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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肯自传

邓肯(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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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肯自传
  
  引言
  在贫穷的地窖里保留下来的舞蹈的种子不适应美利坚生硬的土壤渡海寻根到处找不到故乡舞台只是一枚伤心的邮票爱情和毁灭同时击向你最脆弱的部位以叶赛宁的名义旋转旋转,在天地之间那是怎样一次旷古绝今的舞蹈呵掌声如七月孩子们簇拥着你把这些美丽的花朵别在世界的襟前
  
  
  邓肯
  第一章穷困
  1所谓时代,不过是一种惰性的总结。
  人们所实行的生活方式和思想观念才被认为是正常的,反之则是异常的,将受到社会舆论的审判与公众心理的裁决。许多新鲜事物就这样被扼杀于襁褓之中,时代企图以此来保持自己的尊严。
  而从清中的废墟上,兀然破土而出的一枝红杏,为人类带来耀眼的春光,常常标志着一个新纪元的开始。譬如,19世纪至20世纪以来,尼采之于哲学,贝多芬之于音乐,毕加索之于绘画,弗洛依德之于医学,卡夫卡之于文学,爱因斯坦之于科学……在这些先驱者的行列中,有一位伟大的女性:依莎多拉。邓肯。
  ——自然的教徒。舞蹈的象征。美的化身。
  ——诗歌、艺术和哲学之神。苦难与不幸的盟主——世纪之花。
  2旧金山坐落在美国西部落基山脉和太平洋之间,由于其独特的地理环境,这里成为新大陆的移民聚集地,德意志血统、爱尔兰血统、法兰西血统以及非洲的难民、亚洲的劳工,占据了城市80%的人口。不同的文化传统,不同的社会背景,不同的生活方式,在这里冲撞,融会,使得城市的人文关系和社会思潮风起云涌,丝毫不亚于太平洋广阔海域的澎湃波涛。
  唐人街。到处都是丝绸、油盐、稻米等小商品店和一些当铺。到处都是黄皮肤黑头发的东方人。在他们身上,有一种古老文明所赋予的坚忍与宁静,处事泰然,待人诚恳。
  这一阵,街上的人们显然被一位金发碧眼的小姑娘吸引住了。
  她穿着一双烂布鞋,身上的白色长袍罩着她绰绰有余,头发长而乱,发夹斜簪,一看就知道不是有钱人家的子女。
  她每次走过,街坊们都要稍稍停下手中的活计,因为这是一个漂亮得让你不得不瞅上一眼的小姑娘,哪怕把她丢进垃圾堆里,也不会对她的气质改变多少。她总是去街北的一家丝绸店,望着橱窗里的几块中国刺绣。一连数天,售货员,一位慈蔼的中年妇女,终于走过来问她:“你想买吗?”
  “非常想,但我买不起,所以天天来看。”
  中年妇女无奈地一笑,又招呼别的顾客去了。约一个多小时后,顾客全走光了,而且快到了关门的时间,她发现那个小女孩竟然还趴在橱窗上看着那些刺绣。
  “看得出你真是很喜欢它们。你选一幅吧。”
  “不要,看看也好的。我没有钱。”
  “你几岁了?”
  “下个月就满七岁。”
  “多乖的孩子,伶牙俐齿。阿姨送你一幅做生日礼物,你选吧。”
  小女孩的脸上漾开了笑的涟漪,甜甜的,散发着童真的芬芳。她的手指着了其中的一幅,几条金鱼在水中快乐地嬉戏,追逐,听得见它们的笑声呢。
  “不,我不能白拿您的。我会跳舞,我跳个舞给您看,好吗?”
  “好哇,太好了!”
  小女孩就在柜台前的一小片空地上摆开了架势。她一只手伸向前方,另一只手别在身后,脑袋倚着手臂,定一定神。突然一个俯冲,好像是跃入碧涛,她的整个身体像一条小鱼儿,时而穿花绕石,摆尾畅游;时而吐出水面,踌躇四顾。多神气啊!
  小女孩收回最后一个姿势,只见店铺门口观者如堵,她害羞起来,找了一条缝钻出去。后面传来中年妇女的高喊:“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依莎多拉。邓肯。”
  3接着的那些天,唐人街善良纯朴的人们一直在盼望这位小姑娘去跳舞。可他们没有等到,因为依莎多拉。邓肯已经结束了假期。她是一名二年级学生。
  开学的第一天,老师布置她的学生们写一篇作文,介绍各自的家庭,写完就念给她听。当她听到一个又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情况以后,下面站起来的是她这个班上最小、最穷的学生,依莎多拉。邓肯。只见她念道:我五岁的时候,我们家住在23号街上一所小房子里。由于付不起房租,就不能再住下去,只好搬到17号街。不久,由于缺钱,房东不让我们住下去,又搬到22号街。在那里也不允许我们安然住下去,于是又搬到10号街……
  没完没了的搬家把老师惹恼了,她拍案而起,骂邓肯是捣蛋鬼,故意用恶作剧耍弄老师。
  这可是担待不起的罪名。邓肯被送到了校长面前。
  校长冷冰冰地说道:“叫她母亲来领人。”
  邓肯的母亲来了。这位禀承着爱尔兰血统的天主教徒,有着极其坚强的毅力、博大的爱心和对目标的执着追求,她把这些品质无一遗漏,且”变本加厉”地遗传给了她的小女儿。而现在,当她读着女儿的这篇作文时,忍不住痛哭失声。她告诉校长和老师:“我发誓,这些都是实实在在的真话。我们就是这样流浪的。”
  依莎多拉。邓肯还从未看见过父亲。父母离异时,她尚睡在摇篮中。
  有一次,她问姨母,我为什么没有父亲。得到的回答是:“你曾经有过。但他后来变成了恶魔,他毁了你母亲的一生。”
  一天,一位头戴大礼帽的高个子绅士来到了邓肯一家住的寓所,他在大门口见到了正在玩耍的邓肯,他把她抱在怀里,不停地吻着:“你就是我的翘鼻子公主呵?知道吗,我是你爸爸。”
  邓肯一听,高兴得不得了,连忙跑进屋去,告诉母亲:“爸爸回来了!爸爸回来了!”
  母亲霍然站起,脸色惨白,全身发抖。她像生怕被别人抓住一样扑进隔壁房间,门”砰”地一声反锁上了,里面歇斯底里的叫喊透墙而出,更增添了一份郁闷和沉重:“叫他走开,叫他走开!”
  邓肯从高兴到诧异到惊恐,经历了巨大的感情落差。但她马上冷静下来,走到前厅,很有礼貌地对那个自称”爸爸”的人说:“很抱歉,家里人不太舒服,请您改天再来。”
  改天,爸爸真的来了,还来过好几回。但他再没要求见其他人,只是带着邓肯一起出去玩,买冰淇淋和点心填饱她饿空的肚子。邓肯渐渐了解到,爸爸是一个诗人,他非常漂亮,又有钱。让他变成”恶魔”的是加利福尼亚州的女诗人艾娜。库尔勃利丝,她在一所公共图书馆当管理员。爸爸带邓肯去过那里,虽然她试图冷傲一些,但还是无法对库尔勃利丝产生敌意。
  小邓肯在女诗人面前有着一种矛盾的心理——她也像父亲一样,不能抗拒她的美丽与热情。对于这个父亲一生钟情的对象,她没有经过母亲的允许,就在心底默默地接受了。这一刻,她觉得母亲十分可怜。
  我得加倍地孝顺她,给她足够感情上的补偿。邓肯天真地想。
  爸爸好久没来了。邓肯很是牵挂,她去询问库尔勃利丝。库尔勃利丝说:“他破产了,不知道去了哪里,我也在到处找他呢。你爸爸这人就是太倔,谁也拗不过他。”邓肯后来再也没有见过父亲。
  圣诞节。学校召开盛大的联欢会。老师指着礼品桌上的糖果和蛋糕,大声问:“孩子们,瞧,圣诞老人给你们带什么来了?”
