讳点儿好!”
  曹操冷笑一声:“哼!那要是我们兄弟说好,我爹爹说不好,你觉得谁说的对呢?”
  “这个……”秦宜禄跪下了,“小的算个什么东西呀!哪敢管主子家里的事儿?我说话您就当个屁,别问小的了。”
  曹德一摆手:“去吧去吧!”待他走远对曹操道,“兄长,你看到没有?这就是一条为官之道。这顺情说好话一条就是他秦宜禄的拿手好戏,你这个议郎上任去了,遇到事儿跟人顶起来了,人家就要嫌你多事,只要你肯顺情说话。谁还能恼你?哥哥,您以往太锋芒毕露了。”
  曹操想了想,摇摇头道:“话虽这样讲,颠而不扶,危而不持,则将焉用彼相矣?”
  “哥,你得看当今是什么样的皇帝,若是文景开明,你可以逆着来,若是孝武暴戾,你可就得顺着啦!”
  “你这话没道理,若是孝哀有龙阳之癖,我是不是还得主动献身呀?”曹操说着看了卞氏一眼,卞氏抿着嘴直乐。
  曹德叹了口气:“这个不行也就罢了……楼异!楼异!”
  “等等,二爷!”楼异答应一声,但是老半天才从林子里钻出来。满身的衣服也刮破了,似乎还崴了脚,但是却找到了绣球,“二爷,球找到了。”
  曹德又对兄长说:“看见了吗?这样也行,不言不语低头干自己的差事,不表功不多嘴,人家得了好处也要高看一眼!就比如你这个议郎,有差事你就低头去干,莫管别人说什么,这样也能升得上去。”
  曹操再次摇头:“这个也不好,虽说我不去挤对别人,但也不能叫人挤对了。低头办差事两眼一抹黑,那什么都不知道了。差事办不成是你的罪过,办成了还不够别人表功的呢!这等蠢事我可不干。”
  “大哥,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想如何?”
  这次却轮到曹操喊人了:“丁冲!你个醉猫,大午后的,喝酒干什么?蹴鞠!”丁冲连头都没回一下,摆弄着手里的酒葫芦道:“我爱喝就喝!你管得着吗?”
  曹操笑道:“子疾,你听到没有?这才是我想要的。”
  曹德愕然,半晌摇头道:“此非食俸禄之道也……咱们回家吧。”
  “等等!”曹操抓起楼异刚找到的绣球,用力给上一脚,只见球远远飞出,又进了林子。曹操随即喊道:“走啦!咱们都回家!秦宜禄去找球,不找到不许回去!”
  因为有女眷,一家子赶了两辆车,说说笑笑回了曹家的庄园。如今曹家已经不一样了,曹嵩有了栽跟头的体会,把大笔钱财都给了小儿子曹德,叫他求田问舍积攒家财,以备不时之需。曹德就成了一方的地主。起庄墙,栽篱笆,许多事还未处置定。曹操不喜这等营生,下了车便钻进自家小院里,正瞧见自己的小舅子卞秉给丫鬟环儿吹笛子,便打断道:“你小子他妈又来了,外院那么多事,你二哥都快忙死了,就不去帮帮忙吗?”卞秉与她姐姐卞氏一样,乃是卖唱的出身。
  闻此言环儿赶紧躲了,卞秉收起笛子道:“我是找姐夫来的,有个事儿跟你念叨。”
  “你能有什么事儿?”
  “我前天到郡里去给夏侯元让(夏侯惇)送点儿东西,在他那儿听人说,大宦官曹节死了。”
  “哦?有这等好事?”曹操笑了:曹节一死,他们家与宦官之间再无瓜葛了,以后便可有个好名声。
  “真的死了,皇上给他追了个车骑将军衔。”
  “什么?车骑将军这等封号竟然会给一个阉人!”曹操有些气愤,“曹节有什么功劳,党同王甫,祸国殃民,这样的奸臣还封他做车骑将军,即使在边疆出生入死也得不了这等高位呀!”
  “您也不要气恼,现在这世道,气也是气不过来的!姐夫,明天无事,我送您进京吧!”