  邓肯立即站出来,严肃地回答:“你们错了,根本就没有圣诞老人。”
  老师生气了,厉声说:“糖果只发给相信圣诞老人的小孩儿。”
  邓肯转身,面向全班同学,激动地说:“我们不能相信谎言。我妈妈告诉我,她太穷,当不了圣诞老人。
  只有那些有钱的妈妈,才能装扮圣诞老人,送礼物哄她们的孩子。而我妈妈一个子儿都没有,除了四个孩子。”
  这是邓肯生平第一次”著名”的演讲。班上立刻喧哗起来,孩子们都嚷着”不要糖果”“不要假圣诞老人”。秩序大乱。
  老师恶狠狠地揪住小邓肯,使劲把她往下按,强迫她跪在地板上。
  邓肯咬紧牙,将全身的力量灌注到两腿,死不屈膝。老师气急败坏,竟然自作主张,吊销了邓肯的学籍。
  邓肯昂着头走出了校门,她一点也不后悔,她说的是真话。何况,她早就讨厌课堂里的冷板凳了。
  回到家,邓肯一五一十地向母亲汇报。母亲拉着她的手说:“孩子,你说得对,没有圣诞老人,也没有上帝。只有你自己的灵魂和精神才能帮助你。”
  贫困和屈辱,已使得这位虔诚的天主教徒,成了一名彻底的无神论者。她的宗教情感,慢慢地转化成另一种能量,与命运抗争,教子女成
  人。
  从公立学校出来,邓肯反而受到了真正的教育。每天晚上,母亲给她的四个子女弹贝多芬、舒曼、莫扎特、肖邦的曲子,或者朗诵莎士比亚、雪莱、拜伦、济慈的作品。白天,邓肯一个人悄悄地去库尔勃利丝的图书馆,贪婪地攻读荷马、狄更斯、萨克雷的全部著作。最让她不忍释卷的是惠特曼的诗,那充满激情的句子深深地打动了她,她一不小心就忘乎所以地在座位上念出声来:我轻松愉快地走上大路,我健康,我自由,整个世界展开在我面前,漫长的黄土道路可引我到想去的地方。
  从此我不再希求幸福,我自己便是幸福,从此我不再啜泣,不再蹰跽,也不要求什么,消除了家中的嗔怨,放下书本,停止苛酷的非难我强壮而满足地走在大路上。
  地球,有它就够了我不要求星星们更和我接近,我知道它们所在的地位很适宜我知道它们能够满足属于它们的一切……
  邓肯试着写了一部小说,还自己编了一份报纸,新闻、社论及文学作品,均出自于她一人之手。这些东西,她只给库尔勃利丝看过。她从那里得到了意想不到的夸奖:“孩子,你会比我和你爸爸都了不起。”
  4海滩是依莎多拉。邓肯常去的地方。她凝望着起伏的海浪,或迂回,或直捷,或急厉,或舒缓,偶尔有长尾巴鱼腾挪窜跃,使神秘的潮汐洋溢了生命的气息。从这里,邓肯悟到了关于运动、舞蹈的最初的观念。
  太阳每天都是新的。
  涛声每天都是新的。
  邓肯的手臂、躯体在阳光的召唤和涛声的指引下,开始了舞动。她仿佛阳光中的一缕,金色的翅膀拍打着云朵;她仿佛大海中的一滴,融入宇宙的旋律。所有的梦想都顺从自然的旨意。美是天使,自然是上帝。
  在浪潮最激荡的一刹那,邓肯奋力腾空,双膝猛然收缩,跪倒在海水中,两臂高举向天。
  奔涌的浪花一哄而上,簇拥在她周围。依莎多拉。邓肯,就像在海中诞生的维纳斯。
  无垠的蔚蓝里,美的上升,力的发扬,爱的浸漶。
  邓肯迫不及待地召集了街坊上的六七个孩子,最小的还不会走路。
  邓肯要他们坐在地板上,教他们挥动手臂。母亲问道:“你这是干嘛?”
  “这是我办的舞蹈学校。”邓肯认真地说。
  母亲怔了一会儿,似乎被她打动了,就坐在钢琴前,为他们弹奏乐曲。
  这个”学校”竟然每年都能办两到三次,孩子们的家长都力所能及地付些”学费”。依莎多拉。邓肯感到很自豪,她能为母亲分忧解难了。
  10岁那年,邓肯的”学校”渐有规模,还蛮像那么回事了。为了吸引更多的”学生”,邓肯灵机一动,把头发梳拢,在头顶上绕个盘髻,自称16岁。这一招果然见效,博得了旧金山许多有钱人家的信任,他们愿意将子女送到这位”16岁”姑娘的面前。邓肯自知独个儿难挑大梁,就把住在姥姥家的姐姐伊丽莎白请了来,共掌教鞭。
  学校的开支愈来愈大,而学费却少得可怜。她们没有理由拒收那些穷人家的孩子,由于她们是对舞蹈的热爱而不是对金钱的追求。这就增加了母亲的负担,她除了为学校伴奏外,还得抓紧时间做些编织,去换钱。有一回,商店硬是不肯收购她编织的东西,母亲急得直哭。
  邓肯安慰母亲说:“天无绝人之路。”她从母亲手里接过篮子,把织好的帽子戴在头上,把连指手套也戴着,自己做”活广告”,挨家挨户去兜售叫卖。几乎所有的人家都相信和喜爱这个美妙的女孩。邓肯带回家的钱比以前商店给的要多上几倍。
  从这次事情后,邓肯又成了家里的”外交大使”,她被公认为最有勇气。她能够不花一分钱,弄点小花招,诱使肉铺老板赊些羊肉片,还让面包师”乐于继续为您服务”。邓肯虽然过早地体验到了世态的炎凉,但也锻铸了她惊人的意志力。
  在险恶的环境中开拓人生道路——是依莎多拉。邓肯自始至终的主题。她短暂的一生从来没有脱离过”险恶”,也从来没有停止过”开拓”。
  她在自传中写道:“在教学过程中,我和姐姐到过旧金山最富有的人家。对那些有钱人家的孩子,我毫不羡慕,反而怜悯他们。他们的生活狭隘而且愚蠢,使我万分惊讶。同这些百万富翁的孩子们一比,在使生活过得有价值的每一件事情上,我显然要比他们富有一千倍。”
  5依莎多拉。邓肯的舞蹈天分最先被一位年逾古稀的老太太发现。
  她对邓肯的母亲说,邓肯的舞姿让她想起了意大利著名的芭蕾舞演员范妮。艾斯勒。这句话增添了邓肯的信心,也鼓舞了邓肯的母亲。第二天,她便把女儿送到旧金山最负盛名的芭蕾舞教师那里。那位教师端详了邓肯半天,认为她姿质不错,可以一试。
  于是开始试了。
  他让邓肯用脚尖着地,走一段路给他看看。
  邓肯奇怪地问道:“这是为什么?”
  “这样才美。”
  “不,这很丑,我做不来。这不是自然的。”
  邓肯扭头就走了。母亲紧跟在后,攀住她的肩膀说:
  “孩子,我同意你的观点。”
  邓肯没有去做学生,而是继续当她的”老师”。她有些名声了,孩子们都愿意上她的课。她从不斥责学生,她尊重每一个学生的想法,并鼓励他们异想天开。她教孩子们背诵朗费罗、拜伦的诗,先让他们领会其中的含义,然后根据诗意轮流做出动作,以此评估每一个学生对诗歌和舞蹈的理解能力。
  一天清晨,邓肯刚起床,正在窗前对着铜镜梳妆。她眼角的余光看见了楼底的白槐树下站着一个大男孩,满头金色的卷发,像燃烧的火,高挑的身材裹在牛仔服里,显得分外动人。他的眼睛痴痴地望着这扇窗户,好像恨不得一跃而上。这是她班上最英俊的一个男生弗农。
  邓肯不顾头发还没有挽好,连忙跑下楼去,一忽儿就到了男孩跟前:“你在想我吗?弗农。”
  弗农有些局促,右脚不停地摩娑着地面,好久才说:“是的,依莎多拉,你太美了,我忍不住想你。”
  邓肯笑了:“你不用这么害羞。你想我使我感到很快乐。”说着,她走上去,在弗农的面颊上亲吻了一下。
  这是她献给异性的第一个吻。虽然她才11岁,而眼前的男孩比她大了整整七岁,但这个吻却那么自然而然地产生了,像池塘生春草,像月上柳梢头。这一吻,也将早熟的邓肯推入了情网。
  她和弗农每晚都一起去参加各种舞会,她甚至嫉妒他与别的姑娘跳舞。温顺的弗农总依着她,但他们之间从没有表露过相互的爱情。邓肯只在日记中含情脉脉地写道:“我在他的怀抱里飘飘荡荡,我掉进了一汪甜水……”
  弗农在一家药店上班。邓肯常常不惜找借口多走上好几里路,为的就是走进店里对弗农说一声”你好吗”;她劝不住自己,每每晚上跑出去,看一眼弗农房间窗口的灯光,都心满意足。然而,弗农却再也没有那天早晨那样的举动了。后来,他干脆离开了舞蹈班,并宣布即将与一位贵族姑娘结婚。
  邓肯毅然去参加了弗农的婚礼。
  新娘蒙着白色的面纱,凡俗的面孔和淡漠的表情依然隐约可见。弗农堆了一脸轻薄与浮泛的笑,是捞了一大笔财富的那种无根底的狂喜。
  邓肯掩面跑了出去,把自己的初恋远远地抛在了后边。
  30多年后,邓肯最后一次去美国巡回演出。在旧金山的某天,一位白发苍苍的男子走进了她的化妆室。邓肯一眼就认出了他——弗农。他的漂亮丝毫也没有改变。邓肯轻松地和他谈起了少年时的那桩往事,弗农也深有感触,他说:“我这辈子最珍贵的,就是那天早晨,你给我的那个吻。可惜,我明白得太晚了。”
  邓肯问:“你当初为何不娶我?我那时是多么伤心呵。”弗农说:“在世俗生活中,人们的目光短浅与心胸狭窄往往让他失去最可宝贵的东西。我不过是个极端平庸的人。”
  此刻,历经种种感情磨难的邓肯,热泪夺眶而出:“弗农,我没有看错你。”
  “这一生,还有和你见面的机会,我太幸福了,也知足了。多多保
  重,依莎多拉!”