  “不用你!”曹操气哼哼道。
  “姐夫,您这次带家眷走吗?”
  “不带。”
  “真不带?”
  “你怎这么婆婆妈妈的?说不带就是不带。”曹操这句话说完,卞秉喜不自胜,拍着手去了。曹操正自诧异,却见丁氏夫人走出来道:“他怕你带着小环儿!人家都有个惦记的,偏你不知道惦记谁。”
  “大奶奶,”曹操笑道,“今晚我去你屋。我这一走听不到你教训,恐怕不习惯呢!”
  “去你的吧!”丁氏嫣然一笑,转身要去。曹操一把拉住她的手道:“妻啊!我这家里可就全托付你了。”
  丁氏长出一口气:“走吧!再长的胳膊也拉不住你那颗心呀!”
  转天一早,曹操便带着两个长随秦宜禄、楼异,离了谯县赶奔洛阳。家里出乱子的时节常来常往也惯了,三人不坐车只骑马,真似箭打的一般就往洛阳奔。日夜没歇,用了两天就到了洛阳。
  一别京城又有一年多了,街市繁华依旧,不过与以往不同,现在自己是干净身子,靠明经举仕,家里与宦官又没了牵扯,可谓自自在在。打马到了城东永福巷曹氏官邸,远远就见家门口停了两辆官车。家人一看大少爷回来了,赶紧往里让。楼异、秦宜禄安置东西,曹操径赴书房见父亲——老曹嵩的官场秘事多,但凡会客都在书房,而绝少用客堂。
  曹操才走到书房门口,忽听里面父亲说话:“曹老公爷这一死,以后就要指望张大人、赵大人您二老了。”
  曹操颇感诧异,探头道:“爹!我回来了!”
  “哟!快进来快进来!”曹嵩赶紧把他叫进来,“我给您二位引荐,这是犬子曹操曹孟德。”曹操进来深施一礼,抬起头才看见屋里坐着两位官员,都是四十多岁,体态雍容,穿着便装,但看着有些别扭。
  “虎父无犬子啊!”
  曹操一听他们说话,那嗓子尖尖的——又是宦官!没胡子!
  曹嵩笑眯眯引荐道:“这两位是赵大人、张大人,皇上身边的,你应该知道的吧。”
  张让、赵忠这两个阉人曹操自然是听说过的,当年党人禁锢,这两个阉人在其中也未起什么好作用。虽然不似王甫、曹节那两个老阉贼专横跋扈,但也绝非善类。
  赵忠笑道:“曹公子就是当年棒杀蹇图的洛阳县尉吧?”
  “正是在下。”曹操嘴上总得客客气气。
  “听说征了议郎是吧?”赵忠似笑非笑。
  “是。”
  “老桥玄又为国进了不少贤才,陈温、鲍信,还有你曹孟德啊!都是桥玄举荐的人……”赵忠说到这儿意味深长地回头看了一眼张让,张让会意点点头。
  曹嵩心里明如灯,桥玄虽然辞官了,当初却是阉人的死对头,儿子刚来就被他们盯上了。他连忙笑道:“哎呀!瞧您说的,谁举荐的不也是朝廷的人吗?既然是给皇上家办事的,难免要托您二老关照啊!”
  “不敢不敢!”张让推手谦让。曹嵩一转身,也不知从哪里摸出两个小锦匣来,递给张让、赵忠道:“这有个小物件,不值什么钱,您二位留着玩吧!”
  两人打开一看——一对金牛,珍珠的眼睛,玛瑙的犄角,掂在手里都压腕子。张让马上笑道:“这合适吗?”曹操看着有气,心道:“不合适你们递回来呀,怎么揣怀里了呢?”
  赵忠讪笑道:“令郎公子我们定会在万岁跟前美言,不过……”他皱了一下眉头,“蹇硕现在可不比当初了,现在他管了皇上的侍卫,在西园又招募了一帮人,唤作西园骑,我们俩都招惹不起他哟!”
  张让却道:“蹇硕这人是个死脑子,只知道办差,别的不管不问,他碍不到外朝的事儿的。”
  “唉!今天岂知明天之事啊?”赵忠瞥了张让一眼,“我不与你斗咳嗽(斗嘴)……曹大人,曹公子,时候不早了。我们二人告辞了,晚上樊陵樊大人做东,请我们赴宴呢!”