  第二章走出旧金山1邓肯失恋了!
  加上旧金山寡淡的人情与浅薄的艺术,邓肯有了离开旧金山,出外谋求发展的打算。她首先征求母亲的意见。母亲问她:“你想去哪里?”
  “我最想去东方,那边一定非常广阔、自由。”
  “东方太遥远,你要考虑得现实一些。”
  “不管去哪里,反正不能再在这里呆了,否则将一事无成。”
  “要是能随一家剧团出去,就最好了,既不会没有着落,又可省钱。”
  母亲深思熟虑地说。
  邓肯跑遍了旧金山,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家巡回剧团,正在该城演出一周。剧团经理答应看看邓肯表演的舞蹈,如果合适,就带她一起走。
  表演是在一个空荡荡的舞台上进行的。邓肯有点紧张,手不知所措,只好摆弄着身上那件古希腊风格的”图尼克”长衫。幸好,母亲也来了。
  她附在女儿的耳边,小声地讲些注意事项:“先看清舞台的全部,找到自己最好发挥的位置。跳的时候不要以为是在舞台上,就当平日在草坪,在沙滩,在自己家里好啦。”
  邓肯稍一运神,轻快地跳起了一段门德尔松的乐曲。
  经理把母亲叫到一旁,嘀嘀咕咕说了一通。邓肯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她默默地退出了剧场。
  母亲赶上来说:“经理认为你跳得不错,只是不宜于在剧场演出,你可以去教堂。”
  “我不会去教堂的。我一定要离开旧金山,不能再等了。”
  “依莎多拉,我理解你的心情。如果你执意要走,我愿意跟你去任何地方。你虽然懂事,但毕竟太小,还需要妈妈的。”
  “那最好啦,我们先走,等赚了钱,再来接姐姐和弟弟。”
  “嗯。”
  邓肯没有察觉母亲脸上掠过的一丝苦笑。
  母女俩将身上所有的钱估算了一下,顶多只够买两张去芝加哥的车票。
  就去芝加哥吧。
  2邓肯和母亲走进了芝加哥1890年的酷暑,她们口袋里仅剩下25美元。
  几个星期过去了,幸运之神都不曾光顾邓肯。她得不到聘用。
  在一家职业介绍所,柜上的女服务员问她:“你会干什么?”
  邓肯准备饥不择食了:“我什么都会。”
  “哼,依我看,你什么都不会!”
  邓肯气极了:“最没用的人才给别人介绍职业。”这一次有力的反击,让她大大痛快了一回。
  行李被扣押了,人则被房主拒之门外。没有吃的,没有住的,整整一个星期靠西红柿度日。由于吃不上盐,虚弱的母亲已经撑不住了。
  又有一线转机。
  到底还是有人看中了这个婷婷玉立的小女孩,他是共济会教堂屋顶花园的经理。但显然,他并不喜欢门德尔松那些玩意儿。
  “你长得挺俏,倘若你肯变一变,跳点富有刺激性的,我就马上雇佣你。”
  “怎样才够得上您所说的刺激呢?”
  “得穿短裙,越短越好,修点小花边,朦朦胧胧的。跳的时候,你要转动花边裙子,甩开大腿。知道吗,你必须从那些贵族们发晕的眼神里去捞钱,你必须先把那些人的目光拉得直直的,才会看见白花花的银子从那里流出来。”
  “……”
  “你还小,我们不会强求你。但看得出,你太需要钱了。”
  “那我明天再来吧。”
  第二天晚上,邓肯的表演令经理大喜过望,他真的看到白花花的银子都流进了自己的腰包。他预付了邓肯50元周薪,使她们母女俩不至于坠入地狱。但邓肯却感到了无穷的羞辱,她后来说:“这一年夏天,是我一生中最早承受的真正痛苦的日子。以后,我每次看到芝加哥的大街,都恶心透顶。”
  周末,邓肯坚决拒绝续约。
  她偶然结识了芝加哥某报社的女助理编辑安勃,这位年过半百的妇人,以充沛的精力组织着一个”波希米亚人俱乐部”。波希米亚原系捷克斯洛伐克波希米亚地区的一个民族,因其热情奔放、浪荡不羁而成为诗人艺术家部落的代名词。
  邓肯很快就成了这个俱乐部最受欢迎的客人。那些艺术狂徒们歇斯底里的叫嚣和莫名其妙的举止虽然令人不敢恭维,但他们对舞蹈的理解却使邓肯感到宾至如归。邓肯美妙的形体、流畅的线条以及符合内心律动的节奏,牵扯出”波希米亚人”被劣质啤酒淹没的宗教情绪,他们亲切地称邓肯为”希腊小姑娘”。如果说安勃以其经济上强大的支持而成为这个俱乐部的天神宙斯,那么,依莎多拉。邓肯则以她优美绝伦的舞蹈标榜了自己爱与美的神位——维纳斯。
  实际上,邓肯一生卓越的艺术活动,使人们毫不怀疑地相信:她是高悬于人类艺术天空的一颗光华灿烂的明星。倘若要从凡人中找一位女性匹配维纳斯的位置,则非依莎多拉。邓肯莫属。
  邓肯注意到了一双深蓝色的眼睛,总是穿越聒噪与混乱的迷雾,凝望着她。这种目光邓肯已经不陌生了,她曾经在弗农那里体验过。她知道,它之所以如此灼热,是因为那里面藏着一束名叫爱情的火焰。
  米罗斯基,年龄足可做邓肯的父亲。红鬈发,红胡子偏偏眼睛是蓝的,大海般深不可测。邓肯和他在一起,就像是在海边玩耍,掬一汪海水,撒一把贝壳,好久没有这样的随意了。
  在郊外的一片林子里,野餐后,米罗斯基抱了一大堆金黄色的菊花
  向邓肯求婚。邓肯对这个突如其来的仪式有些茫然,茫然之间,米罗斯基的吻就像惠特曼的诗句一样铺天盖地而来。
  令人大吃一惊的是,邓肯答应了这位大男人的求婚。
  3靠甩大腿换来的钱很快就花光了。
  米罗斯基告诉邓肯,美国最富有艺术理解力的剧团经理奥古斯丁。戴利正在芝加哥,你应该去见见他。
  通过几天的努力,在”依莎多拉。邓肯”的名字一次又一次敲击戴利的耳鼓之后,这位著名人物终于传出口讯,愿与邓肯晤谈,时间在五分钟以内。
  一走进戴利的办公室,邓肯二话没说,把在心中酝酿了几天的演讲倾吐而出;”戴利先生,我要告诉您一个重要信息,我发现了舞蹈,这种已经失传了两千年的艺术。我从什么地方发现了它呢?是从太平洋的滚滚波涛里,从内华达山脉起伏的松树林中,我看见了年轻的美国翩翩起舞的丰姿。当我吟诵惠特曼的诗句'美洲在歌唱'的时候,舞蹈的灵魂就与我的身体合二为一。我发现的舞蹈足以同惠特曼的诗媲美,可以说,我就是惠特曼精神上的女儿。您是一名杰出的舞台艺术家,但您的舞台上正缺少了这种东西——生命意识和悲剧精神。”
  至少,这一番演讲让戴利不敢小觑跟前的这位瘦削的女孩:“好吧,我们马上要去纽约排演一部哑剧,有个小角色你可试试。
  10月1日,我们在纽约再见。”
  戴利的话无异于给绝处中的邓肯开了一扇门,尽管这扇门很小,而且看不到门里面的究竟,但毕竟是可以踮起脚跟,满怀希冀地望它一眼了。
  “可是,用什么买火车票呢?”母亲说。
  米罗斯基没有;安勃失业了,也没有。邓肯不愿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她一连给旧金山的几个朋友发出求援电报,为了说明其重要性,她在每封电报的开头都着重写上”荣获戴利先生之聘”。
  居然有一个朋友真的寄钱来了!
  居然姐姐伊丽莎白带着弟弟奥古斯丁也一起来了。好心的朋友将电报的内容转告了她,她断定妹妹就要发迹了。
  最伤心的是米罗斯基。这几天他一直不离邓肯左右,心想,倘若有一种偶然能让依莎多拉留下来,他不惜去做任何事情。
  但奇迹没有发生。临行前,邓肯挽着米罗斯基的手臂说:“请相信我对你的承诺。如果我能在纽约打开局面,对我们今后的日子会有好处。”
  米罗斯基蠕动着嘴唇,什么也说不出。他的一头红发灰暗了许多,深蓝的眼睛里也蒙上了一层厚重的阴霾,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的大海。
  4
  邓肯一到纽约,赶紧去找戴利。戴利有些疑虑地对她说:“哑剧的主角是来自巴黎的明星简。梅,她对配角的要求相当严格,不知你能否胜任?”
  邓肯急了,她可是拼了老命才来的:“我一定会尽力而为,请放心。”
  果然不出所料,比所料更甚。不仅梅的尖酸刻薄让邓肯无地自容,更主要的是,邓肯从一开始就认为哑剧是一种贫瘠无聊的东西,根本谈不上艺术。为了生活,她强迫自己去排练那生硬呆板的一招一式,而内心无时无刻不在抵触着它,这当然是不能进入状态的。
  梅大为不悦,几番向戴利告状,要求换人。邓肯也火了,在彩排中,她故意将自己嘴上的红唇膏弄到梅的白脸蛋上。这还了得,大明星梅旋风般刮了邓肯一个耳光,还气咻咻地喊来了戴利。
  这一个进入舞台生涯的见面礼对邓肯来说,太刺激了!贫困与饥饿,羞辱和痛苦,像一块巨大的针毡,裹紧了这个尚未成年的姑娘。血,一滴滴地从心头渗出,模糊了过去的辛劳和未来的期待。依莎多拉。邓肯忍不住大放悲声,籁籁滚落的泪珠织成了一张苦涩的帘子。
  戴利一反往日的严厉,温和地说:“她哭起来的表情多么生动。她能学会的。”
  冲着这句话,邓肯抹干了泪水,重新投入了排练,一遍又一遍地重复那些庸俗不堪的动作。
  六周的试用期是没有工资的。邓肯无钱坐车,每天步行到剧院上班,她一边走,一边留意着叶落和小鸟飞翔的姿态,她揣摩着来自大自然深处的舞蹈,用舞步打发这几里的路程,驱赶疲倦,抵御庸俗。她常常不吃午饭,躲在舞台两侧的包厢里,读一本古罗马诗人马库斯。奥列留斯的集子。她用白开水撑足自己的体力,又继续参加下午的排练。
  邓肯站稳了脚跟,但理想的破灭使她变得孤僻,在剧团中,谁也不和她讲话,她也不和谁讲话,只有莫德。温特算得上是一个朋友。她是泰坦尼娅王后的扮演者,长得很甜。她从来只吃柑子,不沾一点别的食物,她对邓肯说:“唯独我们两个,是属于另一个世界的人。”
  不久,温特即死于恶性贫血病,留下依莎多拉。邓肯还在这个世界上受苦受难。
  不与人交往,反而让邓肯忐忑的心舒坦一些,平静一些,大度一些。
  在读书中,她迷上了斯多噶派,倒不是去扼止自己的欲望,而是找到了一条沟通自我的道路。她不再计较别人眼中的”自己”,那是别人的;她看重的是能否坚持我自己的”自己”,这才是真正的我。
  巡回演出到了芝加哥。邓肯得以和米罗斯基相会,他们长时间地在郊外的森林里散步,正当邓肯欲以身相许,和米罗斯基成婚时,米罗斯基吞吞吐吐地告诉她:他在伦敦已有家室了。
  邓肯惊愕万分。她谢谢米罗斯基没有欺骗她,而后随剧团回了纽约。
  5邓肯的卖力演出改变了全家的经济状况。她的周薪上升到了25美
  元。弟弟奥古斯丁也加入了一家剧团,另一个弟弟雷蒙德当上了一家报馆的通讯员,姐姐伊丽莎白则办了一所舞蹈学校。情况的发展似乎有点时来运转的味道。
  不料,戴利的剧团频频亏本,入不敷出。为了赚钱,他竟然唆使演员在舞台上进行艺妓表演,并力邀邓肯参加。邓肯不干,这无异于辞职。
  邓肯又成了个体户。
  她惆怅地走在街上,像一架暗哑的梵阿铃,优雅而沉郁。忽然,一阵乐曲飘入她的灵府,多么契合她此刻的心情啊:年轻的那吉苏斯……
  寂寞地站在小溪边,顾影自怜,他不能在人群中找到自己,他只能在水中找到自己,清纯,单薄,充满神韵。他跃入溪流,他沉浸在音乐的波光之中,成了一朵水仙花……
  邓肯跑回工作室,迅即编排了舞蹈《那吉苏斯》。
  一天,邓肯正在练功,门忽地开了,冲进来一位年轻人,怒声断喝:“不准用我的曲子跳舞,舞蹈只会败坏它。不准!”
  邓肯如梦方醒。
  他就是《那吉苏斯》乐曲的作者涅文。涅文是那个时代最杰出的音乐天才,他英年早逝,只活了不到40岁,但人们永远迷醉于他那富于生命幻灭感的旋律。他来找邓肯的时候,已身染顽疾。幸运的是,他与邓肯的相识和合作,为他的人生尾声镶上了一道富丽的花边——他不仅是美国享有盛誉的作曲家、钢琴演奏家;而且,他还站在了依莎多拉。邓肯通往”现代舞蹈之祖”圣殿的入口处。
  邓肯温柔地望着他,无形中消解了他心头的火气。她把他领到房里仅有的一张椅子旁:“请坐下来,我要用您的曲子跳个舞。如果您不满意,我发誓,今后决不再用它来跳舞。要是您觉得还不错,那么,请您抛弃对舞蹈的偏见。”
  那吉苏斯在水边卓然而立。忧伤的心灵自手指漫开,化作一片美丽的光晕。水光。仙态。花影……
  邓肯的最后一个动作还没有做完,涅文已经从椅子那边冲了过来。
  他一把抱住邓肯的肩膀:“天使,你是真正的天使。我创作这个乐曲时,心目中呈现的恰恰就是你所表现的形象。”
  涅文久久地凝视着邓肯,纤细的手指在她的发间抚弄。突然,他坐到了钢琴边上,手指急不可耐地按起了琴键。
  泉水叮咚,花开百树。茂林修竹,鹂雀千啭。悬在枝头的太阳,是这个季节惟一的果实,飞翔的女神捧着它,冉冉升腾……
  “这是我专门送给你的即兴演奏曲,你给它取个名字吧。”
  “谢谢你。我看,就叫它《春天》。”
  涅文决定借助他的威望和影响,让邓肯的舞蹈走向观众。他亲自筹备,预订会场,设计海报等,每天晚上和邓肯一起排演。
  邓肯在卡内基会堂的小音乐室连续几场演出,均获得成功,在纽约轰动一时。涅文的伴奏使许多号称”专家”、”权威”的那一类人也对邓肯刮目相看,邓肯因此结交了不少社交界的名媛大亨,她开始到一些贵族沙龙和别墅里演出,尽管得到的”赏钱”连盘缠和膳食都不够,但
  只要有人欣赏,有人喝彩,邓肯就会卖力地跳,不停地跳。
  舞有人看,可看的人不懂。他们的掌声盲目而空洞,他们的目光里蓄满了无聊和淫邪。邓肯受不了。她知道,纽约如此,美国是呆不下去了。
  钱紧得很。邓肯和伊丽莎白的学校一起搬到了温莎旅馆底层的两个大房间,每周租金90美元。伊丽莎白的学校虽然挺热闹,但她收的都是些交不起学费的穷孩子。旅馆计账单上的数字越来越大。
  冬天的晚上,邓肯和伊丽莎白坐在火炉旁,盘算着怎样弄一笔足够的钱来还账。算来算去,都无计可施。邓肯”呼”地站起来,大声喊道:“唯一的出路,就是一把火将这旅馆烧光。”
  伊丽莎白赶忙按下妹妹,她已吓得脸色煞白,四顾无人,才稍稍安下心来。
  奇怪的是,第二天下午,旅馆真的失火了,化为一片灰烬。邓肯去沙龙表演了,伊丽莎白机智勇敢地把学生们一一抢救出来。等邓肯回来时,整座旅馆,包括她们的全部家当,付之一炬。邓肯对母亲和姐姐说:“这就是命运。我们必须去伦敦。”
  伊丽莎白说:“你是外交大使,你去弄船票吧。”
  邓肯在家里居中,上有姐下有弟,但她总是挑起家里最重的负担。
  这不,她又走在59号街上了。街尾的一幢大厦里住着一位阔太太,曾经盛赞过邓肯的舞姿。她应该会伸出援手的。邓肯想。
  她真的很顺利地从阔太太那儿拿到了一张支票。邓肯感动得流下了热泪,与她拥抱作别。可是,当她走到5号街时,她想起要看一下这张支票的数额,才发觉上面只填了50美元。天哪!