  “哈哈哈……”曹嵩赔笑道,“既然如此,我就不留二位了,慢走……”说着他起身去送,曹操却在那里一坐,不再答理他们。曹嵩把两人送走,喜呵呵地回来道:“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当年你爷爷收礼一车一车的,王甫收礼是一箱一箱的,到了他们这儿,一个小匣子就打发了。你说咱家这点儿东西敷衍他们,还不是九牛一毛吗?”
  曹操心里有点儿不高兴:好不容易跟曹节撕捋干净,又黏上赵忠、张让了,爹爹什么时候能不巴结这帮宦官呀。他虽这样想,却郑重地给父亲叩了个头,低声道:“儿子给爹问安,您老身体可好?”
  “好,好。”曹嵩这会儿才顾得上细细打量儿子——比两年前瘦了,原来那股桀骜不驯的气焰也不那么明显了,他已经不是那个心事一望便知的毛头小子了。可这种历练充满了苦痛与无奈,整个家族都经历了浩劫。想着想着,曹嵩有些伤感,却竭力平覆着心情,只喃喃道:“你现在是正经出身的议郎,慢慢熬着吧。大远道回来,进去洗洗换换,歇着吧。”父子之间的情感永远是那么含蓄。
  慢慢熬着……曹操与父亲的想法依旧离得很远,他缓缓道:“孩儿此番既然是身被诏命而来,是不是该上个提建议的条陈呢?”
  曹嵩苦笑一阵:“你小子是长本事了,学会投其所好了!但是我告诉你,现在你什么事儿都不用做,老老实实待着,混年头吧。”
  曹操一阵诧异:“这可不像您老人家的话呀!您凡事不都是往前看嘛?您不想让我快快升官吗?”
  “快升官?”曹嵩一撇嘴,“快升官我有办法,一月之内让你当到侍中。”
  一定又是花钱买官……曹操摇了摇头。
  “既然买官怕名声臭,那你就安下心来熬着吧。”曹嵩叹了口气,“虽说台郎显职,乃仕之通阶……可你赶的时候太不好了。现在皇家的西园修成,皇上连宫都不回,你见不到他还给他进谏什么呢?”
  “皇上连宫都不回?”曹操皱起了眉头。
  “就是前几天王美人产子他回去一趟。”曹嵩对着他的耳朵嘀咕道,“何皇后又失宠了,王美人产下小皇子,将来富贵无边,这可不得了啊!”
  曹操把头一低,他可不喜欢听这些宫廷琐闻。但是父子的分歧已经年深日久了,他也是当爹的人了,不会再像当初那样直言面争,只是拱手道:“皇家的私事咱们还是少议论为妙……我从家带来些东西,还有您儿媳给您做的点心,我给您拿来。”说罢起身去取。
  曹嵩知道儿子不爱听这些话,看着曹操走出去的背影,自言自语苦笑着,“傻小子,你还得历练呀!你光知道外朝,内廷有时也能兴国亡国啊!”
  【苦命皇子】
  半年的时光很快过去了,光和四年(公元181年)六月,骄阳似火焰般炙烤着大地,午后的洛阳城分外宁静。
  京师之地防卫本应格外严谨,不过这样下火的天气,就连训练有素的守门兵士也吃不消。大太阳底下,没有一丝风,浑身铠甲都晒得生烫,时间一长肯定会中暑,只好狠灌上一肚子凉水,后背贴着城门洞,借着城墙下的那点儿阴凉避暑。即便是如此,从脚底下升起来的热气还是炙得人难受,眼前的景物都朦朦胧胧的。
  就在几个城门兵昏昏欲睡的时候,只听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响,自正东皇宫方向急匆匆奔来一骑白马。那打马赶路之人身材高大,神色焦急,穿皂色官衣,头戴貂珰冠,最引人注目的是这个人没有胡须,肋下系着一把明黄色金漆佩刀,阳光一照明晃晃夺人二目——朝廷有制度,只有宦官才能佩戴黄色腰刀。
  那阉人真是玩命了,仅仅眨眼的工夫,他已经纵马奔到城门前。洛阳城四面共有十一个城门,绝没有乘马而过的道理。即便再大的官,没有王命在身进出必须下马。可这个宦官一脸焦急、汗流浃背,赶至城边竟兀自打马,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一个看门的兵丁见了,赶忙横戟要拦。哪知他身边的兵头一把将他拉开:“别拦!这人咱可惹不起!”
  说话间那宦官已经打马进了城门洞,极其迅速地掏出官印在众人面前一晃,嚷道:“某乃御前黄门①,至西园有要事面君,尔等速速闪开!”还不等诸人看清,他已经撞倒两个兵丁,飞马出了洛阳雍门,一路向西扬长而去。
  “他妈的算个什么东西!臭阉人有什么了不起的。”被撞倒的兵丁爬起来咕哝了两句。
  “闭嘴,别给我惹祸。”兵头瞪了他一眼,“你们不认识他?那是蹇硕,皇上跟前护卫的宦官,红得发紫。惹火了他,随便说一句话,八代祖坟都给你刨了!”
  那兵丁吓得一吐舌头,拍拍身上土,不敢再言语了。
  自权阉王甫倒台,转年曹节又病逝,这两个擅权干政的大宦官总算是永远退出了历史舞台。但是,由于皇帝刘宏的耽乐纵容,其他宦官又纷纷随之崛起,那些阉人以张让、赵忠为首。这两个人虽不及王甫跋扈、不如曹节狡诈,但却是亲手照顾皇帝长大的,圣眷自非寻常可比,皇宫内外再得宠的人也需买他们二人的账。
  唯有蹇硕一人是例外。只因他天生人高马大相貌威武,颇受皇帝刘宏的倚重,受命监管羽林军保卫皇宫,连卫尉和七署的兵马都可以调遣,这在两汉以来的宦官中还是绝无仅有的。蹇硕虽有兵权,却不是奸佞小人,除了当年他有一个不争气的叔叔被曹操棒杀以外,此人并没有什么贪污纳贿的劣迹。蹇硕就仿佛是刘宏的一条看家狗,他的人生信条就是服从命令,完完全全服从皇上的命令。至于皇帝那些命令本身是对是错,他却从来不曾考虑。就在这种单纯信念的驱使下,他还确实将皇宫防卫得铁桶一般。
  皇帝刘宏之所以这样安排,是因为他总是觉得皇宫不安全。少年时的经历是最令人难忘的,就在他十二岁那年,王甫与窦武斗争引发政变,太傅陈蕃带领八十多个太学士竟然毫不费力闯入宫院,此后又有人在宫阙上神不知鬼不觉留下谤书。既然他们可以这样来去自如,刺王杀驾之举岂可不防?为此他才特意物色了蹇硕,这个绝对忠诚的小黄门。
  但当皇宫的安全问题解决后,刘宏却不肯在里面住了。原因很简单,自从梦寐以求的西园修建完工,他便以避暑的名义一头扎进去享乐,再也不愿意出来了。
  西园是两汉以来最壮观最别致的皇家园林,其规模远远超过了中兴以来的鸿德苑、灵昆苑。它是按照传说中的神话仙境设计,由刘宏的亲信宦官监工,会集全天下能工巧匠花了两年半的时间、耗费亿万钱财、征调三辅民夫才建造起来的。
  为了修这个院子,刘宏不惜加捐加赋大兴徭役,不惜弃边防重地的修缮于不顾,不惜抄没宋酆、王甫、段颎等大臣的家产,甚至不惜悬秤卖官公开敛财。在这座御园里,有人工修设的大片猎场,有多达一千间供宫娥采女居住的房舍,有挖渠引流而成的太液荷花池,有名贵石料堆砌的蓬莱、方丈、瀛洲三岛,更有用胭脂香粉染红的流香渠、供刘宏戏水取乐的裸泳馆,整个西园之中,到处弥漫着奢华淫靡的气息……
  最过分的是,为了方便卖官鬻爵,刘宏在西园修建了一座万金堂,取意黄金万两,专门派心腹宦官在此登记卖官,可谓明码标价童叟无欺。在他居住西园的这段日子里,他甚至将尚书属官都迁到万金堂侧殿办事,好方便他随时“别出心裁”传达政令。