  她只好再到5号街的另一位贵妇人处碰一回运气。在这里,她吃足了”冷面”。贵妇人振振有辞地教训邓肯,当初不学芭蕾舞是个错误。
  邓肯恳切地说:“太太,我总有一天会出人头地,您也许将因为对我的赏识而美名远扬。”
  “也许?我从来不相信这个词。只有钱,才是实实在在的,给人舒适和幸福。”
  “您有钱,您还应有些恻隐之心。帮助别人,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不信,您试试。”
  这个拥有6000万财产的太太的岩石般的心,被邓肯的真诚稍稍挪动了一下。她也开给邓肯一张50美元的支票,并附上一句:“你挣到了钱,得还给我。”
  邓肯走出大门,忿忿地对着里面喊道:“我宁愿送给穷人,也不会还给你!”
  东求西讨,凑足了300美元,仍然不够。这时,奥古斯丁和剧团里一位扮演朱丽叶的16岁姑娘恋爱,受到母亲的阻挠,他们一气之下私奔了。雷蒙德又找到了一艘运牲口的小船,船长答应把他们一家四口算入牲口数目,顺便带走。为了不让人格丢尽,邓肯和她的家人在船上都不叫各自的真实姓名。
  与两三百牲口一起越洋旅行,眼见着这些可怜虫在货舱里日夜嘶嚎,挣扎,那种虽生犹死的痛苦,在邓肯的心灵里烙下了深深的伤痕。
  弟弟雷蒙德,从此成了一名素食者。
  这一年,是19世纪的最后一年——1899年。
  第三章伦敦和巴黎1从赫尔坐火车到达伦敦的那天,恰好是依莎多拉。邓肯22岁生日。
  她长大了,面对这座历史悠久的大都会,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我要在此获得新生。”
  但贫穷仍然没有改变。一家四口在街上流浪,在格林公园的长凳上过夜,小心翼翼地躲避着警察。在这种处境下,邓肯还是将一天的大部分时间抛掷在大英博物馆、库柏学院等地。雷蒙德笑着问姐姐:“饿着肚子读书是啥滋味?”
  邓肯回答说:“你要真在读书,是感觉不到肚子饿的,读书才真是抵御饥饿的最好办法。一个失业而又不失学的人,会有大出息的。”
  到了第四天,无论如何维持不下去了。邓肯漫无目的地到处游逛。
  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她只有这样碰碰运气了。
  一直走到了切尔西老教堂的墓地里。她不禁悚然一惊,上帝是怎么安排的?一切都还没有开始呵。不会,不会的,上帝是想试探我生存的勇气。我不怕。
  正想着,邓肯低头看到了地上的一张破报纸。她俯身拾起,报纸上一帧贵妇人的照片她颇面熟。仔细一瞧,她记起来了。这位贵妇人肯定也是新近刚从纽约来的,邓肯以前曾在她家里跳过舞。旁边的报道说,某夫人在格罗夫纳广场买了一幢房子,将在那里大宴宾客。
  邓肯不费力气就找到了格罗夫纳广场的某夫人的家。夫人还认得她,见面十分友好。邓肯应允在星期五晚上的宴会上来跳几段舞,夫人当即预付了10英镑酬金。靠这点钱,她租了一间小工作室,解决了住的问题;还买了几码薄纱,她得精心武装一下自己了。虽然,邓肯受母亲的影响,从不浓妆艳抹,但穿着乞丐的衣服去王公贵族的沙龙里跳舞,是不太协调的,得给某夫人一点面子吧。
  星期五晚上,英国王太子威尔斯亲王也来了。
  邓肯首先跳的是涅文的《那吉苏斯》,母亲伴奏,伊丽莎白朗诵,雷蒙德则在演出前作了一个简短的讲演,关于舞蹈和它在未来人类心理上可能产生的作用。听的人似懂非懂,却大大增添了宴会的热闹气氛。
  邓肯一跳走红,她又能出入那些社会名流的门厅了。英国人有他们特别的地方,他们绝对是世界上最讲礼貌的民族,英国人都是绅士淑女,然而,你要想从他们的衣袋里抠出铜板,那真是难如上青天。邓肯跳一天舞,有时一分钱都得不到,甚至连饭也吃不上。那些女主人还时常眼红她:“这么多显贵看您跳舞,这种无上的光荣只属于您啦。”
  一日,饿了几天肚子的邓肯应邀在一个慈善募捐会上演出。她不吝体力,一连跳了四个钟头,得到的仅是一杯茶和一盘草莓。一位夫人举起一个装满钱币的袋子对她说:“真得谢谢您,给我们盲女院募到了这么多钱。”
  邓肯气若游丝,声比蚊细:“你们太残忍了。”
  不久,邓肯就从报上读到了那笔款子被侵吞的消息。
  7月。邓肯收到了一封芝加哥朋友的来信,信中主要讲了米罗斯基的事。他志愿参加了对西班牙作战,随军前往佛罗里达,在那儿患风寒去世。当天下午,邓肯在库柏学院翻遍了前几个月报纸的合订本,在用细密细密的铅字印着的数百名死者的姓名中间,她查到了米罗斯基的名字。
  邓肯流泪了,不知出于哀伤,还是查得眼睛都生疼了。
  那封信里附有米罗斯基妻子的姓名和地址。地址离城区较远。邓肯乘坐一辆双轮小马车,找到了那所名叫”斯特拉”的房子。
  米罗斯基的妻子看上去只有半个正常人高,顶多四尺吧,瘦削,苍白,阴郁。邓肯一见到她,心中就涌起十分难受的感觉,她无法把眼前这个妇人同她所爱的男人联系在一块。同这样的女人争一个男人,邓肯觉得自己的伟大爱情成了一种滑稽和讽刺。
  米罗斯基妻子的房间里挂满了米罗斯基的相片,从青年到中年,从画家到军人。有一张四寸的穿军装的照片,周围系上了黑纱。当得知来访者就是丈夫不断在信中提到的依莎多拉。邓肯时,她的脸窝在邓肯的手心里抽搐不止:“我当时真该到他那边去,真该跟他在一起呀!他每次来信,都说不久就会有钱了,那我就可以过去了。我一直等着,等他汇钱来。可是现在——他死了……”
  邓肯没有对这位熬白了头发的可怜妇人表示多少同情,她坦直地说:“你是他的妻子,你想去,怎么又不去呢?没有钱,坐底舱也行呵。
  一个人想做什么,她就能做什么的。”
  邓肯天黑才回到寓所。她回去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平时与她同枕共睡的米罗斯基的信件和照片,用一个信封套好,搁到了箱子的最底层。
  是夜,邓肯通宵未眠,这是她第一次与米罗斯基彻底分离。她的心中没有悲伤,反而对自己坚强的个性充满了一种奇特的优越感。应该说,从这一晚起,邓肯也告别了自己的少女时代。
  2伦敦的秋天来得格外早。一阵秋风把夏季赶跑,紧接着便是弥天盖地的大雾,晨夕不去,阴晴不散,仿佛大自然的幽灵,向钢筋水泥建筑和直插云天的烟囱大兴问罪之师。冤冤相报何时了?工业革命造成的人类与自然的反目,不仅铸成了无数自然的冤魂,而且也促使人类步入刻板、机械、愚盲的歧途。
  伊丽莎白回美国办舞蹈学校去了。她决计以此赚些钱支持妹妹的舞蹈事业。因为她知道,依莎多拉要在舞蹈领域闯出一块新天地,总有一天必须脱离贵族沙龙。那里只有玩乐,没有艺术。
  秋天以后都是演出的淡季。一家人靠伊丽莎白微薄的汇款维持生活,贫血症使他们的精力大为消减,甚至连早晨起床的力气都丧失了。
  不能这样下去了!只有自己才能救自己。
  一个深秋之夜,邓肯对雷蒙德说:“走,我们到公园跳舞去,老躺在床上,都快成植物人了。”
  舞跳得很尽兴,虽然没有观众,没有掌声,但场地阔大,草木殷勤,晶莹的露珠儿像无数溜圆的眼睛,默默地品味着这场舞蹈。当然,不止是草木和露珠,一个头戴大黑帽的妇人在一丛灌木后面看了许久,走出来才知道她是如何地艳丽动人。
  “姑娘,你们是从哪儿来的?”
  邓肯停下来,戏谑地说:“我们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从何处来我不管,你们愿不愿意到一个地方去?”
  “哪里?”