  今天就像往常一样,刘宏懒洋洋卧在雕梁画栋的万金堂上,早有宫女为他扇着宫扇、捧着香炉、备下冰镇的时令水果;张让、赵忠、段珪等宦官神采奕奕侍立左右。可虚坐在对面陪他对弈的侍中贾护却不怎么轻松:皇上要与之对弈,他不敢不陪,但他的棋艺可比皇帝强之万倍,要是输了毕竟太假太谄媚,可是赢还不能赢得太显轻松,那样会惹起圣怒,他正在冥思苦想怎样才能仅以一子优势得胜。
  与此同时,刘宏最欣赏的尚书梁鹄正挥毫泼墨卖弄书法,画工出身的江览也在展示自己的妙笔丹青,另外还有侍中任芝拨弄瑶琴助兴。
  贾护、梁鹄、江览、任芝,这些人虽然官拜尚书、侍中这样的高官,却不是靠着学问和政绩得到提升的,他们皆是鸿都门学出身。这些人美其名曰为学士,其实不过是有某方面的艺术特长,专门负责陪皇上消遣取乐的。
  琴棋书画四大雅事同时进行,刘宏逍遥自在好似神仙,早把民生疾苦、军国大事抛到九霄云外了。他高兴不仅仅是因为声色犬马,还因为他最宠爱的王美人前不久为他生下一个小皇子。如今除了纵情享乐之外,这对母子是他唯一牵挂的人。
  突然,一声巨响打破了其乐融融的气氛,蹇硕连滚带爬地从殿外撞了进来。
  “怎么了?”刘宏一下子坐了起来。
  天气太热了,蹇硕一路打马而来,衣服早被汗水浸透,湿漉漉的就像刚从水里捞上来。他上气不接下气,感觉天旋地转,还是强忍着跪倒在地:“禀告陛下,王美人暴毙。”
  正在抚琴的任芝动魄惊心,手底下一错劲,发出一阵刺耳的高音,丝弦应声而断。梁鹄、江览吓得停住了笔,贾护掌中的棋子也随之落地,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皇上。
  只见刘宏嘴角颤抖了两下,半天没有做声。他不敢相信这个事实,如果说帝王对一个女人可以忘却身份、全心全意的话,王美人就这样一个女人。从第一次见面刘宏就爱上她了,这种发自内心的欲望、比翼双飞的感情远远不是他和宋后、何后那种夫妻盟约所能比拟的。在皇宫、在西园、在灵昆苑,每个地方都承载着他们之间的感情,她在他心目中不仅仅是美貌的象征,而是一种女人给予男人的支持,这不会因为时光的流逝、容貌的褪色而冲淡。刘宏呆坐在那里,半张着嘴,目光呆滞,他脑子里浮现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小皇子怎么办?刚一出生母亲就没了……沉默的思索之后,泪水竟不知不觉淌了下来。
  “圣上您要保重龙体啊。”所有人都跪倒在地。
  刘宏擦了把眼泪:“她、她……怎么就突然舍朕而去呢?”
  “奴才有下情回禀。”蹇硕往前跪爬了两步。
  刘宏眼睛一亮,知道大有文章,立刻止住眼泪:“难道……王美人因何故暴崩?”蹇硕略一踌躇,把头压得低低的:“此事有骇视听,请万岁屏退左右。”
  “张让、赵忠留下,其他人都给朕出去。”待贾护等四人与众宫女都退出殿外,刘宏才起身到蹇硕近前,“你说吧!”