  “我家。”
  他们就这样来到了帕特利克。坎贝尔夫人家中,一起唱古老的英国歌曲,一起朗诵勃朗宁的诗歌,一起评论威廉。莫里斯的画。这是一个重大的转折,并非仅仅得到了一个人的赏识,而是借此为契机,邓肯结识了一大批具有卓异艺术特质的人物,他们对邓肯今后的影响是不可忽略的。
  关系最密切的是年过半百的画家查尔斯。哈莱和刚满20岁的青年诗人道格拉斯。安斯利。
  哈莱那希腊式的大鼻梁、优美如五线谱的嘴唇极富魅力。他是一位钢琴家的儿子,年轻时又和美国优秀的女演员玛丽。安德森打成一片,因而他对艺术各门类均通达融会,无滞无碍。哈莱常常邀请他的好友们来他主持的新美术馆发表演讲,如画家里奇蒙讲舞蹈和绘画的关系,安德鲁。兰讲舞蹈和希腊神话的关系,作曲家赫伯特谈舞蹈与音乐的关系……这些演讲几乎全是为邓肯一个人准备的。为了回报,邓肯就绕着喷泉和棕榈树跳舞,在她的舞蹈里显示绘画的神髓、音乐的灵性与文学的气韵。
  邓肯赢得了上流社会的尊重,爱德华国王和威尔斯亲王都接见了她,并对她赞不绝口。她取得了曾经看来是梦幻般的成功。
  安斯利刚从牛津大学毕业,热情洋溢,似乎读诗比写诗更棒。邓肯经常不由自主地随着他那柔和的嗓音进入到济慈、王尔德、叶芝们的境界。每当她心醉神迷,安斯利就俯下身来,轻轻地吻着邓肯的前额。
  除了跳舞,邓肯的业余时间就被这一老一少占据着,要么听诗人朗诵诗歌,要么偕画家出去散步。他们都是真正的朋友。邓肯在他们中间感到非常快乐,可心里却不十分惬意,因为,她的舞蹈虽然获得了诗人、画家们的狂热赞赏,但所有的剧场经理都无动于衷,这就使得她的艺术无法面对大众。
  她要去寻找更加适合于她的舞蹈艺术的土壤。
  她想到了”欧洲之都”——巴黎。
  3邓肯几乎和20世纪一起来到了巴黎。
  她刚一落脚,没有急于展示自己的”舞功”,而是一头扎进了卢浮宫。她带着面包,整天泡在希腊花瓶陈列室里。
  酒神狄俄尼索斯激扬恣肆,内心的释放宛如高山大林中的飞瀑,闻其声而不睹其形。日神阿波罗像一位圣贤,敦良爽悦,光芒四射,灵魂
  的自足仿佛一汪湛然的深潭,满而不溢。
  美神维纳斯没有飘飘欲仙的作态,沉秀温润,形体的呈现像海边拔地而起的林木,婀娜多姿,美而不艳……
  还有那些舞蹈,看不到过分的扭曲、夸张的表演,举手投足都显示出一种内在的律动,一种血脉的传承,有如生命的发生、成长和死亡,热烈和繁荣,凋谢与萎落,都蕴蓄在宁静之中。看这些舞蹈,就像儿时在旧金山唐人街看中国刺绣和古瓷上的花草一样,能感到一股鲜活的力量漫布全身。
  邓肯还要抽空去巴黎圣母院和凯旋门,研究那些群像与雕塑。她得出了一个结论:任何雕刻,无论是动态的还是静态的,无论浮雕还是圆雕,都是舞蹈某一瞬间的凝固,都展现了舞蹈的一个截面。
  这一点,邓肯在夏季规模宏大的博览会的”罗丹馆”里,得到了更为坚定的证实。
  你看《思想者》,巨人坐在那里低头沉思,眉额紧锁,右臂有力地支撑着他那因思考而格外沉重的头。他在想什么?是在思考人的命运,还是在为地狱的灾难感到不安?他弓着的身体、绷紧的肌肉、扣住地面的有力的脚趾,正是一种传达痛苦的舞蹈呵!
  还有,《巴尔扎克像》,作家高昂的头颅,宽大的长袍,难道不是一种对抗流俗、特立独行的舞蹈么?
  邓肯豁然开朗。对舞蹈的深刻理解——把舞蹈和人类命运联系在一起——为邓肯即将进行的舞蹈艺术的探索做了充分的理论准备。
  在这条路上,她义无反顾地走了下去,直到她人生的终点。而由她掀起的舞蹈艺术革命的浪潮,却始终不曾停息,源源不断地汇入人类文明的汪洋大海。
  有一天,在歌剧院,一群人指着维纳斯雕像议论纷纷:“她的胳膊呢?”
  邓肯愤然回头,呵斥道:“这也不懂!她不是一个单纯的女人,而是一种象征,是对人类理想的渴盼和呼唤。”
  4博览会前夕,查尔斯。哈莱突然出现在依莎多拉。邓肯面前,他们一起在凡尔赛花园或圣日尔曼森林里漫步,一起到埃菲尔铁塔边的餐馆进餐,一起观赏日本舞蹈家贞八重子的表演。
  哈莱走了。他把依莎多拉交给他的侄儿夏尔。努夫拉照顾。努夫拉是个25岁的年青人,一副玩世不恭的态度,但他学识丰富,对美术、音乐、建筑均有涉猎。他真的把邓肯照顾得很周到,像一位无所不能又无所不在的兄长。他还搬来了他的两位挚友,雅克。博利和安德烈。博尼埃。他们很快成了邓肯的莫逆之交。
  雅克。博利的父亲是知名的雕塑家,母亲德。圣马索夫人更具号召力,她的沙龙是全巴黎最艺术、最时髦的沙龙之一。邓肯在这里结识了不少社会名流,包括作曲家梅萨杰、剧作家杜萨等。而他们也在这里欣赏到了别开生面、令人心旷神怡的邓肯舞蹈,一些敏感的人士已经察觉
  到了舞蹈艺术革命的火花。
  邓肯发现自己的感情起了微妙的变化,她的心愈益向其中的一位小伙子靠拢。这个小伙子既不是体贴解人的努夫拉,也不是一表人才的博利,而是个子矮小、苍白的面庞上还戴着一副眼镜的诗人博尼埃。
  博尼埃的眼睛在厚厚的镜片后面眯成了一条缝,但一看就知道那是一双聪慧的眼睛。他抑扬顿挫的朗诵使邓肯了解了法兰西最优秀的文学作品。他们经常乘坐塞纳河上的公共马车到城岛去,凝视着月光下肃穆凝重的巴黎圣母院。
  圣母院是法国哥特式教堂的第一代元老,宗教文化与世俗文化相混合的奇特产物。它那环形的圣堂和小礼拜堂,挺拔的扶壁和细长纤弱的飞券,既极尽峻峭清冷,又显得空灵超脱。博尼埃认识这个建筑物正面的所有雕像,他向邓肯讲述每一块石头的来历。
  “哥特式教堂风行多少年了?”邓肯问。
  “它在欧洲北部大陆发展了数百年之久。”
  “哥特式,真是一个激励人的名字。”
  “的确,人们一听至哥特式这个词,就会将它与一幅尖塔高耸入云的美丽古教堂图画联系在一起。然而,这个词的实际含义却是指不文明的、野蛮的东西。”
  “那为什么?”
  “哥特人是边远地区一个未开化的民族,他们无视当时约定俗成的古罗马广场与古希腊卫城的模式,独创了这种用高度表现自己艺术观、人生观以及宇宙观的建筑风格,被认定是'令人毛骨悚然的现代艺术'。”
  “但哥特式建筑现在却主宰了欧洲大地。”
  “是呵,任何一种新事物的出现,首先总是要遭到剿杀。传统与现代的对立,新对旧的革命,这就是文明历史的艰难步履。”
  邓肯深有会心地点了点头。
  但博尼埃神经质的举动,邓肯也捉摸不透。他总是两眼直瞪瞪地望着邓肯,几十分钟一动也不动,不说一句话,却从来没有主动去挽过邓肯的手臂;他在邓肯的额头上久久地亲吻,可他不接受邓肯的嘴唇。
  有一天,他们坐在墨登树林里的一块空地上,周围有四条交叉的路。
  博尼埃为它们一一命名。右边那条叫”成功”,左边那条叫”安宁”,笔直向前的那条叫”不朽”。
  “我们坐着的这条呢?”邓肯问。
  “爱情。”博尼埃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邓肯当然听见了。
  “我宁愿留在这儿。”邓肯高兴地喊道。
  意外的是,博尼埃立刻站起身来,丢下一句”我可不能留在这儿”,就沿着那条叫”不朽”的笔直大道飞奔而去。
  邓肯感到非常困惑和懊恼:我们的爱情就一定会毁灭他的事业吗?
  我不也有事业吗?爱情难道不是”不朽”的吗?这一串疑问像一排铁钩,将邓肯的心绞缠一团,伤心的泪水有如潺潺溪流。
  恋爱的挫折使邓肯的心理产生了偏差。她不由自主地开始和博利调情,想引燃博尼埃的妒火,可这位呆子诗人却把所有的热情都转化为文字了,他正忙日忙夜地赶写两部新著,后来它们都成为法国文学史上的名篇。
  在其他女孩子心目中,博利绝对是白马王子的形象,拥抱和接吻的姿势都无比优美。一天,他把邓肯带到一家旅馆里,以夫妻的名义开了一个房间。进去的一刹那,邓肯禁不住全身发抖,即将尝到爱情滋味的甜蜜和紧张,使她不能自已。她倒在了博利的怀抱里,她感觉自己身上的束缚一件件褪去,一切障碍即将被撤除,越来越接近自身,天地间划过一道白色的闪电……这是多么醉人的欢悦啊!
  突然,博利惊跳起来,用手使劲拍打着自己的脑袋,大声叫道:“依莎多拉,你为什么不阻止我!你为什么不提醒我?我差点犯下了滔天罪行。我们不能这样,你是圣洁的天使,谁也不能碰你!快把衣服穿上,我乞求你的原谅。”
  邓肯躺在那儿,她的激情还没有消去。当博利将外衣披在她的身上时,她像一片刚刚退潮的海滩,凌乱,驳离,散发着湿润的气息。
  这一回爱情的探险给了邓肯很大的震动。她对博尼埃与博利的退缩感到不解;同时,她又认为他们都是最有勇气的男人。作为血气方刚的青年,能够抗拒如此浪漫非凡的女性胴体的诱惑,要不是心中对艺术和美怀有一种宗教般的感情,是难以做到的。
  不久,博利就去法属殖民地了。几年后,邓肯再次在巴黎的街头遇见了他。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那次我太冒昧了,你原谅我了吗?”
  邓肯的眼中噙满了泪水:“不,你没有地方要我原谅。”
  5邓肯把自己关进了工作室里,她在潜心探索一种崭新的舞蹈。
  传统的舞蹈理论将一切舞蹈动作的中心弹簧界定在人体后背的中心脊椎的下端,胳膊、腿和躯干的活动都必须受制于这个中心。这种方法从纯生理角度出发,而不顾人的心理因素。它产生的动作是人工的、机械的,像医生教导病人做的一样。
  邓肯常常几个小时纹丝不动地站着,双手交叉放在胸前,遮住太阳神经丛。她要通过身体劳累的极限体验,寻找到原始动力的火山口。就这样呆若木鸡了好几个月,邓肯渐渐进入了一种纯粹梦幻的境界,她可以随心所欲表现任何情感和思想。只要一站在舞蹈的边缘,精神的泉流就通过人体的各个渠道,涌遍全身。
  这种舞蹈,绝不仅仅是手足的反应,也不仅仅是大脑的招引,而是心灵的检阅,一个内在的自我悠悠觉醒,手之,舞之,足之,蹈之,展示的是生活的原型,是世界的模样——植物的发芽声。蓓蕾的初绽声。
  森林里的交谈和拥抱。蛙鸣。指间流泻的音乐,颤动着无与伦比的光芒……由此,舞蹈艺术走进了人的内在与本真,成为人的基本素质之一。
  那么,即使是平常的举手投足,都将具有一种自然力量和优雅丰姿,它能帮助人抵御物质文明的压力,在钢筋水泥的围困中享受精神上行云流水的迤逦景致。
  邓肯的探索引起了一些具有很高艺术鉴赏力的贵族的注意,特别值得一提的是波利尼雅克亲王夫妇。亲王本人就是一位优秀的音乐家,他不仅痴迷于邓肯的舞蹈,而且对邓肯把舞蹈作为一种艺术而复兴的理想也十分赞赏。他干脆将自己的工作室作了邓肯的演艺场。有一次演出后,
  亲王竟然摘下他那顶小黑丝绒圆帽向空中抛去,高呼:“依莎多拉万岁!”
  这句口号第二天即登上了巴黎各大报纸的版面。关于邓肯舞蹈的各种评论也纷纷出笼。最为人称道的是大画家欧仁。卡里埃尔的一段妙论:依莎多拉为了要表现人的情操,从希腊艺术中找到了最好的典范。她对那些美丽的浮雕形象赞叹不已,从中取得了灵感。但是,富于创新本能的她却以此返回自然,从而产生了她的所有舞蹈。她的成功就在于,相信能够复活希腊舞蹈的同时,还找到了自己的表现方式。她思考的是希腊艺术,表现的却是自己的东西。她的愿望就是要忘记时间,追求幸福。
  依莎多拉的舞蹈不再像过去的宫廷舞蹈和芭蕾舞,只是填补空闲、激发余兴的节目罢了,而是更有生命力的艺术。它无比丰富,激励我们努力实现自己的理想。
  卡里埃尔的作品线条简洁,善于处理光色变化,往往在忧伤的氛围中渗透出光明和希望,蕴含着基督般的智慧和博爱。他们的交往对于邓肯的意义,邓肯在自传中写道:“在整个生活道路上,欧仁。卡里埃尔的才华像上苍的祝福,永射光芒,激励我坚持我的最高理想,召唤我永远奔向深入探索艺术的圣洁幻象。说来不信,当忧伤几乎要把我带到疯人院里去的时候,是卡里埃尔的作品给了我活下去的信心。”
  也不乏庸俗的理解。
  一位来自柏林的绅士找到邓肯说:“听说你在搞一种赤脚表演,我很感兴趣。能否跟你签个合同?我拥有全欧洲最大的游艺场,那里云集着许多伟大的艺术家,他们都挣了大钱哩。”
  “谢谢。我不是您所说的那种'伟大艺术家',我不同意把我的艺术送进游艺场。”
  “我会打出广告,说您是'世界上第一个赤脚舞蹈家'。而且,每晚付您一千马克,这可是别人都得不到的。”
  “不行。总有一天我会去柏林,为歌德和瓦格纳的同胞们跳舞,但要在一个配得上这两位伟人的剧场里。请记住,他们才是最伟大的。”
  “你真是个傻姑娘。”
  “而你是个肠肥脑满的资产者。你们的聪明之处就在于把钱当成宗教崇拜,而不是艺术。”
  6邓肯一有空,便周游巴黎的街头,考察那些各个时代的、别具风格的建筑物。当信步来到大学路时,她猛然想起了一个人——罗丹。
  罗丹的工作室就在这条街上。
  邓肯向前走了10多分钟,看见一块小小的牌子,应该是了。
  她进去。一个身材矮小粗壮的老人正在抚摸一尊刚刚完成的石雕,
  嘴里一边吟哦着,仿佛母亲呼唤孩子乳名的音调。
  “舞蹈家依莎多拉。邓肯参拜罗丹大师。”
  老人转过身来,行动有些迟缓了,但双目依然光芒迸射;须发蓬乱,粗硬,分明能瞧见历经坷坎的苍凉和威武。
  “舞蹈?舞蹈跟雕塑有何关系?”
  “舞蹈就是运动中的雕塑。您在构思雕塑与人们在欣赏雕塑的过程,难道不是舞蹈的过程吗?那种跳跃、生发、于一连串意象中蓦然攫取一个瞬间的灵感……”
  “哦,我倒很想看看你的舞蹈啦。”
  “您这地方小,去我那吧。我扶您。”
  他们坐上了一辆马车。
  邓肯换上了舞衣。她跳的是博尼埃翻译的古希腊诗人德阿克里特的牧歌。她有意识地将在罗丹工作室看到的各种雕像的姿势融入舞蹈之中。罗丹好像在赏玩自己的作品一样,他又进入了那种得意忘形的境界,不知今夕何夕,不知身之所在。
  他的眼中喷出烈焰,巨大的火舌吞灭了整个舞蹈。邓肯的牧歌世界忽然炽热难耐。罗丹捏住了她的胳膊,拼命地抚摸、揉弄着她的脖子、胸部、臀部以及全身,口中念念有词:“爱神,美神,艺术之神……好一个神灵,马上就要成型了,马上就要诞生了,罗丹的又一件作品……我的神灵……我的……”
  邓肯反而非常清醒,大师走火入魔了,她成了他手下的一堆粘土。
  邓肯急忙披上外衣,用力推开罗丹,也把罗丹从幻梦中推醒。
  “我刚才怎么了?是不是……”
  “没有。我送您回去吧。”
  一路上,他们默不作声。罗丹深褐色的眸子里因为满满的歉意而黯淡无光。虽然,他们日后保持着友好的交往,但双方都一直心存内疚。
  邓肯每想起或谈起这件事,就后悔那天阻止了罗丹——他是出于艺术,而不是情欲,如果她给了他,也许会激发大师更为强盛的创造力,使他进入一个新的艺术王国。
  后来,他们再见面,就只剩下了平和的谈话与单纯的友谊。
  多年后,罗丹撒手人寰。邓肯在他的墓前,插上了一大束紫罗兰,罗丹生前最喜欢看这种花。它们的每一片叶上都写着:“依莎多拉。邓肯”。
  美国现代舞的另一位奠基人洛伊。富勒找到了邓肯的工作室。她是开创舞台艺术光色变化的先驱,正经营着日本舞蹈家贞八重子的演出,准备去柏林。她力邀邓肯同往。
  临走那天,安德烈。博尼埃来为邓肯送行。他们最后一次去城岛,瞻仰巴黎圣母院,那是他们最熟悉的地方。霏霏细雨飘洒在他们身上、心头,从往事里勾起浓郁的愁绪。
  “依莎多拉,你要走了,我朗诵一首诗送给你吧。”
  “好哇。你写的吗?”