  “诺。”蹇硕深吸一口大气,“午时二刻,皇后差心腹宦官斥退御医,赐王美人膳食,王美人食后而毙。”
  刘宏犹可,张让、赵忠脸都吓白了。皇后何氏乃屠户之女,出身微贱,本是赖他们举荐才得以入宫的,为了帮助何氏问鼎后宫,他们不惜串通王甫制造巫蛊冤案,害死了原先的宋皇后一门。
  如今的何家,与他们可谓一损俱损、一荣俱荣,何后要是倒了霉,他们的末日也就不远了。事情明摆着,如今王美人比皇后受宠,又产下小皇子,直接威胁到她的地位。何皇后自己就是取前任而代之,岂能不晓得居安思危?毒杀王美人,这是要斩草除根防患未然。不幸的是,做事不密全让蹇硕揭穿了。
  刘宏转悲为愤,但毕竟不好当着下人说皇后什么坏话,只咬着牙道:“我那小皇儿现在如何?”他现在担心的是何后连王美人的孩子也给害死。
  蹇硕办事还算妥当:“小皇子尚在王美人宫中,由乳母照管。小的已经反复嘱咐宫人,不许任何人接近,但还请皇上速速回……”他这一席话未说完,只听殿外武士呼叫:“启禀万岁,皇后所差黄门求见。”
  “皇后所差?哼!”刘宏冷笑一声,“立刻叫他进来。”
  转眼间一个小黄门捂住脸干号着跑进来,假作慌张跪倒在地:“启禀皇上,王美人因产后中风不幸亡故,皇后娘娘特差小的来禀告皇上。万岁您千万不要难过,保重龙体呀……”
  “你说什么?”刘宏压不住火了,离开御座,走上前一把攥住那小黄门的衣服:“你给朕再说一遍!王美人怎么死的?”那宦官见皇帝神色不对,猛一眼打见蹇硕跪在一旁,心知事情败露,但覆水难收,只得硬着头皮一口咬定:“王美人是……产后中风。”
  “哗啦”——刘宏顺手掀起刚才对弈的棋盘,狠狠打在那宦官头上。霎时间翡翠棋盘击得粉碎,那宦官被打得冠戴落地、满脸是血。刘宏哪儿还容他分说,眼眶都快瞪裂了,对蹇硕喊道:“你把这混账奴才拉出去砍了!”
  “冤枉!奴才冤枉啊……皇上开恩呐……不关奴才的事,是皇后娘娘让我这么说的……您开恩呐……”那宦官死命挣扎,还是被蹇硕带着侍卫拖走了。
  刘宏这会儿没心思管他冤不冤,他的悲痛已彻底化为对何后的怒火:已经纵容你太久了,皇后叫你当了,你要让你弟弟当官朕没反对,又要调你哥哥入京,朕看着你的面子也调了,戕害宋后的传闻朕可以不信,现在又向朕最心爱的人下手,这次绝不能再叫你活了!
  他一边想一边疾步如飞奔出万金堂,也顾不上皇家威严,信手拉过一匹御马,骑上去带着一队卫士便往皇宫赶。死人顾不上先顾活的,虽说蹇硕已命人保护皇子,但皇后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他得把孩子搂到怀里才算安心。等张让、赵忠明白过来,皇上早跑出二里地去了,他们赶紧连同蹇硕各自上马,连喊带叫追赶圣驾。
  刘宏充耳不闻,带着疾驰的马队出西园、入雍门、进皇宫,片刻没有停歇。直至御院下了马,刘宏当先穿廊过厦奔向王美人的偏殿。刚到门口,正见一个宫娥鬼鬼祟祟抱着个黄缎子的襁褓出来,刘宏识得她是皇后的人。他迎上前,伸手夺过襁褓,打开一看——正是小皇子刘协!刘宏搂住孩子,回手就给了那宫女一巴掌。那宫女知道势头不好,赶紧捂着脸跪倒解释道:“启禀皇上,是皇后娘娘怕小皇子在死人旁边待长了不好,叫奴婢暂且把他抱到长秋宫照顾。”
  刘宏懒得搭理她:“一派胡言……来人!把这贱人给我勒死!”说罢搂着儿子就进了殿。这会儿殿内本一片狼藉,尚药监宦官高望正张罗众宦官、宫女、御医各忙各的差事。无人通告的情况下猛然瞅见皇上独自抱着孩子怒气冲冲闯进来,所有人都惊住了,稀稀拉拉跪倒一大片,参差不齐地呼号问安。不明就里的人还在替皇上难过,知道底细的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这场乱子小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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