  “不,你的老乡,爱尔兰诗人叶芝的作品。”
  当你老了,头发花白,睡意昏沉
  在炉火旁打盹。请取下这部诗歌慢慢地读,回想你过去柔和的眼神和它们昔日浓重的阴影多少人爱你青春欢畅的时辰爱慕你的美丽,虚饰或真诚只有一个人爱你那朝圣者的灵魂爱你衰老脸上的痛苦的皱纹垂下头来,在红光闪耀的炉旁轻轻地诉说那爱情的凄凉飘逝在头顶的山峦它缓缓踱着步子在一群星星中间隐藏着面庞
  第四章罗密欧与朱丽叶1柏林并没有好消息等待着她。
  贞八重子的演出也许是曲高和寡,富勒遭到了惨败。邓肯呆不下去,只好转道布达佩斯,找一位邂逅过的匈牙利剧场经理亚历山大。格罗斯。
  于是,邓肯有了第一次在剧场为观众献舞的机会。合同一签就是30个晚上。
  邓肯还有些担忧:“我以前只跳舞给名流看,不知道普通观众会不会欢迎?”格罗斯打消了她的顾虑:“艺术家是最挑剔的观众,过了他们那一关,普通观众一定会更加喜欢的。”
  果然,30个晚上,场场爆满。
  格罗斯带她去市面上的一些小餐馆进餐。在那里,可以听到吉卜赛人美妙的演奏。踢踏的快板,含有飞扬尘土的乐曲,让人联想到马车团队和林荫大道的天籁。难怪,邓肯激动地说:“一个匈牙利的吉卜赛音乐家抵得上世界上所有的留声机。”
  邓肯尝试着把吉卜赛管弦乐队搬上舞台,为她伴奏。这种长期以来为贵族们嗤之以鼻的下里巴人的音乐一登上大雅之堂,即以其无拘无束的形体语言和奔放浏亮的音乐表现风靡全城。邓肯也常常陷入那种充满渴望与动荡不安的旋律里不能自拔,她就是从那时起开始穿上红色舞衣。
  因为,红色象征着火一般的热情和不屈的意志。
  2一位仪表魁伟的匈牙利青年男子闯进了依莎多拉。邓肯的生活。他是这个国家很出色的演员,以扮演莎士比亚戏剧中的”罗密欧”而当红。
  邓肯一直称他为”罗密欧”,罗密欧则叫邓肯”朱丽叶”,或者,”我的花儿”。
  那是一个狂热的春天。
  整个布达佩斯为邓肯的舞蹈而疯狂,邓肯为高大挺拔的罗密欧而疯狂。她沉迷于他雪白的牙齿、性感的嘴唇和紧得喘不过气来的拥抱,当然,还有台词式的甜言蜜语:“呵,可爱的花儿似的姑娘,你让我懂得了真正的爱情,这才是罗密欧的感情体验。你是我心中的太阳,我的朱丽叶。”
  邓肯每晚与这些华丽的词藻和夸张的手势厮混,她完全被罗密欧那种吉卜赛式的激情熔化了。而罗密欧看上去不过是加演了一场话剧,他索取的”加班费”可真够昂贵的——依莎多拉。邓肯最投入最热切的一次爱情。
  罗密欧,他跟着邓肯跪下来,跪在布达佩斯郊区的一间农舍里,一张老式的四柱床边。
  他们以这种方式发誓,白首为盟,终生相爱。
  紧接着,在惊慌和渴盼之中,一阵极度快乐的剧痛刺穿了邓肯的肉体,一直抵达她的灵魂。
  邓肯抓住了一根爱情的稻草,只向上扑腾了几下,便是深不见底的沉沦。
  她睁开眼睛,罗密欧欲望满足后一丝轻浮的笑容飘入她的眼帘。
  那不是真的。她想。
  母亲一发现邓肯的心理动向,就对女儿发出了警告:那是一个轻率的男人,只有漂亮而已。刚从纽约来的伊丽莎白更甚,她认为依莎多拉是在犯罪,抛弃舞蹈的事业去追逐虚幻的爱情肥皂泡。
  邓肯可顾不得这么多了,在爱情的强大火力下,她的理智已经成了一只缩头乌龟。
  亚历山大。格罗斯也意识到了事情不妙,他赶忙给邓肯安排了一次穿越匈牙利的巡回演出,强行把邓肯从熊熊欲火中拉回到舞台上来。
  邓肯在外面度日如年,表演虽然引起轰动,但大多是吃以往的老本。
  回到布达佩斯的那天,左顾右盼的邓肯一看到前来接她的罗密欧,像天鹅一样地飞进了他的怀抱。
  在她扑上去的顷刻,她就感到了一股彻骨的凉意;再看,罗密欧俊俏的脸庞上没有任何爱情的痕迹。
  邓肯挣脱了出来,她问他:“你好像变化了许多?”
  “是的,我不再是原来的罗密欧了。我正在排练马克。安东尼这个角色,一个罗马平民。”
  “你一直就是在演戏?”
  “人生不是一场戏么,你以为是别的什么?”
  邓肯想抽他一记耳光。但她没有,她不愿意伸手打一副面具,或者说,去敲一面丧钟。
  这时,罗密欧与一位天主教修女的私情正成为布达佩斯市民的新闻热点。邓肯跑回工作室,打开衣箱,一件件地吻着自己的舞衣。
  泪水把它们全都濡湿了。
  格罗斯连夜带邓肯去维也纳。首先去的是维也纳的一家医院——邓肯极度虚脱地病倒了。
  3邓肯病稍愈,格罗斯一行又马不停蹄地赶到德国。他没有安排邓肯的演出,而是让她散心,走走,看看,拜会一些王公贵族和艺术家。
  闲来无事,邓肯以匪夷所思的搭配创制各种舞服,最流行的是她用中国纱罗制成的淡蓝色舞服,大开胸,肩上只有一根吊带,裙子齐膝,裸腿赤足。当时妇女们穿的游泳服还是一身头脚不露的黑衣,让人想起偷偷摸摸的夜行人。邓肯在服装设计领域里也同样掀起了一场革命。一向着意回避女性的迪南德大公都情不自禁地击掌称赞:“依莎多拉太漂亮了,春天也没有这么美!”
  邓肯居住在阿巴沙别墅。她每天学习德文,通读叔本华、康德的原
  著,听瓦格纳的音乐。叔本华、康德音乐般舒畅的语言叙述,瓦格纳哲学般高屋建领的音乐流程,频频冲开邓肯的茅塞,使她对艺术的使命感愈益强烈。
  邓肯说:“我遇到了这种感觉的精灵,就像德国人所说的思想的神圣,使我经常感到被引进了一个高超的、神一样的思想家的境界,他们头脑的活动,比起我旅行过的世界上任何一种思想都宽广得多,神圣得多。”
  窗前,有一棵茂盛的棕榈树,长长的叶子在清晨的微风中颤动,不停地颤动,像乐曲轻巧的过门和诗歌灵妙的韵脚。邓肯吟咏着海涅的诗句:“南方有一棵寂寞的棕榈树……”不知不觉,她的手指、胳膊已能将这一轻微的颤动模拟得惟妙惟肖。
  邓肯耐不住寂寞了。她要出山。
  格罗斯说,那就去凯姆学院吧,学生的领会力是不可估量的。
  然而,他们还是没有料到会出现那种暴风骤雨般的反应。邓肯的马车被散场的学生团团包围,他们把马解下来,一伙人拉着车游街,另一伙人擎着火炬在后面欢跃。到了一家咖啡馆,邓肯被抬了起来,被抛了起来,在学生群舞的顶峰跌宕起伏。他们不断地高唱:“依莎多拉,依莎多拉。你让我们感到,人生多么美好。依莎多拉,依莎多拉……”
  邓肯回到别墅,年轻的学子们还聚集在窗户下唱歌,争抢着邓肯扔下的花朵和手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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